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濃,屋內(nèi)也更冷。
林聽葉看著從柜子里拿出有些破爛的涼席和被褥在地上鋪床的謝驚秋,難以置信道:“你不會想讓我打地鋪吧?地板那么涼,你讓我睡地上???!”
謝驚秋淡淡看他一眼,“我打?!?/p>
“哦……”
林聽葉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慢吞吞地在床榻上躺下。
屋內(nèi)的蠟燭被吹熄了。
林聽葉生了困意,卻怎么都睡不著。
床好硬,硌得慌。
可再硬也沒地板硬啊。
謝驚秋人還怪好的,受了那么重的傷,只能趴著睡,還把床讓給他……
翻來覆去半晌,林聽葉囁嚅道:“謝驚秋……”
黑暗之中,謝驚秋的聲音傳來,“說?!?/p>
“你要不要來床上睡,雖然這床小小的,但是我們擠擠還是能睡下的?!?/p>
“不必,這樣就好。”
“可是你的傷……”
“不礙事?!?/p>
“你——!”林聽葉有些氣惱,“……是我,是我沒人抱著就睡不著行了吧!你愛來不來!”
說完,裹著小花被把自己蜷成一條毛毛蟲,往床榻深處一滾,留出一半空隙。
一時之間,屋內(nèi)安靜得只有呼吸聲。
無言片刻,謝驚秋坐起身,抱著被子,上榻。
默默趴在那條粉色毛毛蟲旁,閉了眼。
靜默幾許,又微微側(cè)身,將一只手搭在毛毛蟲腰上,輕輕抱住。
“哼?!泵x輕哼一聲,窸窸窣窣動了幾下,“早這樣不就好了,磨磨唧唧的……”
林聽葉擔(dān)驚受怕了一晚上,此刻心里沒了事,就只剩下倦意,兩眼一閉,很快就睡著了。
謝驚秋卻因為背上持續(xù)的疼痛不得安眠,許久,才勉強(qiáng)睡了過去。
合上眼簾,耳邊卻漸漸響起狂風(fēng)呼嘯之聲。
謝驚秋睜開眸子,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條小巷子里。
地上的雪很厚,積了數(shù)尺,每走一步,雪面就凹出一個深坑,將他整只腳都掩埋進(jìn)去。
而他衣衫襤褸,渾身臟污,散發(fā)著惡臭。
棉絮似的大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在他的身上,寒意刺骨。
好在懷里的半個烙餅還是溫?zé)岬摹?/p>
謝驚秋一路小跑,在一間柴房前停下,伸出手,神色漠然地推開門。
他其實知道門后是什么。
一位面色枯槁骨瘦如柴的婦人。
一具早已冷透僵硬的尸體。
蜷成小小的一團(tuán),縮在柴草堆里。
再無聲息。
娘親的死如同跗骨之疽一般,讓他噩夢纏身,永無寧夜。
他早已沒了最初的肝腸寸斷,一顆心無波無瀾,甚至還隱隱有了些許期待。
會做夢,也是很好的。
至少,還能再見一見。
可當(dāng)他走進(jìn)屋,將柴草堆里的人抱起來時,卻愣住了。
眼前模糊一片……
他記不清娘親的臉了。
夢境開始扭曲,如碎玻璃一般裂開崩塌,謝驚秋猛地跌進(jìn)無止盡的黑暗中,沒有一絲光亮,也沒有一絲聲音。
仿若茫茫寰宇,獨(dú)他孑然一身。
活著和死了好像沒什么兩樣。
謝驚秋倏忽睜眼,見自己還趴在餐霞山派的竹屋里,天色也仍是暗的。
夜里很冷,謝驚秋手腳冰涼,卻已渾身汗?jié)瘛?/p>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背上的陣陣劇痛和多出來的重量令他從恍惚中清醒過來。
林聽葉壓著他的傷口了。
不僅四仰八叉地霸占了大半個床,把他的被褥全搶了去,一條腿還從被子里伸出來,小貓踩奶似地在他背上亂蹬。
而林聽葉自己,則睡得很香甜。
謝驚秋:“……”
沉默一會兒,謝驚秋面無表情地把腳從背上移下去,側(cè)著身子堪堪臥在床邊。
誰知林聽葉變本加厲,哼哼唧唧地又往他這邊擠來,整個人都快窩到他懷里了。
略短的發(fā)絲蹭在他的脖頸處,癢癢的。
謝驚秋稍稍僵了一瞬,有些失神。
他極少與人這般親密過。
兩人離得很近,他甚至能聞到林聽葉身上極淡的甜香,還夾雜著一點(diǎn)點(diǎn)奶味。
那種莫名而怪異的情緒又在心頭翻涌。
他摁了摁眉心,將心底的異動強(qiáng)壓下去,狠狠推了林聽葉一把。
“唔……”后者慢吞吞抬起頭,睡眼朦朧,“怎么了?”
“睡過去點(diǎn),我要掉地上了?!?/p>
林聽葉:“好哦?!?/p>
卷著被子往墻那邊挪了挪,又倒頭睡去。
謝驚秋沒奪回自己的被子,只好將林聽葉踢到床尾的那條小花被抽出來搭在身上。
鼻間全是林聽葉的味道。
和他從前聞到過的任何香氣都不一樣。
謝驚秋睫毛微顫,緩緩閉上眼。
很好聞。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