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南的雨總是下得纏綿,沈硯之站在檐下,青竹紙傘在手中微微顫動。
檐角垂下的銅鈴被雨打濕,發(fā)出細碎的響聲,像是某個人輕不可聞的嘆息。"公子,雨大了,
走吧。"書童阿吉遞來油紙傘,卻見沈硯之的目光越過雨幕,落在巷口那抹淡青色的身影上。
蘇婉寧撐著一把褪色的油紙傘,傘骨已斷了兩根,她用手帕勉強遮擋著雨水,
青絲濕漉漉地貼在頰邊,像是一幅被雨水浸濕的水墨畫。沈硯之喉結滾動,
終于邁步向她走去。"硯之哥哥..."蘇婉寧的聲音比細雨還輕,在石板路上蕩開漣漪。
沈硯之接過她手中的傘,指尖不經意間擦過她的手背,冰涼得讓兩人都顫了顫。"進去吧,
你身子弱,經不得這般雨。"三年了,自從那場落水之事后,她便再不能吹風淋雨。
沈硯之望著她消瘦的側臉,心中一陣抽痛。若不是他那夜執(zhí)意要去為父親取藥,
若不是他讓她在渡口等他,婉寧又怎會失足落水,染上這風寒之癥?
"那日..."他剛要開口,蘇婉寧已微微搖頭。"進去吧,母親等我們用膳。
"沈府的梅花開了。書房窗下那株老梅,是沈硯之親手栽下的。那年婉寧說喜歡梅花,
他便日日澆水修剪,如今枝干盤虬,花苞點點。"硯之,你來看。"婉寧站在廊下,
仰頭望著梅枝。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衫子,發(fā)間只簪一支銀簪,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
沈硯之將手中的《詩經》遞給她:"你看,這句'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
雨雪霏霏',正如你當年離家時的模樣。""胡說。"婉寧輕笑,接過書卷,
指尖在扉頁上輕輕掠過,"我那時是春天離開的,哪里來的雪。"沈硯之本想反駁,
卻見她忽然掩口咳嗽,白皙的手帕上立刻暈開一點猩紅。"婉寧!""沒事,老毛病了。
"她迅速收起帕子,不讓沈硯之看清那抹刺目的紅。月上柳梢時,蘇婉寧伏案抄寫藥方。
沈硯之推門而入,見她案前燭火搖曳,映得她側臉如畫,只是眼底青黑更甚。
"太醫(yī)說你需要靜養(yǎng)。"婉寧放下筆,取出一個繡著并蒂蓮的錦囊:"這是給你的。
"沈硯之打開,里面是一方精致的硯臺,通體青黑,上有天然形成的山水紋路。
"像不像我們小時候常去的那座山?"婉寧指著紋路,"那處是山澗,
那處是松林...我總想著,若能與你隱居山中,不問世事,該多好。"沈硯之喉頭哽咽,
將她攬入懷中。這一刻,他多希望時光停駐,病痛遠離她。七日后,
沈府傳來噩耗——蘇婉寧病逝,年僅十九。沈硯之不敢信,跌跌撞撞奔至蘇府,
只見靈堂里白幡飄搖,婉寧靜靜躺在棺中,唇角還帶著淡淡的笑。"她走前說,
要把這方硯還你。"蘇母顫抖著取出那方青黑硯臺,"她說你不是負心人,只是身不由己。
"沈硯之顫抖著接過硯臺,發(fā)現底部刻著細小的字:"生不同衾,死同穴"。
原來她早已知曉,那夜的渡口,沈相國的殺手早已埋伏。他以為是意外,
她卻明白那是一場必死的局。沈硯之掀開婉寧的蓋頭,在她耳邊輕語:"我來赴約了,婉寧。
"然后拔出她發(fā)間的銀簪,刺向自己的心口。血如紅梅,綻放在雪白的中衣上。窗外,
那株老梅突然綻放,滿樹繁花如雪,仿佛在見證這一場遲來的相守。2沈硯之的葬禮很簡單,
蘇婉寧的棺木旁多了一方青玉碑。那是他生前親手磨的,刻著"沈硯之之墓"五個字,
沒有多余的銘文,就像他這個人,一生清清淡淡,唯獨對她的情意濃得化不開。人們都說,
沈家公子為情而死,是個癡情人??芍挥邪⒓?,那夜他去收殮公子時,
發(fā)現公子的袖中藏著一面古舊銅鏡,鏡面斑駁,邊緣已經磨損,卻像是被什么人精心擦拭過,
鏡面光潔如新。"這是...姑娘的遺物?"阿吉小心翼翼地問。沈硯之的手指輕撫鏡面,
眼中一片空茫:"她在等我。"夜深人靜,沈硯之的靈柩停在祠堂。月色透過窗欞,
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光影。忽然,一道微不可察的光芒從靈柩中閃過,
那面銅鏡竟自行從棺中飛出,懸于半空,鏡面泛起漣漪,如同水波蕩漾。
一道青色身影緩緩從鏡中走出,裙裾如水,發(fā)絲如墨,赫然是已經離世的蘇婉寧!
她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臉,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的驚喜。
"這是...輪回鏡?"她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如同一縷煙。鏡面再次泛起光芒,
現出幾行模糊的字跡:"一世情緣短,輪回鏡中長。尋得鏡中人,方解前塵事。
"蘇婉寧淚流滿面。她記得這面鏡子——那是她及笄那年,
沈硯之從江南一個游方道士那里求來的。道士說此鏡能照見前世今生,
她只當是公子哄她開心的玩意兒,沒想到..."硯之..."她輕聲呼喚,手指輕撫靈柩,
"是你喚我歸來嗎?"靈柩毫無反應,只有銅鏡靜靜懸浮,鏡面上的光芒越來越盛。
與此同時,一座荒涼的山寺中,一名黑衣男子猛然驚醒,冷汗浸透衣衫。
他望著窗外慘白的月光,眉頭緊鎖,眼前不斷閃過一個女子的面容——淡青色衣裙,
銀簪挽發(fā),唇角帶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蘇婉寧..."他低聲呼喚這個名字,
聲音沙啞得仿佛許久不曾開口。"大人,您又夢到她了。
"一名身著官服的中年男子端著茶盞走進,嘆了口氣,"回京已三月,
您日日夢見那位蘇姑娘,要不要屬下去江南查查她的底細?
"黑衣男子——如今的御史大夫宋硯,接過茶盞,指尖微微發(fā)抖:"不必了。若她真有輪回,
自會回來尋我。"茶盞底部,隱約可見一枚小小的蓮花印記,
與蘇婉寧發(fā)間銀簪上的花紋一模一樣。江南,沈府后院。蘇婉寧站在梅花樹下,
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她記得這株梅樹,記得檐角的銅鈴,
記得書房窗下的硯臺...可一切又似乎有些不同了。她試探性地走向書房,門虛掩著。
推門而入,桌上的筆墨紙硯整齊擺放,仿佛主人剛剛離開。墻上掛著一幅未完成的畫,
畫中是兩名青年男女在梅樹下對弈,女的發(fā)間簪著銀簪,男的眼尾有一顆朱砂痣。
"這是..."她伸手觸碰畫作,指尖忽然一陣刺痛,一滴血珠落在畫上。瞬間,
畫中景象如水波般蕩漾,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畫中傳來:"婉寧...你終于回來了..."蘇婉寧驚愕地后退,
卻見畫中走出一名男子,身著青衫,眉眼如畫,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沈硯之!只是,
他看起來比記憶中更加年輕,眼角沒有歲月的痕跡,仿佛時光倒流,
回到了他們初相識的年華。"硯之?"她顫抖著伸出手,觸碰他的臉,觸感真實而溫暖。
沈硯之握住她的手,眼中滿是珍視與痛楚:"上輩子我來得太遲,
這輩子...我不會再讓你離開。""這輩子?"蘇婉寧驚疑不定,
"你...你知道我來自何處?"沈硯之輕輕引她入座:"輪回鏡中見過,你忘了嗎?
當年你為我擋下那致命一箭,血染青衫,你說若能重生,愿與我共度每一個晨昏。"他苦笑,
"我只恨自己不記得前世,直到...直到我拾得這輪回鏡。
"他從袖中取出那面熟悉又陌生的銅鏡,遞給她:"這次,由我來尋你。"蘇婉寧接過銅鏡,
鏡面映出兩人相依的身影,而鏡底的銘文已經全然顯現:"鏡花水月一場空,
輪回轉世情未終。同心共赴三生約,不負相思不負卿。"窗外,月光如水,梅花無聲飄落,
仿佛為這段跨越生死的愛戀獻上最純凈的見證。蘇婉寧望向沈硯之熟悉的眉眼,
心中酸澀難言:"可今生,我們又是何身份?你我...可還認得彼此?
"沈硯之執(zhí)起她的手,在她掌心輕輕一按,一滴血珠隱入她的血脈:"血為契,
今生我們...是師兄妹。"3沈府西廂房內,燭火搖曳,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修長。
窗外月光如水,
灑在窗臺上那盆重新開放的淡紫色藥草上——這是蘇婉寧前世最愛的"忘憂",
據說能緩解心痛,卻醫(yī)不好相思。"師兄妹?"蘇婉寧輕聲重復,
指尖仍停留在沈硯之掌心的那個小小血痕上。那滴血已然不見,
只在皮膚下留下一個幾不可見的淡色印記。沈硯之從懷中取出一卷泛黃的書冊,
封面上題著"藥經殘卷"四個字:"前世你病中,曾遺落此物于床榻之下。我翻閱后發(fā)現,
這不僅是一部藥典,更藏著...我們前世的秘密。"蘇婉寧接過書卷,輕輕翻開。
紙張已經發(fā)脆,卻保存得異常完好,首頁上赫然是一幅畫——兩個孩童在梅樹下對弈,
女童發(fā)間銀簪,男童眼角朱砂痣,正是他們前世模樣。"這藥經原是我們前世共同編撰的,
"沈硯之指著其中一頁,"你寫著藥理,我繪著圖樣。這里夾著一張紙條,是你前世所留。
"蘇婉寧小心翼翼地展開那張泛黃的紙條,字跡清秀婉約:"若來世有緣,當以血為契,
再續(xù)前緣。硯之,縱使輪回百轉,我亦尋你至天涯海角。"一滴淚水落在紙條上,
洇濕了墨跡。蘇婉寧急忙拭淚,卻發(fā)現沈硯之的眼眶也紅了。"前世臨死前,我曾立誓,
若天地有靈,當許我來世尋你。不知是何機緣,我竟繼承了家族秘術,煉成了這'溯魂丹'。
"沈硯之從袖中取出一個青色小瓶,"服下此丹,可保前世記憶不散,只是需以血為引,
方能尋得命中注定之人。""所以我們今生...是命中注定的重逢?
"蘇婉寧望進他的眼睛,尋找答案。沈硯之點頭,從頸間取下一枚血色玉佩,
在燭光下泛著奇異的光芒:"此玉名為'同心',前世你贈我以防不測。如今它認你為主,
證明我們的血脈契約已然啟動。"玉佩觸及蘇婉寧肌膚的剎那,一股暖流自心口擴散開來。
她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手腕上浮現出一道淡青色的紋路,
與沈硯之手腕上突然出現的紋路如鏡像般吻合。"血脈相連,記憶將醒。"沈硯之輕聲解釋,
"只是這記憶會隨月相盈虧而逐漸清晰,今夜只是開始。"窗外月光忽然暗了下來,
云層遮住了皎潔的月色。一陣風過,吹滅了蠟燭,房間陷入短暫的黑暗。
當燭火重新被點燃時,蘇婉寧驚愕地發(fā)現自己正伏在書案上,手中的藥經和紙條不知所蹤,
唯有手腕上的青色紋路依舊清晰可見。"是夢嗎?"她喃喃自語,卻見沈硯之站在不遠處,
眼中滿是復雜情緒。"不是夢。"沈硯之緩步走向她,"從今夜起,每逢月圓之夜,
你都會記起更多前世之事。只是...""只是什么?""這輪回鏡和溯魂丹是禁術,
我們重逢一事,絕不能讓第三個人知曉。"沈硯之目光凝重,"否則,前世害你之人,
今生必會再次尋來。"話音剛落,窗外忽然傳來了腳步聲。沈硯之迅速取出一枚銅錢,
彈向窗外。金屬撞擊聲響起,一陣衣袂翻飛的聲響后,腳步聲漸漸遠去。"是誰?
"蘇婉寧驚問。沈硯之眼神一凜:"宋硯的人。他前世是我的至交好友,
卻不知為何今生與我成了政敵。更蹊蹺的是,
他似乎也知道些什么..."蘇婉寧忽然心口一痛,仿佛有什么記憶要破土而出。
她捂住胸口,眉心滲出細密的汗珠。"婉寧?""我...我想起一些片段,
"她艱難地說道,"前世我死前,似乎看到了一個戴著青銅面具的人...他手持玉骨折扇,
扇面上繪著...一幅棋盤。"沈硯之臉色驟變:"扇面繪著棋盤?
難道是..."他忽然住了口,警惕地望向窗外,眉心緊鎖。夜風拂過梅枝,
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如同某種不為人知的密語。銅鏡靜靜躺在書案上,鏡面泛著幽幽光澤,
似乎在提醒他們——輪回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前世的謎團與今生的糾葛,才剛剛拉開序幕。
4蘇婉寧腕間的青紋在晨光中若隱若現,像一株生長在血脈里的藤蔓。
她對著銅鏡將袖口又挽高了兩分,指尖撫過那道奇異的花紋時,
昨夜沈硯之所說的每個字仍在耳畔回響。"公子,宋大人遣人送來了請?zhí)?/p>
"阿吉捧著燙金拜帖進來時,蘇婉寧正對著銅鏡發(fā)怔。
銅鏡邊緣磕碰的痕跡還在——那是三日前她失手摔落時,沈硯之親自用金漆修補的。
沈硯之展開拜帖,眉心微蹙:"宋硯邀我們參加賞梅詩會,就在城南的墨香閣。""墨香閣?
"蘇婉寧指尖一頓,前世記憶碎片突然刺進腦?!祜w雪中,
戴著青銅面具的身影站在梅樹下,骨扇展開時,扇面上黑白棋子如同活物般游動。
她猛地抓緊梳妝臺邊緣,指節(jié)泛白:"是他...前世害我的人!"沈硯之將她攬入懷中,
感受到她身體的輕顫:"別怕,今生有我。"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掌心覆在她腕間青紋上,
那里突然泛起一絲微光。墨香閣內,宋硯一襲玄色官服,正站在廊下賞梅。聽到腳步聲,
他頭也不回:"沈兄與蘇姑娘可算來了。這墨香閣的綠萼梅,開得比往年都要好。
"沈硯之攜蘇婉寧行禮:"宋大人相邀,豈敢不至。
"他暗中觀察宋硯的折扇——骨扇通體烏黑,扇面上隱約可見暗紋,卻不是前世那幅棋盤。
"聽聞沈兄近日正在編撰新藥經?"宋硯忽然開口,扇骨輕叩掌心,"巧了,
下官正對藥理頗有興趣。"他目光掠過蘇婉寧腕間若隱若現的青紋,嘴角微揚。
蘇婉寧心中一凜,前世臨死前看到的面具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那面具邊緣綴著的珍珠,
與宋硯腰間玉帶的紋飾如出一轍。她不動聲色地后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