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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寒潭鶴影 大大大大志 9624 字 2025-06-06 19:3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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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十歲那年,我在冷宮槐樹下遇見被遺忘的二皇子。他啃著發(fā)硬的饅頭說:“顧硯,

只有你當我是個人?!卑四旰笏乙陆蟮秃穑骸斑@龍椅,我偏要坐上去!

”我為他攪弄朝堂風云,親手將父親推入棋局。新帝登基那夜,

他舉杯敬我:“此生絕不相負。”一年后卻因讒言疑我謀反,御筆朱批顧家滿門抄斬。

我撕碎詔書輕笑:“陛下可知,這江山是我借你的?”轉(zhuǎn)身攜家眷離京時,

禁軍如潮水般退開。后來北狄鐵騎踏破邊關(guān),他八百里加急求我回朝。

驛使在桃花林外跪了三天,只等到我四個字:“草民,不歸。”初識五月初夏,

午后的陽光已帶了點灼人的勁兒,懶洋洋地淌過宮墻頭層疊的琉璃瓦,

再漫不經(jīng)心地潑灑在腳下這條宮道上。青磚縫里鉆出幾莖倔強的野草,

被我這雙十歲孩童的布鞋底碾過,又悄無聲息地彈起。父親顧承恩,當朝首輔,走在前面,

紫袍玉帶,步履端凝,背影在空曠的宮墻夾道里顯得格外厚重,也格外遙遠,

像一座沉默的山,只偶爾傳來他袍袖摩擦時細微的窸窣聲。幾個引路的內(nèi)侍屏著呼吸,

步子又輕又快,連影子都縮得小小的,緊貼著墻根移動,仿佛怕驚擾了這深宮的寂靜。

我腳步慢下來,目光被風里飄來的一縷聲音勾住了。細細的,斷斷續(xù)續(xù),不成曲調(diào),

卻像一根看不見的絲線,從宮道旁一條更幽深、更狹窄的小巷盡頭牽扯出來。

那巷子口黑洞洞的,往里看,只有瘋長的野草和斑駁脫落的朱漆墻皮,

一股潮濕的霉味混著陳年落葉腐朽的氣息隱隱透出。腳步不由自主地拐了進去。

引路內(nèi)侍似乎想攔,嘴皮子動了動,卻瞥見父親毫無停頓的背影,終究把話咽了回去,

只留給我一個焦灼無奈的眼神。我循著那不成調(diào)的聲音往里走,

踩過厚厚的枯葉和濕滑的青苔,巷子盡頭豁然開朗,卻是一片荒廢的宮院。

高大的槐樹枝椏虬結(jié),濃密的樹冠篩下破碎的光斑,落在一口枯井邊。井沿爬滿墨綠的苔蘚。

一個瘦小的身影背對著我,坐在井旁一塊半塌的石墩上。

他穿著件漿洗得發(fā)灰、明顯不合身的舊袍子,袖口短了一截,露出伶仃的手腕。

枯黃的手指按在一截光滑的舊竹管上,湊在嘴邊,吹出那不成調(diào)的嗚咽。腳邊,

放著半個顏色發(fā)暗、一看就硬邦邦的饅頭。他似乎察覺身后有人,那嗚咽聲戛然而止。

他猛地轉(zhuǎn)過頭來。那是一張極其蒼白的臉,下巴尖得幾乎能戳人,唯獨一雙眼睛,大得驚人,

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里面盛滿了警惕,還有一絲來不及完全藏起的驚惶。

他飛快地將那半塊饅頭抓起來,緊緊攥在手心,像護著什么珍寶,

身體也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脊背繃得筆直,像一張隨時要彈開的弓?!澳闶钦l?”他開口,

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種與其年齡不符的戒備?!邦櫝??!蔽覉笊厦?,

目光落在他緊攥著饅頭的手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那饅頭又干又硬,顏色發(fā)暗。

他盯著我身上簇新的錦袍,又飛快地掃了一眼巷口的方向,眼神里那點驚惶慢慢沉淀下去,

變成一種近乎漠然的沉寂。他垂下眼皮,看著手里的饅頭,聲音低低的,沒什么起伏:“哦,

首輔家的公子。你怎么到這種地方來了?”他頓了頓,嘴角扯出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

帶著點自嘲,又像在問我,“這里,只有鬼才來?!薄坝新曇簦蔽抑噶酥杆掷锏闹窆?,

“好聽?!彼袷锹牭搅耸裁刺齑蟮男υ挘偷靥痤^,那雙深潭似的眼睛直直刺向我,

里面是毫不掩飾的譏諷:“好聽?像鬼哭?”他捏著竹管的手指收緊,骨節(jié)更白了。

“不像鬼哭,”我走近兩步,在他戒備的目光中,從袖袋里摸出一個小油紙包,

里面是早上母親硬塞給我的兩塊新做的豌豆黃,黃澄澄,軟糯糯,帶著甜香,

“像……像風吹過老槐樹的葉子。”我把油紙包遞到他面前。他愣住了,

那雙冰冷的、充滿戒備的潭水驟然被攪動,翻涌起劇烈的波瀾。他看看豌豆黃,又看看我,

眼神在警惕和一種近乎貪婪的渴望間劇烈地掙扎著。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好幾下。最終,

那渴望壓倒了所有。他猛地劈手奪過油紙包,動作快得像怕我反悔。他背過身去,

肩膀微微聳動,狼吞虎咽起來,噎得直抻脖子。寂靜的荒院里,

只剩下他粗重的吞咽聲和風吹過老槐樹葉子的沙沙聲。兩塊豌豆黃轉(zhuǎn)眼就沒了蹤影。

他轉(zhuǎn)過身,臉上沾著幾點黃色的碎屑,窘迫地用袖子使勁擦了擦。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槐樹的影子在我們腳下都挪動了位置。他終于抬起頭,那雙深潭般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我,

不再是戒備,也不是譏諷,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孤注一擲般的專注?!邦櫝?,

”他叫我的名字,聲音很輕,卻像用盡了全身力氣,“這偌大的宮里,

只有你……只有你當我是個人?!彼D了頓,聲音更低,幾乎被風吹散,“不是個物件,

也不是……鬼?!标柟馔高^槐葉的縫隙,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那雙深潭似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我的影子。那口枯井邊槐樹的影子,

被時光拉長又壓短,反反復復,像刻在記憶深處的年輪。八年光陰,

足以讓一個深宮里的影子長出利爪和獠牙,也讓一個首輔之子看透了朱紅宮墻內(nèi)流淌的,

是比墨汁更濃稠的血與欲。又是一個初夏的夜晚,空氣悶得能擰出水來。

我推開那扇熟悉的、早已沒了內(nèi)侍看守的荒院小門。月光慘白,

照著井邊那個比八年前挺拔了許多,卻依舊顯得過分清瘦的身影。蕭徹背對著我,仰著頭,

一動不動地望著宮墻外太和殿那輝煌的、直刺夜空的琉璃頂。那里燈火通明,絲竹喧天,

今日是萬壽節(jié),老皇帝正大宴群臣,為他的“千秋圣壽”而賀。他站了很久,

久到連聒噪的夏蟲都歇了。只有那輪冰冷的月,無聲地注視著這片被遺忘的角落。

我站在他身后幾步遠,沒有出聲。終于,他肩膀開始細微地聳動,起初是壓抑的,

像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接著越來越劇烈,喉嚨里發(fā)出困獸般的嗬嗬聲,到最后,

變成了近乎癲狂的、無聲的大笑,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卻偏偏沒有一滴淚。笑聲戛然而止。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月光照亮了他慘白的臉,那雙深潭似的眼睛此刻燃燒著兩簇幽冷的火焰,

幾乎要將我洞穿。他一步搶到我面前,帶著一股冰冷的、絕望的氣息,

枯瘦如柴卻異常有力的手指猛地攥住了我胸前的衣襟,指節(jié)因用力而咯咯作響,

幾乎要將那上好的蘇錦撕裂。“顧硯!”他低吼,聲音嘶啞,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磨出來的,帶著血腥氣,“你看?。∧憧辞宄?!那上面坐著的是誰?

那本該是誰的位置?!那上面坐著的,是個什么玩意兒?!”他用力搖晃著我,眼神狂亂,

像瀕死的野獸:“他配嗎?他配坐在那里嗎?!那個位置…那個位置…”他喘著粗氣,

胸膛劇烈起伏,目光死死釘在太和殿那刺目的光暈上,像是被那光芒灼傷了靈魂,“顧硯,

這龍椅…我偏要坐上去!我偏要?。 彼偷貙⒁暰€收回,死死釘在我臉上,

那目光銳利得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你幫我!你必須幫我!”衣襟被他攥得死緊,

勒得我有些喘不過氣。近在咫尺的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和不甘,

是八年冷宮生涯積壓的寒冰終于被野心點燃,燒成了焚毀一切的烈焰。那火焰灼燙著我的臉,

也清晰地映照出我自己的模樣。我看著他眼中那個小小的、清晰的倒影,

慢慢地、極其清晰地點了點頭?!昂?。”沒有多余的誓言,只有一個字。

卻像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蕭徹眼中所有瘋狂的光。他攥著我衣襟的手指,

終于緩緩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松開了。登基大典那夜,

整座皇城都浸泡在一種近乎癲狂的喧囂里。新帝登基,改元“昭武”,萬民稱頌,四海咸服。

太和殿的燈火徹夜不熄,將半個夜空映成一片輝煌的金紅色。我避開喧鬧的人群,

獨自登上了宮城內(nèi)最高的一座角樓。寒風凜冽,吹得人衣袍獵獵作響。從這里俯瞰下去,

整個皇城匍匐在腳下,像一頭披著金鱗的巨獸。承天門廣場上,黑壓壓的百官依序肅立,

如同排列整齊的棋子。更遠處,是京城連綿的屋宇燈火,一直延伸到目力所及的黑暗盡頭。

腳步聲自身后響起,沉穩(wěn)而熟悉。懷疑蕭徹,如今該稱陛下了,

他換下了白日那身沉重繁復的袞冕,只著一件玄色常服,金冠也換成了簡單的玉簪。

他走到我身邊,與我并肩而立,一同望著腳下這片剛剛臣服于他的江山。

他身上還帶著濃重的酒氣,但眼神卻異常清醒銳利,像淬了寒星的刀鋒?!鞍⒊帲彼_口,

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輕易蓋過了遠處隱約傳來的鼓樂聲。他沒有自稱“朕”。

夜風將他鬢角幾縷未被玉簪束緊的發(fā)絲吹起,拂過他棱角愈發(fā)分明的下頜線。他側(cè)過頭,

那雙曾如枯井寒潭般的眼睛,此刻映著皇城輝煌的燈火,亮得驚人,

里面翻涌著一種極其復雜難辨的情緒——有得償夙愿的狂喜,有君臨天下的睥睨,

有夙夜操勞的疲憊,更深處的,似乎還有一絲……如履薄冰的隱憂?但這絲隱憂轉(zhuǎn)瞬即逝,

快得讓人以為是燈火的錯覺。他舉起一直握在手中的玉杯,

杯中瓊漿在燈火下蕩漾出琥珀色的光暈,濃郁的酒香彌散開來?!斑@江山,”他頓了頓,

目光掃過腳下連綿的宮闕樓宇,最終落回我臉上,那眼神變得無比鄭重,

甚至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熾熱,“若無你顧硯,若無你顧家……傾盡所有,力挽狂瀾于既倒,

它豈能安穩(wěn)地置于朕的掌中?”他向前微傾身體,玉杯穩(wěn)穩(wěn)遞到我面前。杯沿觸手溫潤,

是上好的和田暖玉?!鞍⒊?,”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金石相擊般的決絕,一字一句,

清晰無比地砸進呼嘯的夜風里,“此生此世,朕,絕不負你!”誓言在風里回蕩,

帶著新帝御酒的醇香和角樓高處刺骨的寒意。我接過那杯酒,冰冷的玉璧貼著指尖,

溫熱的酒液滑入喉中,一路灼燒下去。眼角余光瞥見階下陰影里侍立的幾個新面孔,

內(nèi)侍監(jiān)總管馮保那張白凈無須的臉上,堆著謙卑至極的笑,眼神卻像淬了冰的針,

飛快地在我和陛下之間掃過。“絕不負你……”蕭徹的聲音仿佛還烙在耳畔。

可不到一年光景,那角樓上的烈酒誓言,已被太極殿龍涎香燃起的青煙熏得面目模糊。

御案后,年輕的昭武帝蕭徹端坐如山。明黃的龍袍襯得他面龐愈發(fā)威嚴冷峻,

昔日冷宮少年眼中曾有的火焰和依賴,此刻被一層深不見底的冰封取代。他垂著眼瞼,

指尖緩慢地捻動著一串溫潤的紫檀佛珠,顆顆圓珠在寂靜中發(fā)出細微而規(guī)律的“咔噠”聲,

敲在人心上,一聲沉過一聲?!邦櫱?,”他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平直得像一條凍僵的河,

聽不出絲毫波瀾,“漕運總督張希孺,昨日上了道請罪的折子?!彼鹧郏?/p>

目光像兩柄冰冷的量尺,在我臉上掃過,“言辭懇切,字字泣血。說他……是受人脅迫,

萬不得已才在去歲秋汛糧倉虧空的案子上,做了些手腳。”他微微停頓,

那捻動佛珠的指尖也頓住了。大殿里靜得可怕,只剩下銅漏滴水單調(diào)的回響,

嗒…嗒…嗒…每一下都像是敲在緊繃的弦上。“他說,脅迫他的人,”蕭徹的聲音陡然下沉,

每個字都像裹了冰碴,帶著一種刻意放緩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手持顧氏家主的印鑒。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鉤,死死攫住我,“顧卿,朕記得……去歲此時,令尊顧老大人,

尚在戶部左侍郎任上,兼理漕運稽查吧?”“張希孺?”我迎著他的目光,

臉上甚至沒有一絲漣漪,聲音平靜得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瑣事,“此人素來首鼠兩端。

陛下明鑒,去歲秋汛糧倉虧空大案,正是家父最先查知端倪,不惜得罪滿朝勛貴,

一力追查到底,才最終水落石出,揪出了以原漕督為首的一干蠹蟲。張希孺,

不過是那漕督手下一條搖尾乞憐的走狗罷了。如今舊案已結(jié),主犯伏誅,他這漏網(wǎng)之魚,

眼見新帝登基,便想借攀誣故主以圖脫身,甚至妄圖染指首輔之位?”我的目光越過御案,

落在那張年輕卻已刻上深刻猜忌的帝王之面上:“陛下難道忘了?當日力主嚴查此案,

不惜以首輔之位作保,力薦家父擔此重任的,正是臣顧硯!若家父真與此案有染,

臣豈不是自掘墳墓?張希孺此等構(gòu)陷之詞,荒謬至極!”“荒謬?

”蕭徹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了一下,扯出一個毫無溫度、冰冷徹骨的弧度。

那弧度里沒有半分笑意,只有深不見底的寒意和嘲弄。他捻動佛珠的手指猛地收緊,

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紫檀珠子被捏得咯吱作響。那冰冷的眼神,像淬了劇毒的箭,

死死釘在我臉上,不再有絲毫掩飾?!邦櫱淇诓牛还诮^朝野?!彼穆曇舳溉话胃撸?/p>

帶著一種被壓抑到極致的狂躁,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冰冷的金磚地上,“那朕倒要問問你!

你顧氏父子,一個主掌內(nèi)閣,一個執(zhí)掌戶部要害,把持朝政,門生故吏遍及天下!

你們想做什么?!”他猛地一拍御案,沉重的紫檀木發(fā)出“砰”一聲巨響,

震得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都跳了一下,筆架上的玉管狼毫叮當作響。

“你們是不是覺得朕年少可欺?!是不是覺得這龍椅,離了你顧家,就坐不穩(wěn)了?!

是不是……是不是連朕這個皇帝,也要聽你顧硯的號令?!”他霍然站起,

明黃的龍袍帶起一股凌厲的風,胸膛劇烈起伏,眼中是滔天的怒火,那怒火深處,

卻翻涌著一種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恐懼,一種對失去掌控的、歇斯底里的恐懼。

那恐懼扭曲了他的面容,讓他看起來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

馮保那張白凈的臉恰到好處地從龍椅后的陰影里探出半張,帶著一種精心計算過的憂懼,

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像是在勸慰,又像是在無聲地添柴。

我看著眼前這張因猜忌和恐懼而扭曲的臉,

這張我曾耗費無數(shù)心力、背負著家族傾覆風險、親手從冷宮泥沼里托舉到九重云霄的臉。

那角樓上的烈酒誓言,那“絕不相負”的灼熱目光,此刻都化作了一捧冰冷的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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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06 19:38: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