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嶺的夜霧濃得化不開,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裹著刺骨的寒意往骨頭縫里鉆。峰慕攥著那枚玉簡,指尖幾乎要嵌進冰涼的玉石里。玉簡上的太極圖忽明忽暗,映著他腕上那道愈發(fā)深紫的牽魂絲——此刻它像一條活物般搏動,每一次收縮都扯得他神魂發(fā)顫。
“慢些走,你看這苔蘚?!爆幓酆鋈焕∷?,蹲下身撥開腐葉。她指尖觸到一叢灰綠色的苔蘚,葉片邊緣竟泛著詭異的暗紅,“老鄭頭說過,‘血苔’只長在陰邪聚積的地方,我們快到了?!?/p>
她身上沒有任何特殊能力,只是個在凡間摸爬滾打的女子,卻有著超乎常人的細心。從落霞鎮(zhèn)帶來的茜草荷包還系在腰間,里面是曬干的草葉和半塊打火石——這是她能想到的全部“武器”。
突然,霧中傳來“咔嚓”聲,像是骨骼摩擦。數(shù)十具身披破甲的骷髏從霧中走出,甲胄上銹跡斑斑,卻都繡著相同的茜草圖案。峰慕下意識將瑤慧護在身后,揮起從獵戶那里借來的柴刀。刀鋒劈中骷髏的瞬間,他腕上的牽魂絲猛地發(fā)燙,青黑色的血痕竟透出微光,骷髏的胸骨轟然碎裂成齏粉。
“他們怕你的血!”瑤慧驚叫道,連忙從荷包里掏出曬干的茜草,搓碎了撒向骷髏,“老鄭頭說茜草屬陽,能克陰邪!”
干燥的茜草粉末撒在骷髏身上,竟騰起白煙。但骷髏數(shù)量太多,前仆后繼地涌來?,幓圩е迥胶笸?,腳下被藤蔓絆倒,懷中的打火石掉在地上,火星濺到旁邊的枯藤上。
“火!”峰慕眼睛一亮。他撿起打火石,拼命敲擊枯藤?,幓蹌t解下腰間的布裙,浸了溪水甩向骷髏,試圖拖延時間。她的手被藤蔓劃破,鮮血滴在枯藤上,竟意外加速了燃燒。
“這邊!”玉簡的光芒忽然大盛,指向左側的巖壁。那里有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石縫,藤蔓覆蓋的洞口隱隱透著微光。兩人連滾帶爬鉆進去,身后的骷髏被火焰阻擋,發(fā)出不甘的嘶吼。
石縫盡頭是個圓形石室,中央矗立著一座殘破的祭壇。祭壇上刻著巨大的青黑掌紋,與峰慕腕上的血痕一模一樣,四周散落著無數(shù)羊脂玉鐲的碎片。
“這是……”瑤慧撿起一塊碎片,上面刻著細密的纏枝蓮紋,“許家小姐的鐲子……”
話音未落,石室頂部忽然垂下無數(shù)銀絲,織成大網(wǎng)罩向他們。許家小姐站在石梁上,手腕翻轉,羊脂玉鐲發(fā)出幽幽綠光:“真是感人的凡人情誼,可惜,爐鼎該歸位了?!?/p>
銀絲纏住峰慕的腳踝,猛地將他拽向祭壇?,幓奂饨兄鴵溥^去,卻被許家小姐一腳踹開,撞在石壁上。她看著峰慕被拖向祭壇中央的掌紋,那里正滲出黑色的霧氣,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
“放開他!”瑤慧掙扎著爬起來,口袋里的茜草粉末灑了一地。她忽然想起在破廟時,峰慕用血氣換藥的模樣,想起亂石橋下他們共同點燃的心燈。她沒有特殊能力,只是個凡人,但她有雙手,有一顆想救他的心。
她抓起地上的茜草粉末,猛地撲向許家小姐,將粉末揚向她的眼睛。許家小姐驚叫著后退,銀絲攻勢一滯。瑤慧趁機撿起一塊玉鐲碎片,用盡全力砸向祭壇邊緣的裂縫。
“當!”碎片斷裂,露出底下的空心結構。里面竟藏著一卷腐壞的羊皮紙,上面畫著與峰慕腕上相同的掌紋,還有一行模糊的字:“以凡人至純之心,破陰邪契約……”
“至純之心……”瑤慧看向被銀絲纏住的峰慕,他正用柴刀砍著牽魂絲,腕上的血痕滴下的血珠落在羊皮紙上,竟讓那掌紋圖案活了過來!
亂葬崗老鬼的青黑掌影從圖案中升起,與峰慕腕上的血痕共鳴。許家小姐臉色大變,收起銀絲想退走,卻被掌影吸住,腕上的玉鐲“咔嚓”碎裂。
“原來……契約的關鍵不是爐鼎,是心。”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白衣人不知何時站在石室門口,手中托著那盞綠色心燈,“亂葬崗老鬼設下此局,本想借玄陰閣之手重塑肉身,卻忘了凡人之情,最是無解?!?/p>
心燈的光芒融入峰慕體內(nèi),腕上的牽魂絲寸寸斷裂,化作青煙散去。祭壇上的掌影漸漸淡去,露出底下一枚種子,落地生根,開出一朵血紅的茜草花。
瑤慧踉蹌著走到峰慕身邊,兩人互相攙扶著,看著石室頂部坍塌下來。許家小姐趁機逃出,消失在霧中。白衣人將心燈遞給峰慕:“此燈已與你心神相連,往后凡世路,好自為之。”
“仙長,”峰慕喘著氣問,“瑤慧她……”
白衣人看了看毫發(fā)無損卻臉色蒼白的瑤慧,微微一笑:“她很好,只是個懂得用茜草和勇氣救人的凡人。記住,真正的力量,從來不在血脈或法器里?!?/p>
晨光透過坍塌的石室縫隙照進來,映著那朵血紅色的茜草花?,幓蹞炱鸹?,指尖觸到花瓣上的露珠,忽然想起在落霞鎮(zhèn)染坊,陽光也是這樣照在茜草上,把水染成通紅。
她沒有特殊背景,沒有超凡能力,只是個曾淪落風塵、又被峰慕從泥沼中拉起的凡人女子。但此刻她握著峰慕的手,感受著他腕上漸漸平復的血痕,忽然明白:凡人的微光,有時也能照亮最深的黑暗。
黑風嶺的危機解除,卻留下更多疑問:白衣人究竟是誰?亂葬崗老鬼的契約背后還有多少秘密?許家小姐是否會卷土重來?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峰慕和瑤慧相視而笑,眼中沒有恐懼,只有歷經(jīng)劫難后的平靜。他們走出黑風嶺,身后是漸漸散去的陰霧,身前是灑滿晨光的凡世之路。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霧靄深處,許家小姐摸著破碎的玉鐲,眼中閃過一絲茫然。她腰間不知何時多了一朵曬干的茜草花,是瑤慧撲向她時不小心沾上的。
凡人的故事,仍在繼續(xù)。沒有仙門恩怨,沒有血脈秘辛,只有兩個在塵世中掙扎的靈魂,用最樸素的勇氣和情誼,書寫著屬于他們的、最平凡也最動人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