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抱著小宇沖出樓道的背影,帶著一種近乎亡命的倉惶,那是林晚從未在這個永遠掌控一切的男人身上見過的失控。她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淚水模糊了視線,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兒子的身體在他臂彎里軟綿綿地垂著,小臉青紫,滾燙的溫度隔著衣料灼燒著她的神經(jīng)。
“小宇……小宇……”她無意識地呢喃,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牽扯著滅頂?shù)目謶帧?/p>
黑色的賓利如同蟄伏的猛獸,停在單元門口。司機顯然被這駭人的景象嚇住了,手忙腳亂地拉開車門。陸沉幾乎是撲進后座,小心翼翼地將昏迷的小宇平放在寬大的座椅上,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笨拙和恐懼。
“去仁和!兒童醫(yī)院急診!快??!”他嘶吼著,聲音劈裂,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兒子急促起伏卻微弱的小胸脯。
司機猛踩油門,引擎發(fā)出刺耳的咆哮,車身如離弦之箭般躥了出去!
車廂內(nèi)彌漫著死寂般的壓抑,只有小宇越來越微弱痛苦的呼吸聲,如同瀕死小獸的嗚咽,狠狠撕扯著兩個成年人的神經(jīng)。陸沉半跪在座椅旁,寬大的手掌無措地懸在小宇滾燙的額頭和冰冷的小手之間,想觸碰,又怕帶來更多傷害。他高大的身軀緊繃得像一張拉到極致的弓,額角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沿著緊繃的下頜線滾落。
林晚坐在另一側(cè),身體緊貼著冰冷的車門,視線死死鎖在兒子慘白的小臉上。她強迫自己冷靜,用顫抖的手解開小宇領(lǐng)口的扣子,讓他呼吸更順暢些,又不斷用掌心試探他頸動脈的搏動——微弱,但還在跳動!這微弱的搏動是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再快一點!”陸沉對著駕駛座低吼,聲音沙啞破碎,帶著濃重的鼻音,那是恐懼到極致幾乎要崩潰的邊緣。
林晚沒有看他。她的世界只剩下小宇微弱的呼吸和那一點微弱的脈搏。她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兒子身上,用母親的直覺對抗著死神的鐮刀。前世的悔恨和今生的恐懼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wǎng),將她緊緊纏繞。如果小宇……如果……她不敢想,也絕不允許!
***
仁和兒童醫(yī)院急診中心的紅燈,像地獄入口的警示。車子尚未停穩(wěn),陸沉已抱著小宇沖了出去,撞開旋轉(zhuǎn)門,嘶啞的吼聲在空曠的大廳炸響:“醫(yī)生!救命!孩子高燒驚厥!昏迷了!!”
刺目的白光,消毒水的濃烈氣味,急促的腳步聲瞬間將人淹沒。訓(xùn)練有素的護士迅速推來平車,穿著白大褂的值班醫(yī)生疾步上前,冷靜而快速地檢查瞳孔、心跳、呼吸。
“體溫41.2度!心率180!呼吸微弱!快!搶救室!建立靜脈通道!上心電監(jiān)護!準備退熱鎮(zhèn)靜!”醫(yī)生語速飛快地下達指令,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
小宇小小的身體被迅速轉(zhuǎn)移到平車上,推進了那道象征著生死時速的厚重搶救室大門。林晚和陸沉被無情地擋在門外。
“砰!”
門關(guān)上的瞬間,隔絕了里面所有的聲響。走廊冰冷的白光打在兩人身上,像兩尊瞬間失去靈魂的石像。
時間,在死寂的等待中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而煎熬。冰冷的塑料座椅硌著身體,林晚卻感覺不到。她雙手緊緊交握,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卻渾然不覺。她的目光空洞地盯著搶救室上方那盞刺眼的紅燈,仿佛要將它盯穿。
陸沉背靠著冰冷的墻壁,高大的身影投下濃重的陰影。他低著頭,凌亂的發(fā)絲遮住了眼睛,只有緊握的拳頭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走廊慘白的光線落在他緊繃的下頜線上,那里殘留著未干的淚痕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恐懼與茫然。
空氣凝固得如同實質(zhì),壓得人喘不過氣。自責(zé)、悔恨、恐懼、以及那被強行壓抑下去的對那份偽造報告的驚疑……如同無數(shù)條冰冷的毒蛇,在兩人沉默的間隙里瘋狂噬咬。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像一個世紀。
“叮——”
搶救室上方的紅燈驟然熄滅!
林晚和陸沉如同被電流擊中,猛地從座位上彈起!
門開了。值班醫(yī)生摘下口罩,臉上帶著疲憊,但眼神是平靜的。
“誰是陸宇家長?”
“我是!”林晚和陸沉幾乎同時開口,聲音都帶著破音般的嘶啞和急迫。
“孩子暫時脫離危險了?!贬t(yī)生的話像一道赦令,瞬間抽走了林晚全身的力氣,她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被旁邊的陸沉下意識地伸手扶了一把。他的手心冰冷潮濕,帶著和她一樣的顫抖。
“高熱驚厥引發(fā)短暫窒息,萬幸送醫(yī)及時,沒有造成不可逆腦損傷。”醫(yī)生繼續(xù)道,語氣沉穩(wěn),“目前體溫降到38.5度,用了鎮(zhèn)靜劑,還在昏睡。需要住院觀察24-48小時,排除腦炎等并發(fā)癥。另外……”
醫(yī)生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兩人,帶著職業(yè)性的審視:“孩子受到極大驚嚇,應(yīng)激反應(yīng)非常強烈。高燒驚厥除了生理原因,情緒劇烈波動是重要誘因。住院期間,務(wù)必保持環(huán)境極度安靜,避免任何刺激。家長的情緒穩(wěn)定至關(guān)重要。”
“驚嚇……劇烈波動……”醫(yī)生的話像一把鈍刀,再次狠狠剜在陸沉的心上!他扶著林晚手臂的手猛地收緊,指節(jié)泛白,巨大的痛苦和悔恨瞬間淹沒了他!
林晚掙脫開他的攙扶,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和急切:“醫(yī)生,我們現(xiàn)在能看他嗎?”
“可以,但只能一位家長進去,動作要輕。孩子在PICU觀察室?!贬t(yī)生指了指旁邊的通道。
林晚沒有任何猶豫,踉蹌著就要沖進去。
“林晚!”陸沉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嘶啞,干澀,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懇求的意味,“我……”
林晚的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只是冰冷地丟下一句:“你留在這里。小宇現(xiàn)在最不需要看到的,就是你?!?她的聲音不大,卻像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陸沉的心臟。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著林晚決絕地消失在觀察室的門口,高大的身影在冰冷的走廊燈光下,顯得前所未有的孤寂和……狼狽。
***
PICU觀察室內(nèi)光線柔和。小宇躺在小小的病床上,身上連著心電監(jiān)護儀的導(dǎo)線,小小的鼻子里插著氧氣管,小臉依舊蒼白,但呼吸已經(jīng)平穩(wěn)了許多。長長的睫毛安靜地垂著,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像一個易碎的瓷娃娃。
林晚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幾乎是屏住呼吸。她緩緩蹲下身,視線貪婪地描摹著兒子沉睡的容顏,仿佛要將這一刻的他深深鐫刻進靈魂深處。指尖顫抖著,極其輕柔地拂過他微涼的小手,感受著那微弱卻真實的脈搏。滾燙的淚水終于決堤,無聲地洶涌而出,滴落在潔白的床單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寶貝……對不起……媽媽沒有保護好你……”她將額頭輕輕抵在床沿,壓抑著哽咽,無聲地懺悔。差一點……就差那么一點點……她就永遠失去了他!而這一切的源頭,竟是一場由至親之人精心策劃的、惡毒到極致的陰謀!
病房的門被極其輕微地推開一條縫。陸沉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沒有進來,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個被罰站的罪人。他的目光越過林晚的肩膀,落在病床上那個小小的身影上,充滿了復(fù)雜的痛苦和一種無處安放的……渴望。
林晚沒有回頭,也沒有驅(qū)趕他。她只是維持著那個守護的姿態(tài),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她和病床上的兒子??諝庵袕浡舅奈兜?、儀器的低鳴、以及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林晚緩緩抬起頭,用手背狠狠抹去臉上的淚痕。她沒有看陸沉,只是凝視著兒子沉睡的小臉,聲音低沉而冰冷,帶著一種經(jīng)過淬煉的、玉石俱焚的平靜:
“那份報告,你看到了?!?/p>
這不是疑問,是陳述。
陸沉的身體幾不可查地一僵,喉嚨滾動了一下,艱難地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嗯?!?/p>
“假的?!绷滞淼穆曇魯蒯斀罔F,沒有一絲波瀾,“漏洞百出,連最基本的司法鑒定格式要求都不符合。陸沉,你掌管著市值百億的集團,連一份文件的真?zhèn)味伎床怀鰜韱??還是說,你潛意識里,其實更愿意相信那個惡毒的謊言?因為那樣,你就不用背負‘父親’的責(zé)任?就可以繼續(xù)心安理得地活在你母親為你構(gòu)建的、沒有‘麻煩’的世界里?”
她的質(zhì)問,像冰冷的解剖刀,一層層剝開陸沉試圖逃避的真相。他靠在門框上,臉色慘白,嘴唇翕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林晚的話,精準地刺中了他內(nèi)心深處那點隱秘的、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懦弱——那份報告,在暴怒的瞬間,確實成了他發(fā)泄長久以來對家庭責(zé)任、對母親高壓控制、對林晚“叛逆”不滿的一個完美出口!一個可以讓他“名正言順”摧毀一切的借口!
“我……”他想辯解,卻發(fā)現(xiàn)自己所有的語言都蒼白無力。
“真相,你要的真相?!绷滞斫K于轉(zhuǎn)過頭,看向門口那個如同困獸的男人。她的眼睛紅腫,臉色蒼白,但眼神卻亮得驚人,像燃燒著幽藍火焰的寒星,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銳利和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
“明天,就在這里,在仁和醫(yī)院司法鑒定中心,我會全程陪同。抽我的血,抽小宇的血,抽你的血!用最嚴格、最權(quán)威的流程,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做一次真正的司法親子鑒定!全程錄像!我要你,陸沉,親眼看著!親耳聽著!用最冰冷、最科學(xué)的數(shù)據(jù)告訴我,小宇是誰的兒子!”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帶著血淚的重量:
“等那份真正的報告出來——”
林晚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直直刺向陸沉眼底深處翻涌的痛苦和茫然:
“拿著它!去問問你那個高高在上的母親!問問她!為了她那張老臉!為了她那點可悲的控制欲!她怎么敢?!怎么敢用一個三歲孩子的命來當(dāng)籌碼?!怎么敢用這種下作到令人發(fā)指的手段!來離間你們父子?!來毀掉小宇對‘父親’這個詞最后一點可憐的信任和期待?!”
她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
“問問她!當(dāng)她算計這一切的時候,有沒有哪怕一秒鐘想過!躺在病床上這個差點被她孫子害死的孩子!是她親生的血脈?!!”
最后一句話,如同最沉重的喪鐘,狠狠撞在陸沉的心口!他看著病床上兒子蒼白脆弱的小臉,看著林晚眼中那深不見底的恨意和絕望,再想到母親在花廳里那冰冷而掌控一切的笑容……一股徹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那份偽造的報告,那場精心設(shè)計的“捉奸”……這一切的最終目標,竟然指向了病床上這個無辜的孩子?!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滅頂?shù)目謶志鹱×怂?!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奉若圭臬的母親,為了達到目的,手段可以有多陰毒!心腸可以有多狠!
“我……”陸沉的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烙鐵堵住,他看著林晚,看著兒子,眼神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痛苦、掙扎和一種被打敗世界觀的茫然。冰層碎裂后顯露的,并非救贖的暖流,而是更加黑暗、更加冰冷、深不見底的寒淵。
林晚不再看他。她轉(zhuǎn)回頭,重新將目光聚焦在兒子沉睡的小臉上,伸出手,極其輕柔地握住了他微涼的小手,仿佛那是她在無邊寒淵中唯一的錨點。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疲憊到極致卻又無比堅定的力量:
“現(xiàn)在,出去。小宇需要絕對的安靜。在他醒來之前,我不想再看到你?!?/p>
陸沉高大的身影在門口僵立了許久。慘白的燈光將他失魂落魄的影子長長地拖在地上。他看著林晚那守護孩子、拒絕一切的背影,看著病床上脆弱的小生命,最終,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極其緩慢地、無聲地退出了觀察室的門,并將它輕輕帶上。
門關(guān)上的瞬間,隔絕了外面冰冷的世界。林晚緊握著兒子的手,將臉頰輕輕貼在他小小的手背上,滾燙的淚水再次無聲滑落。
冰淵之下,母子相依。而寒淵之外,一場由血與淚點燃的、針對家族權(quán)力核心的風(fēng)暴,正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