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三天。我在最靠近村子的那棵樹上數(shù)雨滴。人類說這叫"梅雨季"。但我不會發(fā)霉,
只是視線會變得有點模糊——就像現(xiàn)在,有些看不清前方的樹枝了。咚。又摔在泥地里。
已經(jīng)記不清是今天第幾次了。不遠(yuǎn)處是亮著光的人類村莊。
昨天我聽到那里遠(yuǎn)遠(yuǎn)傳來熟悉的聲音,像是我剛來到這個世界就在耳邊的那個。我很開心,
分辨著模糊傳來的只言片語。那個聲音很好聽,似乎聽到我的愿望,唱了很溫柔的曲子。
我想離近點聽聽看。那個光芒很柔和溫暖,梅雨季節(jié)的冷意都驅(qū)散了些。
只是摔倒的疼痛似乎有些格外有存在感起來。再離近點會不會就不那么疼了呢?
只靠近一點點的話沒關(guān)系的吧......聲音變了...光芒也在閃爍為什么?
大大小小的聲音傳來人類來了是我的妖氣?他們舉著火把在森林里搜捕"壞蛋"。
我縮在樹洞最深處,掐著掌心忍耐。好疼啊...又一次被吊起來的時候,
攘的人群滿是怒意和羞辱的詞句他們說我是禍源有個女孩的聲音傳了過來怒意中夾雜著痛苦。
淦!認(rèn)錯了那是她的而且我的妖氣干擾到了那個聲音對不起對不起夭壽??!
巫師的咒符貼上的瞬間,我下意識蜷起身子。鐵鏈比想象中沉重。我數(shù)著鎖環(huán)上的銹跡,
就像數(shù)森林里年輪的圈數(shù)。村民的咒罵聲很遠(yuǎn),仿佛隔著一層霧。"就是它!
"有人用弓箭對準(zhǔn)我,"損壞了大小姐的光!
"...啊哈哈..哈...我說是個誤會你們信嗎?心臟突然傳來刺痛。低頭看去,
臭雞蛋蘸著黑狗血...眉頭沒忍住抽了抽嘿!還,
還挺有創(chuàng)意...巫師念咒的聲音忽高忽低。我聽不懂,但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話。
人群忽然分開一條路。她來了。月白色的裙擺掃過泥地,在離祭壇三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
這個距離剛好讓我看清她手里的東西。一個淚滴形狀的琉璃瓶,里面盛著的...是痛苦。
對不起啊啊啊......鐵鏈猛地收緊。我聽見自己靈魂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聲響。她很生氣。
也很難過我不知道該解釋。說我那時不知道?說?太復(fù)雜了。我該怎么傳達(dá)出去?
最終也只是沉默的聽著。我分心想要不要做點什么?
...好像沒什么用血水已經(jīng)侵蝕到手肘。整條手臂變得麻木,像截枯死的樹枝。
砍掉會不會好一點?我想起山崖邊那棵被雷劈斷的松樹。截去腐爛的部分,
剩下的就能活下來。燧石片很鈍。第一次只劃破表皮,第二次才碰到骨頭。
斷臂落地的聲音很悶。人群突然安靜下來。我趁機掙開松動的鐵鏈,踉蹌著退到祭壇邊緣。
斷口處冒出幾根細(xì)藤,在月光下茫然地擺動。它們試圖抓住什么,最后只握住一縷夜風(fēng)。
她的嘴唇動了動,但最終什么也沒說。我轉(zhuǎn)身跳進(jìn)黑暗里。下落時,聽見琉璃瓶落地的脆響。
也許有一天,我會學(xué)會怎么解決。但不是今晚。滿月升到樹梢時,我的左臂開始謀殺我。
先是指尖像被一千只螞蟻啃噬,接著整條妖藤假肢簌簌發(fā)抖。上個月它只瘋長到三丈長,
這次恐怕能繞墳場兩圈。"冷靜..."我對著不存在的左手說話,
右爪死死按住抽搐的藤蔓,"再忍忍..."腰間的淚水瓶還剩三分之一。
這是用貴族女孩的淚結(jié)晶化的,能暫時麻痹妖藤神經(jīng)。但每用一次,瓶身就多一道裂痕。
月光更亮了。 妖藤突然暴長!第一條分支纏住橡樹,勒得樹皮噼啪開裂。
第二條卷起溪邊的野兔,又在意識到是活物時觸電般松開。第三條直奔我的喉嚨——嘩啦!
淚水潑在藤蔓根部。妖肢頓時萎靡下來,像被抽掉骨頭的蛇。
代價是瓶里最后幾滴凈淚變成了渾濁的粉紅色。"又廢了一瓶。"我對著月亮呲牙,
"你就不能換個時間發(fā)瘋?"藤蔓委屈地蜷成團。這動作像極了上周那個餓肚子的流浪兒,
當(dāng)時我掰了半塊餅給他,結(jié)果妖藤不受控制地偷走他整個包袱。
現(xiàn)在那包袱皮還掛在我洞穴里...夜梟的叫聲突然中斷。三百步外有火把的光,
獵妖隊帶著新淬銀的箭來了。我該立刻鉆進(jìn)地洞,但妖藤還纏著三棵樹不肯松開。"聽著,
"我戳了戳最粗的那條藤,"要么自己縮回來,
要么我再用半瓶淚..."藤蔓立刻松開橡樹,但把一棵小杉樹連根拔起當(dāng)作拐杖。
這蠢東西最近總想學(xué)人類直立行走。第二波劇痛襲來時,
我正試圖把妖藤盤成不會傷人的螺旋狀。結(jié)果它自己扭成麻花,
順帶絞碎了我收集的六朵止血草。"你贏了。"我咬牙切齒地掏出小瓶,卻突然愣住。
渾濁的淚水里浮著畫面:貴族女孩在哭,她身后是冒著煙的墳場。這是我三天前造的孽,
現(xiàn)在卻像毒藥般沉淀在贖罪的淚水里。妖藤趁機纏住我的右腳踝。"混賬!
"我扯下頸間的獸牙項鏈——上面串著七顆淚結(jié)晶。最后一招了。
當(dāng)?shù)谝活w結(jié)晶融化在藤蔓上時,它發(fā)出嬰兒般的抽泣聲。第二顆讓它松開所有樹木。
第三顆...第三顆被突然飛來的箭釘在了樹上!"妖物在破壞神木!
"最近的獵人離我不到百步。妖藤比我先反應(yīng)過來。它卷起我甩到背上,
像駕馭一匹發(fā)瘋的野馬般沖向密林。月光碎片在眼前飛掠,我死死攥住剩下的四顆淚晶,
它們在手心融化成滾燙的糖漿狀。黎明前最后半小時,妖藤終于耗盡力氣癱在溪邊。
我癱在它形成的藤繭里,看著被污染的淚水滲進(jìn)土壤。幾只螞蟻沾到后開始跳詭異的舞,
就像那些被血咒控制的尸傀。東邊泛起魚肚白時,我發(fā)現(xiàn)第一縷晨曦能讓妖藤暫時休眠。
這很好,因為最后一滴純凈的淚,正在瓶底凝結(jié)成血色的疤。那孩子的眼淚不對勁。
我在樹梢上觀察三天了。每次他哭,淚珠在陽光下都會泛出詭異的粉光,像朝露里混了血絲。
可我需要這些眼淚。藤蔓假肢又開始隱隱作痛。上次滿月發(fā)瘋時撞斷的古樹,
年輪里還嵌著我?guī)灼[甲。"再試一次..."我對自己說,
從腰間取下貴族女孩給的琉璃瓶。小男孩今天又在墳前折紙鶴。他總把第三只翅膀折歪,
然后開始抽泣。就是現(xiàn)在!我彈出藤蔓——停住。差點又忘了要輕。改用瓶子直接接吧。
我像只笨拙的樹懶,倒掛在最低的枝丫上,把瓶口湊到他臉頰下方。滴答。
第一滴淚落入瓶中,立刻沸騰起來。"啊!"我手一抖,瓶子差點摔碎。
那滴淚在瓶底瘋狂旋轉(zhuǎn),甩出細(xì)如發(fā)絲的紅色觸須。它們攀附瓶壁的樣子,
讓我想起獵咒師豢養(yǎng)的血蛭。小男孩突然抬頭:"誰在那里?"僵住。連呼吸都停了。
他揉了揉眼睛,淚水還掛在睫毛上。第二滴正要落下——接!這次我直接用鱗片去擋。
妖氣在皮膚表面結(jié)成薄膜,將淚珠包裹起來。成功了...嘶——!痛感順著指尖炸開!
每道妖氣都在尖叫,那滴淚像熔化的鉛水般蝕穿防御,鉆進(jìn)我的血脈。
"唔..."咬破嘴唇才忍住慘叫。小男孩困惑地環(huán)顧四周。他眼里有什么東西在游動,
細(xì)看像條縮小的蜈蚣。獵咒師的"血咒種子"。我蜷在樹冠里發(fā)抖,
看著那滴淚在血管里橫沖它經(jīng)過的地方,皮膚下浮現(xiàn)出荊棘狀紋路,
仿佛有人用燒紅的鐵絲在我骨頭上刻字。還差七滴。貴族女孩說過,
贖罪瓶需要九滴純凈淚水。可前兩滴已經(jīng)讓我的右臂布滿血紋。
"折...折錯了..."小男孩又開始哽咽。拼了!我扯下一片心口鱗,
妖血立刻凝成透明薄殼。這次用殼去接,總該......第三滴淚落入血殼的瞬間,
整片鱗炸成粉末!劇痛讓我從樹上栽下來。落地時勉強調(diào)整姿勢,
卻壓垮了三座墳前的供品臺。蘋果滾進(jìn)草叢,饅頭沾滿泥巴。
小男孩嚇得跌坐在地:"妖、妖怪!"他的瞳孔劇烈收縮,眼里的"蜈蚣"突然膨脹!
第四滴淚涌出時,空氣中爆開細(xì)小的血色冰晶。跑!我撞開灌木狂奔,背后傳來村民的怒罵。
右臂的血紋已經(jīng)蔓延到肩膀,每次心跳都像有千萬根針在扎。樹洞里的贖罪瓶開始震動。
之前收集的五滴淚正在瓶內(nèi)互相撕扯,把琉璃壁撞出蛛網(wǎng)裂痕。
"別打...別打..."我徒勞地按住瓶子,就像按住自己暴走的妖氣。
最老的那滴淚突然吞噬了其他四滴,體積膨脹一倍。它在瓶底張牙舞爪,
表面浮現(xiàn)出和我手臂上一模一樣的荊棘紋。遠(yuǎn)處傳來獵犬的吠叫。我蜷縮成一團,
把灼痛的右臂插進(jìn)泥土。妖藤假肢自發(fā)纏住樹干,把自己擰成緩沖的繩索。
等村民沖到這里時,大概只會看見個空瓶,和幾片脫落的染血鱗甲。
他們不會知道——有只笨妖曾妄想用毒淚洗清罪孽。"等等!
別出來——"我徒勞地對著墳場擺手,妖藤假肢在空中劃出慌亂的弧線。
但棺材板已經(jīng)砰砰作響。最先爬出來的是個小姑娘的尸骨。蝴蝶結(jié)還纏在發(fā)辮上,
指骨卻機械地拍打自己太陽穴。啪。啪。啪。我指甲掐進(jìn)樹皮。
這動作太熟悉了——是孩子挨打時的條件反射。
"對不起...我沒想到血咒會...""妖女現(xiàn)形了!"林外火把突然連成一片火海。
最前排的弓弩手踩著墓碑架箭,箭頭反光刺得我眼睛疼。古樹突然劇烈抽搐。
所有根系像絞刑繩般勒緊尸傀,嫁衣新娘的肋骨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樹皮上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人臉,每張嘴都在無聲尖叫。
"我馬上切斷連接..."我抖著手抓住發(fā)光的妖脈,觸感像握著一截?zé)t的鐵絲。咔!
斷裂聲比想象中清脆。
涌而出的不是妖氣——是走馬燈般的記憶碎片:貨郎臨終前攥著賬本嚎哭:"秤砣被調(diào)包了!
"新娘指甲縫里的不是朱砂,是摳喉嚨時結(jié)的血痂。"等等!
"我伸手想抓住正在風(fēng)化的嫁衣。妖藤卻穿過她的胸腔,
只撈到一把腥甜的塵土——是嗆進(jìn)肺里的血的味道。戴麻布的少年突然沖過來踢我膝蓋。
"你把我爹挫骨揚灰!"他鞋底還粘著貨郎的指骨碎片。我僵著不敢動。
妖藤卻自己在地上畫起歪扭的圓圈,畫到第三圈時被鋤頭砍斷一截。"裝什么可憐!
"神婆的香爐砸在我鎖骨上。香灰里混著碎鏡片,照出我藤皮下潰爛的妖紋。
貨郎兒子突然僵住。他攤開掌心——剛從土里撿的銅錢正在滲黑血,
凝成一個歪歪扭扭的**"冤"**字。我撲向那枚銅錢:"你看!
你父親想告訴..."嗖!一支系著褪色百家布的鎮(zhèn)妖箭射穿我袖口。
每塊碎布都來自被妖怪害死的人家。我縮回手的瞬間——妖藤偷偷卷走了那枚帶血的銅錢。
火把的光還沒褪盡。 新一輪的紅光又漫過來了。 這次是連著熱浪一起。"跑!
" 我對著一窩松鼠崽子喊。 它們擠在樹洞里,黑眼睛倒映著越來越近的火線。
我伸手去撈。 妖藤假肢剛碰到樹皮—— "滋啦!" 一股青煙冒出來。不對勁。
普通火焰不該燒得動妖氣。 我蘸了點口水抹在葉片上。葉片瞬間卷曲發(fā)黑。
火油里摻了東西。 是專門追蹤妖氣的鎖妖粉。遠(yuǎn)處傳來馬蹄聲。
銀甲護衛(wèi)舉著火把排成扇形。 "燒干凈點!"領(lǐng)頭的在喊,"那妖物最會躲!
"火舌已經(jīng)舔到最近的鳥巢。 三只雛鳥在尖叫。 聲音細(xì)得像針,扎得我太陽穴直跳。
拼了。 我扯開衣領(lǐng)露出鎖骨。 那里還留著上次被香灰燙出的傷疤。"來啊!
" 對著火勢最猛的地方撞過去。 鎖妖粉果然發(fā)瘋一樣聚過來。皮膚先發(fā)出烤肉聲。
然后是肌肉。 最后才是骨頭。痛得想打滾。 但不能滾。 背后就是松鼠的樹洞。
我把自己攤成一張?zhí)鹤印?妖氣從每個毛孔往外擠。 灰燼在半空結(jié)成網(wǎng)。"再加火油!
" 護衛(wèi)隊又在潑什么東西。 這次的火帶著詭異的藍(lán)色。網(wǎng)越織越密。
代價是右耳已經(jīng)聽不見了。 左臂的妖藤開始自發(fā)脫落。掉落的藤蔓一沾地就變黑。
像一條條燒焦的蛇。 但確實有用?;饎荼换揖W(wǎng)隔成兩半。 動物們趁機往濕地逃。
一只瘸腿的狐貍崽子卻往回跑。"傻東西!" 我想抓它。
碳化的手指卻直接穿過了它的皮毛。原來不是它傻。 是我手沒了知覺。
摸什么都是空的。護衛(wèi)隊突然安靜了。 火把的光晃得厲害。 他們在看什么?
順著視線低頭—— 我胸口以下全變成焦黑色。 像一尊開裂的泥像。最可笑的是。
鎖妖粉還在往我身上聚。 明明都快燒完了。"隊長...它在..." "閉嘴!
繼續(xù)潑!"新的火油澆上來時。 我聽見自己皮膚脫落的聲音。 像撕下曬傷的皮。不疼。
但能感覺到有東西在掉。 大概是睫毛。濕漉漉的東西劃過臉頰。 是血還是淚?
分不清了。反正火暫時過不去了。 灰網(wǎng)能撐到天亮。 值了。我變成了一具空殼。
碳化的皮膚像曬干的陶土。 敲起來會有空洞的回音。最糟糕的是—— 我摸不到東西了。
像永遠(yuǎn)戴著一副厚棉手套。樹洞里的嗚咽聲還在繼續(xù)。 三只。 不,四只。
聲音從東南方三十步傳來。我趴下來。 右耳貼地。 碳化的左耳早在火里脫落了。
"別怕..." 想安慰它們。 發(fā)出的卻是砂紙摩擦般的氣音。第一步就踩斷樹枝。
脆響驚飛了幸存的夜梟。 幼崽們的嗚咽突然停止。該死。 我干脆跪著爬。
膝蓋碾過燒焦的松果。 應(yīng)該很疼。 但我感覺不到。聲音又出現(xiàn)了。
最近的那只在發(fā)抖。 頻率像被雨淋濕的蝴蝶振翅。我張開嘴。 獠牙比手指靈敏。
能嘗到空氣中幼崽的奶腥味。摸不到。 就叼回來。 小時候見母貓這么叼小貓。
俯身的瞬間—— 下頜發(fā)出可怕的咔噠聲。 碳化的肌肉纖維在斷裂。咬空了。
牙齒撞在一起的火花。 照亮了灌木叢里蜷縮的毛團。第二次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