季柃苔死了,從陽臺一躍而下。
卓之川接到醫(yī)院的電話,他剛從花店出來。
季柃苔說他要清晨最新鮮的洋桔梗,擺在窗旁的書桌上,一天都看得開心,寫出的文字也更鮮活些。
還說想吃卓之川煮的番茄雞蛋面,不要番茄多加雞蛋,得用寬面煮,因為上次吃的是細面……
“卓先生,你好,我們是深市第一醫(yī)院,季柃苔季先生十分鐘前從陽臺跳下,你是他的緊急聯(lián)系人,請卓先生……”
電話那端的聲音平靜而克制,夾雜著救護車的警笛聲、嘈雜的人聲。
忽遠忽近,轟得砸在卓之川的心口。
手中的洋桔梗驟然落地。
耳鳴,目眩,頭痛……
卓之川環(huán)顧人來人往的街道。
明明是和煦的春日,他卻覺得一股冷意從腳底竄上來,指尖都冷得顫抖。
卓之川顫顫巍巍撿起手機,大腦放空的往醫(yī)院跑,腳步凌亂,像是踩在棉花上。
明明每步都拼盡全力,卻跑不到那人身邊。
“找季柃苔……”
卓之川到醫(yī)院,想問人在哪里,可怎么也說不出其他話,只能叫出季柃苔的名字。
醫(yī)院服務臺的護士被嚇著忘記回話,愣神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卓先生,請跟我來,醫(yī)生正在盡力搶救季先生。”旁邊資歷老些的護士先反應過來。
卓之川跟著護士的腳步往前走,停在緊閉的手術(shù)室門前,一扇鐵門隔著,生死不明。
他坐在椅子上,“手術(shù)中”的三個紅字刺得他眼睛生疼,連不自覺地流淚都沒發(fā)現(xiàn)。
直到感覺嘴角的苦意,才自嘲地笑了笑。
季柃苔想死,他很早就知道了。
最開始是三年前,卓之川記得很清楚,從此之后,他恍惚覺得自己不認識季柃苔。
那天,他剛從公司回來,屋中一片漆黑。
可按季柃苔平時的習慣,要么就趴在書桌上寫書,要么就蓋著毯子看電視……
無論如何,都會給他留盞燈。
卓之川找遍整個屋子,都沒見到熟悉的身影。
直到推開浴室,他才見著心心念念的人。
季柃苔躺在浴缸中,像幅靜止的畫,撲面而來的哀傷和沉重讓卓之川喘不過氣。
他沖過去抱起季柃苔,著急忙慌將人送去醫(yī)院。
他還記得懷中人那股冷意,像片雪花,即將消失不見。
可那人醒來之后卻什么都不記得了,只是笑著說有些困,不自覺睡了過去。
之后家中的浴缸被卓之川砸了。
第二次是過后的幾天。
卓之川看見季柃苔手腕突然出現(xiàn)的割痕,心中咯噔了一下。
從此家中的鋒利物品都擺在高處,季柃苔拿不到的地方。
可即便如此,卓之川也制止不住季柃苔自殘。
手腕結(jié)痂的傷疤,愈合又摳開,反反復復。
他寸步不離跟著季柃苔,固執(zhí)地看著那道傷疤慢慢愈合。
總覺得它好了,季柃苔就好了。
只是出門拿束花的功夫,傷口又被摳開了。
那晚卓之川把人做地痛出聲,他自己也哭了,抱著懷中消瘦的人說道:“苔苔,哥帶你去看醫(yī)生好不好?”
當時季柃苔好像說了害怕。
卓之川聽出他話中的無助和愧疚,只是更加緊緊抱著人,不停說著“沒事,不怕,哥陪著你”。
醫(yī)生說季柃苔患上重度抑郁癥,有輕生自殘的念頭,離不開人。
和他猜得大差不差,拿著診斷報告,卓之川推著季柃苔去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江風吹著兩人,他靠在季柃苔肩膀上,用著乞求的語氣說道:
“苔苔,哥今年三十二了,你能不能為了哥,努把力,跨過這個坎兒?!?/p>
“好。”
見季柃苔答應了,他也微微松口氣。
他們兩人都是孤苦伶仃的人,只有彼此,他只能用自己留住季柃苔。
季柃苔不喜歡外人去他的屋子,卓之川便將公司的事宜全部交給合伙人周肆打理,自己則每天陪著季柃苔。
他想睡覺就一起抱著睡覺,他想吃東西就做他愛吃的,他寫作沒靈感就帶他四處旅游,他生病了就一直在他耳邊說話……
漸漸地,季柃苔好了很多,自殘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臉上的笑意也多了。
又和之前一樣,和他分享新書的情節(jié),點名下頓做什么菜,指揮他打掃屋里的衛(wèi)生……
明明就快好了的,為什么要跳樓,還是以一種他從來沒有想過的方式。
陽臺那么高,季柃苔他一個小瘸子怎么爬上去的,又毫不留戀地一躍而下。
過往的場景猶如電影片段,從腦中一幕幕浮現(xiàn)。
卓之川等了四個小時,緊閉的手術(shù)室大門才打開,里頭的醫(yī)生魚貫而出,神情凝重。
“卓先生,請節(jié)哀,病患搶救無效,死亡時間為二OO九年三月二十一日十三時四十分三十五秒?!?/p>
卓之川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手臂沉重地蓋住了雙眼,淚水無聲地從臉頰滑落,順著脖頸緩緩流淌。
“苔苔,你怎么說話不算話?!?/p>
手術(shù)室的門敞開著,冰冷的燈光從里面透出來,像無形的屏障隔開兩個世界。
卓之川慢慢走到里頭,抱起床上躺著的人,淚水砸在被單上暈成淚花,他聲音哽咽喑啞。
“苔苔,哥帶你回家?!?/p>
“先生,醫(yī)院規(guī)定尸體不能帶回家,還請你盡快辦理死亡登記流程……”
醫(yī)院的護士攔著卓之川不讓他回家。
“不怕,待會就回家了?!?/p>
卓之川抱著懷中瘦弱的季柃苔,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手背的青筋暴起,像要沖破皮膚。
耳邊的人聲都是一陣嗡嗡。
卓之川打了個電話,一陣子兵荒馬亂后,他帶著季柃苔回家了。
“回家了,苔苔,哥給你煮面?!?/p>
卓之川將人放在輪椅上,自己系上圍裙,如往常一樣,還回頭看看人有沒有坐好。
“苔苔,哥今天忘記買寬面了,只能湊合吃些細面,你也別怪哥,哥都沒怪你不理人?!?/p>
卓之川按照季柃苔的要求,一個番茄三個雞蛋,上面還綴了點蔥花。
他將做的番茄面放在季柃苔面前,笑著說道:“快吃,今天給你打了三個雞蛋?!?/p>
無人回應。
“苔苔,你睜開眼睛看看,這是你昨晚說要吃的,你起來吃幾口,哥再也不說你嘴挑了,不說你難養(yǎng)了……”
卓之川一個人說了好久,房子里還是只有他的聲音。
周肆從醫(yī)院趕過來的時候,看著卓之川喂季柃苔吃東西,汁水都撒在衣服上,也還是往他嘴里喂。
他和卓之川算是惺惺相惜的朋友。
從認識卓之川開始,就沒見過他這頹廢的模樣,像是被人抽走一魂。
周肆一拳頭砸在卓之川臉上,扯著人衣領子大聲吼著:“卓之川,你看清楚,季柃苔他已經(jīng)死了,已經(jīng)死了!”
卓之川沒有反駁。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的苔苔已經(jīng)不在了,那個會叫他哥、有體溫的季柃苔消失了。
“你別傻了,他心中根本沒有你,全部都是你一廂情愿?!?/p>
周肆說完這句話,卓之川便一拳頭揚在他臉上:“你懂什么,他在不在乎,我知道就夠了?!?/p>
“呵,卓之川,他要是真的在乎你,就不會這么輕易跳樓了?!?/p>
周肆說完,摔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