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兩天，晏無妄都沒有回來。
宋貍還在氣頭上，壓根沒有去找他的打算，甚至打算破罐子破摔，真的離婚算了。
直到第三天早晨照鏡子時，她被自己嚇了一跳。眼下一片青黑，嘴唇再次干裂脫皮，皮膚粗糙暗淡了幾分，連最引以為傲的雙眼都有微微下垂的跡象。
“這樣下去不行?！彼呜倢χR子咬牙。
早知道忍忍了，橫豎都要經(jīng)歷的。
換上那件初次見面時穿的淡藍色連衣裙，她悄悄往部隊走去。
為了避免遇到熟人，宋貍特地選了僻靜小路東躲西藏地到了訓練場。
訓練場上塵土飛揚，遠遠就聽見口號聲。
宋貍躲在白楊樹下，看見晏無妄正帶隊拉練歸來。軍裝被汗水浸透，緊貼在他背上，勾勒出結(jié)實的肌肉輪廓。陽光下的側(cè)臉如刀削般鋒利，下巴上的胡茬泛著青色。
似乎是感應(yīng)到什么，晏無妄突然轉(zhuǎn)頭，隔著半個操場對上了她的視線。陽光有些刺眼，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還是倔強地仰著臉。
“哼，老男人?！彼÷曕洁?。
看著他毫無波瀾的眼神，她心中一刺，轉(zhuǎn)身就要走。
晏無妄交代了幾句，快步追了上來。宋貍這才發(fā)現(xiàn)他也憔悴了不少，眼下有淡淡的陰影。
“你來這里做什么？”他問，語氣還是硬的，神情也帶著嚴厲，但眼神已經(jīng)軟了。訓練場上投來無數(shù)好奇的目光，他側(cè)身擋住她，接著說：“趕緊回去?！?/p>
說完他就要轉(zhuǎn)身回去，好像不打算理會她了。
想到前來的目的，雙眼瞬間濕潤起來。宋貍慌忙拽住他的袖子：“你是不是討厭我了？”她抽噎著問，“想跟我離婚？”
不遠處休整的齊愛國等人面面相覷，想看熱鬧又不敢明目張膽。
“別亂想。”晏無妄掰開她的手，臉色一如既往的冷峻。
宋貍心一橫，雙手環(huán)抱住他。
她現(xiàn)在什么都管不了了。他都不回來，她有什么辦法呢？
晏無妄一驚，想再次拉開她，她卻擁得更緊。
“咻——”遠處傳來口哨聲，宋貍意識到有人圍觀，把頭埋進男人的胸口。
他環(huán)顧四周，狠狠瞪了一眼，低下頭拉著她走到一棵老槐樹后面，這才發(fā)現(xiàn)她手上依然有些紅腫的傷口：“手怎么了？”
“不用你管！”宋貍一開口眼里就流了下來，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他不由得懊惱起來。
“對不起?！彼蝗徽f。
“對不起什么？你有什么錯？”宋貍抬頭，雙眼濕漉漉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你轉(zhuǎn)身就走，想走就走，一個消息都沒有，你把我當成什么？你就是這么對我的？”
“我不該那樣，對你?！标虩o妄抬手，似乎想擦她的眼淚，又在半空停住，“先回家，我晚點回去，好嗎？”
感受到男人傳來的能量在體內(nèi)迅速蔓延。
宋貍破涕為笑，又迅速壓下嘴角，“你讓我走？好！走就走。有什么大不了的？”她猛地推開他，捂著臉朝訓練場另一邊跑去。
宋貍都覺得自己快要傷心欲絕了。
晚上六點，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格外清晰。晏無妄站在門口，軍裝筆挺，身上帶著剛訓練完的熱氣。
“吃過飯了嗎？”晏無妄脫下軍裝外套，掛在門后的衣鉤上。
宋貍“哼”一聲扭頭背對他。
他想上前，又不知道該怎么開口，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我去給你做飯。”他說著就要往廚房走。
“不用?！彼呜倲r住她，“我吃過了。”
“宋貍。”他微微嘆氣，走過來，聲音有些干澀，“我不是有意的，我知道你對我——”他頓了頓，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般，“沒有感情。”
宋貍抬起頭，看著他眼下濃重的陰影，想起哨兵說他們連續(xù)拉練了兩天一夜。
“但能不能——試著，接受我？”
晏無妄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緩緩道：“我十八歲當兵，經(jīng)歷過太多……”他轉(zhuǎn)向宋貍，眼神復(fù)雜，想到她的年紀，心頭更是一梗，“你還年輕，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婚姻?！?/p>
“我十八了！”宋貍站起來，“不是小孩子！”
晏無妄看著她微紅的眼眶和倔強的下巴，突然嘆了口氣。他走到宋貍面前，從口袋里掏出一管藥膏，拉住她的手腕，取出藥膏輕輕涂抹在指尖紅腫處，“你今天去訓練場等了多久？”
“沒多久……那我又不知道你在哪，你又不回家，我能怎么辦？”宋貍委屈地蠕動著嘴說。
晏無妄也是氣急了，深感這輩子嘆的氣都沒今天多，“宋貍，你讓我說你什么好？”罵又罵不得。
“我是軍人，訓練出任務(wù)是常有的事，你在家等著就是?！彼┫律碛H她的側(cè)臉，眼里格外的認真，“不管怎么樣，有些話，不能說出口?！?/p>
“我、我那是氣極了，不是真的想……離婚。”她反握住他的手，感受著那粗糙的掌心和有力的脈搏，眸光微閃，“你要對我有信心?！?/p>
晏無妄“嗯”一聲，將她的手捧在掌心。
夜色漸深，燈光也掩不住的黑暗，男人的眼眸卻格外明亮。
……
敞開心扉后，宋貍意識到他對她的感情已經(jīng)不止于責任，或許更深，而她，需要一個契機。
這天，宋貍挎著竹籃，在肉鋪門前的長隊里跺著腳。秋風卷著落葉打旋，她裹緊了藍布外套，數(shù)著手里皺巴巴的票證：半斤肉票、兩張工業(yè)券，還有珍貴的糖票。
“小宋啊，給小晏改善伙食呢？”丁嬸不知什么時候排到了她身后，籃子里躺著把嫩生生的小蔥。
宋貍耳根一熱，說道：“丁嬸，好巧，就是來隨便買點?！?/p>
“得了吧?！倍饻惤?，身上帶著炊煙和雪花膏的味道，“下周三可是小晏三十整生日，你當我不知道？”
宋貍手里的糖票差點掉地上，她還真不知道。
生日好啊，生日不就有由頭了嗎？這不正好讓他感動一番。
她轉(zhuǎn)身挽住丁嬸的胳膊，“嬸子，他往年，怎么過的？”
丁嬸瞇起眼，眼角堆起細密的皺紋，“頭幾年在部隊，都是戰(zhàn)士們湊份子去食堂吃個飯。后來當上副團，反倒不過了?！彼龎旱吐曇?，“去年那會兒，他帶兵在邊城，生日那天挨了槍子兒，左肩胛骨，差點沒回來?！?/p>
宋貍的心猛地揪緊。
她從來不知道這些。
“他、他喜歡什么？”宋貍聲音發(fā)澀。
丁嬸拍拍她的手：“當兵的能稀罕啥？無非是……”話沒說完，隊伍突然騷動起來。新到的牛肉被搶購一空，宋貍只搶到半斤五花肉。
回家的路上，宋貍繞道去了服務(wù)社。玻璃柜臺里，上海牌手表閃著冷光，要120元還得有工業(yè)券。她摸了摸口袋里攢了三個月的布票，最終要了雙加厚棉襪，軍綠色的，襪筒特別長。
“天冷了，出任務(wù)的時候可以帶著。”售貨員大姐麻利地包好，“晏副團長有福氣啊?！?/p>
宋貍紅著臉接過紙包，心里盤算著菜單。肉票不夠，得去找齊嬸換點雞蛋，生日那天得搟細細的長壽面……
“哐當——”
家門被風吹開的聲響嚇了她一跳。墻上掛著的日歷顯示，離下周三還有五天。
接下來的日子，宋貍像只囤糧的松鼠。她用三斤糧票跟齊嬸換了十個雞蛋；拿肉票和錢跟后勤處小戰(zhàn)士換了條臘肉；又去跟市集換了只雞……攢下來的肉票副食品票幾乎花了大半。
為了防止晏無妄生疑，她還特地多換了三只小雞，讓男人在角落臨時圍一個雞圈時還信誓旦旦地說：“一家人整整齊齊才好?！?/p>
周三清晨，晏無妄如常出門，宋貍特地叮囑他晚上早點回來。
丁叔丁嬸一家是要請的，丁叔他們肯定知道他生日，往年不在家也就算了，今年既然在家就請過來熱鬧一下。
還有隔壁的齊嬸一家也請過來。
宋貍一大早就跟這兩家打好了招呼，又跑去買了新鮮帶魚，稱了一斤豬肉，去菜地摘上幾樣蔬菜。
丁嬸子睡過午覺就過來幫忙，宋貍看看天，“還早呢嬸子?！?/p>
“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倍鹱诱f道：“還不如過來嘮嘮嗑，就怕你嫌我煩。”
“怎么會?！彼呜傂α?。
丁嬸子聽了心里就高興，她和老伴無兒無女，把晏無妄當半個兒子，心里自然就跟宋貍親近，說話也不避嫌。
“小宋，你們打算什么時候要個孩子？趁著年輕恢復(fù)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