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門在身后合攏,隔絕了走廊里冰冷的空氣和那個男人絕望的氣息。門內,是林晚用意志和愛筑起的堡壘,堡壘的中心,是她沉睡卻依舊不安穩(wěn)的兒子。陸沉那句“把魑魅魍魎連根拔起”的嘶吼,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的漣漪很快被更深的疲憊和警惕覆蓋。她走到床邊,指尖拂過小宇微蹙的眉心,感受著他稍顯急促的呼吸,懸著的心才稍稍落回原位。
手機屏幕亮起,蘇蔓的信息帶著熬夜的亢奮:
> 【蔓蔓】:安途安保!查到了!表面是做高端安保和商務咨詢,背地里養(yǎng)了一群專門干臟活的‘清道夫’!那筆兩百萬的‘VIP長期監(jiān)護計劃’,經手人就是徐志遠的一個心腹馬仔!狗屁監(jiān)護,根本就是買兇盯梢甚至滅口的黑話!證據鏈齊了,剛打包發(fā)給王隊!這幫孫子一個都跑不了!
> 【蔓蔓】:另外,周雅琴那老妖婆在審訊室徹底瘋了,嚷嚷著‘陸家完了’、‘都是林晚那個煞星害的’,還試圖攀咬你精神有問題,被王隊直接懟回去了!徐志遠在鄰省落網,押解路上,等著數罪并罰吧!
> 【蔓蔓】:你和小宇怎么樣?姓陸的還在外面當門神?
林晚快速回復:
> 【晚】:收到。干得好。小宇剛又驚厥一次,睡了。陸沉還在外面。安保加強,別松懈。
> 【晚】:幫我聯(lián)系仁和醫(yī)院院長,還有市兒童心理干預中心的李主任,我需要盡快面談。
放下手機,林晚的目光落在小宇蒼白的小臉上。驚厥。這個醫(yī)學術語像冰冷的針,反復刺痛她的神經。高燒雖退,但這場由至親之人帶來的巨大創(chuàng)傷,對孩子稚嫩神經系統(tǒng)的沖擊遠超想象。心理干預刻不容緩,但更緊迫的,是給他一個絕對安全、能最大限度撫平創(chuàng)傷的物理環(huán)境。仁和醫(yī)院的PICU能救命,卻不是一個適合長期心理療愈的地方。嘈雜、緊張的氛圍,無處不在的消毒水氣味,進進出出的醫(yī)護人員,對驚魂未定的小宇來說,本身就是持續(xù)的刺激源。
一個新的、安靜的、只屬于他和媽媽的“安全屋”,必須立刻建立起來。
***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和精密的籌劃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沉沉的墨黑,漸漸透出魚肚白,然后是朝霞浸染。
病房門被輕輕敲響。陸沉依舊站在門外,仿佛一夜未動,只是身形更加佝僂,下巴的胡茬更深,眼下的青黑濃重得如同淤傷。他手里提著一個保溫桶和一個印著知名兒童品牌LOGO的紙袋,里面隱約可見柔軟的嬰兒毯和幾本嶄新的繪本。
“我……我讓小張去買了點溫熱的粥,還有……”他的聲音嘶啞干澀,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目光越過林晚的肩膀,急切地搜尋著病床上的小身影,“小宇……他……”
林晚沒有讓他進門的意思,只是側身擋在門口,目光平靜無波:“他需要安靜?!?/p>
陸沉眼中的光瞬間黯淡下去,捧著東西的手緊了緊,指節(jié)泛白。他沉默了幾秒,才艱難地開口:“我知道……我……我不進去。東西……你拿著?都是新的,干凈的。” 他將保溫桶和紙袋往前遞了遞,姿態(tài)近乎卑微的討好。
林晚的目光掃過他手中嶄新的嬰兒毯和繪本。毯子是柔軟的云朵絨,繪本封面畫著憨態(tài)可掬的小動物,溫暖治愈。這些東西本身沒有錯,甚至能看出挑選者的用心。但這用心,在此刻,帶著一種遲來的、近乎諷刺的意味。
她最終接過了保溫桶和紙袋,沒有道謝,只是淡淡地說:“放外面吧?!?她指的是走廊靠窗的長椅。
陸沉眼中的希冀再次碎裂,他默默地點頭,將東西放在長椅上,然后退后幾步,依舊固執(zhí)地守在門口不遠的地方,像一個等待赦免的囚徒,又像一個隨時準備沖鋒的衛(wèi)士。
走廊里,蘇蔓加派的便衣安保無聲地巡視著,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個角落。醫(yī)院方面顯然也接到了更高層面的通知,這一層樓顯得格外肅靜,連醫(yī)護人員走動都放輕了腳步。
林晚關上門,將保溫桶放在床頭柜上,沒有打開。她拿出那條嶄新的云朵絨毯,質地確實柔軟親膚。她將它輕輕蓋在小宇身上,替換掉醫(yī)院略顯粗糙的薄被。然后,她拿起一本繪本,封面是一只憨憨的小熊在溫暖的陽光下打盹。她坐在床邊,翻開書頁,用輕柔的聲音,開始低聲念誦上面的故事。溫柔平和的聲音在安靜的病房里流淌,像一股撫慰心靈的暖流。
不知是毯子的柔軟舒適,還是母親聲音里蘊含的安定力量,睡夢中的小宇,一直緊蹙的小眉頭,竟微微舒展了一些,呼吸也變得稍微平穩(wěn)悠長。
林晚看著兒子細微的變化,緊繃的心弦終于有了一絲松動。她輕輕握著小宇微涼的小手,目光望向窗外漸漸明亮的天空。風暴并未完全停歇,但最狂暴的雷霆似乎已經過去。剩下的,是清理廢墟,重建家園,以及……守護這片用血淚換來的、脆弱的安寧。
***
上午十點。
仁和醫(yī)院行政樓頂層,院長辦公室。
林晚坐在寬大的實木辦公桌對面,神情依舊帶著疲憊,但眼神清亮銳利,背脊挺直。她面前放著一份簡潔卻條理清晰的方案書。
“張院長,李主任,”她的聲音平穩(wěn)有力,開門見山,“感謝二位在百忙之中抽空見我。小宇的情況,二位都很清楚。PICU的急性醫(yī)療階段即將結束,但他的身心創(chuàng)傷,尤其是心理層面的,才剛剛開始。醫(yī)院的環(huán)境,即使是最好的VIP病房,對他后續(xù)的康復和心理重建,弊大于利?!?/p>
院長張博文是一位儒雅沉穩(wěn)的中年人,他推了推眼鏡,看著林晚遞過來的方案書,眉頭微蹙:“林女士,你的心情我們理解。小宇的遭遇……令人痛心。院方可以提供最好的單間和護理,心理科也會全力配合……”
“不,張院長,”林晚打斷他,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小宇需要的不是‘最好’的病房,而是一個‘家’。一個絕對安全、安靜、溫暖,能最大限度消除他恐懼記憶、讓他重新建立安全感的‘家’。醫(yī)院,永遠帶著疾病和痛苦的聯(lián)想,消毒水的味道,白大褂的身影,都可能成為他創(chuàng)傷記憶的觸發(fā)器?!?/p>
她指向方案書的核心部分:“我的方案是,在仁和醫(yī)院擁有獨立產權、環(huán)境清幽、安保等級最高的‘康和苑’療養(yǎng)中心內,租用一棟獨立的、帶花園的小樓。由院方提供基礎醫(yī)療保障支持,包括每日固定時間的專業(yè)兒科醫(yī)生查房、基礎生命體征監(jiān)測設備安裝、緊急呼叫直連醫(yī)院急救中心。同時,由市兒童心理干預中心的李主任團隊,主導小宇的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PTSD)專業(yè)干預治療,包括游戲治療、沙盤治療、親子互動治療等,地點就設在那棟小樓內?!?/p>
李主任,一位氣質溫和干練的女性,專注地看著方案,眼神中流露出專業(yè)的認同:“林女士考慮得非常周到。環(huán)境療法對PTSD兒童至關重要。一個熟悉的、可控的、充滿安全感的環(huán)境,是心理干預成功的基礎。康和苑的環(huán)境確實比醫(yī)院本部更適合長期療愈。只是……”她看向張院長,“康和苑的獨立小樓,租用費用和配套的專屬醫(yī)療資源成本……”
“費用不是問題。”林晚的聲音斬釘截鐵,“所有租用、改造、設備、專屬醫(yī)護和心理團隊的費用,由我全額承擔。我只有一個要求:安全、安靜、專業(yè)。整個療愈區(qū)域,必須由我指定的安保團隊接管外圍防護,院方內部安保配合。無關人員,包括某些特定親屬,未經我書面許可,禁止進入該區(qū)域方圓一百米范圍?!彼哪抗鈷哌^張院長和李主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這是底線?!?/p>
張院長和李主任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和一絲了然。林晚展現出的不僅是財力和決心,更是一種對兒子保護欲達到極致的周密和強勢。方案本身無可挑剔,甚至考慮得比他們這些專業(yè)人士更周全。至于那所謂的“特定親屬”……聯(lián)想到外面鋪天蓋地的新聞,他們心知肚明。
“林女士的方案非常專業(yè),也完全是從孩子的角度出發(fā)?!睆堅洪L沉吟片刻,終于點頭,“康和苑B區(qū)7號樓目前空置,獨棟帶小院,位置清幽,安保級別本就是院內最高。我原則上同意。具體細節(jié),讓行政部和康和苑的負責人立刻與你對接,爭取今天下午就落實場地清理和基礎醫(yī)療設備進駐?!?/p>
“心理干預方案,我團隊會立刻根據小宇的最新評估報告進行細化調整,進駐時間與場地同步。”李主任也立刻表態(tài)。
“謝謝?!绷滞碚酒鹕恚嬲\地向兩位專業(yè)人士微微鞠躬。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在直播鏡頭前控訴的悲情母親,而是一個為了孩子康復、展現出強大行動力和資源整合能力的決策者。
***
下午三點,康和苑B區(qū)7號樓。
效率驚人。在鈔能力和林晚不惜一切代價的決心推動下,僅僅半天時間,這棟原本用于接待特殊療養(yǎng)客戶的小樓已煥然一新。
專業(yè)的空氣凈化系統(tǒng)靜靜運轉,驅散了新裝修的微弱氣味,只留下淡淡的、令人安心的草木清香。室內溫度、濕度恒定在最適合兒童的范圍。原有的家具被移走,換上了圓潤無棱角的定制實木兒童家具,地板鋪著厚厚軟軟的長絨地毯,墻壁貼著溫馨柔和的米色壁布,上面點綴著手繪的、充滿童趣的森林和小動物圖案。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個精心打理過的小花園,新移栽的綠植生機盎然。
二樓的主臥室被改造成了小宇的專屬空間。寬大的定制兒童床上鋪著林晚帶來的、小宇最熟悉的小熊圖案床單。床邊放著他最喜歡的毛絨玩偶??看暗奈恢?,鋪著一大塊柔軟的云朵爬行墊,上面散落著嶄新的、符合他年齡段的益智玩具。角落里,一個造型可愛的迷你書架已經擺上了蘇蔓送來的各種繪本。
專業(yè)的生命體征監(jiān)測設備被巧妙地嵌入墻壁,線路隱藏,屏幕不大,安靜地顯示著預設參數。緊急呼叫按鈕安裝在床頭和幾個觸手可及的位置。
林晚抱著依舊昏昏沉沉、裹在柔軟云朵絨毯里的小宇,緩緩走進這個全新的空間。她敏銳地感覺到,懷中的小身體在進入房間的瞬間,似乎放松了一點點。沒有刺鼻的消毒水味,沒有冰冷的儀器噪音,只有溫暖、柔軟、熟悉的氣息。
“寶貝,看,這是我們的新家。”林晚的聲音輕柔得如同耳語,抱著小宇在房間里慢慢走動,讓他熟悉每一個角落,“有軟軟的地毯,有你最喜歡的熊熊床,有好多新玩具……外面還有個小花園,等小宇好一點,媽媽就帶你去曬太陽,看花花……”
小宇的大眼睛半睜著,帶著藥物作用下的迷蒙,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卻異常溫暖舒適的環(huán)境。他伸出小手,無意識地抓住了媽媽垂落的一縷頭發(fā),小腦袋依賴地靠在林晚頸窩,發(fā)出了一聲細微的、近乎滿足的咕噥。
林晚的心,在這一刻,才真正感受到了一絲落地的踏實。堡壘,初步建成。
她抱著小宇,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陽光正好,小花園里新灑的水珠在草葉上折射出細碎的光。樓下不遠處,蘇蔓安排的安保人員如同沉默的松柏,警惕地巡視著。
而在療養(yǎng)區(qū)外圍的隔離欄外,一個高大卻無比落寞的身影,如同生了根般,一動不動地佇立在那里。陸沉的目光,穿透遙遠的距離,死死鎖定在這棟小樓的二樓窗戶上。他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他知道,他的兒子和他的妻子,就在那扇窗戶后面。
他站了很久,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直到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直到夜色漸濃,療養(yǎng)小樓溫暖的燈光亮起,像茫茫黑暗中的一座孤島燈塔。
他依舊站在那里,沒有試圖靠近一步。
他知道,那道無形的界限,是他親手劃下的鴻溝。想要跨越,需要的不是支票,不是懺悔,而是漫長時光里,用行動一點一滴去填補的信任。
夜風吹過,帶著深秋的寒意。
陸沉緊了緊單薄的西裝外套,依舊固執(zhí)地站在冰冷的夜風中,目光固執(zhí)地凝望著那扇透出溫暖燈光的窗。
守護,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也是他余生必須踐行的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