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天塌了窟窿，冰冷的水鞭子一樣抽打著秦嶺深處每一寸裸露的巖石和扭曲的樹干。
濃稠的黑暗提前降臨，吞噬了山巒的輪廓，也吞噬了我和老張之間最后一點聯(lián)系。
“老張——！張建國——！”我的嘶吼撞在厚重的雨幕和呼嘯的風(fēng)里，瞬間就被撕得粉碎，
連個回音都吝嗇給予。只有腳下泥漿的吸吮聲，粘稠而絕望，每一次拔腿都耗盡了全身力氣。
饑餓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緊我的胃袋，寒意則早已穿透濕透的沖鋒衣，鉆入骨髓，
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背包成了累贅，壓得我?guī)缀踔辈黄鹧?，里面那些引以為傲的裝備，
此刻都成了冰冷的負擔(dān)。絕望，像這無邊的雨水，冰冷地漫上來。就在意識開始模糊，
腳步虛浮得幾乎要一頭栽進泥濘時，一點微弱的光，刺破了前方濃墨般的黑暗。不是幻覺。
它頑強地在風(fēng)雨中搖曳，像一粒小小的、溫暖的琥珀，釘在傾斜山體的褶皺深處。
生的本能猛地攫住了我。我手腳并用地朝著那點微光爬去，荊棘撕扯著衣袖和皮膚，
留下火辣辣的痛感，我卻渾然不覺。終于，一個極其隱蔽的隘口出現(xiàn)在眼前，
被幾塊巨大的、仿佛天然堆疊的巖石巧妙地半掩著。光，正是從里面透出來的。
我?guī)缀跏菨L了進去。隘口后面，是一條陡然向下延伸的、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石隙。穿過它，
眼前豁然開朗。所有風(fēng)雨的狂暴，瞬間被隔絕在外，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
溫暖、干燥、帶著奇異草木清香的空氣包裹了我，激得我一個哆嗦。我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山谷。一個被環(huán)抱的、近乎完美的圓形山谷，在暴雨肆虐的黑夜里，呈現(xiàn)出不可思議的寧靜。
柔和的燈火，不是電燈，更像是油燈或火把的光暈，
從依山而建的一棟棟古樸木屋的窗欞里透出，星星點點，錯落有致地點綴在谷底和山坡上。
屋舍間，有精心打理的小徑，連接著隱約可見的菜畦和花圃。
空氣中彌漫著濕潤泥土、草木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屬于人的生活的恬淡氣息。太安靜了，
安靜得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我踉蹌著向最近那盞透出溫暖光亮的木屋走去，
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一半是冷，一半是劫后余生的虛脫?？拷耍?/p>
能聞到淡淡的草藥香從門縫里飄出來。我舉起凍得發(fā)僵的手，
指關(guān)節(jié)剛要叩上那扇厚實的木門，門卻“吱呀”一聲，從里面被拉開了。一張臉探了出來。
是個年輕女子，約莫二十出頭。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眉眼清亮，透著山野特有的純凈。
烏黑的頭發(fā)編成一根粗辮子垂在胸前，發(fā)梢還沾著一點新鮮的草屑。
她身上穿著一種我沒見過的、樣式簡單的靛藍色布衣，干凈利落。
看到我這個渾身濕透、沾滿泥濘、狼狽不堪的不速之客，她眼中瞬間掠過一絲驚訝，
但旋即被一種沉穩(wěn)的、近乎職業(yè)化的關(guān)切取代?！澳恪彼_口，聲音清潤，
帶著一點山里人特有的尾音，“快進來，淋壞了。
” 她的目光快速掃過我蒼白的臉色和微微發(fā)抖的身體，沒有多余的疑問，
只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帶著暖意的命令。我?guī)缀跏堑策M去的。屋里比外面更加溫暖干燥，
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草藥味。一盞油燈放在角落的木桌上，
光線昏黃卻足夠照亮這間不大的屋子?？繅κ且慌排殴艠愕哪炯?，
上面整齊地擺放著大大小小的陶罐和藤編簸箕，里面是各種曬干的植物根莖、葉片和花朵。
另一側(cè)靠墻放著一張鋪著干凈粗布的單人床鋪。整個地方簡潔，卻異常整潔有序。“希蘭姐！
”女子朝里屋喊了一聲，“有人來了，傷著了！”里屋門簾掀動，又一位女子走了出來。
她看起來年長些，約莫三十上下，氣質(zhì)沉靜如水。同樣是靛藍布衣，卻穿出一種素雅的風(fēng)韻。
她的目光沉靜，帶著一種天然的、讓人心安的力量，落在我身上，
迅速而專業(yè)地評估著我的狀況。這就是希蘭?！胺鏊隆！毕Ｌm的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溫和的權(quán)威感。她走過來時，
帶著一股淡淡的、混合了草藥和潔凈皂角的清冽氣息。年輕女子立刻上前攙扶我的胳膊。
她的手指隔著濕冷的沖鋒衣袖子，傳來清晰而溫?zé)岬挠|感，那份實實在在的暖意，
像一股細小的電流，瞬間穿透了凍僵的麻木，讓我渾身過電般微微一震。
她扶我在一張結(jié)實的小木凳上坐下。希蘭在我面前蹲下，動作輕柔卻不容抗拒。
她的手指同樣溫?zé)幔瑤еＤ杲佑|草藥留下的薄繭，精準地按捏著我扭傷的腳踝。
每一次按壓，都帶來一陣清晰的酸痛，但被她指尖的溫度包裹著，
那痛感里竟奇異地摻雜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舒適?！肮穷^沒事，筋扭了，寒氣入體。
”她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我，“衣服得脫了，濕氣太重?！彼恼Z氣是陳述句，
沒有絲毫扭捏，仿佛在說一件最自然不過的事。我僵住了，血液瞬間涌上臉頰。
在這陌生、只有女性的環(huán)境里，脫掉濕透的衣褲？
這念頭本身就帶著一種強烈的、令人心跳加速的禁忌感。
“我…我自己來…”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帶著掩飾不住的窘迫。希蘭似乎理解我的局促，
唇角微微彎了一下，那弧度很淺，卻瞬間柔和了她沉靜的面容?！昂?。”她站起身，
對旁邊的年輕女子說，“阿葉，去拿干布巾和我的那套干凈舊衣來。再熬一碗驅(qū)寒的姜茶，
加些紫蘇和干山椒根?！?叫阿葉的女子應(yīng)了一聲，利落地轉(zhuǎn)身去拿東西。我背過身，
手指僵硬地拉扯著沖鋒衣的拉鏈，冰涼的金屬咬齒每一次滑動都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濕透的衣物粘在皮膚上，剝離的過程異常艱難，每一次摩擦都帶來冰冷的戰(zhàn)栗。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后兩道目光的存在——希蘭平靜的注視和阿葉取東西時偶爾掃過的視線。
那目光本身并不帶任何審視或狎昵，純粹是出于照顧的需要，
卻反而加劇了我皮膚暴露在溫暖空氣中時產(chǎn)生的灼熱感。
每一寸裸露的肌膚都仿佛變得異常敏感。當(dāng)最后一件濕衣服褪下，
我?guī)缀跏抢仟N地抓過阿葉遞來的、散發(fā)著皂角清香和陽光氣息的粗布舊衣套上。
寬大的衣服帶著希蘭身上那種淡淡的草藥氣息，奇異地包裹住我，帶來一種陌生的安全感。
希蘭重新蹲下，將搗碎的、散發(fā)著濃烈辛辣氣息的草藥糊敷在我的腳踝上，
用干凈的布條熟練地包扎好。那藥糊一接觸皮膚，立刻傳來火辣辣的灼熱感，
驅(qū)散了深處的寒意。阿葉則遞過來一個粗陶碗，里面是深褐色的液體，熱氣騰騰，
辛辣刺鼻的氣味直沖腦門?！昂攘怂l(fā)發(fā)汗?！毕Ｌm的語氣不容置疑。我接過碗，
滾燙的碗壁灼燒著掌心。辛辣滾燙的液體滑入喉嚨，像吞下了一團火，瞬間在胸腔里爆開，
嗆得我眼淚直流，劇烈地咳嗽起來。一股強大的暖流卻隨著這咳嗽，猛地從胃里炸開，
瘋狂地涌向四肢百骸。凍僵的身體仿佛從內(nèi)部開始解凍復(fù)蘇，每一個毛孔都在尖叫著張開。
“慢點喝，傻小子！”阿葉在一旁看著我的狼狽相，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眼睛彎成了月牙。她的笑聲清脆爽朗，像山澗里跳躍的溪流，
瞬間沖淡了我滿身的狼狽和屋內(nèi)的沉靜氣氛。希蘭也微微笑了，那笑意在油燈昏黃的光線下，
溫潤如玉：“阿葉，去看看阿雅她們準備得怎么樣了。有客人來，總得熱鬧一下。
”阿葉清脆地應(yīng)了一聲“好嘞！”，像只輕盈的小鹿般轉(zhuǎn)身跑出了屋子，
帶起一陣微涼的空氣流動。屋外，雨聲似乎徹底消失了，
被一種奇異的、充滿生命力的喧鬧取代。腳步聲密集起來，夾雜著女子們清脆的說笑聲，
由遠及近，仿佛整個沉睡的山谷都因我這個意外闖入者而蘇醒過來。不一會兒，
門被再次推開。阿葉回來了，身邊還跟著另外三四個年輕女子。
她們穿著和阿葉、希蘭相似的靛藍或月白色布衣，有的挽著發(fā)髻，有的扎著辮子，
臉上都帶著毫不掩飾的好奇和熱情的笑意，目光齊刷刷地落在我身上，像探照燈一樣。
我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想把身上那件屬于希蘭的寬大舊衣裹得更緊些。“看，
希蘭姐撿回來的！”阿葉笑嘻嘻地指著我，語氣里帶著點炫耀。“哎呀，真是外面來的男人！
”一個圓臉大眼睛的姑娘湊近了些，毫不避諱地打量著我，“長得倒挺周正，就是太瘦了，
跟風(fēng)干的筍子似的?！彼脑捯鹨魂嚿埔獾暮逍?。“好了，好了，
”希蘭溫和地制止了她們的嬉鬧，聲音不大卻很有分量，“別嚇著客人。阿雅呢？
晚食準備好了？”“來啦來啦！”一個清脆如銀鈴般的聲音從門外響起。隨著聲音，
一個身影靈巧地閃了進來。她看起來比阿葉略大一點，十八九歲的模樣，
身姿挺拔得像一株新抽芽的小竹子。她的眼睛尤其引人注目，大而明亮，眼尾微微上挑，
流轉(zhuǎn)間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野性又靈動的光芒。她手里端著一個沉甸甸的大木托盤，
上面放著熱氣騰騰的陶罐和碗碟。目光飛快地掃過我，
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帶著探究意味的俏皮笑容?！斑@就是外面來的稀客？
”她放下托盤，徑直走到我面前，微微歪著頭，那探究的目光像帶著小鉤子，
毫不掩飾地在我臉上逡巡，“我叫阿雅。你叫什么？”她的聲音清脆，帶著一絲天然的嬌憨，
卻又隱隱透著一股不容忽視的活力，仿佛山澗里最跳躍的那股泉水。
她的靠近帶來一股清新的、帶著野花和露水氣息的風(fēng)。“林…林風(fēng)?！蔽矣行┚执俚鼗卮?。
“林風(fēng)…”她重復(fù)了一遍，舌尖輕輕卷過這個名字，像是在品嘗某種新奇的味道。
隨即展顏一笑，那笑容明媚得晃眼：“好啦，別傻坐著了！希蘭姐，阿葉姐，
趕緊帶他去‘聚食堂’！大伙兒都等著看稀罕物呢！”她不由分說地指揮著，
那份天然的活潑和略帶命令的口吻，讓她在這群女子中顯得格外不同。
聚食堂是山谷中心一棟最大的木屋。推開門，
一股混合著食物香氣、柴火煙氣和女子們體香的溫暖熱浪撲面而來。屋內(nèi)空間很大，
中央是一個下沉式的火塘，里面燃燒著粗大的木柴，
跳躍的火焰將整個屋子映照得亮堂堂、暖烘烘。十幾張低矮的長條木桌圍繞著火塘擺放，
此刻幾乎坐滿了人。清一色的女子，年齡各異，從垂髫女童到白發(fā)老嫗。
她們穿著各色簡單的布衣，或坐或站，當(dāng)我和希蘭、阿葉、阿雅等人走進來時，
所有聲音瞬間低了下去，幾十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有純粹的好奇，
有毫不掩飾的驚訝，有善意的打量，
甚至還有幾個年輕姑娘帶著點羞澀的竊竊私語和低低的笑聲。
我感覺自己像一只被突然放進動物園籠子里的珍禽異獸，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自在。
希蘭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臂，示意我別緊張?！岸伎词裁纯?？沒見過男人??？
”阿雅清脆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寂靜，她叉著腰，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主人模樣，“該吃吃，
該喝喝！林風(fēng)，這邊坐！”她不由分說地拉著我的胳膊，
把我拽到火塘邊一張相對人少些的長桌旁坐下。她自己則緊挨著我坐了下來，
那股混合著野花和陽光的清新氣息再次縈繞過來。很快，食物流水般端了上來。
竹筒蒸的米飯粒粒晶瑩，散發(fā)著竹葉的清香；清炒的時蔬翠綠欲滴，
得酥爛的菌菇山珍散發(fā)出濃郁的香氣；還有整只烤得金黃焦脆、油脂滋滋作響的不知名禽鳥。
食物的豐盛和香氣讓我早已空癟的胃袋劇烈地抽搐起來?！皝?，嘗嘗我們自釀的‘女兒紅’！
”一個爽朗的婦人聲音響起。
一個身材健碩、面色紅潤的中年婦人端著一個粗陶酒壇走了過來，
不由分說地往我面前的大陶碗里倒酒。那酒液呈琥珀色，濃稠掛壁，
散發(fā)出極其醇厚濃郁的米香和一絲奇異的果香。“吳嬸，你可別把人嚇著！”阿雅笑著嗔怪，
卻順手把自己面前的碗也推了過去，“倒?jié)M倒?jié)M！林風(fēng)，這可是好東西，外面喝不到的！
”她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亮晶晶的，帶著慫恿和期待。盛情難卻，加上腹中空空，
我端起那沉重的大碗，小心地喝了一口。入口出乎意料的綿軟甘甜，像融化的蜜糖，
但緊接著，一股極其霸道的熱流猛地從喉嚨直沖而下，瞬間在胃里炸開，
化作熊熊烈火席卷全身。我的臉“騰”地一下燒了起來，嗆得連連咳嗽，眼前甚至有點發(fā)花。
“哈哈哈！瞧他那樣！”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善意的哄笑聲。“好喝吧？”阿雅湊得更近了，
幾乎是貼在我耳邊說話，溫?zé)岬臍庀⒎鬟^我的耳廓，帶著酒香和她身上特有的清新氣息，
癢癢的。她的臉頰也泛著動人的紅暈，不知是火光映照還是酒意上涌，
那雙大眼睛里水光瀲滟，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和促狹。"再喝點！祛寒！壯膽！
”她拿起自己的碗，豪氣地碰了一下我的碗沿，發(fā)出清脆的聲響，然后仰頭喝了一大口，
喉頸拉出一條優(yōu)美而充滿生命力的線條。幾滴琥珀色的酒液順著她光潔的下巴滑落，
滴在靛藍色的衣襟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帶著一種不自知的誘惑?！昂?！喝！
”周圍的女子們，尤其是年輕些的，都跟著起哄，拍著手，
臉上洋溢著熱情甚至有點放縱的笑意。不斷有人拿著酒壇過來給我添酒，勸酒聲此起彼伏。
“小哥，再喝一碗，暖暖身子！”“外面來的客人，可不能怠慢！”“看這小臉紅的，真?。?/p>
”一碗接一碗。那甘甜如蜜的液體滑入喉嚨，帶來的卻是越來越強烈的灼燒感。
大腦開始變得遲鈍而沉重，眼前的火光和一張張巧笑倩兮的面容晃動起來，
交織成一片溫暖而迷離的光暈。身體深處那股被寒冷和饑餓壓制的燥熱，
被這霸道的酒力徹底點燃、催發(fā)。我努力維持著最后一絲清明，
能感覺到阿雅溫?zé)岬纳眢w時不時地、不經(jīng)意地挨擦著我的手臂。每一次輕微的接觸，
都像投入滾油的火星，讓那躁動的火焰更加猛烈地竄起。
、她發(fā)間若有若無的野花香、她湊近說話時拂過耳畔的溫?zé)釟庀ⅰ荚诓粩嗤呓庵业囊庵尽?/p>
意識在酒精的汪洋里沉沉浮浮，不知何時，宴席終于散了。
我被阿葉和另一個姑娘半扶半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寂靜下來的村落小徑上。
清涼的夜風(fēng)夾雜著草木的濕氣吹在滾燙的臉上，稍微驅(qū)散了些混沌，
卻無法平息身體內(nèi)部那股陌生的、橫沖直撞的熱流。
她們把我?guī)нM了一間小小的、獨立的木屋。里面陳設(shè)極其簡單，
只有兩張鋪著厚厚干草和粗布被褥的床鋪，
中間被一道從屋頂垂到地面的、薄薄的深藍色粗布簾子隔開?！澳闼@張，
”阿葉指了指靠里的一張床鋪，“安心睡吧，沒事了?！彼穆曇魩е矒?。
我像一灘爛泥般倒在厚實干燥的草鋪上，粗布被褥散發(fā)著陽光曬過的味道，令人安心。
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撐不住，意識迅速滑向黑暗的深淵。
身體的疲憊和濃重的酒意像鉛塊一樣拖拽著我下沉。夜半的考驗不知過了多久，
一陣極其輕微的窸窣聲，像最細小的蟲子爬過落葉，鉆入了我昏沉的意識。緊接著，
是另一張床鋪上草墊被壓下的細微聲響。有人進來了？睡在了隔壁？
酒精讓我的思維如同陷入泥沼，遲緩而麻木。是阿葉？還是照顧我的其他人？
這念頭模糊地一閃，便沉入了更深的困倦之中。然而，沒過多久，那細微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不再是躺下的聲音，而是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很輕，很慢，仿佛就在咫尺之遙。
那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粘稠感，執(zhí)著地鉆進我的耳朵，
在昏沉的大腦中激起一圈圈遲鈍的漣漪。身體深處那股被酒力點燃、又被強行壓下的燥熱，
似乎被這細碎的聲音撩撥了一下，隱隱有復(fù)蘇的跡象。我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黑暗。
只有窗外透進一點極其朦朧的、不知是月光還是遠處未熄燈火的微光。
那道深藍色的粗布簾子，在黑暗中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就在這時，
簾子靠近我這邊的下端，被一只纖細的手，輕輕地掀開了一角。我的心臟猛地一縮，
驟然清醒了幾分，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連酒意都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退了幾分。
一個身影，幾乎是貼著地面，極其敏捷地、像一只靈巧的貓一樣，悄無聲息地鉆了過來，
迅速縮進了我這張床鋪靠墻的狹窄縫隙里。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臉，
但那熟悉的、混合著野花和陽光的氣息，
以及那即使蜷縮著也掩不住的、充滿活力的輪廓——是阿雅！她緊挨著我躺下，
身體不可避免地貼上了我的手臂和側(cè)腰。隔著一層薄薄的粗布衣衫，
那溫?zé)岬?、充滿彈性的觸感無比清晰地傳遞過來。她的呼吸帶著微微的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