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海城枯木路,凌晨一點。
柏油路面中央,一輛四輪朝天的勞斯萊斯面目全非,金屬碎屑和玻璃碴落了一地。
一條濃重的血線自后座延伸蜿蜒,幾米之外的昏黃路燈盡處,有一個躺在血泊中的男人。
鮮紅的液體遮去男人幾乎全部五官,唯余一對深邃的栗色眸子,無神地望著眼前的虛空。
他的心臟和腹部各有一個黑窟窿,仍在汩汩冒血。
身上的里襯被鮮紅浸染,已經(jīng)分辨不出原本的顏色。
不知道什么時候被烏云遮住的月亮悄悄探出了腦袋,高高懸掛在街邊行道樹的枝丫上。
六月的海城已經(jīng)炎熱,即使是褪盡白日暑氣的后半夜,吹過的風也依舊有溫度。
可陸沉不確定是不是失血過多的緣故,他明明比剛出機場時還多穿了件風衣,身體卻感到透骨寒冷。
老爺子說他命硬,從小到大他也遇到過不少意外,但總能化險為夷。
可是這次,恐怕他要交代在這里了。
陸沉的視線越來越模糊,那輪清冷的月亮也逐漸變得朦朧。
朦朧之中,依稀有一抹青色翩然而至,以極為輕盈的姿態(tài)落在他的不遠處。
那抹青色像極了一個人的輪廓。
可人怎么會從天上來?
陸沉想,一定是他瀕死產(chǎn)生了幻覺。
可下一秒,那抹青色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視,倏忽側(cè)目。
濃重的血腥氣與滿目狼藉令南祇微微皺了皺眉,而后與目光趨于渙散的陸沉四目相對。
她眸色一凝,眨眼間在他跟前站定,緩緩蹲下身,伸出手輕點他的眉心。
緊接著蹙眉微微一愣。
竟然是他。
適時,陸沉模糊的視線意外變得清晰。
他看見一張五官柔美,清冷昳麗的容顏。
青簪束發(fā),著青色仙衣,神色淡淡,氣質(zhì)高貴典雅,宛若空谷幽蘭,遺世獨立。
南祇讀取完陸沉方才的記憶,毫不猶豫收手起身,抬腳離開。
手指撤離的瞬間,陸沉的視線再度變得模糊。
他本能地伸手想要抓住她,竭盡全力抬手,卻只觸碰到了一角柔軟的裙袂。
“救……我……”
陸沉忍著劇痛開口,可咽喉就像是被人狠狠扼住,嗓音喑啞低沉,幾不可聞。
南祇面色如常,眸光淡淡掃過慘不忍睹的車身。
短暫猶豫后,手指輕勾。
躺在血泊之中一動不能動的陸沉驟然直挺挺起身,眼神呆滯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趨。
方才被鮮血染紅的裙角,以及滿身血污的他,隨著她的步步移動,皆以幾不可見的速度恢復干凈。
不過須臾,南祇立在一方雅致的石板路前,輕輕叩響陸家老宅的大門。
大門很快由內(nèi)打開,王管家借著清冷的月色,看見一張清冷如水的動人面龐。
女子身著一襲青色羅裳,頭發(fā)綰成好看的復古發(fā)髻,以一根青簪點綴。
身姿裊娜,亭亭玉立。
氣質(zhì)沉冷典雅,仙風道骨,溫和中卻又透出一股令人不自覺敬畏的高貴感,不似凡人。
王管家并不認識南祇,正欲詢問,看見她身后的人后,萬分驚喜。
“大少爺?你出差回來啦!”
他皺紋叢生的老臉上滿是慈和的笑意。
“這些天老爺總說心里不踏實,問你什么時候回來,牽腸掛肚的,你現(xiàn)在回來了,老爺也能安心了!”
他邊說邊往旁邊退,給兩人讓路。
南祇率先進門,陸沉一言不發(fā)跟在身后,連王管家的話茬也沒接。
王管家有些奇怪,不過很快就露出看透一切的偷笑,一邊關(guān)門一邊喃喃低語。
“作為陸氏集團的掌權(quán)人,大少爺已經(jīng)二十四了,可無論老爺子怎么威逼利誘就是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現(xiàn)在冷不丁帶個女子上門,緊張也正常。
沒想到大少爺去國外出趟差,居然開竅了,這下讓老爺知道,怕是要興奮得睡不著覺咯!”
南祇腳步輕快,不過關(guān)個門的功夫,已經(jīng)駕輕就熟走在去往會客廳的半路上了。
王管家趕緊加快腳步追上去。
他注意到始終跟在南祇身后的陸沉走路一瘸一拐的,表情頓時凝重。
“大少爺,你的腿怎么了?”
不知道大少爺是不是太過緊張了,依舊沒有搭理他。
進了會客廳,南祇大大方方坐下。
王管家微微躬身,伸出手臂往左邊虛虛一放,客氣道:“不好意思小姐,客位在這邊?!?/p>
話音落下,南祇抬眸瞧了他一眼,沒有動作。
反倒是陸沉抬腳,無言地站在了她所坐沙發(fā)的身后側(cè)。
一張臉面無表情,和陸家雇傭的冷酷保鏢差不多。
家中燈光大亮,警醒的女傭趕緊沏了茶進來。
在看見南祇和陸沉怪異的位置后,忍不住暗自驚訝。
這個女人長得也太好看了!
簡直跟天仙一樣!
不過半夜三更登門造訪不說,還坐在一家主位上,也太不懂規(guī)矩了。
女傭一邊腹誹,一邊把倒好的茶遞給南祇。
南祇接過,王管家也終于含笑恭敬詢問。
“不知道小姐是什么人,應該如何稱呼?”
南祇低頭喝了口茶,直覺有些差強人意,順手擱下后才悠悠回。
“主人,南祇?!?/p>
王管家一愣,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一臉困惑地下意識重復:“主人?”
南祇氣定神閑地點點頭,沒有多言。
走到門口的女傭聞言,忍不住小聲嘀咕。
“大少爺這是把哪個古裝戲劇組的女演員帶回來了呀,還主人,這入戲也太深了?!?/p>
王管家顯然也沒把南祇的話放在心上。
陸家在京市首屈一指,大少爺更是響當當?shù)娜宋铩?/p>
至今還沒有誰能壓陸家一頭。
而且所有的世家大族中,也沒有南姓。
南小姐這是不好意思,所以同他開了個玩笑?
王管家深以為然,抬頭看向一直沉默是金的陸沉,笑得和藹而意味深長。
“大少爺,你不親自介紹介紹?”
王管家是在老爺身邊伺候幾十年的老人了,也是看著陸沉長大的,關(guān)系親昵很多。
平日里他也時常以長輩的姿態(tài)口吻調(diào)侃陸沉,陸沉從來沒有少爺架子。
不過現(xiàn)在卻還是一言不發(fā),甚至微微低垂的眼皮只專注盯著南祇,仿佛對他的聲音充耳不聞。
王管家不免疑惑,正想問問陸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南祇再度開口了。
她神色清冷,卻透出一種渾然天成的肅然,根本不像是開玩笑。
“我今夜來此有要事要辦,讓陸振興速來見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