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顧"姓呢?
她被拐前該姓顧才對,是登記時寫錯了,還是...
"姑娘可看清了?"老吳不知何時站到她身側(cè),布滿老繭的手按在木柜上,指節(jié)泛白。
"勞煩吳伯了。"蘇念棠把本子合上,余光瞥見他袖中露出半截碎紙——正是剛才那頁。
"你若真想知道,不如去問問那位'糖畫爹爹'。"
清泠泠的聲音像片薄冰,貼著后頸滲進來。
蘇念棠轉(zhuǎn)頭,見門邊立著個素衣女子,月白衫子洗得發(fā)白,發(fā)間別著朵棠梨花,眉眼竟和她木匣里小衣上的繡紋有幾分相似。
"顧...顧婉兒。"女子報了名字,嘴角扯出極淡的笑,"常來義莊抄經(jīng)的。"
老吳突然咳嗽起來,彎腰時袖中碎紙簌簌落了幾片:"時辰不早了,姑娘該回去做點心了。"
蘇念棠蹲下身撿碎紙,指腹擦過墨跡——"顧"字的右半部分還在,和她記憶里父親書房匾額上的"顧"字,運筆如出一轍。
"你是誰的女兒,比你記得的更重要。"顧婉兒的聲音輕得像風,等蘇念棠再抬頭,只看見青衫角掃過門框,院外傳來馬鈴聲。
歸途中,阿灼突然拽她衣袖:"娘親快看!那個叔叔在偷看我們!"
街角客棧的竹簾掀起條縫,穿灰布短打的店小二迅速縮回去,銅茶盤"當啷"砸在柜臺上。
蘇念棠摸了摸阿灼的發(fā)頂,把竹籃換到左手——那里藏著她方才趁老吳不注意,從碎紙堆里撿的半片"顧"字。
"阿灼想吃棗泥酥嗎?"她蹲下來,替孩子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額發(fā),"今晚娘親做雙份,給阿灼當夜宵。"
阿灼眼睛亮起來:"要加桂花蜜!"
"好,加桂花蜜。"蘇念棠應著,余光掃過客棧門口晃動的人影。
她知道,從義莊出來的那一刻,某些東西已經(jīng)不一樣了——老吳的疤、顧婉兒的話、繡著棠梨的小衣,還有蕭承煜作坊里那塊殘?zhí)?,正像串被風吹動的銅鈴,在她心里叮鈴當啷響個不停。
月上柳梢時,"棠梨齋"的窗紙還透著光。
蘇念棠把半片"顧"字壓在小衣上,繡紋和墨跡重疊的剎那,她突然想起昨夜燭火熄滅前,糖畫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像極了蕭承煜看阿灼時,眼底那團化不開的暖。
顧婉兒說"去問糖畫爹爹",可蕭承煜...真的會知道她是誰嗎?
風掀起窗紗,吹得燭芯噼啪響。
蘇念棠望著案頭的小衣,忽然覺得那朵繡了十七年的棠梨,終于要在今夜,慢慢舒展花瓣了。
月上柳梢時,"棠梨齋"的窗紙仍透著暖黃的光。
蘇念棠跪坐在青布蒲團上,膝頭攤著本邊角發(fā)毛的舊冊子——這是她十二歲那年,養(yǎng)母臨終前塞給她的,說是"你親娘留下的點心譜"。
墨跡斑駁的紙頁被她翻得簌簌響,直到最后幾頁,一片泛黃的糖畫突然從夾層里滑落。
蘇念棠呼吸一滯——那糖畫呈五瓣花形,花瓣邊緣凝著細糖晶,正是她昨夜燭火熄滅前,在月光下見過的模樣。
更讓她心跳如擂的是,糖畫背面用朱砂點著個極小的"顧"字,與她方才在義莊撿到的半片碎紙上的字跡,運筆走勢分毫不差。
"阿灼的糖畫爹爹..."她喃喃著,指尖輕輕撫過糖畫邊緣的裂紋,"難道...這糖畫是我親爹做的?"
養(yǎng)母曾說,她被拐時不過三歲,只記得"爹爹抱我看糖畫"。
可這些年在市井討生活,她早把這模糊的記憶當了夢話。
此刻糖畫在燭火下泛著蜜色的光,竟與蕭承煜作坊里那塊殘?zhí)堑募y路重疊起來——那是阿灼偷偷撿回來的,說是"和糖畫爹爹做的最像"。
"啪嗒。"
燭芯爆了個燈花,蘇念棠驚得縮手。
她望著案頭小衣上繡的棠梨花,又看看糖畫,忽然想起顧婉兒說的"你是誰的女兒,比你記得的更重要"。
指節(jié)抵著發(fā)疼的太陽穴,她把糖畫重新夾回冊子,卻在合上書頁時,摸到內(nèi)封夾層里有片硬紙——是張皺巴巴的當票,日期竟是十七年前,當鋪落款"京都同福"。
"娘親!"
晨霧未散時,阿灼的聲音帶著幾分雀躍從門外飄進來。
蘇念棠掀開布簾,見兒子正踮腳往竹籃里塞桂花,發(fā)頂沾著兩片梧桐葉,"我去后巷摘了新桂,夠做三籠桂花棗泥酥!"
她伸手替阿灼理了理歪掉的虎頭帽,卻在觸到他后頸時頓住——那里沾著星點泥漬,"又跑哪兒瘋?cè)チ耍?
"就...就去街角買糖葫蘆了!"阿灼眼神飄向院外,小手指不自然地絞著衣襟。
蘇念棠沒再追問。
等阿灼蹦跳著去灶房洗桂花,她蹲下身,在門檻下摸到半塊碎陶片——這是她和阿灼約好的"安全標記"。
陶片被翻了面,邊緣刻著三道淺痕:阿灼今早溜出去過三次。
茶盞重重擱在木桌上,蘇念棠扯過藍布圍裙系在腰間。
她往竹籃里塞了塊棗泥酥當借口,剛跨出店門,便聽見街角賣豆腐腦的王嬸喊:"小棠啊,方才見你家阿灼往城西老茶樓跑了!"
廢棄茶樓的木匾歪在門楣上,"聚仙樓"三個字被風雨剝蝕得只剩"仙"字的半邊。
蘇念棠踩著滿地碎瓦往里走,忽聽二樓傳來壓低的說話聲:"那小崽子機靈得很,昨兒跟到義莊,今兒又跟到這兒......"
"噓!"另一道沙啞的嗓音截斷話頭,"夫人說了,只盯緊蘇念棠,別傷了那孩子。"
蘇念棠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正要往樓梯口挪,肩頭突然被人按住。
轉(zhuǎn)頭的瞬間,她聞到一縷若有若無的沉水香——是顧婉兒,月白衫子上沾著晨露,發(fā)間的棠梨花卻依舊鮮潤。
"你還不該來這里。"顧婉兒的手勁不大,卻像鐵箍般扣住她,另一只手從袖中抽出個青布包,"這是你父親留給你的最后一條路。"
青布包觸手溫熱,顯然被人貼身藏了許久。
蘇念棠剛要開口,院外突然傳來馬蹄聲。
她循聲望去,只見蕭承煜穿著玄色便服跨進院門,腰間玉牌撞在青石上,發(fā)出清響。
"顧姑娘。"蕭承煜的聲音比往常冷了幾分,目光像刀般剜過顧婉兒的臉,"你不是該在...該在南邊?"
顧婉兒松開蘇念棠的肩,朝蕭承煜福了福身:"侯爺記性倒好。"她轉(zhuǎn)身時,月白衫角掃過蘇念棠的手背,低低道,"拆開看。"
等蕭承煜大步走到近前,顧婉兒已消失在茶樓后巷。
蘇念棠望著她離去的方向,忽然想起養(yǎng)母臨終前攥著她的手說:"你娘...身邊有個穿月白衫子的姐姐..."
"阿灼呢?"蕭承煜的聲音驚得她回神。
他低頭見她攥著青布包的手在抖,眉心立刻皺成川字,"可是出了什么事?"
"阿灼在茶樓里。"蘇念棠深吸一口氣,把青布包塞進他懷里,"勞煩侯爺幫我看著他,我...我有點事要理。"
蕭承煜接過布包的手頓了頓,卻沒多問,只應了聲"好",便大步往樓里去了。
蘇念棠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糖畫在月光下的暖,和他看阿灼時眼底的溫柔——或許,她該信他一次?
月落星沉時,"棠梨齋"的門閂"咔嗒"一聲落了。
蘇念棠坐在床沿,青布包攤在膝頭。
布包里是封沒貼郵票的信,信紙邊緣焦黑,像是從火里搶出來的,字跡卻力透紙背:"棠兒,若見此信,速往城西槐安巷十七號,院中有老槐,根下藏著你娘的嫁妝。"
地圖被她反復折了三次,最終收進貼身的肚兜里。
窗外傳來細碎的響動,她掀開窗紗,正撞見阿灼抱著糖畫蹲在桃樹下,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阿灼?"
"噓——"阿灼把糖畫舉到唇邊,眼睛彎成月牙,"娘親明日要出門,阿灼幫你守著糖畫爹爹的糖模子。"
蘇念棠望著兒子發(fā)亮的眼睛,突然想起方才在茶樓,蕭承煜抱著阿灼出來時,孩子湊在他耳邊說了句什么,惹得向來嚴肅的侯爺嘴角都翹了。
她摸了摸肚兜里的地圖,又看了看案頭夾著糖畫的點心冊子。
窗外的風裹著桂香吹進來,吹得燭火搖晃,卻怎么也吹不滅她眼底的光——或許,明天該去城西轉(zhuǎn)轉(zhuǎn)了。
晨霧未散時,蘇念棠已將阿灼的小包袱捆得方方正正。
"娘親要帶阿灼去尋糖畫爹爹的老房子嗎?"阿灼坐在條凳上,小短腿晃呀晃,手里攥著塊芝麻糖,是昨夜蕭承煜差人送來的——那男人說"出門要帶甜的",語氣生硬得像在念兵書。
蘇念棠替他系好領(lǐng)口的布扣,指尖在孩子頸后暖軟的皮膚上頓了頓。
昨夜拆開青布包時,她摸到信紙上還沾著極淡的沉水香,和顧婉兒身上的味道重疊,又與養(yǎng)母臨終前說的"月白衫子姐姐"對上了。"阿灼若是害怕,咱們就不去。"她蹲下來平視孩子,"但...但那里可能藏著娘親的秘密。"
阿灼突然把芝麻糖塞進她嘴里。
糖塊在舌尖化開的甜,混著他奶聲奶氣的堅定:"阿灼不怕。
阿灼要幫娘親守秘密,就像幫你守糖模子那樣。"
門環(huán)被扣響時,蘇念棠正把染血的信重新包進青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