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師問蘇晚是否愿意嫁給我時，她突然轉(zhuǎn)向我：“小深，抬頭看看姐姐。
”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這聲音太熟悉了。十年前父母雙亡，
18歲的蘇晚獨自撫養(yǎng)8歲的我。三年前她突然消失，只留下一張“別找我”的字條。
我瘋狂尋找，直到在相親網(wǎng)站遇見這張酷似她的臉。
婚禮上她終于承認(rèn)：為給我治病她借了高利貸，被追債才躲起來?！澳悄銥槭裁创饝?yīng)嫁給我？
”我聲音嘶啞。她撫著我的臉苦笑：“醫(yī)生說我最多活半年，死前想看看你穿西裝的樣子。
”神父的聲音像是從遙遠(yuǎn)的水底傳來，嗡嗡的，
帶著一種教堂特有的、令人昏昏欲睡的莊嚴(yán)尾音?？諝饫飶浡俸蠞饬业接行┌l(fā)膩的甜香，
混合著新打蠟?zāi)镜匕宓臍馕?，沉甸甸地壓在所有感官之上。賓客席間無數(shù)道目光，
帶著祝福的、好奇的、審視的溫度，像無數(shù)根細(xì)密的針，無聲地刺在我僵硬的脊背上。
“林深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蘇晚女士為妻？無論順境或逆境，富?；蜇毟F，
健康或疾病……”我的目光死死釘在地面那一道狹長的、被彩色玻璃窗折射出的斑斕光帶上。
光帶邊緣模糊，微微顫抖，如同我此刻極力壓抑的心跳。喉嚨干得發(fā)痛，
每一次吞咽都帶著粗糙的摩擦感?！拔以敢??！蔽衣犚娮约旱穆曇繇懫?，干澀、短促，
像兩塊粗糙的石頭碰撞。神父轉(zhuǎn)向我身側(cè)的新娘，那個即將成為我妻子的女人。
她今天美得驚人，純白的曳地婚紗勾勒出纖細(xì)的腰線，頭紗下隱約可見的側(cè)臉弧度完美。
為了尋找這張酷似記憶中那張臉龐的輪廓，我?guī)缀醴榱诉@座城市每一個角落，
在無數(shù)個相親網(wǎng)站虛假的笑容里翻找、對比、失望，直到遇見“蘇然”。
照片上那七分相似的神韻，像絕望黑暗中唯一的光點。我?guī)缀跏枪伦⒁粩S地抓住了它，然后，
瘋狂地推進(jìn)著這場婚姻。“蘇晚女士，”神父平和地詢問，聲音在拱頂下回蕩，
“你是否愿意嫁給林深先生為妻？無論順境或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
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教堂里安靜得可怕，連呼吸聲都似乎被刻意放輕了。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新娘身上，等待那個神圣的“我愿意”。
新娘緩緩地、幾乎是帶著一種決絕的意味，側(cè)過了頭。潔白的頭紗隨著她的動作，
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微妙的弧線。她的目光穿透那層薄紗，穿透了三年刻骨的尋找與怨恨，
精準(zhǔn)地落在我臉上。她的唇瓣微微開合，吐出的卻不是那三個字?！靶∩?，”她的聲音很輕，
卻像一道裹挾著冰碴的閃電，猝不及防地劈進(jìn)我的耳膜，
準(zhǔn)準(zhǔn)地刺入我靈魂最深、最隱秘的那個角落，“抬頭，看看姐姐?！鞭Z——！
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巨力狠狠砸在我的天靈蓋上。整個世界猛地一震，
眼前絢爛的彩色玻璃瞬間碎裂成無數(shù)旋轉(zhuǎn)的、令人眩暈的光斑。腳下堅實的地板驟然消失，
身體里所有的血液在剎那間凝固、倒流，又在下一秒瘋狂地奔涌沖撞，幾乎要撕裂血管，
從每一個毛孔里噴濺出來。這聲音……這聲音！剝?nèi)チ丝桃鈧窝b的輕柔，
褪去了相親網(wǎng)站聊天時那種公式化的溫婉，此刻響起的，是深深刻在我骨髓里的調(diào)子。
帶著一點點不易察覺的沙啞尾音，
年前那個在冬夜呵著白氣、把凍僵的小手揣進(jìn)自己懷里捂熱的嗓音；是無數(shù)次在昏黃臺燈下，
用這個聲音一字一句給我念故事，哄我入睡的嗓音；也是三年前那個冰冷的清晨，
留下那張薄薄的、寫著“小深，別找我”的紙條后，徹底消失在我世界里的嗓音！蘇晚。
真的是她。不是什么蘇然。
那個把我從八歲深淵里拉扯出來、給了我一個支離破碎卻又無比溫暖的家，
然后在我十八歲生日前夕，像人間蒸發(fā)一樣殘忍消失的——蘇晚！“姐……姐？
”我的嘴唇麻木地翕動，聲音破碎得不成調(diào)，更像是一聲從撕裂的胸腔里擠出來的嗚咽。
大腦一片空白，唯一能感知到的，是心臟在肋骨后面瘋狂擂動，
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全身的神經(jīng)，帶來尖銳的劇痛。賓客席上死一般的寂靜被打破了，
壓抑不住的驚疑聲浪如同投入滾油的冷水，猛地炸開。“姐姐？什么姐姐？
”“天啊……這怎么回事？”“林深叫她姐姐？新娘是他姐姐？
”無數(shù)道驚愕、探究、甚至帶著獵奇的目光像聚光燈一樣打在我們身上。
神父拿著圣經(jīng)的手僵在半空，臉上溫和的表情碎裂成不知所措的茫然。蘇晚——不，
我的姐姐蘇晚，隔著那層朦朧的頭紗，靜靜地看著我。她的眼神極其復(fù)雜，
像深不見底的寒潭，里面翻涌著我完全無法解讀的情緒，濃稠得化不開。沒有重逢的喜悅，
沒有欺騙被戳穿的愧疚，只有一片深沉的、近乎悲愴的平靜，和一種……瀕死般的疲憊。
她緩緩抬起手，那只戴著潔白蕾絲手套的手，指尖似乎帶著細(xì)微的、無法控制的顫抖，
輕輕觸向我的臉頰。她的指尖冰涼，那寒意穿透薄薄的手套，直直刺入我的皮膚，
凍得我狠狠一哆嗦?！皩Σ黄?，小深?！彼穆曇舻蛦∠氯ィ恳粋€字都像用盡了全身力氣，
“讓你……找了這么久?！北鶝龅闹讣庥|碰，像一道引信，
瞬間點燃了我胸膛里積壓了三年的黑色火藥。那一聲破碎的“姐姐”帶來的巨大沖擊，
此刻被另一種更猛烈、更灼熱的情緒——被欺騙、被拋棄的狂怒——徹底取代。“找我？！
”我猛地?fù)]開她的手，動作粗暴得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她的指尖在空中劃過一道無力的弧線，
垂落下去?！笆悄銇G下我！是你他媽一聲不響就滾蛋的！”我的聲音陡然拔高，
嘶啞的吼叫在教堂高聳的穹頂下撞出嗡嗡的回響，壓過了所有竊竊私語，
震得我自己耳膜生疼。那精心維持的、屬于新郎的體面?zhèn)窝b，
在這石破天驚的真相和洶涌的怒火面前，片片剝落，
露出底下猙獰的、被怨恨啃噬了三年的真實面孔?！傲窒壬?！請您冷靜！
”神父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試圖上前阻止這失控的局面?！皾L開！
”我一把推開他伸過來的手，布滿血絲的眼睛只死死盯著眼前一身圣潔婚紗的女人。
那刺目的白此刻像是對我最大的嘲諷。“蘇晚，看著我！回答我！這三年你他媽死哪兒去了？
！”我上前一步，逼視著她頭紗后模糊的臉，胸膛劇烈起伏，“就留一張破紙！‘別找我’？
哈！說得多輕松！你知道我像條瘋狗一樣找了你多久嗎？！
”我的聲音因為激動和極度的憤怒而劇烈顫抖，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摳出來的血塊：“我翻遍了整個城市！
問遍了所有認(rèn)識你的人！我他媽甚至……” 后面的話卡在喉嚨里，帶著血腥味。
我甚至去認(rèn)過無名尸體！那種冰冷的恐懼和絕望，無數(shù)次在深夜里將我吞噬。
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沖上眼眶，滾燙灼人，模糊了眼前那張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臉。
我狠狠吸了一口氣，硬生生把那股軟弱壓下去，
只剩下燒灼肺腑的恨意和尖銳的質(zhì)問：“為什么？！告訴我為什么！
當(dāng)年你把我從那個破福利院門口撿回來的時候，你怎么說的？！你說‘以后姐姐養(yǎng)你，
我們再也不分開了’！這話是你說的！蘇晚！是你親口說的！結(jié)果呢？！
在我十八歲生日前一天，你就這么把我像垃圾一樣扔了？！”三年前那個寒冷徹骨的清晨，
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捅進(jìn)回憶。前一晚，我還像個傻子一樣，
興高采烈地計劃著第二天用打工攢下的錢請她吃頓好的，慶祝我的“成年”，
慶祝我終于可以真正和她一起扛起這個家。
我甚至偷偷買了一條廉價的、但我覺得很配她的淡藍(lán)色絲巾?？尚褋頃r，
冰冷的屋子里只剩下我一個人，和餐桌上那張薄薄的、仿佛重逾千斤的紙條。【小深，
別找我。好好活下去?！恪磕瞧邆€字，像七根燒紅的鋼針，深深烙進(jìn)了我的心臟。
從那一天起，支撐著我的那個名為“家”的虛幻氣泡，徹底破滅了。留下的，
只有無邊的荒蕪和刻骨的恨。教堂里一片死寂。
方才的騷動被這赤裸裸的、帶著血淚的控訴徹底鎮(zhèn)住。連神父都僵在原地，嘴唇翕動，
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蘇晚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風(fēng)雨侵蝕得即將崩塌的脆弱石像。
頭紗下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幅度很小，卻清晰可見。她放在身側(cè)的那只手，
緊緊攥住了潔白的婚紗裙擺，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過了幾秒鐘，也許更久，
她才極其艱難地、一點點地抬起另一只手。那只手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沉重，
掀開了籠罩在臉上的頭紗。嘩——精致的水晶頭冠在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頭紗被徹底掀開，拋落在身后。那張臉，
毫無遮擋地暴露在教堂慘白的燈光和無數(shù)道目光之下。時間仿佛在她臉上按下了加速鍵，
也按下了殘酷的雕刻刀。曾經(jīng)圓潤柔和的臉頰線條，如今瘦削得驚人，甚至微微凹陷下去，
透出一種不健康的灰敗。皮膚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像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
那雙曾經(jīng)盛滿溫暖笑意、無數(shù)次驅(qū)散我童年陰霾的眼睛，此刻深陷在濃重的陰影里，
眼下的烏青濃得化不開。眼神疲憊，深不見底，像兩口干涸枯寂的深井。
只有那熟悉的眉眼輪廓，倔強(qiáng)地證明著她的身份。是我日夜尋找、恨入骨髓，
又……魂牽夢縈的姐姐蘇晚。只是，被病痛和苦難折磨得脫了形。
“小深……”她的聲音更啞了，每一個字都像是砂紙摩擦著喉嚨，“當(dāng)年……你生病了。
很重，很重的病?！蔽业目衽癖话戳藭和ｆI，猛地一滯。生??？什么病？
我的記憶飛速倒退，十八歲前夕……那段日子似乎確實有些不對勁?？偸怯X得疲憊，
骨頭里隱隱作痛，偶爾低燒。但我只以為是打工太累，青春期的小毛病，根本沒放在心上。
“你那時高三，剛拿到心儀大學(xué)的預(yù)錄取……”蘇晚的聲音很輕，卻字字砸在我心上，
帶著一種回溯過往的沉痛，“你那么高興……我不想讓你知道。不能讓你知道?！彼D了頓，
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提起這件事本身就需要耗費巨大的力氣，“醫(yī)生說……是急性白血病。
需要立刻、馬上做骨髓移植。否則……活不過三個月。
”“白血病……”我喃喃地重復(fù)著這三個字，像在念一個來自異世界的可怕咒語。
十八歲……大學(xué)預(yù)錄取……骨頭疼……低燒……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細(xì)節(jié)，
此刻被這三個字串聯(lián)起來，組成一幅清晰而殘酷的真相拼圖。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猛地竄上脊背，瞬間凍結(jié)了我所有的憤怒?！板X呢？
”我聽到自己干澀的聲音在問，喉嚨緊得發(fā)痛，“我們……哪有錢？”那時候我們有什么？
住在政府救濟(jì)的狹小廉租房里，她打著幾份零工，我也在課余拼命打工，日子緊緊巴巴，
剛剛夠溫飽和我的學(xué)費。一場小感冒都可能讓我們捉襟見肘，何況是……白血??？
蘇晚的嘴角極其微弱地向上扯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而是一個比哭更難看的弧度，
充滿了無盡的苦澀和自嘲。“錢？”她輕輕重復(fù)了一遍，目光越過我，
投向教堂彩繪玻璃上那些模糊的圣像，眼神空洞，“我去借了。所有認(rèn)識的人，能開口的，
我都跪下去求了?！彼穆曇艉芷届o，卻像鈍刀子割肉，“可我們這樣的人家……誰會信？
誰會借？杯水車薪……連個零頭都湊不夠?！苯烫美镏皇Ｏ滤蛦〉穆曇粼诨厥?。賓客席上，
有人捂住了嘴，有人別開了臉。“后來……”蘇晚的聲音頓住，仿佛接下來的話重若千鈞，
需要積聚所有的勇氣才能說出口。她閉了閉眼，
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兩小片絕望的陰影，再睜開時，
眼底深處只剩下一種破釜沉舟的麻木，“我找到了一個……‘朋友’。他說他有路子，
能立刻拿到一大筆錢。條件是……利息很高，非常高，而且……需要立刻還?！备呃J。
這三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我的心臟，帶來一陣尖銳的窒息感。
眼前猛地閃過一些破碎的畫面：深夜門板上被潑的刺目紅漆，樓道里塞滿的恐嚇傳單，
鄰居們避之唯恐不及的眼神……那些在我病愈出院后、蘇晚消失前，
家里短暫出現(xiàn)過的混亂痕跡。我當(dāng)時只以為是普通的騷擾，還傻乎乎地安慰她別怕，有我在。
原來……原來是這樣！“我簽了?！碧K晚的聲音輕得像嘆息，“拿到錢，
立刻給你做了移植手術(shù)。很幸運……配型成功了?！彼哪抗饨K于落回我臉上，
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復(fù)雜，“你活下來了。醫(yī)生說，只要好好恢復(fù)，你能活很久很久。
”“那你呢？！”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模薮蟮暮笈潞鸵环N難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我，
“那些債主……”“手術(shù)做完，你還在無菌艙觀察的時候，”蘇晚打斷我，
語氣驟然變得急促而冰冷，帶著一種刻意的疏離，“他們就找上門了。我……我沒辦法。
”她的聲音低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看到了他們……車后備箱里的東西……麻袋，繩子……還有……刀。他們不是開玩笑的。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連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麻袋……繩子……刀……這些詞組合在一起，指向一個赤裸裸的、血淋淋的結(jié)局。
“我害怕……小深，我真的害怕。”她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清晰的、無法掩飾的恐懼，
身體也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我怕他們動我，更怕……怕他們知道我還不了錢，
會轉(zhuǎn)頭去找還在醫(yī)院里、毫無反抗能力的你！他們什么都干得出來！”她猛地抬起頭，
那雙深陷的眼睛里充滿了驚悸和絕望，“所以我跑了！我只能跑！
留了那張紙條……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可我沒辦法！我得引開他們！我得讓你活著！
”真相像一場遲來的、毀滅性的海嘯，將我構(gòu)建了三年的、由恨意鑄就的堤壩徹底沖垮。
原來不是拋棄！是犧牲！是用她自己墮入地獄為代價，換我活下來！我像個傻子，
帶著滿心的恨，發(fā)了瘋一樣地找她，卻不知道她可能就在某個陰暗的角落，
獨自一人承受著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威脅，承受著骨肉分離的痛苦！
巨大的愧疚和遲來的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緊了我的心臟，勒得我?guī)缀鯚o法呼吸。我張了張嘴，
喉嚨里卻像是堵滿了滾燙的砂礫，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后來……我東躲西藏，換了名字，在一個……很遠(yuǎn)的地方，勉強(qiáng)活了下來。
”蘇晚的聲音疲憊到了極點，仿佛剛才那番剖白耗盡了她最后一絲力氣，“直到……半年前。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我，這一次，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留戀，細(xì)細(xì)描摹著我的五官，
像是要把我的樣子刻進(jìn)靈魂深處。然后，那目光深處，
一點點漫上一種濃得化不開的、令人心碎的悲涼?！鞍肽昵霸趺戳?？
”我聽到自己嘶啞的聲音在追問，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不祥的預(yù)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四肢百骸。蘇晚蒼白的唇瓣微微翕動了一下，最終，
一個極輕、卻又像重錘般砸在我心上的詞，從那毫無血色的唇間溢出：“復(fù)發(fā)?！蔽业氖澜?，
在那一刻，徹底失去了聲音和顏色。教堂里賓客的驚呼，神父焦急的低語，
窗外偶爾掠過的鳥鳴……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按下了消音鍵，
只剩下那兩個字在我空茫的腦海里瘋狂回蕩，帶著尖銳的嘯音。
復(fù)發(fā)……白血病……復(fù)發(fā)……眼前一陣發(fā)黑，我踉蹌著后退一步，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圣壇邊緣，堅硬的棱角硌得生疼，卻遠(yuǎn)不及心口的萬分之一。
蘇晚看著我瞬間慘白的臉和搖搖欲墜的身體，眼底最后一點強(qiáng)撐的光也熄滅了。她扯動嘴角，
露出一個比哭更哀傷、更絕望的笑容，那笑容脆弱得像下一秒就要碎裂的薄冰。
“醫(yī)生……判了死刑?！彼穆曇糨p飄飄的，像一縷隨時會散去的青煙，
每一個字卻都帶著倒刺，狠狠扎進(jìn)我的耳朵里，“最多……半年?！卑肽辍肽辏?！
轟的一聲，有什么東西在我腦子里徹底炸開了。所有的聲音、色彩、感知，瞬間被炸得粉碎，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尖銳的耳鳴。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頭，
靠著冰冷的圣壇才勉強(qiáng)支撐住身體，視線模糊一片，
只有蘇晚那張蒼白得如同蠟像的臉在視野里晃動。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難怪她會出現(xiàn)在相親網(wǎng)站上！難怪她頂著“蘇然”這個假名！難怪她明明認(rèn)出了我，
卻還要繼續(xù)這場荒謬絕倫的婚禮！她根本不是為了什么可笑的“重逢”或者“彌補(bǔ)”！
她是來赴一場絕望的、與死亡賽跑的約會！一個行將就木的人，用生命最后一點力氣，
編造了一個彌天大謊，只為了……只為了再看我一眼？看我穿上西裝的樣子？！
巨大的荒謬感和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間攫住了我。我猛地挺直身體，
像一頭被逼到絕境、傷痕累累的困獸，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她，胸膛劇烈起伏，
發(fā)出破風(fēng)箱般粗重的喘息。喉嚨里堵著滾燙的硬塊，每一次吞咽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那積壓了三年的怨恨，本以為已被真相沖垮，此刻卻在這更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
混合著被欺騙、被隱瞞的憤怒，
以及一種更深沉的、幾乎要將我撕裂的恐懼——失去她的恐懼，如同火山巖漿般轟然爆發(fā)！
“所以……”我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像砂紙在生銹的鐵皮上摩擦，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質(zhì)問，“你答應(yīng)嫁給我……就因為這個？！就因為你他媽快死了？！
想臨死前看看你養(yǎng)大的‘弟弟’穿西裝是什么傻逼樣子？！蘇晚！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了？！
一個滿足你臨終心愿的……展覽品？！一個可憐又可笑的……道具？！”最后兩個字，
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帶著無法抑制的哽咽和滔天的憤怒。眼淚終于沖破了最后的堤防，
洶涌地沖出眼眶，滾燙地劃過我冰冷僵硬的臉頰。我不在乎了，
不在乎那些賓客驚愕、憐憫甚至可能鄙夷的目光，
不在乎這精心布置的婚禮現(xiàn)場變成怎樣一場鬧劇。我只在乎眼前這個人！
這個用自己的一切換我活下來，又即將永遠(yuǎn)離開我的人！
這個……用一場虛假的婚姻作為告別儀式的人！“回答我！”我上前一步，
不顧一切地抓住她瘦削得幾乎只剩骨頭的肩膀，手指因為用力而深深陷進(jìn)她婚紗的布料里，
仿佛要捏碎什么，“看著我！回答我！是不是？！是不是這樣？！
”我的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連帶著她也跟著微微晃動。蘇晚被我抓得生疼，
眉頭緊緊蹙起，卻沒有掙扎。她抬起頭，迎著我狂怒而痛苦的目光，
那雙深陷的眼眸里沒有辯解，沒有委屈，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近乎死水的平靜，
和一種……令人心碎的認(rèn)命?！笆??！彼逦赝鲁鲆粋€字，聲音很輕，
卻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zhǔn)地刺穿了我所有的憤怒和質(zhì)問。“我想看看?！彼曋?，
眼神專注得近乎貪婪，仿佛要將我的樣子刻進(jìn)她所剩無幾的時光里，
“看看我的男孩……穿上西裝，站在陽光下的樣子?！彼D了頓，嘴角努力想彎起一個笑，
卻只牽動出一個無比苦澀的弧度，“看看他……長大成人，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
就像……我無數(shù)次想象過的那樣?！彼穆曇魸u漸低下去，
帶著一種夢幻般的、破碎的溫柔：“我想知道……他是不是過得很好。
是不是……真的……再也不需要姐姐了?！弊詈髱讉€字，輕得像嘆息，
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再也無法掩飾的哽咽。“婚禮……很美。
”她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奢華卻冰冷的布置，目光最終落回我臉上，帶著一種訣別般的留戀，
“你穿西裝……真的……很好看?！薄昂芎每础彼貜?fù)著，聲音越來越輕，
眼中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哀傷，“這樣……就夠了?！眽蛄?？
這兩個字像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我搖搖欲墜的理智?！皦蛄?？！
”我發(fā)出一聲近乎野獸般的低吼，抓著她肩膀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骨節(jié)泛白，
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她的皮肉里，“蘇晚！你告訴我什么叫夠了？！
你他媽把我當(dāng)傻子一樣耍了三年！我像條瘋狗一樣滿世界找你！
找到你就是為了看你穿著婚紗站在這里告訴我你他媽快死了？！然后你說‘夠了’？！
”巨大的憤怒、無邊的恐懼、還有那幾乎要將我溺斃的心痛，瘋狂地撕扯著我。
我的聲音徹底失控，破碎不堪，帶著濃重的哭腔和絕望的嘶吼，
在寂靜得可怕的教堂里回蕩：“不夠！蘇晚！我告訴你！不夠！遠(yuǎn)遠(yuǎn)不夠！
”我猛地松開她的肩膀，雙手胡亂地、粗暴地撕扯著自己胸前那枚象征誓言的鉑金領(lǐng)帶夾！
那冰冷的金屬硌得手指生疼，精致的卡扣也仿佛在嘲笑我的功勞。我用盡力氣一拽！“啪嗒！
”一聲脆響，領(lǐng)帶夾被生生扯斷，連同那根束縛著我的、昂貴的領(lǐng)帶一起，
被我狠狠摔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金屬部件彈跳了幾下，
發(fā)出幾聲空洞的、絕望的回響，滾落到不知名的角落。
“這場該死的婚禮……”我大口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
一字一句，像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毀天滅地的決絕，“它不作數(shù)！聽見沒有？！它不作數(shù)！
”蘇晚的身體在我松開她的瞬間，仿佛失去了支撐，劇烈地?fù)u晃了一下。
她看著地上那枚孤零零的領(lǐng)帶夾，又緩緩抬起頭，看向我。她的臉色在教堂慘白的燈光下，
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透明的灰敗，嘴唇微微顫抖著，似乎想說什么，卻終究沒能發(fā)出聲音。
那雙深陷的眼睛里，最后一點微弱的光，終于徹底熄滅了。
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一片死寂的荒蕪?！傲窒壬?！您冷靜！
這……”神父終于從這接二連三的沖擊中找回聲音，焦急地上前試圖安撫?！皾L！
”我猛地轉(zhuǎn)身，血紅的眼睛掃視過神父，掃視過滿堂震驚的賓客，
那目光里的瘋狂和絕望讓所有人噤若寒蟬。我一把抓住蘇晚冰冷得嚇人的手腕，
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纖細(xì)的手腕捏碎。“跟我走！”我嘶吼著，
不容分說地將她往出口的方向拖拽。她的身體輕飄飄的，幾乎沒有任何重量，
像一片隨時會被風(fēng)吹走的落葉，踉蹌著跟在我身后。身后傳來驚呼和勸阻聲，
但我什么都聽不見了。耳朵里只有血液奔流的轟鳴和自己粗重如牛喘的呼吸。我拖著她，
穿過鋪著紅毯的過道，穿過那些竊竊私語、指指點點的賓客，像拖著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沖出了教堂那扇沉重的、雕刻著圣徒像的大門。門外，初夏午后的陽光刺眼得令人暈眩。
我粗暴地拉開車門，幾乎是將她塞進(jìn)了副駕駛。引擎發(fā)出憤怒的咆哮，
車子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將那座象征著神圣誓言的白色教堂，
連同里面所有荒謬的祝福和驚愕的目光，遠(yuǎn)遠(yuǎn)地甩在了身后。車窗外，城市的景象飛速倒退，
模糊成一片流動的色塊。車廂里死一般寂靜，
只剩下空調(diào)出風(fēng)口嘶嘶的冷風(fēng)聲和我自己尚未平息的、粗重的喘息。我死死握著方向盤，
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白。眼角的余光瞥向副駕駛。蘇晚蜷縮在座椅里，
頭無力地靠在冰冷的車窗玻璃上。她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
像兩只瀕死的蝶翼?；榧喎睆?fù)的裙擺堆疊在她瘦弱的身體周圍，純白得刺眼，
襯得她裸露在外的脖頸和手臂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蒼白透明，
甚至能看到皮下細(xì)微的青色血管。剛才在教堂里那點強(qiáng)撐的精神氣，此刻已消失殆盡，
只剩下一種油盡燈枯般的沉寂。她像一尊被抽空了所有生機(jī)的、易碎的瓷器。
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我?guī)缀鯚o法呼吸。那滔天的怒火，
在看到她這副模樣的瞬間，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
只剩下滋滋作響的余燼和一片冰冷的、尖銳的恐慌。我猛地一打方向盤，
車子拐進(jìn)一條相對僻靜的小路，在路邊粗暴地剎停?！翱粗遥 蔽医忾_安全帶，
身體猛地傾向她，雙手用力扳過她瘦削的肩膀，強(qiáng)迫她面對我。她的身體輕得像一片羽毛，
在我的力道下毫無反抗之力。“蘇晚！你看著我！
”我的聲音因為壓抑著巨大的情緒而變得異常沙啞低沉，帶著一種連自己都陌生的顫抖，
“告訴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就為了看一眼？
就為了滿足你那該死的、所謂的‘最后心愿’？！然后呢？！然后你打算怎么辦？！
找個沒人的地方，安安靜靜地等死？！再給我留一張‘別找我’的破紙條？！
”我的質(zhì)問一句比一句急促，一句比一句絕望，每一個字都像帶著倒鉤，扎在我自己心上，
也扎在她身上。蘇晚被我晃得微微睜開眼。那雙曾經(jīng)明亮溫暖的眼睛，
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層終年不散的灰翳，空洞而疲憊。她看著我，眼神沒有焦距，
仿佛透過我在看很遠(yuǎn)的地方。“不然呢？”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被空調(diào)聲淹沒，
帶著一種認(rèn)命后的麻木，“小深……姐姐……沒別的辦法了?！彼D難地扯動了一下嘴角，
那笑容比哭還要難看千百倍，“能看到你……好好的……就夠了。真的?！薄皦蛄?？
”我像是被這個詞徹底點燃，所有的恐懼和憤怒再次轟然爆發(fā)，“不夠！我說不夠！
蘇晚你聽見沒有？！我說不夠！”我失控地低吼著，手指幾乎要嵌入她的肩骨，
“你憑什么替我做決定？！十年前是這樣！三年前是這樣！現(xiàn)在還是這樣！你把我當(dāng)什么？！
一個需要你安排好一切、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去死的累贅嗎？！”“我不是累贅！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我是林深！我是你養(yǎng)大的林深！
我有錢！我有工作！我能掙錢了！我能養(yǎng)你！我能救你！你聽到?jīng)]有？！我能救你！
”巨大的情緒沖擊和連日來的緊繃，讓我眼前陣陣發(fā)黑，太陽穴突突地跳著。
我松開她的肩膀，雙手痛苦地插進(jìn)自己精心打理過、此刻卻亂成一團(tuán)的頭發(fā)里，狠狠揪住，
仿佛這樣才能緩解那幾乎要炸裂開來的頭痛和心口的劇痛。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牙齒咯咯作響，連帶著整個座椅都在跟著晃動。
“錢……錢不是問題……”我語無倫次地重復(fù)著，像是在說服她，
更像是在說服自己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
“我有錢……我們?nèi)タ瘁t(yī)生……最好的醫(yī)生……國內(nèi)的……國外的……都行！我們?nèi)ブ危?/p>
一定能治好！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辦法的蘇晚……”說到最后，
我的聲音徹底被洶涌而上的哽咽和絕望的哭腔淹沒。強(qiáng)撐了三年的堅硬外殼，
在這一刻被徹底擊得粉碎。我猛地俯下身，額頭抵在冰冷的方向盤上，像個迷路的孩子一樣，
發(fā)出了壓抑到極致的、破碎而絕望的嗚咽。
車廂里只剩下我粗重壓抑的喘息和低低的、無法控制的嗚咽聲。空調(diào)的冷風(fēng)嘶嘶地吹著，
卻吹不散這令人窒息的絕望。不知過了多久，一只冰涼得幾乎沒有溫度的手，
極其緩慢地、帶著細(xì)微的顫抖，輕輕落在了我劇烈起伏的后背上。那觸碰很輕，
卻像帶著微弱的電流，瞬間穿透了我混亂的思緒。我猛地抬起頭，臉上還帶著狼狽的淚痕，
通紅的眼睛看向她。蘇晚正看著我。她的眼神不再空洞，
里面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情緒——有濃得化不開的心疼，有深沉的、刻骨的悲哀，
還有一種……近乎悲憫的無奈。那只落在我背上的手，像一片即將凋零的秋葉，
輕得仿佛沒有重量。“小深……”她低低地喚了一聲，聲音嘶啞得厲害，
“別這樣……別為我……”她似乎想說什么，卻突然劇烈地嗆咳起來，身體蜷縮著，
單薄的肩膀無助地聳動，蒼白的臉上瞬間涌起一片病態(tài)的潮紅。
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像一把把重錘砸在我心上。我手忙腳亂地去拍她的背，觸手之處，
嶙峋的肩胛骨硌得我掌心發(fā)疼?！疤K晚！蘇晚你怎么了？！”恐慌瞬間攫住了我。
咳聲終于慢慢平息下來，她靠在椅背上，大口喘著氣，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冷汗，
整個人虛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她抬起手，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嘴角?；璋档墓饩€下，
我看到她蒼白的手背上，赫然留下了一抹刺目的、暗紅色的痕跡！血！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皼]事……”她喘著氣，聲音微弱，帶著濃重的疲憊，
“老毛病了……嚇著你了？”她試圖把手藏到身后。那抹刺眼的暗紅，像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也徹底燙穿了我最后一絲自欺欺人的僥幸。什么“沒事”，
什么“老毛病”！這是死亡步步緊逼的獰笑！“閉嘴！”我猛地發(fā)動車子，
輪胎在路面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我們?nèi)メt(yī)院！現(xiàn)在！立刻！
”我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了調(diào)，尖銳得刺耳?！安弧挥谩碧K晚虛弱地?fù)u頭，
還想阻止?！坝刹坏媚?！”我?guī)缀跏桥叵驍嗨?，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擁堵的車流，
方向盤在我手中被捏得咯吱作響，“這次……這次你休想再替我做決定！蘇晚！你聽清楚！
你的命！我說了算！”車子像一頭失控的困獸，在城市的車流中瘋狂地左沖右突，
鳴笛聲、叫罵聲都被我隔絕在憤怒和恐懼筑起的高墻之外。后視鏡里，蘇晚蜷縮在副駕上，
閉著眼，眉頭緊鎖，每一次細(xì)微的喘息都牽動著我的神經(jīng)。那抹手背上的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