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絕望像毒藤,一圈圈纏緊了林蘇的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腥氣。
深秋的風(fēng)如同淬了冰的小刀,刮過她裸露的脖頸,卻遠(yuǎn)不及她心底那片凍土的萬分之一寒冷。
腳下是這座城市冰冷的水泥橋,橋下是墨汁般翻滾的江水,吞噬著兩岸稀疏的燈火,
也像一張巨大的、等待吞噬她的口。再往前幾步,只要縱身一躍,
所有的債務(wù)、欺騙、羞辱、壓榨……一切都會結(jié)束。手機屏幕固執(zhí)地亮著,
在昏暗的橋面上投下一小塊慘白的光暈。屏幕上密密麻麻,
全是催債短信和未接來電的紅色標(biāo)記。父母的責(zé)問像沉重的鉛塊,砸得她抬不起頭:“蘇蘇,
你怎么搞的?那么多錢!還有那些電話……親戚朋友都打到我這里來了!丟人現(xiàn)眼?。?/p>
”親戚群里那些指桑罵槐的“問候”,同事們意味深長的眼神,
張油膩臉上毫不掩飾的輕蔑……渣男陳昊最后那條信息更是惡毒地釘在她的視網(wǎng)膜上:“錢?
就當(dāng)是你這蠢貨交的學(xué)費!別再來煩我,看著就惡心!”她死死攥著那部用了三年的舊手機,
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顫抖。身體里僅存的一點力氣,
似乎都耗在了這徒勞的緊握上。卡債、網(wǎng)貸、親友的借款……一個天文數(shù)字。
而她的銀行卡里,小數(shù)點前的零,孤零零地,像個巨大的嘲諷。心口的位置,像是被掏空了,
只剩下一個巨大的、灌著冷風(fēng)的洞。陳昊那張曾經(jīng)讓她覺得英俊體貼的臉,
此刻在記憶里扭曲變形,只剩下貪婪的獰笑。他把她的積蓄、她的信任,
連同她刷爆的那些信用卡額度,一起卷走,
只留下這足以將她徹底壓垮的債務(wù)深淵和通訊錄被爆后鋪天蓋地的羞辱。工作?
那個小公司格子間里,領(lǐng)導(dǎo)尖刻的辱罵和無休止的壓榨,不過是壓垮她的最后幾根稻草之一。
結(jié)束吧。她閉上眼睛,濃密的睫毛上凝著細(xì)小的水珠,不知是冰冷的夜霧,還是滾燙的淚。
只要往前一步……就在她腳尖幾乎要懸空的剎那,一陣微弱而壓抑的咳嗽聲,
如同細(xì)小的鉤子,拽住了她渙散的意識。林蘇僵硬地轉(zhuǎn)過頭。橋頭通往堤岸的陰影里,
蜷縮著一個老人。一件單薄的、辨不出原色的破棉襖裹著他佝僂的身體,
花白而稀疏的頭發(fā)在冷風(fēng)中凌亂地飄著。他面前擺著一個豁了口的搪瓷碗,
碗底可憐地躺著幾枚暗淡的硬幣。老人低著頭,肩膀隨著咳嗽劇烈地聳動,
每一次喘息都帶著破風(fēng)箱般的嘶鳴,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刺耳。那咳嗽聲,
像一把生銹的鈍刀,一下下刮在林蘇早已麻木的心上。她定定地看著那個身影,
一種同病相憐的悲涼,混合著最后一絲源自本能的善意,艱難地破土而出。
都要死了……最后這點東西,留著又有什么用?身體比意識先一步行動。
她慢慢地、極其緩慢地,像提線木偶般,挪到了老人面前。
翻遍了身上所有口袋——那個磨損得露出內(nèi)襯的舊帆布包,牛仔褲的前后兜。
指尖觸碰到幾張皺巴巴的紙幣,一張五塊,兩張一塊,還有幾個冰冷的硬幣。
總共……十塊零五毛。這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財產(chǎn)。她彎下腰,
動作輕得仿佛怕驚擾了什么。將那張五塊和兩張一塊的紙幣,小心翼翼地、展平,
輕輕放進了老人面前那個冰冷的、豁了口的搪瓷碗里。硬幣落在紙幣上,
發(fā)出幾聲清脆又微弱的叮當(dāng)響。老人似乎被這微小的動靜驚動了。他緩緩地抬起頭。
林蘇的呼吸猛地一窒。那是一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刻滿溝壑的臉,渾濁的眼睛深陷在眼窩里。
可就在這渾濁之中,林蘇卻看到了一絲極其奇異的光彩,一種洞悉一切的悲憫,
仿佛早已穿透了她此刻的絕望,看到了她走向大橋邊緣的腳步。
“姑娘……”老人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像溫潤的玉石投入死水,在寒風(fēng)中穩(wěn)穩(wěn)地傳到她耳中,“心善,有福報的?!备??
林蘇麻木的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她這二十多年,還不夠“心善”嗎?結(jié)果呢?
換來的是欺騙、壓榨,是萬劫不復(fù)。她搖搖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只想快點離開這最后的羈絆,完成那縱身一躍。“拿著。
”老人枯瘦如柴、布滿污垢和老繭的手,顫巍巍地伸進他那件破棉襖的內(nèi)側(cè)口袋,摸索著,
然后,掏出了一樣?xùn)|西。一張卡。一張極其普通、沒有任何銀行標(biāo)志的白色硬質(zhì)卡片。
邊緣甚至有些磨損,像是用了很久。唯一特別的,是卡片中央,
用極其古樸、難以辨認(rèn)的暗紅色顏料,
印著一個模糊的圖案——似乎是一個穿著古代官袍、笑容可掬、手持如意的胖老頭形象,
線條簡拙,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祥和。“這個……給你?!崩先藢⒖ㄆf向她,
眼神里那份悲憫和奇異的光彩更濃了,“拿著它。刷一塊錢,它會給你一萬塊。
”刷一塊……返一萬?林蘇呆住了?;闹嚫腥缤瑳坝康某彼查g沖垮了她最后的麻木。
她看著老人渾濁卻認(rèn)真的眼睛,又看看那張平平無奇、印著可笑圖案的卡片。是幻覺嗎?
是瀕死前大腦產(chǎn)生的無稽幻象?還是……這個可憐的、神志不清的老乞丐,
在寒冷的深夜里做的一個荒誕的夢?“呵……”一聲極輕、極干澀的嗤笑從她喉嚨里擠出來。
也好,就當(dāng)是……這悲慘人生落幕前,最后一個荒誕的笑話吧。她伸出手,
冰涼的指尖觸碰到那張同樣冰涼的卡片。沒有想象中的神光萬丈,沒有暖流涌動,
就是一張普通的硬塑料片。她沒有說謝謝,只是深深地、最后地看了老人一眼,
那眼神空洞得如同兩口枯井。然后,她攥緊了那張卡,
連同指尖那一點殘留的、毫無意義的微溫,轉(zhuǎn)過身,一步步,
重新走向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江面。橋下的水聲似乎更響了。然而,
就在她的腳再次踏上冰冷的水泥橋欄邊緣時,口袋里,那張剛剛?cè)M去的卡片,
棱角分明地硌了她一下。一個更加荒謬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
猛地纏住了她即將消散的意識。萬一……萬一是真的呢?這個念頭是如此瘋狂,
如此不合邏輯,卻像一根救命稻草,帶著一種毀滅性的誘惑力。
反正都是死……為什么不試試?哪怕只是死前,
再看一眼銀行短信里那個“0”后面多幾個零的幻影?
哪怕只是……給自己一個徹底絕望的理由?她的身體再次背叛了求死的意志。她像個游魂,
踉蹌著走下大橋,憑著模糊的記憶,走向附近那個通宵營業(yè)的、燈光慘白的24小時便利店。
推開玻璃門時,門鈴發(fā)出刺耳的“叮咚”聲,驚動了柜臺后昏昏欲睡的店員。
“交……水電費?!彼穆曇羲粏〉脦缀趼牪灰?,
從包里翻出一張皺巴巴的、蓋著紅色欠費印章的水電單,連同那張白色的“財神卡”,
一起推了過去。指尖冰涼。店員睡眼惺忪地接過單子,掃了一眼金額:“五十二塊八。
”然后,他拿起那張白色的卡片,眉頭擰成了疙瘩,翻來覆去地看,“這什么卡?沒見過啊。
磁條都沒有?能刷嗎?”“試試……”林蘇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心臟卻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撞得肋骨生疼。是死神的鐮刀落下,還是……荒謬的奇跡?店員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精神病人。但他還是拿起卡片,在POS機那狹窄的卡槽上,
試探性地、敷衍地、用力地劃了一下?!暗巍盤OS機發(fā)出一聲單調(diào)的鳴響。
屏幕跳了一下,顯示出一個數(shù)字:1.00。扣款一塊錢?成功了?
林蘇死死盯著那小小的屏幕,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就在店員撇著嘴,
準(zhǔn)備開口讓她付現(xiàn)金時——“嗡……嗡……”林蘇口袋里的舊手機,劇烈地震動起來!
那震動是如此突然、如此強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
幾乎要從她麻木的手心跳脫出去!她猛地掏出手機。屏幕亮得刺眼。一條短信通知,
來自她綁定所有債務(wù)的那家銀行,
行】您尾號****賬戶于X月X日23:48完成轉(zhuǎn)入交易人民幣10,000.00元,
當(dāng)前余額10,000.78元?!睍r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jié)了。便利店里慘白的燈光,
貨架上琳瑯滿目的商品,店員不耐煩的臉……一切都褪色、模糊、扭曲,
最終化為一片刺目的白光。
唯有手機屏幕上那行數(shù)字——“10,000.00”——像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進了她的瞳孔深處!一萬塊?真的……是一萬塊?!林蘇的身體晃了晃,
像被無形的巨錘擊中。她猛地向后踉蹌一步,
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堅硬的飲料冷藏柜玻璃門上!巨大的撞擊聲在寂靜的便利店里格外突兀,
震得她自己都懵了?!鞍?!你怎么回事?!”店員嚇了一跳,探出頭不滿地喊道。
林蘇卻充耳不聞。她像溺水的人終于抓住浮木般,雙手死死攥著那部舊手機,
指節(jié)用力到泛白,指甲幾乎要嵌進塑料外殼里。她死死地、一遍又一遍地,
用盡全身力氣盯著那條短信?!?0,000.00”沒有錯!不是幻覺!那串零,
每一個都清晰無比!小數(shù)點前的“1”像一座突然拔地而起的金色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