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嬤嬤出了門,悄悄打開荷包看了一眼,隨即不由瞪大了眼睛。
竟是一把碎銀。
大昭崇尚節(jié)儉,出了宮便不比在宮里頭。大戶人家賞賜,多是用銅錢,常見最多也不過五百文。
朱嬤嬤拎了拎荷包,估摸著有二兩重,可是她一月的月俸呢。
她揣好了荷包,熱切地往前院走去。
****
一夜未能睡好,沈紓晞直睡到酉時才起身。
她是被餓醒的,下腹只余隱隱的脹痛,面色卻是好了許多。
她看了眼青梧遞過來的紙條,上邊只寫有四個字:純屬意外。
怕人擔(dān)心思慮過度,她沒敢泄露大哥可能還活著的消息,只是讓青梧去信閣中,問了三年前牢中大火的情況。
晚膳仍都是她喜愛的菜色。
她沒想到,同樣的食材,竟能做出那么多花樣。
“小陳太醫(yī)可是用了膳?”
“小陳太醫(yī)有‘過午不食’的習(xí)慣,老奴便讓人送了些水果?!敝鞁邒叩?。
原來他如今的豐神俊朗是餓出來的。沈紓晞想。
陳澄來復(fù)診時,謝闕珩還未回府。沈紓晞自行用他留下的銀針,依樣畫葫蘆,朝內(nèi)關(guān)穴刺了一下。
許是穴位刺激的力道不夠,脈象有了好轉(zhuǎn),陳澄自然非常開心。
一連兩天,她都順利蒙混過關(guān)。
第三天一早,半夢半醒間,她忽然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猛地睜開眼,便見謝闕珩坐在床邊,自顧自飲著茶。
“你笑什么?”
“沒笑,只是覺得床太小了?!?/p>
謝闕珩倒是不知道,原來她自己一個人睡時,竟是手足大張,恣意橫陳。如此,一張床她自個兒都不夠睡,哪還有他的位置。
今日早朝后,他被皇上留了下來。仁惠帝話里話外都是在暗示他,要疼惜自己的妻子。
他只當(dāng)是自己新婚兩日沒回府,冷落了人。順勢告了假回來才知,他的夫人竟因新婚夜拖著病體與他“圓房”,一整日沒能下床。
他找青梧問過才知,她是來了癸水,被朱嬤嬤誤會了。
沈紓晞懶得理他,起身洗漱。
早膳是紅棗桂圓粥,沈紓晞嘗了一口,貌似還放了不少紅糖,她喜甜,可這甜得齁人。
看她拿著勺子只是在碗里攪拌,謝闕珩的眉頭皺了起來:“等下用過早膳,帶你去個地方?!?/p>
“夫君幾日未歸莫不是忘了,您的夫人身體尚還虛弱,出不得門。”
夫君?
謝闕珩心下暗笑,沒理會她的陰陽怪氣:“小陳太醫(yī)醫(yī)術(shù)高超,夫人身子已大有好轉(zhuǎn)。今歲天冷,城外梅花尚未完全落敗,夫人若是不去,怕是今年便要錯過了?!?/p>
梅林!父兄的埋骨之地!
沈崇文獲罪,尸身無法入沈家祖墳。
她知道,是謝闕珩偷偷為其斂尸,葬在了梅林。
“不必開棺驗尸,我信你?!?/p>
“三年了,你不想去看看嗎?”
想,她自然想!
原本喝不下去的粥頓時見了底。
謝闕珩原本盯著飯碗惆悵的眼里頓時盈滿了笑意。
下人們有序地準(zhǔn)備著出門要帶的東西,陳澄卻是慌慌張張地跑來錦安院,被闌風(fēng)攔在了門外。
“聽說謝夫人要出門?”
“是,我家大人特意告了假,陪夫人去城外賞梅?!?/p>
“謝大人這就是胡鬧,謝夫人身體如此虛弱,怎能出門勞累?”
“小陳太醫(yī)放心,我們大人給夫人準(zhǔn)備的馬車中特意鋪了厚厚的褥子,還有不少手爐,茶水糕點也一應(yīng)俱全,定不叫夫人受丁點兒罪?!?/p>
陳澄了解沈紓晞的脈象,頓時急了:“這哪是準(zhǔn)備齊當(dāng)便能解決的……”
“小陳太醫(yī)放心,我已經(jīng)好多了?!狈块T打開,沈紓晞走了出來,打斷二人的話。她臉色依舊蒼白,唇上卻是點了唇脂,看起來有了血色。
陳澄看到身后緊隨出來的謝闕珩,主動行了禮:“謝大人,謝夫人?!?/p>
“內(nèi)子小孩心性,久病未能出門,也是憋壞了。還請小陳太醫(yī)幫內(nèi)子再診一次脈,看她這身子是否適合走動?!闭f著,他順手將沈紓晞攬在了懷里,示意下人退出了院外。
內(nèi)子……小孩心性?陳澄一時僵立在那,想笑又不敢笑。
院中只余三人,沈紓晞抬手,就這么站著將手腕伸了過去:“小橙子,你要對自己的醫(yī)術(shù)有信心。”
陳澄臉唰的一下漲得通紅:“沈!阿!紓!不要叫我小橙子!”
她竟還記得!
陳澄的乳名便是叫橙子,只是這么多年,除了犯有瘋癥的祖父,早就沒人這么叫他了。而沈紓晞?wù)E他喊她姐姐時,就是叫他“小橙子”。
這兩日謝闕珩不在府上,為著避嫌,二人相見都有丫鬟嬤嬤在場,她也未與陳澄表現(xiàn)出半分熟絡(luò)。陳澄只當(dāng)她是忘了幼時的情誼,可這聲“小橙子”出口,硬是將往日情分悉數(shù)拉了回來。
不高興是不可能的,只是,她怎么能當(dāng)著外人面叫他“小橙子”!
沈紓晞本也不想當(dāng)著謝闕珩的面下了陳澄的面子,可她了解陳澄的性格,對待病人軸得很,不懂半分通融。
這恐怕也是皇帝派他來謝府的原因。
“都是我當(dāng)年不懂事。好了陳澄,你是我的好哥哥行了吧。”沈紓晞重又將手往前伸了伸,“把脈吧。”
好!哥!哥?
箍在腰上的力道重了些,她不耐煩地用另一只手將那手拍開。
陳澄就這么搭上了脈,只一息,他便瞪大了眼睛,這……這怎么可能?雖脈細(xì)如絲,但比起前兩日已沉穩(wěn)許多。
“怎么樣,我是否能出門?”沈紓晞滿臉期待。
“小陳太醫(yī)開的藥,夫人已用了三日,我今兒瞧著,夫人氣色好了不少,想是藥效不錯?!敝x闕珩說著,伸手輕撫上了她的臉。
沈紓晞只覺這人在陳澄面前格外愛演,剛掐她的腰,這會兒又摸她的臉,就這么怕皇上的忌憚?
陳澄收回手,不好意思地撇開了臉:“阿……謝夫人的身體已無大礙,可以出門。只是謝夫人的身體仍舊氣血兩虛,我重新開一副藥,還需吃上幾日調(diào)理一番。”
氣血兩虛自是癸水影響的,謝闕珩知曉如此,這才放心讓他診脈。
“既然夫人身子好轉(zhuǎn),我府上的府醫(yī)醫(yī)術(shù)尚可,就不勞煩小陳太醫(yī)在府上久住了。等開過藥方,我便讓人送小陳太醫(yī)回去?!?/p>
沈紓晞的身體恢復(fù),陳澄確實放心不少,也該回去復(fù)命了。這幾日住在這尊煞神的府上,雖未有碰面,可他總覺不自在。
抬頭對上了謝闕珩的冷臉,他又是一個哆嗦:“謝大人不必麻煩,下官自行回去就好?!闭f完,他準(zhǔn)備告辭離開,卻又被沈紓晞叫住。
她招呼青梧,拎了一個食盒過來。
“許久沒見陳爺爺了,這是特意讓青梧做的他最愛的知春酥,你幫我?guī)Ыo他。你跟爺爺說,等我身子徹底恢復(fù)了,便去看他?!?/p>
陳院判的女兒曾是先帝的妃子。先帝駕崩時,宮中竟無一位皇子,朝臣們于是把希望都寄托在了當(dāng)時快要臨產(chǎn)的陳嬪身上。
誰料命運弄人,陳嬪在生產(chǎn)時難產(chǎn),最終一尸兩命。
聽說,陳嬪腹中夭折的胎兒是個女嬰,與沈紓晞是同一天出生的。
沈紓晞祖父母早逝,與外祖家的關(guān)系并不親厚。
幼時,陳院判每次見到她,都會親昵地揉揉她的頭,看著她的眼神滿是慈愛。她只當(dāng),是陳院判看到她想起了自己的外孫女。
沈家出事后,陳院判緊跟著瘋癲。沈紓晞隱隱有些猜想,卻始終抓不住十九年前的真相。
沈紓晞將食盒接過來遞給他,叮囑道:“陳澄,這是給爺爺?shù)?,你可千萬別偷吃?!?/p>
“你放心,我保證不會提前打開盒子,定會親自交到祖父手里?!标惓螌擂蔚?。
幼時只偷吃過那么一回,便剛好被她碰上。這人怎么能記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