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塞進了一臺超頻過度的老式電腦機箱里，正在瘋狂地撞擊著生銹的鐵皮。眼前二十七寸顯示屏上密密麻麻的代碼，扭曲、旋轉(zhuǎn)，逐漸變成了一鍋沸騰的、意義不明的意大利面。最后一絲意識頑強地黏在“Commit changes before shutdown”（關(guān)機前提交更改）的彈窗提醒上，指尖徒勞地在鍵盤上方抽搐了一下。
然后，世界黑了。
不是困倦的閉眼，是拔掉電源插頭那種徹底、干脆的斷電。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一秒，也許一個世紀。陳默感覺自己在飄。不是那種自由飛翔的浪漫飄，而是像一張被狂風(fēng)卷起的、沾滿了咖啡漬的A4打印紙，身不由己地打著旋兒。
冰冷，堅硬，還有點硌得慌的東西纏上了他的手腕。
陳默一個激靈（靈魂意義上的），猛地“睜”開眼。
入眼的不是ICU慘白的天花板，也不是想象中的牛頭馬面。而是一條閃爍著幽冷金屬光澤、布滿細密符文的黑色鎖鏈。鎖鏈的另一端，握在一只戴著純黑皮質(zhì)半指手套的手里。
順著手臂往上看，是一張極其英俊、也極其冷漠的臉。男人一身剪裁無可挑剔的純黑西裝，連領(lǐng)帶夾都泛著冷硬的銀光。他微微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薄唇抿成一條沒有弧度的直線。渾身上下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熟人最好也別近的“高效制冷”氣場。
**黑無常，墨玄。** 名字是陳默腦子里自動蹦出來的，像系統(tǒng)提示音。
“走?！?墨玄開口，聲音低沉悅耳，但比他的鎖鏈還冷，一個字，言簡意賅，毫無情緒起伏。
陳默下意識地想開口問問“去哪兒？我是不是死了？年終獎還沒發(fā)呢！”，但社恐的本能讓他喉嚨發(fā)緊，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像個被拎起來的破布娃娃，被鎖鏈牽引著，跌跌撞撞地向前。
腳下的路很奇怪。不是黃泉路那種陰森泥濘的想象，更像是一條……充滿未來感的半透明管道。管壁外是飛速掠過的、光怪陸離的混沌景象，偶爾能看到模糊扭曲的人臉或建筑一閃而過。管道內(nèi)部則鋪著發(fā)出柔和白光的“地板”，兩側(cè)還有類似地鐵線路圖的巨大全息投影，上面標注著閃爍的陰文地名：“枉死城站”、“孽鏡臺中轉(zhuǎn)”、“輪回司終點站”。
**這地府通勤，還挺賽博朋克？** 陳默麻木地想著。
墨玄步伐又快又穩(wěn)，鎖鏈繃得筆直，陳默被他拖得幾乎腳不沾地（雖然靈魂本來也不沾地）。就在陳默感覺自己快要散架的時候，墨玄突然在一個懸浮在半空、造型像個巨大二維碼的發(fā)光平臺前停了下來。
平臺旁邊立著一個古色古香、但頂部嵌著個高清攝像頭的石雕小鬼，小鬼手里捧著一塊平板。
墨玄依舊面無表情，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陳默。
“??？” 陳默茫然。
“掃碼?！?墨玄惜字如金，眼神都沒給他一個，仿佛在說“別浪費我時間”。
**……勾魂還要掃碼簽到？？？** 陳默內(nèi)心的吐槽彈幕瞬間刷屏。他僵硬地抬起手（靈魂形態(tài)的手），嘗試著靠近那個懸浮的二維碼。
“嘀——”
一聲清脆的電子音響起。石雕小鬼手里的平板屏幕亮起：
**【新魂登記成功！】**
**姓名：陳默**
**死因：過勞猝死（代碼：996-ICU-007）**
**狀態(tài)：待分配（建議崗位：技術(shù)運維）**
**歡迎來到幽冥地府，祝您陰間旅途愉快！**
**愉快個鬼啊！** 陳默看著那個“996-ICU-007”的死因代碼，感覺靈魂都在抽搐。這死法也太社畜，太不體面了！他甚至能想象到HR看到這個記錄時同情的眼神（如果地府有HR的話）。
墨玄顯然對“愉快”二字毫無反應(yīng)，確認掃碼成功后，鎖鏈一緊，再次把陳默拖走。這一次，他們直接“飄”出了管道的盡頭。
眼前豁然開朗。
陳默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震得靈魂差點出竅（雖然已經(jīng)是魂了）。
這……這就是地府？
沒有想象中的鬼火森森、陰風(fēng)怒號。眼前是一片極其違和又莫名和諧的景象：遠處是巍峨古樸、飛檐斗拱的宮殿群（掛著巨大的霓虹燈牌匾：“閻羅殿 - 高效辦公，輪回?zé)o憂”），近處是充滿現(xiàn)代感的幾何線條建筑（“忘川河畔CBD”、“彼岸花孵化園”）。巨大的全息投影廣告在天空循環(huán)播放：“孟婆湯，忘憂解愁，新客第二碗半價！”“牛頭馬面安保，守護您的陰間財產(chǎn)安全！”“地府鬼才直聘，高福利，包投胎！”
空中，踩著飛劍、騎著紙鶴的鬼差與開著懸浮小電驢的鬼差交錯而過。穿著古裝的、現(xiàn)代裝的、甚至奇裝異服的鬼魂們熙熙攘攘，有的行色匆匆，有的在路邊……呃，靈魂小吃攤前排隊。
**這哪里是陰曹地府，這分明是魔幻現(xiàn)實主義主題樂園加創(chuàng)業(yè)產(chǎn)業(yè)園！** 陳默感覺自己的世界觀碎了一地，比猝死前寫的Bug還碎。
墨玄目不斜視，徑直拖著陳默走向最高大、掛著“閻羅殿”霓虹牌匾的那座宮殿。穿過由兩排穿著黑色保安制服、但頂著牛頭和長馬臉的壯漢（牛頭憨厚，馬面自帶喜感，努力想做出威嚴表情，但效果十分滑稽）把守的大門，進入一個極其寬敞、挑高極高的大殿。
大殿的布置更是讓陳默瞳孔（靈魂）地震。
正中央是一張夸張的、鑲嵌著LED燈帶的巨大黑色辦公桌。桌后，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正播放著炫酷的粒子特效PPT開場動畫，背景音樂是震耳欲聾的《最炫民族風(fēng)》Remix版。
而坐在那張老板椅上的……
陳默使勁眨了?！把邸?。
那是一個老頭?；ò椎念^發(fā)梳成了……呃，一個極其潮流的Undercut飛機頭？臉上架著一副能遮住半張臉的、鏡片是騷包熒光粉的Versace墨鏡。身上穿的……陳默覺得自己的靈魂配色系統(tǒng)受到了沖擊——一件印滿巨大Supreme Box Logo的亮黃色潮牌衛(wèi)衣，外面竟然罩著一件繡著五爪金龍的……黑色絲綢龍袍？！下身是一條破洞多得快要變漁網(wǎng)的牛仔褲，腳上蹬著一雙限量版熒光綠椰子鞋，鞋帶是發(fā)光的。
此刻，這位潮爆了的“老頭”，正隨著《最炫民族風(fēng)》的節(jié)奏，用一根鑲滿碎鉆的激光筆，搖頭晃腦地在空中比劃著，試圖對準全息屏上的PPT。
“咳咳！各位新同事，各位鬼界精英！” 潮老頭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帶著點老頑童的跳脫。他猛地一拍桌子，鑲鉆的激光筆差點脫手飛出去，“歡迎加入我們幽冥地府大家庭！我是你們的老板，閻小羅！記住，是閻！??！羅！不是老古董閻羅王！叫我羅哥也行！”
他站起來，張開雙臂，身上的潮牌LOGO和龍袍紋樣在變幻的全息光影下熠熠生輝：“看看這里！現(xiàn)代化！高效率！年輕化！我們地府，正在進行一場史無前例的‘形象革新’！告別過去的陰森恐怖，擁抱新潮的死亡文化！我們要做三界最靚的仔！”
他手指一劃，全息PPT翻頁，顯示出幾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地府員工福利一覽】。
“包吃包住！全年無休……啊呸，是彈性工作制！” 閻小羅激情澎湃，“地府食堂，菜品豐富！孟婆湯管夠！……嗯？等等……”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撓了撓他那飛機頭，墨鏡滑下來一點，露出下面狡黠又帶著點尷尬的眼神，“哦，這個‘孟婆湯管夠’不算福利哈，那是工作流程必需品，入職培訓(xùn)會詳細說明！反正……福利大大滴好！”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下方一群和陳默一樣懵逼的新魂，最后精準地落在了被墨玄像拎行李一樣拎著的陳默身上，嘴角咧開一個極其燦爛、露出八顆白牙的笑容（牙上似乎還鑲了顆小鉆？），手里的鑲鉆激光筆也筆直地指向陳默：
“特別是你！陳默！技術(shù)人才！過勞猝死的程序員！996的受害者！我們生死簿系統(tǒng)維護組，就需要你這種有奉獻精神……呃，我是說，專業(yè)技能過硬的人才！我看好你哦！以后維護三界生死輪回的重任，就靠你了！”
陳默：“……”
他看著閻小羅那身熒光綠椰子鞋配龍袍的裝扮，聽著耳邊震天響的《最炫民族風(fēng)》，感受著手腕上冰冷的勾魂索，再想想自己“996-ICU-007”的死因代碼和“包吃包住孟婆湯管夠”的“福利”……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荒誕感混合著社恐發(fā)作的窒息感，如同忘川河的洪水般席卷而來。
他眼前一黑（雖然本來也不亮），靈魂體晃了晃，一個無比清晰、無比悲憤的念頭在他意識里炸開：
**這陰間職場……好像比陽間的還特么離譜??！我能不能申請再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