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聿車禍垂危那天,我簽了心臟捐獻協(xié)議。
醒來時他摟著白月光宣布婚訊:“捐心的人是她?!彼ㄈノ业氖中g記錄,篡改我的記憶,
讓我以為自己只是無關路人。直到太平間里,我聽著錄音筆里他溫柔的誘哄:“簽吧,
薇薇需要這顆心?!蔽覔徇^冰棺里他蒼白的臉,取走心臟起搏器?!邦櫝许?,現(xiàn)在,
我把心還給你了?!?--福爾馬林的氣味濃得刺鼻,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
直直扎進鼻腔深處。仁和醫(yī)院地下二層的太平間,這里的光線永遠半死不活,
慘白地涂抹在冰冷的金屬停尸柜和光潔得能照出人影的地面上,空氣凝滯厚重,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碴。我獨自站在一條狹長的通道里,兩側是望不到盡頭的銀色柜門,
每一扇都緊閉著,像一個巨大而沉默的蜂巢,封存著無數(shù)冷卻的生命。
盡頭那扇厚重的隔離門無聲地滑開了,冰冷的白氣如同幽靈般翻滾著溢出來,
瞬間纏繞上我的腳踝。
兩個穿著深藍色制服、戴著口罩的太平間工作人員推著一張輪床緩緩走了出來。
輪床上覆蓋著干凈卻毫無生氣的白布,勾勒出一個屬于成年男性的、不再有任何起伏的輪廓。
他們停在我面前,動作帶著一種見慣生死的麻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謹慎。其中一人微微頷首,
聲音悶在口罩后面:“蘇小姐,確認過了,是顧承聿先生?!蔽业囊暰€凝固在那片白布上,
試圖穿透它,勾勒出下面那張曾經無比熟悉、刻進我骨髓里的面容。
的、深情的、最后是冷酷的、殘忍的……無數(shù)張顧承聿的臉在我眼前瘋狂閃回、重疊、破碎。
心臟的位置猛地傳來一陣尖銳的、幾乎要撕裂胸腔的劇痛,
像有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了里面那個正在跳動的器官,用力擠壓。我猛地抽了一口冷氣,
身體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手指下意識地死死按住了左胸,隔著厚厚的毛衣布料,
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里面瘋狂擂動的節(jié)奏,一下,又一下,沉重而紊亂。
劇烈的疼痛讓我眼前瞬間發(fā)黑,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我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聲音,
每一個字都帶著冰渣般的寒意:“打開?!惫ぷ魅藛T對視了一眼,似乎在無聲地交流著什么。
最終,其中一個走上前,動作利落地掀開了覆蓋在頭部的白布一角。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燈光慘白地傾瀉下來,照亮了那張臉。是顧承聿。
曾經鮮活飛揚的眉骨此刻沉寂著,深邃的眼窩緊緊閉合,覆蓋著濃密卻失去光澤的睫毛。
挺直的鼻梁,線條完美的下頜,依舊英俊得驚人,卻蒙上了一層毫無生機的灰敗。
唇色是那種失血的淡紫,緊緊抿著,像是在睡夢中依然固執(zhí)地堅守著某個秘密。
他看起來異常平靜,平靜得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場深沉的、永無休止的安眠。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我的喉嚨。胃里翻江倒海,我死死咬住下唇內側的軟肉,
用那點尖銳的痛楚逼退嘔吐的欲望。冰冷的空氣吸進肺里,
帶著福爾馬林的刺鼻和一種屬于死亡本身的、難以形容的腐朽氣息。
我的目光貪婪又冰冷地掃過他每一寸輪廓,最終落在他覆蓋在白布下的胸膛。
那里曾經是溫暖的、有力的,心跳聲曾是我安眠的搖籃曲。而現(xiàn)在,那下面空空蕩蕩。
我的手指在身側蜷縮起來,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月牙形的、滲血的凹痕?!疤K小姐?
”工作人員試探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帶著一絲詢問。我慢慢抬起頭,
視線從那冰冷的軀體移開,看向說話的人。太平間慘白的燈光落在我臉上,
大概映出了一片毫無血色的慘白。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異常平穩(wěn),平穩(wěn)得可怕,
像結了冰的湖面:“我來取回我的東西?!?--一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
鵝毛般的雪片被狂風裹挾著,狠狠砸在車窗上,發(fā)出密集而沉悶的聲響,
視野里白茫茫一片混沌。車內暖氣開得很足,卻依舊驅不散心底莫名升騰起的一絲寒意。
顧承聿握著方向盤,側臉的線條在儀表盤幽藍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冷硬。車載廣播里,
一個女聲正用甜膩的腔調播報著路況信息?!啊潜备呒芤蚍e雪嚴重,
已發(fā)生多車追尾事故,請過往車輛提前繞行……”“這鬼天氣,”顧承聿低聲咒罵了一句,
眉頭緊鎖,手指煩躁地在方向盤上敲擊著,“早知道就聽你的,該早點走?!蔽覀冗^頭看他,
昏黃的路燈光透過沾滿雪花的車窗,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他今天似乎格外焦躁,
從下午開始就有些心不在焉,手機屏幕亮起的頻率高得反常。我伸出手,
輕輕覆在他緊握著方向盤的手背上,試圖傳遞一點溫度?!皠e急,慢慢開,安全第一。
”我的聲音很輕,帶著安撫的意味。他手背的肌肉似乎僵了一下,隨即才緩緩放松。
他側過臉,對我扯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那笑容短暫得如同車窗上一閃而過的雪花,
瞬間就被更深沉的疲憊和一種我看不懂的陰郁取代了。他沒有看我,
目光重新投向被風雪模糊的前方?!班??!彼麘艘宦暎曇舻统?。
心頭那絲不安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漣漪一圈圈擴大。我收回手,指尖殘留著他皮膚的溫度,
卻莫名覺得指尖冰涼。他最近總是這樣,笑容變得吝嗇,眼神時常飄忽,
像是在專注地看著我,又像是穿透了我,望向某個遙遠而模糊的地方。
問他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他也只是含糊其辭地搪塞過去。就在我出神之際,
一陣突兀刺耳的手機鈴聲撕裂了車內壓抑的氣氛。是顧承聿放在中控臺上的手機在瘋狂震動,
屏幕上閃爍著一個名字——“薇薇”。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林薇。這個名字,
像一根細小的刺,悄然扎進了我的生活,帶來隱隱的不適感。顧承聿的青梅竹馬,
那個據(jù)說身體一直不太好、常年需要他額外關照的“妹妹”。顧承聿幾乎是立刻抓起了手機,
動作快得甚至帶著一絲慌亂。他甚至沒有看來電顯示,指尖就急切地滑向了接聽鍵。
在接通電話的前一秒,他像是才意識到我的存在,極其迅速地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復雜得難以形容——有瞬間的慌亂,一絲不易察覺的歉意,但更多的,
是一種急于擺脫眼前局面的焦躁?!拔??薇薇?”他的聲音在接通電話的瞬間就變了調,
剛才的焦躁和冰冷一掃而空,被一種刻意放柔、帶著無限耐心的溫柔所取代,
輕柔得幾乎能滴出水來,“怎么了?別哭,慢慢說……在哪兒?好,我知道了,別怕,
我馬上過來!就在那兒等我,千萬別亂動!
”那是我從未在他口中聽到過的、只為一個人存在的專屬語調。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
密密麻麻地扎進我的耳膜,刺得生疼。胃里像是塞進了一塊沉重的冰,冷得發(fā)硬,沉得發(fā)痛。
他匆匆掛斷電話,甚至沒有給我一個解釋的眼神,猛地一打方向盤。
輪胎在濕滑的積雪路面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車身劇烈地甩動了一下。
巨大的慣性將我狠狠摜在冰冷的車窗玻璃上,額角傳來一陣鈍痛。
世界在我眼前劇烈地旋轉、顛倒,一片混亂的雪白和刺眼的車燈光芒瘋狂交織?!俺许?!
前面!”我失聲尖叫,瞳孔因恐懼而驟然緊縮。視野前方,
一輛失控的重型卡車如同脫韁的鋼鐵巨獸,在漫天風雪中橫沖直撞,
龐大的車頭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朝著我們這輛渺小的轎車碾壓過來!
車燈刺眼的光束如同死神的鐮刀,瞬間充斥了整個擋風玻璃!顧承聿似乎也看到了,
他臉上血色盡褪,發(fā)出了一聲短促而絕望的驚呼。他猛踩剎車,
同時拼命向右打方向盤試圖躲避。但一切發(fā)生得太快,太近了!
在車輪鎖死、輪胎與地面發(fā)出凄厲尖叫的同時,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陰影已經泰山壓頂般籠罩下來!“轟——?。。?/p>
碎的爆裂聲、某種結構被徹底撕裂的刺耳扭曲聲……所有聲音在瞬間混合成一股毀滅的洪流,
狠狠灌入我的耳中,幾乎要將我的意識徹底撕裂。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
身體仿佛被無數(shù)沉重的鈍器同時擊中,骨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胸腔被方向盤狠狠頂住,
肺部的空氣被瞬間榨干,眼前炸開一片猩紅,緊接著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冰冷而沉重,
像濃稠的瀝青,瞬間吞噬了我所有的感官。---意識像沉在深海里的一塊頑石,沉重,
冰冷,無邊無際的黑暗包裹著。偶爾有微弱的光感在眼皮外晃動,伴隨著遙遠而模糊的聲響,
像是隔著厚厚的海水傳來的雜音。每一次試圖掙扎著上浮,
都被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劇痛狠狠拽回黑暗的深淵。不知過了多久,
那黑暗終于褪去了一些,變成一片朦朧的灰白。沉重的眼皮仿佛粘在了一起,費盡全身力氣,
才勉強掀開一條縫隙。刺眼的白光針一樣扎進來,我本能地瞇起眼,
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干澀痛苦的嗚咽?!靶蚜?!醫(yī)生,她醒了!
”一個帶著驚喜的女聲在旁邊響起,有些耳熟。視野逐漸聚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天花板慘白的燈光,然后是懸掛著的輸液瓶,
透明的液體正一滴滴緩慢地墜入透明的塑料管。濃重的消毒水氣味霸道地鉆進鼻腔。
我轉動著干澀發(fā)痛的眼珠,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小艾,顧承聿的秘書。她眼睛紅腫,
臉上還帶著淚痕,此刻卻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巴硗斫?,你感覺怎么樣?別怕,這里是醫(yī)院,
安全了?!彼穆曇魩е俸笥嗌念澏?。醫(yī)院……安全了……車禍!顧承聿!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開混沌的意識,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我。我猛地想坐起來,
身體卻像散了架一樣,每一塊骨頭都在尖叫抗議,尤其是胸口,傳來一陣被巨錘砸過的悶痛,
幾乎讓我窒息。“承聿……顧承聿呢?!”我的聲音嘶啞得可怕,如同砂紙摩擦。
小艾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眼神躲閃開去,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個字。
她的沉默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石頭,狠狠砸在我的心上?!八趺戳??!說話??!
”我掙扎著,不顧一切地想要抓住她的手,動作牽動全身傷口,疼得眼前發(fā)黑?!疤K小姐,
冷靜!你需要休息!”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快步走了過來,按住了我的肩膀,語氣嚴肅,
“你剛經歷了一場大手術,情緒不能激動!”“手術?”我茫然地看著他,
巨大的恐懼讓我忽略了身體的劇痛,“什么手術?顧承聿呢?他到底怎么樣了?!
”醫(yī)生皺著眉,語氣帶著一種公式化的沉重:“顧先生……很抱歉。車禍非常嚴重,
他……沒能搶救過來?!彼D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
目光復雜地掃過我因激動而劇烈起伏的胸口,“他的心臟……在車禍中受到了不可逆的損傷。
但幸運的是,蘇小姐,你活下來了。而且,顧先生在彌留之際,簽署了器官捐獻志愿書。
他的心臟……給了你。”心臟……給了我?我怔住了,像被一道驚雷劈中,靈魂都在震顫。
所有的聲音和影像在瞬間遠去,整個世界只剩下一個巨大而空洞的回響——他的心臟,
在我的胸腔里跳動?我下意識地抬起顫抖的手,緩緩地、遲疑地按向左胸。手掌下,
隔著薄薄的病號服,是清晰的、規(guī)律的跳動。砰…砰…砰……沉穩(wěn)而有力。這不是我的心跳。
這是顧承聿的心跳。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巨大悲慟和某種詭異聯(lián)結的洪流瞬間沖垮了我所有的防線。
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滾燙地滑過冰冷的臉頰。
巨大的悲傷和一種近乎荒誕的歸屬感交織著,幾乎將我撕裂。我的手指死死攥緊胸口的衣料,
仿佛想抓住那顆正在我體內搏動的心臟,抓住那個已經消逝的生命最后一點殘留的溫度。
“他……他簽的?”我哽咽著,淚水模糊了視線,死死盯著醫(yī)生,“他什么時候簽的?
”醫(yī)生避開了我灼熱的目光,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閃爍:“在……在最后時刻。
他意識清醒時做的決定。蘇小姐,請節(jié)哀。他的心臟選擇了你,讓你活下去,
這或許是他最后的愿望。你要珍惜。”最后時刻……彌留之際……心臟選擇了我?
我癱軟在病床上,淚水無聲地奔流,打濕了枕畔。胸口那顆陌生的心臟在有力地跳動著,
每一次搏動都像是一次無聲的控訴,一次沉重的撞擊,
提醒著我那個男人最后的給予和徹底的離去。巨大的悲傷如同潮水般將我淹沒,我蜷縮起來,
失聲痛哭,身體因為劇烈的抽泣而牽扯著傷口,痛得鉆心。那痛,
卻遠遠比不上心口那團血肉傳遞來的、名為“失去”的、永無止境的鈍痛。
---日子在醫(yī)院的白色墻壁和消毒水氣味中緩慢爬行,像一條被斬斷了爪牙的蛇。
胸口的傷口在愈合,新生的肉芽帶來持續(xù)不斷的、令人煩躁的癢痛和緊繃感。每一次呼吸,
每一次心跳,都在清晰地提醒著我胸腔里那顆心臟的來歷。顧承聿的葬禮簡單而匆忙。
顧家似乎籠罩在巨大的悲痛和某種難以言說的混亂之中。我去過一次,
遠遠地看著那張被放大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他英俊依舊,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相框,正靜靜地凝視著這個他再也無法觸碰的世界。黑壓壓的人群,
壓抑的哭泣,我站在角落,像一個被遺忘的、不合時宜的影子。小艾陪在我身邊,
緊緊握著我的手,她的手心冰涼,帶著微微的顫抖。顧承聿的母親,
那位總是妝容精致、舉止得體的貴婦人,在葬禮接近尾聲時看到了我。
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錐,瞬間釘在我身上。她撥開人群,踩著高跟鞋,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空氣仿佛凝固了?!疤K晚?!彼穆曇舨桓?,卻帶著一種徹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飾的憎惡,
清晰地穿透了葬禮上低沉的哀樂,“你居然還有臉出現(xiàn)在這里?
”周圍投來幾道驚異和探究的目光。小艾緊張地握緊了我的手,
試圖開口:“顧夫人……”“閉嘴!”顧夫人凌厲的目光掃過小艾,后者瞬間噤若寒蟬。
她的視線重新落回我臉上,那雙和顧承聿有幾分相似的眼睛里,此刻燃燒著熊熊的恨意,
“我兒子死了!尸骨未寒!而你呢?你活得好好的!用著他的心,活得好好的!
”她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本就鮮血淋漓的心上。我張了張嘴,
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砂礫堵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辯解嗎?說他的心臟是自愿給我的?
說我也寧愿死的是我?在這樣赤裸裸的恨意面前,任何語言都蒼白無力?!澳氵@個掃把星!
自從承聿認識了你,他就沒有一天順心過!現(xiàn)在他連命都搭給你了!你怎么不去死?!
”她的話語惡毒而瘋狂,帶著歇斯底里的絕望。周圍有人試圖勸阻,被她用力推開。
我站在那里,承受著那淬毒的目光和刻骨的咒罵,身體僵硬得像一塊冰。
胸口那顆心臟劇烈地搏動著,砰砰砰,撞擊著我的肋骨,帶來一陣陣尖銳的悶痛。
是它在憤怒嗎?還是它在悲傷?抑或……它也在無聲地質問我?顧夫人最后那怨毒的一瞥,
像烙鐵一樣燙在我的靈魂深處。她被人強行拉走了,留下我獨自站在葬禮的角落,
周圍是竊竊私語和同情的、探究的、甚至帶著一絲懷疑的目光。
空氣里彌漫著百合花的香氣和死亡的氣息,混合著顧夫人留下的恨意,讓我窒息。
走出葬禮現(xiàn)場,冬日的冷風刀子般刮在臉上。小艾擔憂地跟在我身邊,欲言又止。
我拒絕了她的陪伴,只想一個人待著。世界仿佛失去了顏色,只剩下灰白。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顧承聿出事前我們常去的那家咖啡店。
櫥窗里依舊溫暖明亮,情侶們依偎著談笑。我隔著冰冷的玻璃看著,
像看著另一個遙遠而陌生的世界。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熟悉的、尖銳的刺痛,我捂著胸口,
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心跳,都像是顧承聿在我身體里無聲的嘆息。
這種無處不在的疼痛和窒息感,成了我出院后生活的底色。直到一個月后,
一個陽光刺得人眼睛發(fā)痛的午后。小艾突然給我發(fā)了一條信息,只有簡短的一行字,
卻像一顆炸彈在我死寂的世界里轟然引爆:“晚晚姐,顧總……顧承聿……他回來了。
在中心醫(yī)院。還有……林薇?!毙畔⒑竺娓街粋€病房號。我的手機“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屏幕碎裂的紋路如同蛛網(wǎng)蔓延。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失控地擂動,
像一頭被囚禁的野獸在絕望地沖撞著牢籠。砰!砰!砰!沉重得讓我?guī)缀跽玖⒉环€(wěn)?;貋砹耍?/p>
顧承聿回來了?這不可能!我親眼看著他下葬!我胸腔里跳動的,是他的心臟!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荒謬、混亂、巨大的震驚和一絲荒謬絕倫的狂喜瞬間沖昏了我的頭腦。
我來不及思考,甚至忘了撿起地上的手機,像個瘋子一樣沖出家門,攔下一輛出租車,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去中心醫(yī)院!快!”中心醫(yī)院VIP病房區(qū),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高級香氛混合的奇怪味道,異常安靜,
只有護士推著治療車經過時輪子發(fā)出的輕微滾動聲。我?guī)缀跏酋咱勚艿侥莻€病房門口,
厚重的木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硪粋€熟悉到讓我靈魂都為之顫抖的聲音,低沉,
帶著大病初愈的虛弱,卻是我刻骨銘心的——顧承聿的聲音!“薇薇,別擔心,
醫(yī)生說恢復得很好。”他的語氣是我從未聽過的、極致的溫柔和寵溺,
帶著一種能融化冰雪的暖意,“很快就能出院了?!蔽蚁癖皇┝硕ㄉ碇洌┰陂T口,
渾身冰冷。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混亂地搏動著,像是在抗議這不可能的現(xiàn)實。
我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冰涼,輕輕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門。病房里光線明亮。
顧承聿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半靠在搖起的病床上。他瘦了很多,臉色蒼白,
下頜線顯得更加鋒利,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病氣和疲憊。但那雙深邃的眼睛,
此刻卻盛滿了溫柔的光,如同春日消融的湖水,專注地、深情地凝視著他懷里的人。林薇。
她穿著一身同樣款式的病號服,小鳥依人般靠在他胸前,長發(fā)柔順地披散著,
襯得那張臉越發(fā)蒼白纖細,楚楚動人。她微微仰著頭,看向顧承聿的眼神充滿了依賴和幸福,
像一朵終于找到了依附的菟絲花。我的闖入,打破了病房里那溫情脈脈的假象。
顧承聿的目光終于從林薇臉上移開,落在了門口的我身上。那目光,在接觸到我的瞬間,
如同春水遭遇寒流,瞬間凍結成冰。所有的溫柔、寵溺,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剩下刺骨的冰冷、毫不掩飾的厭惡,以及一絲……極快閃過的、難以捕捉的復雜情緒,
快得讓我以為是錯覺。林薇也看到了我,她像是受驚的小鹿,身體瑟縮了一下,
更緊地依偎進顧承聿懷里,眼神怯生生的,帶著一絲無辜的、不易察覺的得意。
“你怎么來了?”顧承聿開口,聲音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凍土,
每一個字都帶著拒人千里的冰碴。他摟著林薇的手臂緊了緊,
那是一個充滿占有欲和保護姿態(tài)的動作。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我。
我看著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看著他懷中那個嬌弱的女人,
再感受著自己胸腔里那顆瘋狂跳動、幾乎要炸裂的心臟。劇痛排山倒海般襲來,我踉蹌一步,
扶住了門框才勉強站穩(wěn),臉色一定慘白如紙?!澳恪蔽业穆曇舳兜貌怀蓸幼?,破碎不堪,
“你還活著……那……那我身體里……”“蘇晚?!鳖櫝许泊驍嗔宋?,他的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審判般的冰冷,清晰地砸在寂靜的病房里,
也砸碎了我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幻想。“捐心的人是薇薇?!彼皖^,看著懷里的林薇,
眼神瞬間又變得柔和,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感激和心疼?!笆寝鞭?,在生死關頭,
自愿簽了協(xié)議,把她的心臟給了你?!薄稗鞭毙枰o養(yǎng),情緒不能受刺激。請你立刻離開。
”他抬起頭,再次看向我,目光銳利如刀,里面只剩下冰冷的驅逐和警告,
“不要再來打擾我們?!绷洲痹谒麘牙铮⑽冗^臉,對著我,
露出了一個極其微弱的、幾乎看不見的笑容。那笑容蒼白、脆弱,
卻又帶著一種勝利者的、高高在上的憐憫。轟隆——!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徹底崩塌了。
眼前的一切開始旋轉、扭曲,顧承聿冰冷的眼神,林薇那抹虛弱的微笑,
病房里慘白的燈光……所有的影像和聲音都像被投入了瘋狂的漩渦,
攪成一團模糊而尖銳的噪音。胸腔里那顆心臟瘋狂地、失控地搏動著,
每一次跳動都帶來一陣劇烈的、撕心裂肺的絞痛,
仿佛那顆屬于林薇的心臟正在我的身體里劇烈地排斥我、尖叫著要逃離。
“不……”我聽見自己發(fā)出一聲微弱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轉。
冰冷的墻壁觸感傳來,身體沿著門框不受控制地滑落,意識在劇痛和巨大的謊言沖擊下,
徹底沉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意識像是在冰冷的深海里沉浮,每一次試圖上浮,
都被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疲憊和頭痛欲裂的感覺狠狠拽回。耳邊是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話聲,
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不能讓她知道真相……刺激……”“……她那邊……處理干凈……”那些聲音模糊不清,
像是來自遙遠的地方,又像是直接在我混亂的腦海里炸響。其中有一個聲音,低沉而冷靜,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是顧承聿的聲音!另一個聲音……似乎是那個主治醫(yī)生?心臟?
真相?薇薇?失憶?處理干凈?破碎的詞句如同冰冷的毒蛇,鉆進我的意識,
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和莫名的恐慌。我想掙扎,想睜開眼睛質問,但身體沉重得像灌了鉛,
眼皮更是如同被焊死了一般。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拖拽著我,
再次沉入那令人窒息的黑暗深淵。再次醒來時,頭痛欲裂。我茫然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醫(yī)院病房熟悉的白色天花板??諝庵邢舅奈兜酪琅f濃烈?!巴硗斫??
你醒了!”小艾擔憂的臉湊了過來,眼睛紅紅的,“你嚇死我了!
突然暈倒在顧總病房門口……”顧總?病房門口?我皺緊眉頭,努力回想。
記憶像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攪不動的濃霧。我只記得自己去醫(yī)院……好像是去看一個朋友?
然后……然后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會在門口暈倒?頭好痛,像要裂開一樣。
“我……我怎么了?”我的聲音沙啞無力?!搬t(yī)生說你受了點刺激,加上身體還沒完全恢復,
情緒激動導致暈厥?!毙“⌒囊硪淼亟忉屩?,眼神有些閃爍,“沒事了,醒了就好。
”刺激?什么刺激?我完全想不起來。記憶的斷層處,只有一片空白和尖銳的頭痛。這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