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八年,她沒管過一分錢,卻被說“整天在家不掙錢就閉嘴點”。婆婆重感冒,
她請假三天陪床,換來的不是一句謝謝,而是:“你照顧得不行,還是我兒子辛苦。
”她以為自己再忍忍,日子能熬過去,直到那天,丈夫的手機屏幕亮了,
是一條備注為“老婆”的消息:“今晚還在你家老地方嗎?”1 你煩不煩早上六點半,
天沒亮,廚房的燈已經(jīng)開了。煤氣灶上的鍋正咕嘟咕嘟煮粥,鍋蓋被水汽沖得跳動,
發(fā)出輕微的咯噠聲。沈怡低著頭切菜,力道不大,怕吵醒婆婆。她今天做的是咸粥配榨菜,
婆婆說她那邊老家早上都是這么吃。她自己其實不太吃得慣,但吃了八年,味覺早就習慣了。
丈夫陳勇從房間走出來,邊扣紐扣邊說:“我說了別煮粥了,太黏。
”沈怡抬眼:“媽說今天不想吃稀飯,我就換了?!薄澳銦┎粺┌?,一天天,
就知道聽我媽的?!标愑骂^也不回,拿起手機就往門口走。“你手機……”她話沒說完,
屏幕亮了,顯示出微信彈窗。她本不該看。可那行字太刺眼:“老婆,別遲到,我想你。
”沈怡愣在原地,連手里的刀都忘了收拾。陳勇把手機搶過來,迅速劃掉消息:“單位團建,
別多想?!彼吡恕iT關上,廚房回到靜默。粥已經(jīng)糊底了,空氣中漂著淡淡焦糊味。
沈怡蹲下身,開始清理鍋底,一邊洗一邊機械地刷。水流沖著瓷鍋,“嘩嘩嘩”地響,
像有人在耳邊嘲笑。婆婆從房間里出來,臉色陰沉:“你又吵什么,早上不讓人清靜點?
”“對不起媽,鍋有點糊了,我在清理。”她從婆婆身后低著頭退開,像一只做錯事的貓。
婆婆坐下喝了口粥,皺眉:“還是太咸了。”沈怡輕聲應著:“我下次注意。
”手機還在桌上震動,沈怡一瞥,是母親發(fā)來的語音:“忍一忍就過去了,女人嘛,
一輩子總得學會委屈?!彼龥]點開,也沒回。收拾完一切,她準備出門送孩子。
兒子從臥室小跑出來,一邊拉書包一邊說:“媽媽你今天晚上能早點回來嗎?”她愣了一下,
點點頭:“會的?!碧煲呀?jīng)亮了,城市在冬日的灰白霧氣中蘇醒。公交車晃晃悠悠地開過來,
她扶著孩子上車。手指因為水還未干透,被風一吹,生疼。她靠窗坐著,手握著手機,
不知點開幾次又關掉那條微信。那句話像釘子一樣懸在腦海?!袄掀牛瑒e遲到。”不是她。
可她這些年做的一切,比誰都像個“老婆”。手機再次震動,她下意識一看,
卻是學校群發(fā)的通知:寒假將至,請家長盡快繳清餐費、書費。她的手機余額只有57塊。
陳勇一直說:“你又不上班,要錢干嘛?!彼站o手機,第一次,
有了一種陌生的想法——如果有一天她消失,會有人發(fā)現(xiàn)嗎?又有誰,真的在意她活得怎樣?
窗外路燈還沒關,天已經(jīng)亮了。她盯著自己的倒影,忽然覺得有些陌生。她的臉,像很多人,
但不像自己。手機又亮了,一條新的信息跳了出來。
是閨蜜張艷發(fā)來的:“那個兼職崗位今天還有空,你去嗎?”沈怡沒有猶豫,點了進去,
看了看地址。公交下一站正好到。她握緊手機,站了起來。孩子望著她:“媽媽你去哪里?
”她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媽媽去看看,自己的路。”2 只看看,
不動手公交車緩緩停在“小橋社區(qū)站”,沈怡牽著兒子的手下車,站在路邊猶豫了一秒。
手機里的地址在前方兩個路口后的街角,一家新開的“安心家政”服務中心,
張艷說那里最近急招兼職,小時工也收,愿意接生手。她說了很多遍“你去看看也沒損失,
不行就當散步”。沈怡原本是不敢去的。在家,她說不上一個字“工作”。
陳勇早說過:“你就管好家里就行,出去上什么班?一群人指手畫腳,回來脾氣又差,
還不如看好孩子?!笨蓜偛拍菞l短信像刀片,劃開了一層自欺。她忍了那么久,
到底換來了什么?“媽媽,你真要去那邊嗎?”兒子拉著她的衣角,仰頭看她。“嗯,
媽媽先送你上學,然后去一會兒?!彼蝗缤0褍鹤铀偷介T口,站在教學樓下,
看他背著書包走進人群,頭也不回。孩子還小,卻比很多大人更懂得分寸。
他知道爸爸不愛說話,也知道媽媽總在低聲應對。沈怡回頭時,風吹起圍巾一角。
她把頭埋進圍巾里,走向那個地址。那是一家門面不大的店,門口貼著“招人:做事麻利,
吃苦耐勞優(yōu)先”的紅紙,顯眼又俗氣。里面?zhèn)鞒鐾系氐乃暎?/p>
一個穿著圍裙的中年女人正在擦玻璃,看到她,打量了一下?!皝響傅模俊迸藛?。
沈怡點點頭:“是的,那個……家政小時工,還招嗎?”“你干過沒?
”“沒……可以試試看。”女人遞給她一把抹布,“先把這塊玻璃擦了,看你手腳利不利索。
”沈怡沒多問,彎腰就開始干。玻璃上滿是水垢,她一邊擦,一邊留意有沒有留下痕跡。
風從門縫吹進來,手很快凍得通紅。十幾分鐘后,她站起身來。女人摸了摸玻璃,
點頭說:“還行,沒力氣但仔細。你先登個記,明天有人預約試做,愿意跟就來。
”沈怡低頭寫上名字的時候,看到登記表上也有幾個女性的名字,年齡都在40歲左右,
備注“無經(jīng)驗”、“離異”、“有小孩”。她沒多想,登記完道謝離開。門關上的一剎那,
她突然覺得背后像有人在看她?;仡^,卻只是對面樓上一戶陽臺掛著幾件衣服。風還是很冷,
但沈怡的腳步比早上輕快了一些。她忽然想到,已經(jīng)很多年,
她沒有這樣一個人走出家以外的街區(qū),沒有一個人說話,沒有任何人命令她做什么。
她回家時還不到十一點。婆婆在陽臺曬衣服,看到她,眼神立即警惕:“你又去哪了?
”“我送完孩子,在超市轉了轉?!薄稗D?你現(xiàn)在是什么身份你不清楚嗎?
家里亂成這樣你還有心情逛街?”沈怡沒說話,低頭脫鞋進門。廚房的地板上有些油漬,
是早上炒菜時她沒顧上擦的。她正準備去拖地,婆婆卻突然堵到她面前,
手叉著腰:“還有臉回來?你是不是在外面找人了?”沈怡愣住了,隨后反應過來,
她指的是那條短信?!拔也幻靼啄阏f什么?!薄皠e裝了,我兒子早跟我說了,
你最近神神叨叨的,整天玩手機,看見他回來就關屏幕,你到底想干嘛?”“那你問問他,
手機是誰的,密碼是誰設的。”沈怡聲音平靜。她第一次在婆婆面前沒有低頭。
“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婆婆提高嗓門,“真是沒教養(yǎng),虧我照顧你這些年——”“夠了。
”沈怡看著她,“媽,我不想吵,我也不欠你。你照顧我?你罵我不配生孩子,說我吃閑飯,
說我不如他辦公室那誰懂事——這些都不是照顧?!笨諝庖幌伦幽?。婆婆被噎住,
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沈怡脫下圍巾,掛好,進了廚房。她煮了一鍋粥,不是婆婆愛吃的咸粥,
是她自己喜歡的玉米南瓜粥。吃著的時候,她有些不習慣那股微甜的味道,
胃口卻比以往好了一點。下午她回了娘家,想拿幾件舊衣服去店里干活用。
母親正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劇,看到她來了,淡淡地說:“你爸剛睡下,別吵?!鄙蜮c點頭,
進屋翻衣柜。母親沒問她做什么,只在她臨走前淡淡地說了一句:“女人啊,別太折騰,
家是最重要的。”沈怡沒回頭。她手里抱著一摞舊衣服,一件灰毛衣從上面滑落下來,
她撿起來的時候,摸到了里面藏著的一張小紙條。那是她小時候?qū)懙模?/p>
寫在作業(yè)本背頁上的一行話:“長大后我要去很遠的地方,不用天天低聲說話?!彼蹲×?。
紙條已經(jīng)泛黃,但那行字,像從另一個自己傳來的信號,隔著十幾年,
卻一下子把她眼角刺濕了。她回家后把紙條放進了抽屜,
又翻出一只幾乎沒怎么用過的化妝包,把紙條夾在鏡子后面。那一刻她忽然明白,有些念頭,
并不是突然生出來的。它們像石頭一樣沉在心底,只是一直被現(xiàn)實的灰掩蓋了。
晚飯時陳勇回來了,情緒似乎不太好,一邊吃飯一邊盯著手機。沈怡沒吭聲,飯后收拾碗筷,
丈夫看著她說:“你最近是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什么鬼主意?”她抬起頭,眼神平靜。
陳勇靠近她,一字一句:“我勸你別玩火,別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彼龥]回話,
只是看著他,像看著一張剛剛熟悉起來的臉,卻突然失去了意義。那天夜里,
她沒有再刷社交軟件,也沒有查兼職信息。她只是拿出那張舊紙條,看了很久。
“長大后我要去很遠的地方,不用天天低聲說話?!彼涯蔷湓捘盍艘槐橛忠槐?。
直到外頭的風聲小了,樓道里的燈熄了,手機屏幕又亮了一下。張艷發(fā)來一張照片,
是一張工資單,上面寫著:“今天一個小時三十五,
剛好能買一支你以前說喜歡但沒舍得買的口紅?!鄙蜮⒅切凶?,不知為何,笑了一下。
她走到鏡子前,第一次認真看著自己的臉。她想,她明天會去的。不是試探,不是游移。
她就說,是去看看??伤溃粫豢纯?。
3 像一個開始的人沈怡再次走進“安心家政”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上午九點。
她穿著那件灰色的毛衣,袖口起球嚴重,底邊有點松,但洗得干凈。她還帶了一副手套,
一條舊毛巾。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為“家政工”三個字感到一種不屬于家中的踏實感。
昨天那位店長模樣的女人沒在,前臺換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小姑娘,戴著黑框眼鏡,
看她來了遞過一張表格,說:“今天是林阿姨家試做,地址在表上,你過去報名字就行。
”沈怡點頭接過,出了門才發(fā)現(xiàn)外頭飄著小雪,白得像粉,落在外套上不一會兒就化成濕點。
林阿姨家住在附近一棟新小區(qū)里,電梯房,單元門刷臉才能進。她站在門口按了門鈴,
不一會兒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開門,看了她一眼:“來試工的?”沈怡點頭,換了鞋進門。
屋子干凈得過分,甚至有些冷清。林阿姨坐在沙發(fā)上不說話,
指了指衛(wèi)生間:“那邊馬桶圈不干凈,擦一遍。”她換上手套進了衛(wèi)生間,
拿起刷子、清潔劑,動作慢慢流暢起來。刷第二遍的時候,林阿姨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
忽然說:“你看著不像干這個的?!鄙蜮鶝]停手,淡淡回答:“看著什么樣,
過的就一定是什么樣嗎?”林阿姨沒說話,轉身回了客廳。接下來的兩個小時,
沈怡清理了廚房、擦了門窗、吸了地毯。
期間林阿姨幾次提出“你這邊還沒擦干凈”“那個角落漏了”,她都沒回嘴,安靜去做。
等全部做完后,沈怡脫下手套站在陽臺上,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臉上,有些刺眼。
林阿姨走過來遞給她一瓶水,說:“中午了,吃過再走。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我孩子放學早,得回去接?!绷职⒁厅c頭:“你看著柔,
其實不是個軟的人?!鄙蜮犃诉@話,只是笑了笑:“我以前以為自己是?!背隽碎T,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張艷發(fā)來的消息:“剛才群里說,有個客戶點名要女服務員做晚班,
你要接嗎?”她盯著屏幕猶豫了幾秒,回:“地址?”張艷立刻發(fā)了定位過來,
是另一頭的郊區(qū)別墅區(qū)。沈怡點開地圖看了看公交線路,計算了時間,回:“行。
”她回到家后沒多說話,換了衣服去接孩子。路上她忍不住開口:“你今天在學校怎么樣?
”兒子看著她,小聲說:“老師說我今天寫得很認真?!薄澳悄闶遣皇呛馨簦俊焙⒆狱c頭,
又反問她:“媽媽你是不是也在寫字?我看到你這幾天老看手機?!鄙蜮读艘幌?,
才反應過來他是指她查資料、看排班信息的樣子。她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是啊,
媽媽也在學一點新的事情?!蓖盹埡笏f有點事要出去,
婆婆立刻跳腳:“大晚上的你去干嘛?又不是男人,一天天的在外面轉什么?
”沈怡系好圍巾,頭也不回:“打工,掙錢?!逼牌抛烦鲩T:“掙錢?你又不是上班族,
你掙誰的錢?不就是丟臉嗎!”沈怡停下腳步,
轉頭平靜地看她:“丟臉的是整天吃人飯卻把人當傭人看待的人,不是我。
”她沒等婆婆回話就下了樓。小區(qū)樓道的燈泡壞了,腳下黑漆漆的,她摸著手機燈光走出去。
那一刻,她忽然特別清楚:她走的這條路,也許不容易,但每一步都算數(shù)。公交站冷得發(fā)硬,
她等了二十分鐘才等來車。下車后走到別墅區(qū)已經(jīng)晚上七點半,門口的保安一開始不肯讓進,
打電話確認后才放她進去。雇主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穿著干凈,
語氣不冷不熱:“一樓衛(wèi)生和廚房,兩個小時,做完再算。”沈怡低頭開始干活。
這個廚房比她家大三倍,臺面卻到處是殘湯油漬,顯然吃完沒收拾。
她拿起抹布時瞟到灶臺旁邊放著幾張銀行賬單,正壓在手機下面。她并不想偷看,
可那一行行熟悉的賬戶名,像突然撞進了眼角。陳勇。開戶行是他們常用的那家銀行,
地址也對得上。她手頓了一下,心跳“咚”的響了一下。再仔細看,
后面還有兩張身份證復印件,一張是男人的,一張是陌生女人的,名字她不認識,
但照片上的人她記得。那是陳勇單位的會計,同事婚宴時坐在對面,笑得甜膩,
還敬過她一杯酒。沈怡沒動,只是把那幾張紙輕輕蓋好,繼續(xù)清潔,
手上力道比剛才更沉穩(wěn)了一點。結束后,雇主數(shù)了錢遞給她:“下周還來嗎?
”“你下周還請人嗎?”“可能吧。”她收了錢,笑了笑:“那我再看安排。
”回去的路上她沒立即回家,而是坐在便利店外的長椅上,喝了一杯熱豆?jié){。
手機還放在口袋里,她卻沒有再去點開。
她腦子里只回蕩一個念頭:他早就準備好了另一個世界,而她只是在他構建的這個牢籠里,
默默打掃著他用完的殘局。她低頭看著掌心那一百元零錢,指尖緩緩收緊。這一百塊,
今天她從頭到尾掙來的第一筆錢。不是他給的,不是婆婆扔在桌上的,
是她自己一步步走出去換來的。沈怡站起身,把紙杯丟進垃圾桶。風很大,刮得圍巾往下墜,
她把圍巾往上一拉,目光清晰。她知道,她明天還要去。而不是只因為工作。她還有別的事,
要查清楚。那幾張賬單的名字、地址、開戶時間……她記得清清楚楚。她想查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