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又是一天雨夜“噼啪！”暴雨砸在我身上廉價塑料雨衣上。
聲音好似又讓回到那個大學午后的雨天，那個即使雨再大，衣服也不會沾到水的午后。
那時候的自己，根本不會想到，本應是幸福的開始，卻也是結束，更是痛苦的開始。
我搖了搖頭笑了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吧。
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個難以割舍的男孩子雨水順著帽檐流進眼睛，又澀又疼，我胡亂抹了一把，
視線模糊里。單元樓門牌號在雨幕里扭曲晃動。402。沒錯，是這里。
心臟在濕透的棉布外套下擂鼓，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肋骨的鈍痛。超時了，足足二十二分鐘！
平臺冰冷的扣款提示音仿佛還在耳朵里嗡嗡作響，
我似乎已經能想到門后那生氣的臉——不耐煩的、刻薄的、動輒投訴的臉。這份工，
我丟不起。深吸一口氣，還是向門走去。深吸一口氣，我努力把僵硬的手指蜷縮起來，
想藏起那些洗刷不掉的、粗糙的印記，然后按響了門鈴。門鎖咔噠一聲彈開。
“對不起對不起！雨實在太大了，路不好……”道歉的話滾到嘴邊，我下意識地弓著背，
眼睛死死盯著腳下水淋淋的地面，只看到門內昂貴光潔的瓷磚上，
自己狼狽的倒影——滴水的雨衣，沾滿泥點的褲腿，
還有手里那個快要被雨水泡軟的外賣塑料袋?！傲滞恚?/p>
”男人發(fā)出一種滾燙的、難以置信的驚愕，甚至帶著點顫音那聲音像一道裹著冰的閃電，
猝不及防地劈開雨夜的混沌，直直釘進我的耳膜。不是刻薄，不是抱怨。我猛地抬起頭。
時間在那一刻被粗暴地扯回五年前。門廳暖黃的光暈里，顧沉就站在那里。
昂貴的灰色羊絨衫妥帖地襯著他的肩線，頭發(fā)一絲不亂，眉眼依舊深刻得讓人心顫，
只是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澀，多了份淬煉過的沉冷。他看著我，那雙曾盛滿星星和笑意的眼睛，
此刻是翻涌的海，里面全是我的倒影——濕透的、蒼白的、像個水鬼一樣的我。
震驚、困惑、還有某種我?guī)缀醪桓冶嬲J的灼熱情緒在他眼底激烈地沖撞?！邦櫋櫝?？
”喉嚨發(fā)緊，聲音干澀得不像自己的。我緊緊的握著手上的快餐，
心中的緊張好像能略微緩解。雨水順著我的發(fā)梢、下巴滴落，砸在光潔的地磚上，啪嗒，
啪嗒，聲音在驟然死寂的空氣里被無限放大。他向前一步，完全走出了門廳的光影。
樓道里慘白的燈光落在他臉上，更顯出輪廓的鋒利。他死死盯著我，目光像燒紅的烙鐵，
燙得我?guī)缀跽静环€(wěn)。我不由的往后退了一步“真的是你?！彼吐曊f，
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帶著難以置信的重量。下一秒，手腕猛地一緊，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將我往前拽去！他的緊緊箍著我的手腕。一股暖意從雨衣外傳來。
“為什么？”他逼視著我，胸膛劇烈起伏，“當年為什么一聲不響就消失？
為什么刪掉所有聯(lián)系方式？林晚，你告訴我！”手腕被他攥得疼的發(fā)愣。
那股熟悉的、帶著一點雪松尾調的須后水味道，混雜著樓道陰冷的濕氣，猛地沖進鼻腔。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縮緊。然后瘋狂地、失控地撞擊著胸腔。
不能待下去。一秒都不能。我用盡全身力氣，強忍著疼痛猛地一掙！
手腕從他滾燙的掌心滑脫，皮膚上留下幾道鮮明的紅痕。
塑料外賣袋“啪”地一聲掉在濕漉漉的地磚上，油膩的湯汁從袋口滲出，
在光潔的地面迅速洇開一小片污漬?！澳耐赓u……”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我甚至不敢再看他一眼。猛地轉過身，脊背撞在冰冷的樓道墻壁上，
寒意瞬間穿透濕透的薄外套。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撲向樓梯扶手，粗糲的木頭摩擦著掌心。
我呆呆的望著偌大的雨聲反而讓我感到安靜2那個雪松尾調的須后水味道，
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狠狠捅進記憶深處塵封的鎖孔，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圖書館靠窗的老位置。初夏的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
在磨得發(fā)亮的原木桌面上投下斜斜的光斑，跳躍著細小的塵埃。
空氣里彌漫著舊書紙張?zhí)赜械?、干燥而安寧的氣息。我正和一道微積分死磕，
眉頭擰成了疙瘩?！斑觯研涯X?！币恢还枪?jié)分明的手把一杯還冒著熱氣的咖啡推到我眼前。
杯沿壓著一張小小的便簽紙，上面是他熟悉的、有點潦草的字跡：“別皺眉，像小老太太。
”抬起頭，撞進顧沉帶笑的眼睛里。陽光落在他微垂的睫毛上，染上一層淺金，根根分明。
他穿著干凈的白色T恤，身上就是那股清爽又溫暖的雪松尾調，干凈得像窗外的天空。
“你才像老頭子！”我小聲嘟囔，臉卻有點熱，悄悄把那張便簽紙折好，
塞進筆記本的夾層里。指尖碰到他遞來的咖啡杯壁，溫熱的觸感一直傳到心里。
操場邊的塑膠跑道被白天的太陽曬得發(fā)燙，傍晚的風吹過，才帶來一絲涼意。
我們一圈一圈地走著，影子在路燈下被拉得很長，又縮短，交疊在一起?！啊缓竽兀?/p>
”顧沉的聲音帶著笑意，側頭看我。他的手指悄悄勾住了我的指尖，干燥而溫暖。
“然后…我就想啊，”我晃了晃和他交纏的手指，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暗犬厴I(yè)了，
我們租個小房子，不用太大，但一定要有個小陽臺，
可以種好多花……你好好做你的建筑設計，我呢，找個安穩(wěn)的工作，
下了班就一起做飯……”他的笑聲低低的，在安靜的夜里格外清晰，手指收緊，
把我的手掌完全包裹住?！瓣柵_太小可不行，得放得下我的畫板?！彼D了頓，
聲音溫柔下來，帶著一種篤定的承諾，“晚晚，我們的家，會有的。都會有的。
”路燈的光暈溫柔地籠著他認真的側臉，勾勒出年輕而充滿希望的輪廓。那時的風，
帶著青草的氣息，似乎能一直吹進遙遠的、閃著光亮的未來里。
直到那個悶熱得令人窒息的午后。手機在口袋里瘋狂震動，
屏幕上跳動著那個熟悉又遙遠的家鄉(xiāng)號碼?！巴硗怼蹦赣H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
虛弱得像一陣隨時會散去的煙，每一個字都裹著沉重的喘息和極力壓抑的痛苦，
“媽……媽恐怕……拖累你了……”聽筒里的聲音，像一根冰冷的針，
瞬間刺穿了所有關于“未來”的彩色泡沫。母親壓抑的喘息，每個字都帶著瀕臨崩潰的重量，
狠狠砸在耳膜上?！巴砥凇t(yī)生說……要很多錢……”這幾個詞斷斷續(xù)續(xù)地落下來，
每一個都像一塊沉重的石頭，砸得我眼前發(fā)黑?？恐奚岜鶝龅膲Ρ冢銖姏]有滑下去。
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無比尖銳，刺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錢。很多很多錢。一個天文數(shù)字。
它像一個巨大的、冰冷的黑洞，瞬間吞噬了那個陽光下的圖書館，那個有花有畫板的小陽臺，
還有顧沉眼里篤定的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絕望地擂動，
每一次收縮都牽扯著窒息般的疼痛。手指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試圖用這點微末的痛楚來壓住喉嚨里翻涌的腥甜。不能拖累他！這個念頭像冰冷的藤蔓，
瞬間纏緊了心臟。他那樣的人，前途光明得像鋪滿了金子的大道。而我，
連同我身后那個搖搖欲墜、需要無底洞般金錢填補的家，只會成為他腳上沉重的鐐銬。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空氣里帶著塵土的味道，嗆得我咳嗽起來。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上來，
又被我死死壓回去。指尖在冰冷的手機屏幕上顫抖著劃過，找到那個熟悉的名字——顧沉。
屏幕的光映著我毫無血色的臉，像個鬼。刪除。確認。動作快得像被什么東西追趕。
仿佛慢一秒，那些關于圖書館陽光、操場夜風、還有他掌心溫度的回憶，
就會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讓我失去最后一點抽身的力氣。手機屏幕暗了下去。
宿舍里只剩下我一個人粗重的、帶著哽咽的喘息聲，和窗外那永無止境的、令人心碎的蟬鳴。
那杯他買的、早已冷透的咖啡，還放在書桌一角，杯壁上凝結的水珠無聲地滑落。
3手腕上被顧沉攥出的紅痕過了兩天才徹底消下去。這兩天，
那手腕和質問卻一直徘徊在我的腦海中。這兩天總是有點心不在焉，又多被客戶罵了幾次。
我刻意避開了那一片高檔小區(qū)的外賣區(qū)域，像只驚弓之鳥。可這座巨大的城市，
有時又小得令人絕望。送完最后一單寫字樓外賣的那天傍晚。
腿好像灌了鉛似的夕陽把破敗巷子的影子拉得很長，垃圾桶邊堆滿了雜物，
散發(fā)出混合的酸腐氣味。掏出鑰匙，銹跡斑斑的鐵門發(fā)出刺耳的嘎啦聲。剛踏進昏暗的樓道，
一股濃重的霉味和劣質油煙味撲面而來。忽然背后猛地一寒。我下意識地頓住腳步，
攥緊了手里裝著頭盔的袋子，指關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沒有立刻回頭，只側過臉，
用眼角的余光飛快地掃向身后狹窄巷子的入口。
是他.....夕陽的余暉在巷口切割出一片刺眼的光帶。光影的邊緣，
一個頎長的身影立在那里。黑色的風衣幾乎融入巷子深處粘稠的陰影里，
只有半邊肩膀被殘陽染上一種不祥的金紅。顧沉。他的目光，
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和昏暗的光線，沉沉地落在我身上。像兩道實質的探照燈，
要看破我的偽裝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凈凈，
只留下冰冷的麻意從腳底一路竄到頭皮。他想干什么？羞辱？報復？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撞擊著肋骨，帶來一陣陣窒息般的悶痛。我猛地扭回頭，不敢再看，
幾乎是撞開了搖搖欲墜的樓道門，沖了進去。身后那道沉甸甸的視線，如芒在背。
我渴望馬上逃進屋子里我閃身進去，后背死死抵住冰涼的門板，急促地喘息著。
門外樓梯間里，那緩慢、沉穩(wěn)、一步步逼近的腳步聲，像重錘，一下，又一下，
精準地敲在我的神經上。腳步聲在門外停住了。久久陷入寂寞。
只有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狹窄的屋子里轟鳴。時間被拉得無限長，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過了多久，那腳步聲再次響起。緩慢地，向下，漸漸消失在樓梯深處。直到徹底聽不見，
我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趴在地上。屋子里只剩下心臟跳動的聲音。屋子里沒開燈，
只有窗外一點路燈的光線漏進來，勉強勾勒出屋內簡陋的輪廓：一張嘎吱作響的單人床，
一個掉漆的舊桌子，墻角堆著幾個裝雜物的紙箱。桌上，攤開著一個硬殼筆記本，
邊緣卷曲發(fā)黑。我爬過去，手指顫抖著摸到那個本子，在昏暗的光線下翻開。
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每一筆都記錄著生活的重量和狼狽：“XX外賣平臺：5單，
扣除超時罰款，實收 87.5元?！薄氨憷暌拱啵?小時，120元。
”“凌晨保潔（西城寫字樓）：4小時，80元。
”“母親藥費（本月第二療程）：轉賬 3200元?！薄胺孔猓?00元。
”“水電：45元?！薄芭菝嬉幌洌?0元。”鋼筆的墨跡因為用力過猛，深深滲透紙張，
有些地方甚至劃破了紙面。旁邊空白處，還潦草地記著幾個醫(yī)院的名字和日期，
是預約帶母親復查的時間。這些數(shù)字，這些記錄，像一把把生銹的小刀，
此刻被顧沉的目光無形地翻檢出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凌遲著我最后一點可憐的尊嚴。
4手腕上的舊表盤裂了道細紋，秒針卡頓地跳著，提醒我夜班時間快到了。
胡亂扒拉完碗里最后一口泡得發(fā)脹的面條，穿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便利店制服外套。剛拉開門，
一個身影堵在了門口，樓道昏黃的燈光被他高大的身形遮去大半。又是顧沉。
他拎著個看起來非常華麗的包裝站在門外狹窄的過道上，穿著華麗的絨毛大衣，
與屋內格格不入?！傲滞怼！彼_口，聲音低沉，聽不出太多情緒，
“伯母的事……我剛知道一點。這些，給阿姨補補身體。”他的目光掃過我的臉，
然后越過我的肩膀，投向門內那片狼藉狹小的空間——那張吱呀作響的單人床，
桌上堆滿的廉價藥盒和空泡面桶，還有墻角塞得鼓鼓囊囊的蛇皮袋。
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復雜地掠過一絲我看不懂的東西，像是……刺痛？
心口猛地一縮，一股難以言喻的難堪和抗拒瞬間沖上頭頂。又是這樣。居高臨下的憐憫。
施舍。“不用了?！蔽疑驳亻_口，聲音干澀得厲害，側身想從他旁邊擠出去，
“我媽用不著這些。”“林晚！”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掙脫的堅持。
水果籃和禮盒被他隨手放在門邊滿是灰塵的舊鞋柜上，“我們談談。”“沒什么好談的。
”我用力想抽回手，心里像被塞了一團浸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脹，“我還要去上班。
” 只想立刻逃離這令人窒息的空氣和他那探究的目光。他沉默地看著我，
眼底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暗流，固執(zhí)地沒有松手。僵持間，
他大衣口袋里的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鈴聲尖銳，打破了樓道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顧沉煩躁地嘖了一聲，另一只手掏出手機，瞥了一眼屏幕，臉色瞬間沉了下去。來電顯示上，
赫然跳動著兩個字：“爸”。他的手指懸在接聽鍵上方，指節(jié)繃得發(fā)白，遲遲沒有按下。
眼神卻猛地銳利起來，像淬了寒冰的刀鋒，直直刺向我。那眼神里不再是方才的復雜和刺痛，
而是驟然升騰起的、幾乎能焚毀一切的怒火和被深深背叛的難以置信?！澳恪彼⒅?，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滾燙的恨意，“你找他了？就因為錢？！
”我被他眼中突然爆發(fā)的恨意釘在原地，茫然又心驚。找誰？他父親？那個在母親病危時，
唯一一次見面就遞給我一張巨額支票、要求我永遠離開他兒子的男人？
“我沒有……”辯解的話卡在喉嚨里，蒼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