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在黎明前終于偃旗息鼓。鉛灰色的天幕裂開縫隙,漏下幾縷稀薄卻刺眼的晨光,將星隕山脈連綿的雪峰染上一層冰冷的金色。星輝驛如同被巨獸啃噬過,后門連同半邊墻壁化作一地狼藉的碎木石屑,寒風吹過,嗚嗚作響,訴說著昨夜驚心動魄的殺機。
秦烈站在驛站殘破的門廊下,望著遠方被晨光勾勒出的、更加巍峨險峻的山脈輪廓。一夜激戰(zhàn)與高度戒備帶來的疲憊并未散去,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卻燃燒著比昨日更加熾烈的火焰。星隕閣,那座凡人界無數修士向往的圣地,如同沉睡的巨獸,就在那片冰雪覆蓋的山巒深處蟄伏。
“小子,看夠沒有?”紅姐沙啞的聲音帶著宿醉般的慵懶,從身后傳來。她叼著黃銅煙鍋,斜倚在還算完好的門框上,渾濁的眼睛瞥了一眼秦烈身上被陰煞寒氣侵蝕出破洞的獸皮衣,“就你這身行頭,還想進星隕閣?趁早滾蛋還能留條命。”
秦烈轉身,抱拳道:“紅姐救命之恩,秦烈銘記。星隕閣,我必入?!?/p>
紅姐嗤笑一聲,煙圈噴在寒冷的空氣里:“骨頭挺硬。帶著那個燙手山芋,麻煩在后頭呢。昨夜來的不過是條小魚,真正的大鱷,怕是在星隕鎮(zhèn)等著你們。”她頓了頓,眼神掃過驛站后方,“那丫頭醒了,自己去看吧。灶上有粥,吃完趕緊滾蛋,老娘要修門了?!闭f完,她不再理會秦烈,佝僂著背,慢吞吞走向堆放工具的后院。
秦烈心頭一緊,立刻轉身快步上樓。
推開那間簡陋的房門,晨光透過糊著厚厚油紙的窗戶,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夏清璇靠坐在床頭,身上裹著厚厚的舊棉被,臉色依舊蒼白如雪,但那雙眼睛已經睜開,如同被寒泉洗過的黑曜石,清冷、銳利,又帶著一絲大病初愈的脆弱。
她聽見門響,目光立刻投來,帶著審視與探究。當看清是秦烈時,眼中的警惕才稍稍褪去,化作一絲極淡的復雜。
“醒了?”秦烈走到床邊,聲音盡量放平緩,“感覺如何?”
“死不了?!毕那彖穆曇粢琅f沙啞虛弱,卻已恢復了那份清冷質感,“多謝…又救了我一次。”她看向秦烈碎裂衣袖下露出的、帶著淡淡霜痕的手臂,“昨夜…是陰煞門的人?”
“嗯。很強,先天后期甚至更高?!鼻亓尹c頭,“被紅姐驚走了?!?/p>
“紅姐…”夏清璇低聲重復,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門外,“能驚走陰煞門‘煞影’級別的殺手…這位紅姐,深藏不露?!?/p>
“煞影?”秦烈記下這個稱呼。
夏清璇沒有解釋,她嘗試著動了動受傷的左肩,秀眉立刻緊蹙,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敖浢}被陰煞氣侵蝕得太厲害,真氣滯澀,十不存一?!彼Z氣平靜,卻帶著一絲無奈,“短時間內,我無法動用太多力量?!?/p>
這無疑是個壞消息。前有星隕閣未知的入門考驗,后有陰煞門如跗骨之蛆的追殺,夏清璇失去自保能力,他們的處境更加兇險。
“你的傷需要靜養(yǎng)和專門的丹藥。星隕閣內或許有辦法。”秦烈沉聲道,目光落在她腰間那個不起眼的古木羅盤上,“而且,你昏迷時提到‘天機盤’…”
夏清璇眼神瞬間一凝,手下意識地按住了腰間的羅盤,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此事…關系重大,知道得太多,對你并無好處?!彼穆曇魩е蝗葜靡傻氖桦x與警告,顯然不愿多談。
秦烈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追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轉身從角落端來一碗溫熱的米粥,放在床邊簡陋的木凳上?!跋瘸渣c東西。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里,前往星隕鎮(zhèn)。星隕閣的入門考核,就在今日?!?/p>
“星隕閣…”夏清璇的目光投向窗外那高聳入云的山峰輪廓,清冷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有向往,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她沉默片刻,最終點了點頭,掙扎著想自己端碗。
秦烈沒有堅持,只是默默退開一步,給她留出空間。他走到窗邊,望向遠方。星隕鎮(zhèn),是進入星隕閣的最后一道門戶,也是風暴匯聚之地。
***
午后,風雪徹底停歇。天空呈現(xiàn)出一種高原特有的、清透的湛藍。陽光灑在厚厚的積雪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諝獗涠逍?,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凜冽的寒意。
秦烈和夏清璇離開了星輝驛。秦烈依舊背著那個簡單的獸皮行囊,夏清璇則裹緊了紅姐“友情贊助”的一件半舊但厚實的灰色棉斗篷,遮住了華貴的紫貂裘和腰間的天機盤,只露出一張蒼白卻難掩絕色的臉龐。她拒絕了秦烈的攙扶,堅持自己行走,只是腳步虛浮,速度緩慢。
山路更加陡峭崎嶇,積雪雖被陽光曬化了些表層,但下方依舊凍得堅硬濕滑。每走一步都需格外小心。秦烈沉默地走在前方,步伐沉穩(wěn),為夏清璇盡量踏平落腳之處。丹田星璇緩緩旋轉,星辰之力流轉全身,驅散寒意,也支撐著他的體力。他分出一縷心神,時刻警惕著周圍的風吹草動。
夏清璇跟在后面,看著秦烈挺拔的背影。這個沉默寡言的少年,身上充滿了謎團。那霸道精純、能克制陰煞之氣的奇異力量(她心中已篤定絕非普通真氣),面對強敵時的悍勇決絕,以及此刻沉默中的那份擔當…都讓她無法將其視為一個普通的邊陲少年。他到底是誰?去星隕閣又為了什么?
兩人一路無話,只有踩踏積雪的咯吱聲和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在寂靜的山林間回蕩。氣氛有些微妙的凝滯。
翻過最后一道陡峭的山脊,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巨大的、相對平坦的山谷盆地展現(xiàn)在眼前。盆地的盡頭,是更加陡峭、直插云霄的險峰,峰頂隱沒在繚繞的云霧之中,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磅礴威壓。而在盆地中央,背靠那幾座主峰,矗立著一座規(guī)模不小的城鎮(zhèn)!
青灰色的巨石城墻依山勢而建,蜿蜒起伏,透著一股滄桑與堅固。城內建筑錯落有致,多為石木結構,風格粗獷而實用。此刻,城鎮(zhèn)上空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肉眼可見的透明光罩,光罩上偶爾有玄奧的符文一閃而逝,散發(fā)出強大的能量波動,隔絕了外界的嚴寒與窺探。
星隕鎮(zhèn)!星隕閣在凡人界最重要的門戶與根基之地!
更引人注目的是,此刻通往鎮(zhèn)門那條被清理出來的寬闊山道上,人頭攢動!來自凡人界四面八方的年輕修士,如同百川歸海,匯聚于此!他們或錦衣華服、前呼后擁,或衣衫樸素、風塵仆仆,或氣息彪悍、煞氣凜然,或氣質空靈、卓爾不群…形形色色,成百上千!一股混雜著期待、緊張、興奮、野心勃勃的熾熱氣息,如同無形的洪流,沖擊著山谷的寒冷寂靜。
星隕閣三年一度的入門考核,今日開啟!
“終于到了?!鼻亓彝O履_步,望著那喧囂鼎沸的鎮(zhèn)門方向,眼神變得無比銳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無數道強弱不一的氣息波動,其中不乏讓他都感到心悸的存在。這潭水,深不可測。
夏清璇也走到他身邊,望著那籠罩城鎮(zhèn)的巨大光罩,清冷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凝重?!靶请E大陣…果然名不虛傳?!彼驼Z道,隨即目光掃過山道上的人群,尤其是在幾個氣息格外深沉、穿著統(tǒng)一服飾的小團體上停留片刻,“看來,這次的考核,不會太平靜。”
就在這時,一陣洪亮如黃鐘大呂般的聲音,陡然從星隕鎮(zhèn)中心最高的那座鐘樓頂端響起,清晰地傳遍整個山谷,壓下了所有的喧囂嘈雜:
“時辰已到!星隕閣,甲子屆入門考核——啟!”
“所有參與考核者,即刻入鎮(zhèn),至‘引星廣場’集結!一炷香后,封閉鎮(zhèn)門,遲到者,視為棄權!”
聲音蘊含著沛然的威壓,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點燃了所有年輕修士心中的火焰!
“走!”秦烈眼中精光爆射,沒有絲毫猶豫。
夏清璇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的虛弱,眼神也重新變得堅定而銳利,如同出鞘的利劍:“走!”
兩人不再耽擱,匯入下方那洶涌的人潮洪流,朝著那扇象征著機遇與挑戰(zhàn)的巨大鎮(zhèn)門,大步而去。
山道上,摩肩接踵。無數道目光掃過并肩而行的秦烈和夏清璇。秦烈的獸皮行囊和略顯寒酸的衣著,夏清璇蒼白絕色卻難掩病容的模樣,在眾多衣著光鮮、氣息飽滿的修士中,顯得格外扎眼。
“哼,哪里來的土包子,帶著個病秧子也敢來星隕閣?”
“那妞兒倒是極品,可惜快死了吧?小子,不如把她讓給爺,爺保你第一輪不被刷下去?哈哈哈!”
“氣息虛浮,腳步輕浮,怕不是走了狗屎運才穿過星隕山脈的?這種貨色也配?”
毫不掩飾的譏諷、輕蔑、甚至帶著淫邪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從四面八方射來。
秦烈面色平靜,恍若未聞。他微微側身,不著痕跡地將夏清璇護在身后靠山壁的一側,用自己的身體隔絕了大部分惡意的視線。他的脊梁挺得筆直,步伐沉穩(wěn)有力,每一步踏在積雪覆蓋的山石上,都留下一個清晰的印記。一股無形的、冰冷而內斂的霸氣,以他為中心悄然彌漫開來。
那些原本肆無忌憚的嘲諷聲,在接觸到秦烈那平靜卻如同深淵寒潭般的眼神時,竟不由自主地減弱了幾分。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兇獸盯上,心頭莫名泛起一絲寒意。
夏清璇跟在秦烈身后半步,感受著前方傳來的沉穩(wěn)氣息和那份無聲的守護。她微微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遮住了眸底深處一閃而過的、極其復雜的情緒。有冰冷,有厭惡,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微瀾。
她緊了緊身上的灰色斗篷,將那張惹禍的容顏遮得更嚴實些,腳步雖然依舊虛浮,卻努力跟上秦烈的節(jié)奏。兩人沉默地穿行在充滿惡意的目光叢林里,如同兩柄沉默卻磨礪待出的利刃,朝著那扇即將決定他們命運的鎮(zhèn)門,堅定前行。
星隕閣的大門,已在眼前。門后的引星廣場上,一場匯聚了凡人界年輕一代頂尖天才的龍爭虎斗,即將拉開序幕。而他們這對奇異的組合,注定將在這風暴的中心,掀起怎樣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