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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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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里頭誰都知道,隨便丟給我點東西,就能支使我這癡傻公主做任何事。

太傅曾隨手給過一塊糕點,從此我便認定他是天大的好人,纏了他好些年。

1.他雖在人前端方持重,私下卻對我厭惡至極,罵我不知廉恥,恨不得自薦枕席。

我不懂那些詞的意思,只知道太傅給吃的,我要報恩。塞外兵敗,

父皇最寵的四皇姐被要求和親。她的母妃皇貴妃找到我,塞給我一盒糕點,求我替嫁。

我抹掉嘴邊的渣子,滿不在乎地擺手:“娘娘別愁,嫁人而已,四皇姐不愿,我去!

”直到被御書房前的侍衛(wèi)攔下,我才發(fā)覺答應(yīng)得太輕易。父皇似乎早忘了我這個女兒,

侍衛(wèi)自然不肯通報。可那一整盒桂花糕不能白吃?。∥异`機一動,

轉(zhuǎn)身朝緊閉的殿門大喊:“父皇!父皇!我是十七!開門呀!”侍衛(wèi)厲聲呵斥:“大膽!

御書房重地豈容放肆!”他們持矛就要叉我。我撒腿就跑,繞著御書房兜圈子,

邊跑邊喊:“父皇!父皇!我是十七!有事找您!”“何人在此喧嘩?!

”御書房的門猛地打開,一群人走了出來。貴妃說過,父皇穿黃袍,繡著五爪大蟲。

那扇沉重的、象征著無上皇權(quán)的朱漆大門猛地向內(nèi)打開,泄出一片殿內(nèi)沉郁的光,

還有一股混合著墨香與某種難以言喻的威嚴壓迫感的氣息。

一群身著華貴袍服的人簇擁著一個身影,像驟然退潮后顯露出的礁石,

驟然出現(xiàn)在門口刺眼的光暈里。我猛地剎住腳步,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幾乎要撞碎肋骨蹦出來。方才繞著御書房大喊大叫的那股不管不顧的蠻勁兒,

被這突如其來的、肅殺到極致的場面凍結(jié)了。

皇貴妃娘娘教過的畫面瞬間清晰無比地撞進我的眼睛:明黃!

耀眼的、仿佛吸納了所有光線的明黃!上面盤踞著一條張牙舞爪、用金線繡成的五爪大蟲!

龍!是父皇!所有聲音都卡在了喉嚨里,只剩下粗重的、帶著驚恐的喘息。

我像個被抽掉了線的木偶,腿一軟,“噗通”一聲就結(jié)結(jié)實實地跪在了冰冷的金磚地面上。

額頭重重地磕下去,發(fā)出沉悶的響聲。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在尖叫:完了!

闖禍了!要被砍頭了!“何人在此喧嘩?”一個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聲音,

像淬了冰的刀子,從高處落下。不是父皇,

是父皇身邊一個面白無須、眼神銳利如鷹的老太監(jiān)。死寂。連風都停了。

侍衛(wèi)們保持著叉刺的姿勢,如同泥塑木雕,冷汗卻從他們額角滾落。我趴在地上,

連呼吸都屏住了,身體控制不住地篩糠般發(fā)抖。時間仿佛凝固了那么一瞬。

就在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快要將我徹底吞噬時,一個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卻蘊含著不容置疑力量的聲音響起了。它不高,卻奇異地蓋過了所有死寂,

清晰地鉆進每個人的耳朵:“你就是十七?”是父皇!那聲音,像一塊粗糙的石頭,

磨過所有人的神經(jīng)。我抖得更厲害了,幾乎要把自己蜷縮進金磚的縫隙里?!疤痤^來。

”那聲音命令道,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審視。我用了全身的力氣,

才勉強控制住抖得不像話的脖子,一點點,一點點地抬起沉重的頭顱。

那雙眼睛……嵌在略帶疲憊和歲月刻痕的臉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沒有預(yù)想中的雷霆震怒,

沒有厭惡,甚至沒有多少情緒。那目光在我臉上停頓了片刻,似乎在搜尋著什么。

這短暫的停頓比任何斥責都更讓我害怕。“十七?”父皇又重復(fù)了一遍這個名字,

語氣里帶著確認的意味?!笆恰恰瓋撼肌瓋撼际鞘摺蔽业穆曇舳兜貌怀蓸幼?,

像秋風里最后一片殘破的葉子,帶著哭腔,破碎不堪。“所為何事,在此驚擾圣駕?

”旁邊那個老太監(jiān),聲音依舊像冰錐子,帶著責難。我猛地回過神,

幾乎要溺死在那雙帝王之眼的審視里。不能白吃!那盒桂花糕!四皇姐!

我混亂的腦子瞬間抓住這根救命稻草?!案富剩「富?!”我?guī)缀跏呛俺鰜淼?,聲音拔高?/p>

帶著孤注一擲的急切,“兒臣……兒臣愿意!兒臣愿意替四皇姐去和親!求父皇恩準!

求父皇恩準!”我再次重重地磕下頭去,額頭撞在堅硬的金磚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這一次,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眼淚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糊了一臉,狼狽不堪,

但我顧不上這些了。只要能辦成這件事,只要不白吃人家的東西,磕再響的頭都行!

御書房前的空氣仿佛再次凝固了。

我能感覺到那些原本聚焦在我身上的、帶著驚恐和鄙夷的目光,瞬間轉(zhuǎn)為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齊刷刷地投向了我。我死死地趴在地上,額頭抵著冰冷的金磚,不敢再動分毫,

等待著頭頂那主宰生死的雷霆落下,或者……是別的什么。

2.就在我?guī)缀跻舷⒃谶@片死寂里時,頭頂終于再次傳來了父皇的聲音:“哦?你愿意?

”我猛地抬起頭,沾滿淚水鼻涕的臉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也暴露在父皇那深不可測的視線里。巨大的惶恐讓我?guī)缀跤忠⒖炭南氯ィ?/p>

但那個“愿意”的念頭支撐著我,我用力地、拼命地點頭,幅度大得像個撥浪鼓:“愿意!

兒臣愿意!真的愿意!求父皇……求父皇……” 我語無倫次,

只會重復(fù)著“愿意”和“求父皇”,聲音嘶啞顫抖。片刻的沉默后,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

卻足以讓在場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既是自愿,那便如此吧。”沒有多余的詢問,

沒有一絲對“癡傻女兒”遠嫁異域該有的、哪怕一絲的憐憫或猶豫。

那語調(diào)平淡得如同在決定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一個癡傻公主的命運,

就在這輕飄飄的一句話里被徹底敲定?!巴醯氯?,”父皇轉(zhuǎn)向身旁那眼神銳利的老太監(jiān),

“傳旨:冊十七公主為‘永安公主’,代四公主和親北狄。一應(yīng)事宜,由禮部會同皇貴妃,

速速辦理?!薄芭抛裰??!崩咸O(jiān)王德全躬身領(lǐng)命,聲音平板無波,

仿佛處理的只是一份普通奏折。“都退下?!备富首詈髞G下三個字,

目光甚至沒有在我身上再停留一秒,便已轉(zhuǎn)身,那襲威嚴而冰冷的明黃身影,

重新被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門吞噬。門軸發(fā)出沉重的“吱呀”聲,緩緩關(guān)閉,隔絕了內(nèi)外,

也徹底隔絕了我與那個被稱作“父皇”的男人之間,本就稀薄得可憐的聯(lián)系。我癱軟在地,

像一灘被抽去了骨頭的爛泥。方才支撐著我的那股“不能白吃”的執(zhí)念驟然消散,

巨大的茫然和無邊的冰冷瞬間席卷而來,將我徹底淹沒?!坝腊补??

呵……”一個極輕、帶著毫不掩飾鄙夷的嗤笑聲,不知從哪個侍衛(wèi)的鼻子里哼出來,

像針一樣刺進我的耳朵。另一個聲音低低接話,帶著幸災(zāi)樂禍:“可不是‘安’么?

替四公主去那蠻荒之地‘安’享富貴了……嘖,也算傻人有傻福?”“福?

北狄那是什么地方?茹毛飲血!聽說他們大汗都六十多了,前頭幾個和親的,

沒一個活過兩年的……”“噓!小聲點!管她呢,一個傻子,能替下四公主,

也算廢物利用了……”那些刻意壓低的議論,像毒蛇的嘶嘶聲,纏繞著鉆進我的耳朵。

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惡意,像淬了毒的針,扎進我剛剛被宣判了未來的、茫然無措的心口。

我依舊癱坐在地上,身體因為脫力和殘余的恐懼還在微微發(fā)抖。

廢物……傻子……替死鬼……這些詞像沉重的石塊,砸得我頭暈眼花。北狄?六十多的大汗?

活不過兩年?那些模糊的、來自宮人只言片語的可怕傳聞,此刻異常清晰地翻涌上來,

帶著血腥和黑暗的氣息。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懼感,比剛才面對父皇時更甚的恐懼,

猛地攫住了我的心臟,讓它驟然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撞得胸腔生疼。

就在這時,一道目光穿透了這些喧囂的惡意和冷漠,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目光來自回廊深處,

一道月白色的挺拔身影。是太傅,蘇珩。他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那里,靜靜地站著,

像一株孤峭的寒竹。廊檐的陰影半籠著他清雋的側(cè)臉,看不清他全部的表情,

只能感受到那投射過來的目光。那目光……太復(fù)雜了。

不再是平日人后那種毫不掩飾的冰冷厭惡,也不是人前偶爾流露的、帶著距離感的溫和。

然而,那復(fù)雜的情緒只存在了極其短暫的一瞬,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然后,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其污穢的東西,極其迅速地、帶著一種決絕般的嫌惡,猛地移開了視線,

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那襲月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只留下一片空茫的寂靜。

一個侍衛(wèi)帶著明顯的不耐煩,上前一步,語氣粗魯?shù)卮蚱屏诉@片死寂:“喂!聽見沒有?

‘永安公主’!別在這兒杵著了!趕緊滾回你的狗窩去!等著禮部來教你規(guī)矩!

別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他刻意加重了“永安公主”四個字,帶著濃重的嘲諷。

另一個侍衛(wèi)也粗聲粗氣地幫腔:“就是!趕緊滾!省得礙眼!晦氣!

”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顧不得拍打身上的塵土,

像一只受驚過度、慌不擇路的兔子,低著頭,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

跌跌撞撞地朝著我那個偏僻、荒涼的冷宮方向跑去。身后,

似乎還隱隱傳來侍衛(wèi)們毫不掩飾的哄笑聲和議論聲,像跗骨之蛆,追逐著我狼狽逃竄的身影。

“傻子就是傻子,連跑路都跟狗攆似的……”“便宜她了,

還能頂個公主名頭去死……”“就是,

省得在宮里礙事……”3.直到?jīng)_進那扇吱呀作響、破敗不堪的宮門,才敢停下腳步,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宮里一如既往的破敗、陰冷、死寂。

幾間搖搖欲墜的偏殿,窗紙破爛不堪,在風中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我慢慢滑坐到冰冷的地上,

背靠著門板,蜷縮成一團。御書房前那冰冷的長矛尖端似乎還抵在喉嚨上,

父皇那深不見底的眼神還在眼前晃動,太傅最后那嫌惡的一瞥更是像烙鐵一樣燙在心上。

還有那些侍衛(wèi)太監(jiān)的議論,像無數(shù)只嗡嗡作響的毒蟲,在腦子里盤旋不去。

……”“北狄……六十多的大汗……活不過兩年……”這些詞句在我混亂的腦子里反復(fù)沖撞,

最終匯聚成一個清晰而冰冷的認知:我,一個癡傻的、被所有人厭棄的公主,

用一盒桂花糕的代價,把自己賣給了地獄。冷宮的風,帶著徹骨的寒意,

從破敗的門窗縫隙里鉆進來,像冰冷的蛇,纏繞著我的身體。我把自己蜷縮得更緊,

仿佛這樣就能汲取一點可憐的暖意,抵御這無邊無際的寒冷和黑暗。

那盒用命運換來的桂花糕,此刻正靜靜地躺在我懷里,隔著薄薄的衣料,

散發(fā)出一點微弱的、甜膩的香氣。這香氣曾經(jīng)讓我欣喜若狂,此刻卻像毒藥一樣,

彌漫在冰冷的空氣中,提醒著我剛剛親手簽下的、通往深淵的契約。就在這時,

一聲極輕微的“咔噠”聲,在死寂中響起,異常清晰。像是……瓦片被踩動的聲音?

來自屋頂!我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了,連牙齒打顫都停了下來。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是誰?侍衛(wèi)?太監(jiān)?

還是……北狄派來提前取我性命的刺客?巨大的恐懼讓我僵在炕上,一動不敢動,

連呼吸都屏住了,耳朵卻豎到了極致,捕捉著屋頂上任何一絲細微的動靜。風聲似乎停了。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剛才那聲輕響只是我的錯覺。就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快要斷裂時,

另一個聲音響起。不再是屋頂,而是……很近!就在我這間破敗寢殿的窗外!篤、篤、篤。

極其輕微,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克制,像是用指節(jié)在輕輕叩擊腐朽的窗欞。那聲音很輕,

卻像重錘一樣砸在我的心上。我猛地掀開蒙頭的被子,驚恐地瞪大眼睛,

死死盯著那扇破敗的窗戶。糊窗的桑皮紙早已千瘡百孔,在月光下像一張布滿空洞的鬼臉。

一個模糊的黑影,正投映在那破敗的窗紙上!不高,但輪廓清晰。是誰?!他想干什么?!

那黑影沒有動,只是靜靜地投射在那里。片刻之后,

篤、篤、篤……那輕輕的叩擊聲再次響起,依舊小心翼翼,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的意味?

緊接著,一個東西,從窗欞的破洞里被塞了進來。很小,很輕,落在地上幾乎沒有聲音。

借著微弱的月光,我看到那是一個小小的、用油紙仔細包裹的東西,四四方方。

黑影沒有停留,放下東西后,那投在窗紙上的輪廓便迅速縮小、消失。

屋頂上傳來極其輕微、幾乎難以察覺的瓦片摩擦聲,然后,一切重歸死寂。仿佛剛才的一切,

只是我在巨大恐懼下產(chǎn)生的又一個幻覺。過了許久,直到確定外面再無任何聲息,

我才鼓起全身的勇氣,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小獸,摸索著來到窗邊。

冰冷的地面凍得我腳趾發(fā)麻。我顫抖著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個小小的油紙包。

它摸起來硬硬的,帶著一點粗糙的質(zhì)感。我把它緊緊攥在手心,又飛快地爬回炕上,

用被子把自己裹緊,才敢在黑暗中摸索著打開。油紙一層層剝開。

一股熟悉的、溫暖而踏實的香氣,瞬間驅(qū)散了被子里濃重的霉味,彌漫開來。是烤栗子!

剛烤熟不久的那種,帶著炭火的焦香和栗子本身濃郁的甜香。小小的油紙包里,不多不少,

正好躺著三顆圓滾滾、還帶著溫熱氣息的烤栗子。是誰?在這深宮寒夜,

在這連鬼都不愿意多待的冷宮角落,像幽靈一樣出現(xiàn),留下這三顆溫熱的烤栗子?

難道是……那個每次我餓得去御膳房附近翻垃圾時,

偶爾會“恰好”掉落在墻角的、用油紙包著的冷饅頭?那個在寒冬臘月我凍得奄奄一息時,

莫名出現(xiàn)在破窗臺上的半舊棉手捂?

那些微不足道、卻總能讓我熬過最難熬時刻的小東西……是他(她)?那個一直像影子一樣,

在暗處給與我一點點可憐溫飽的人?淚水再次毫無征兆地涌了上來。這一次,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混雜著委屈、孤獨和這一點點溫暖帶來的巨大酸楚。

我把剩下的栗肉塞進嘴里,用力地咀嚼著,連同咸澀的淚水一起咽下。

另外兩顆栗子被我小心翼翼地重新包好,藏在了貼身的衣袋里,

像藏住一個微弱卻珍貴的火種。冰冷的夜,似乎因為這三顆栗子,不再那么漫長和絕望。

盡管前方依舊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和未知的恐懼,但至少在這一刻,我不是完全被拋棄的。

那個無聲的影子,像黑暗中的一點螢火,讓我在巨大的絕望里,抓住了一根微弱的稻草。

北狄的風,像裹著砂礫的刀子,永無止歇地刮過王庭的金頂大帳。我站在帳門厚重的氈簾后,

4.指尖殘留著幾天前那三顆烤栗子粗糙油紙的觸感,和一絲微弱到幾乎抓不住的暖意。

帳外,送親使團最后一點代表故國體面的旗幟,正在被粗魯?shù)爻断隆③`踏。

禮部派來的教習嬤嬤,那個一路上用刻薄眼神和更刻薄言語“教導(dǎo)”我“規(guī)矩”的老婦,

此刻像一片枯葉被兩個北狄壯漢架著胳膊拖走,她驚恐扭曲的臉在揚起的塵土中一閃而沒,

尖利的求饒聲瞬間被淹沒在野蠻的哄笑和聽不懂的呵斥里?!翱?!

那就是南邊送來的‘公主’?細得跟羊羔似的!”一個滿臉橫肉、敞著毛茸胸膛的武士,

噴著濃重的酒氣,指著帳門的方向,用生硬的中原話大聲嚷嚷,

引來周圍一片附和的下流哄笑。“什么公主!聽說是個傻子!扔在冷宮沒人要的破爛貨!

”另一個臉上帶著猙獰刀疤的頭領(lǐng)啐了一口,“老汗王要她?哈哈,

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就得凍成冰坨子!”“熬不過才好!省得占著大妃的位置!

咱們阿史那部族的明珠,才配得上王帳的金頂!

”一個身披華麗皮裘、眼神如淬毒彎刀的年輕女人,被一群侍女簇擁著,

遠遠投來淬毒般的一瞥。那是老可汗最寵愛的側(cè)妃之一,阿史那部的明珠,蘭珠。

那些毫不掩飾的鄙夷、貪婪、惡毒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鞭子,抽打在我身上。

隨我而來的、僅有的幾個陪嫁宮女太監(jiān),早已嚇得面無人色,抖如篩糠,縮在角落不敢抬頭。

這里不是大胤的皇宮,沒有那些虛偽的禮儀遮掩。這里是北狄的王庭,赤裸裸的弱肉強食,

而我,是那只被扔進狼群、待宰的羔羊。我慢慢抬起手,摸向頸間。那里,

在粗硬的嫁衣領(lǐng)口下,貼身藏著一個用破舊油紙仔細包好的小包。里面,

是兩顆已經(jīng)不再溫熱、甚至有些發(fā)硬的烤栗子。指尖觸碰到那粗糙的油紙,

昨夜那一點微弱的暖意似乎又掙扎著透了出來,像黑暗中的一點螢火。

“公主……”一個細如蚊蚋、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是我僅剩的一個小宮女,叫小蝶,

才十三歲,此刻嚇得臉都白了。我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強行壓下了喉嚨口的哽咽和身體的顫抖。不能哭。在這里,

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只會引來更兇殘的撕咬。我轉(zhuǎn)過身,

臉上努力擠出一個和“癡傻”相符的、空洞而茫然的表情,

眼神卻飛快地掃過這頂巨大卻冰冷壓抑的王帳內(nèi)部。描金的粗壯木柱支撐著穹頂,

懸掛著巨大的獸頭骨和猙獰的圖騰。帳內(nèi)深處,被層層厚重的、繡著金狼圖案的幔帳遮擋著,

那里是北狄王,那位傳說中六十多歲、如同兇獸般的老可汗的寢處。

一個穿著深色皮袍、頭發(fā)花白、腰背卻挺得筆直的老者,無聲無息地從幔帳后走了出來。

他的臉像風干的胡楊木,刻滿了深深的皺紋,眼神卻銳利得像鷹隼,

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漠然,掃過我。他是巴圖爾,老可汗身邊最信任的老奴,

據(jù)說也是唯一一個能勸住可汗幾分暴戾的人。

他身后跟著兩個同樣沉默、眼神警惕的北狄侍女?!肮鳎卑蛨D爾的聲音低沉沙啞,

用的是標準的中原官話,不帶一絲情緒,“王帳有王帳的規(guī)矩。收起你那套南邊的做派。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華貴卻與這粗獷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嫁衣上,“換上我們的衣服。

記住你的身份,你是可汗的‘大妃’,但在這里,你首先是北狄的財產(chǎn),

一件……來自南方的、珍貴的貢品?;钕聛?,是你唯一需要思考的事?!?.他揮了揮手。

那兩個侍女面無表情地上前,手中捧著一套粗糙的、用未經(jīng)鞣制的厚羊皮縫制的衣袍,

散發(fā)著濃重的腥膻氣?!柏暺贰边@個詞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的耳朵。

比“替死鬼”、“廢物”更直接,更赤裸裸地剝開了我存在的全部意義。“帶她去她的地方。

”巴圖爾冷冷地吩咐了一句,不再看我,轉(zhuǎn)身隱入了那層層幔帳之后。我的“寢殿”,

位于王帳最外圍、最靠近寒風入口的一個逼仄角落。與其說是房間,

不如說是一個用破舊氈毯勉強隔開的空間。沒有床,只有一堆散發(fā)著霉味的干草鋪在地上。

角落里放著一個豁口的陶罐,大概是用來方便的。寒風像狡猾的蛇,

從氈墻的每一個縫隙里鉆進來,發(fā)出嗚嗚的悲鳴。

空氣里彌漫著牲口糞便、腐爛草料和冰冷塵土混合的、令人作嘔的氣味。

那兩個侍女把我推進去,丟下一句生硬的北狄語,便像丟垃圾一樣轉(zhuǎn)身離開,

厚重的氈毯落下,隔絕了外面的一切,只留下無邊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

“公主……”小蝶也跟著被推了進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摸索著靠近我。我沒有回應(yīng)。

所有的力氣似乎都用來抵御這滅頂?shù)暮浜徒^望。手,

卻下意識地再次摸向頸間那個小小的油紙包。隔著粗糙的羊皮,

感受著那兩顆栗子堅硬的輪廓。黑暗中,

仿佛又聞到了那一點點微弱的、屬于炭火和栗子本身的溫暖甜香。活下去。

那個暗夜里的影子,那三顆栗子,似乎在無聲地傳遞著這個唯一的信念。

貢品……也要活下來。在北狄王庭,活著本身就是一場漫長而殘酷的刑罰。時間失去了意義,

只剩下日復(fù)一日的嚴寒、屈辱和提心吊膽。我被遺忘在那個冰冷骯臟的角落,

像一件被隨意丟棄的舊物。每日的食物,

是侍女們心情好時才會扔進來的一碗冰冷的、帶著濃重膻味的羊奶,

或者幾塊比石頭還硬、能硌掉牙的干肉。更多時候,是饑餓。小蝶很快病倒了,高燒不退,

蜷縮在草堆里瑟瑟發(fā)抖,意識模糊地囈語著“娘親”。

“水……求求……水……”她干裂的嘴唇翕動著,聲音微弱得像隨時會斷掉。

6.我看著角落里那個豁口的陶罐,里面空空如也。外面的風聲像野獸的咆哮。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再次掐進掌心的舊傷。不行。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我猛地站起身,

裹緊那件散發(fā)著惡臭的羊皮袍子,掀開厚重的氈毯,刺骨的寒風瞬間灌了進來,

讓我打了個趔趄。王帳內(nèi)部巨大的空間依舊昏暗、壓抑。

幾個侍女圍坐在靠近中央火塘的地方,低聲用北狄語說笑著,火上烤著滋滋冒油的肉塊,

香氣飄散過來,引得我空癟的胃一陣痙攣。她們看到我出來,笑聲戛然而止,

目光齊刷刷地射過來,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厭惡,像看一只誤闖進來的骯臟老鼠。

我低著頭,努力忽略那些目光帶來的刺痛,用生硬的、剛學來的幾個北狄詞匯,夾雜著手勢,

指向角落那個陶罐,又指向自己干裂的嘴唇:“水……給……她……病……”我的聲音嘶啞,

因為寒冷和恐懼而顫抖。短暫的死寂后,爆發(fā)出一陣刺耳的哄笑?!奥犚姏]?傻子要水?

”一個胖侍女笑得前仰后合,指著我對同伴說。“水?王帳里的水也是你這南蠻賤種配喝的?

”另一個瘦長臉的侍女刻薄地譏諷,故意拿起一個盛滿水的皮囊,在我眼前晃了晃,

然后慢悠悠地擰開塞子,將里面的清水嘩啦啦倒在地上,浸濕了華麗的地毯?!斑?,舔吧!

地上的夠你喝了!”冰冷的羞辱像耳光一樣抽在臉上。我看著地上那攤迅速滲入地毯的水漬,

看著她們臉上惡毒的快意,一股冰冷的火焰猛地從心底竄起,燒得我渾身發(fā)抖。

不是因為憤怒,而是一種更深的、被徹底踐踏的絕望。我死死咬住下唇,

嘗到了熟悉的血腥味。不能發(fā)作。發(fā)作只會死得更快。就在這時,

一個尖銳、帶著濃重嫉妒和惡意的女聲響起,蓋過了侍女的哄笑:“吵什么?

讓這南蠻子臟了王帳的空氣嗎?”是蘭珠。她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穿著華麗的貂裘,

環(huán)佩叮當,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像淬毒的刀子。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那件骯臟破爛的羊皮袍子上掃過,滿是嫌惡,最后落在我臉上,

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喲,這不是我們尊貴的‘永安大妃’嗎?怎么,

你那南邊的嬌氣身子,受不了我們北狄的‘招待’了?”她繞著僵硬的我走了半圈,

像在欣賞一件劣質(zhì)的玩物,忽然停住,伸出戴著寶石戒指的手,用長長的、尖銳的指甲,

狠狠掐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冰冷的金屬和指甲刺入皮膚,帶來尖銳的疼痛。

“瞧瞧這張臉,”蘭珠的聲音甜膩得像毒蛇的信子,眼中卻淬著寒冰,“細皮嫩肉的,

倒是有幾分勾引人的本錢??上О。虾雇醅F(xiàn)在只喜歡烈酒和更烈的女人,

對你這種豆芽菜……呵?!彼p蔑地冷笑一聲,指甲用力,在我下巴上掐出更深的紅痕,

幾乎要見血。“聽說你以前在你們南邊宮里,就喜歡追著男人跑?怎么,到了北狄,

還想用你這副下賤身子去勾引誰不成?別做夢了!你就是個活祭品!

等著被丟進冰窟窿里喂狼吧!”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鉆進我的耳朵,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心上。

傅蘇珩的冰冷話語——“不知廉恥”、“自薦枕席”——瞬間被這惡毒的女人赤裸裸地揭開,

血淋淋地暴露在異域冰冷的空氣中。“啪!”一聲清脆的皮鞭破空聲驟然響起!

緊接著是蘭珠一聲短促凄厲的慘叫!我猛地回過神,只見蘭珠捂著手臂踉蹌后退,

臉上滿是驚駭和痛苦。她剛才掐著我的那只手背上,赫然多了一道猙獰的血痕!

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我的面前。是巴圖爾。他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

手中握著一根黝黑的、泛著油光的馬鞭,鞭梢還沾著一點刺目的猩紅。

他那張風干的胡楊木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只有鷹隼般的眼睛冷冷地掃過捂著手臂、又驚又怒的蘭珠,以及那群噤若寒蟬的侍女。

“阿史那蘭珠,”巴圖爾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令人膽寒的威壓,“可汗的女人,

無論來自何方,在名義上,都是大妃。輪不到你一個側(cè)妃來教訓。再有下次,

鞭子抽的就不是手了?!彼哪抗鈷哌^地上的水漬和那個被倒空的皮囊,

最后落在那群侍女身上,“怠慢大妃,克扣飲食,按王帳規(guī)矩,該當何罪?

”侍女們瞬間面無人色,撲通跪倒在地,渾身篩糠般抖起來,嘴里語無倫次地求饒?!懊咳?,

十鞭?!卑蛨D爾冷冷地吐出判決。立刻有守衛(wèi)上前,將那幾個侍女粗暴地拖了下去,很快,

帳外就傳來了沉悶的鞭打聲和壓抑的慘嚎。7.蘭珠捂著手臂,怨毒地瞪了我一眼,

又畏懼地看了看巴圖爾,終究沒敢再說什么,在侍女的攙扶下,恨恨地轉(zhuǎn)身離去。

巴圖爾這才轉(zhuǎn)過身,看向我。他的目光依舊銳利而漠然,

在我下巴被掐出的紅痕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我因寒冷和恐懼而依舊微微發(fā)抖的身體上。

他沒有說話,只是對旁邊一個守衛(wèi)示意了一下。

守衛(wèi)很快端來一碗冒著熱氣的羊奶和一小塊烤得焦黃的、散發(fā)著肉香的餅子,

放在我腳邊冰冷的地上?!澳没厝??!卑蛨D爾的聲音毫無波瀾,“活著,才有一切。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fù)雜難辨,似乎不僅僅是對一件“貢品”的提醒,

更像是一種……隱晦的告誡。說完,他不再停留,轉(zhuǎn)身走向王帳深處那層層的幔帳。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寒風依舊刺骨,下巴的疼痛依舊尖銳,但剛才那滅頂?shù)男呷韬徒^望,

似乎被那突如其來的鞭聲和眼前這碗冒著熱氣的羊奶驅(qū)散了一絲。我慢慢地、慢慢地彎下腰,

手指觸碰到溫熱的陶碗邊緣,那一點暖意順著指尖瞬間蔓延開。我端起碗,拿起那塊餅,

沒有再看任何人,轉(zhuǎn)身走回那個冰冷的角落。氈毯落下。小蝶依舊在昏迷中痛苦地呻吟。

我跪坐在冰冷的草堆上,小心地扶起小蝶滾燙的頭,將溫熱的羊奶一點點喂進她干裂的嘴里。

她無意識地吞咽著。做完這一切,我才拿起那塊烤餅,小口小口地啃著。餅很硬,肉味很膻,

但在極度的饑餓下,它成了無上的美味?;钕氯?。必須活下去。

我咽下最后一口帶著膻味的餅,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個豁口的陶罐上。

不能只靠那點微弱的、不知來自何方的憐憫。不能只做一件被動等待宰割的貢品。

在這狼窩里,想要活命,想要活得稍微像個人樣……就必須長出獠牙。我站起身,

走到那個陶罐前,看著它骯臟的內(nèi)壁。然后,我端起它,掀開氈毯,再次走了出去。這一次,

我沒有看那些侍女的方向,沒有理會她們驚恐躲閃的目光。我徑直走向王帳門口守衛(wèi)旁邊,

那里堆放著一些給牲口飲水用的、更大的皮囊和木桶。我走到一個半滿的木桶前,

用那個豁口的陶罐,舀了滿滿一罐冰冷刺骨的雪水。水很冰,凍得手指發(fā)麻。我端著它,

在守衛(wèi)漠然的注視下,在侍女們驚疑不定的目光中,一步一步,穩(wěn)穩(wěn)地走回那個角落。

氈毯落下。我放下水罐。看著小蝶在喝了羊奶后似乎平穩(wěn)了一些的呼吸,

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凍得通紅、沾著污漬的手。第一步,從自己取水開始。在這個地方,

最卑微的生存需求,也要靠自己去爭,去搶?;钕氯?。然后,像巴圖爾說的,等那“一切”。

8.王帳的幔帳深處,屬于衰老可汗的領(lǐng)域,

彌漫著一股濃重得化不開的、令人窒息的腐朽氣息。劣質(zhì)的香料混合著藥草苦澀的味道,

也無法掩蓋那股源自生命衰敗本身的惡濁。巨大的金狼皮褥子上,北狄的雄鷹,

曾經(jīng)讓整個草原顫抖的老可汗阿史那·咄吉,如今只是一具被病痛和酒精掏空。只有偶爾,

當那雙渾濁的眼睛掃過帳內(nèi),掃過那些侍奉的姬妾和臣子時,

才會迸射出一點屬于猛獸的、令人心悸的兇戾和貪婪,隨即又被更深的疲憊和痛苦淹沒。

他身邊堆滿了酒囊,那是他麻痹劇痛的唯一方式。

幾個穿著暴露、神情麻木的年輕侍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在榻邊,為他揉捏著枯瘦浮腫的雙腿。我,

作為名義上的“大妃”,也被勒令每日必須進入內(nèi)帳“侍疾”。這是蘭珠的提議,

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毒。她需要我在老可汗清醒時承受他無端的怒火和暴戾,

在他昏沉時忍受帳內(nèi)令人作嘔的氣息和無邊的壓抑。我端著藥碗,低垂著頭,

跪在離床榻幾步遠的地方。刺鼻的藥味混合著老人身上散發(fā)的腐敗氣息,沖擊著我的嗅覺。

我努力放輕呼吸,將所有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像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手中的陶碗滾燙,

灼燒著指尖,卻是我此刻唯一的支點。

“呃…嗬……”老可汗喉嚨里發(fā)出一陣破風箱般的嘶鳴,渾濁的眼睛猛地睜開,

毫無焦距地掃視著,最終定格在我身上?!斑^來……”他嘶啞地命令,枯枝般的手指動了動。

9.我的身體瞬間繃緊,我知道過去意味著什么。那不僅僅是靠近腐朽,

更可能是被那枯爪般的手抓住,被渾濁的氣息噴在臉上,

甚至承受他清醒時突如其來的、毫無理由的毆打。旁邊的侍女們頭垂得更低,身體微微發(fā)抖。

“可汗,該喝藥了?!币粋€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僵持。是巴圖爾。

他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榻邊,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他伸出手,

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老可汗想要撐起的上半身,

巧妙地隔開了他伸向我的意圖。他的動作熟練而沉穩(wěn),仿佛做過千百次。

老可汗渾濁的眼睛轉(zhuǎn)向巴圖爾,那點暴戾似乎被熟悉的身影壓制下去一些,

喉嚨里咕噥了幾句含混不清的北狄語。巴圖爾沒有看我,只是接過我手中滾燙的藥碗,

用銀匙舀起一點,仔細吹涼,才小心翼翼地喂到老可汗嘴邊:“喝藥吧,大汗。喝了藥,

身子才能舒坦些?!彼穆曇粢琅f平板無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老可汗順從地張開嘴,渾濁的藥汁順著嘴角流下一些,巴圖爾立刻用絲帕仔細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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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07 19:4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