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監(jiān)控室屏幕幽微的藍光舔舐著周遠疲憊的下眼瞼。
他揉了揉被劣質(zhì)速溶咖啡因刺激得干澀發(fā)痛的眼球,
視線從屏幕上那片令人昏昏欲睡的高檔住宅區(qū)綠化帶上艱難地拔出來。晚九點,
整個城市被一種虛浮疲倦的奢靡浸泡著,小區(qū)攝像頭像素很高,
花園洋房里燈火勾勒出的每一個畫面都像精美的裝飾畫片,
只有遠處馬路偶爾碾過路面的車燈提醒著他,這是現(xiàn)實。
周遠在這座城市頂級的“鉑悅公館”當了三年夜班保安。
當初應聘上時親戚羨慕得不得了——“那可是有錢人住的地方!”——他們不懂,
在這光鮮的表皮底下守夜,就像站在一個巨大的玻璃柜子外面,
看著里面精致卻冷冰冰的陳列品,那些東西的熱氣和人味,一絲都透不出來。
空氣里彌漫著昂貴香氛和消毒水混合的怪異氣息,揮之不去。
指尖下意識敲擊桌面的節(jié)奏被他自己硬生生掐斷。不能再想了。他深吸一口氣,
試圖壓下那股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厭倦和麻木。監(jiān)控錄像像一部永無止境的黑白默片,
在他的視野里無聲播放。突然,
左上角七號屏——那是6棟1902戶陽臺的全景鏡頭——無聲的畫面跳動了一下。
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漾開一圈微不可察的波紋。周遠蹙眉。畫面瞬間恢復正常。錯覺?不。
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巨大的落地玻璃門內(nèi)。是1902的女主人,李太太。
畫面里看不清具體神情,只有一個模糊而優(yōu)雅的輪廓。很快,那個輪廓動了。
隔著厚重的隔音玻璃和屏幕壓縮的像素,周遠本來不應該聽到任何聲音。
可是就在李太太輪廓起伏的動作里,
一種極其強烈的、仿佛直接作用于腦髓深處的“噪音”感猛地攫住了他!那不是尖銳的爆鳴,
不是混亂的雜音,
更像是一段被強行塞進耳朵的、扭曲到完全無法識別其原始形態(tài)的音頻信息!
像無數(shù)指甲刮擦著黑板,像無數(shù)玻璃碎片在鐵皮桶里瘋狂攪動,
又混雜著某種……濕漉漉的、粘稠的、類似大型節(jié)肢動物在黏液中爬行的摩擦聲!
“呃…”周遠猛地捂住耳朵,手指用力到指節(jié)泛白。監(jiān)控室內(nèi)絕對死寂,
他只能聽到自己太陽穴處血管突突跳動的聲音,
和那種憑空出現(xiàn)的、令人作嘔的“聽覺幻象”交織在一起。
冷汗瞬間就浸濕了他薄薄的保安制服襯衫后領(lǐng)。畫面里,
李太太的輪廓姿態(tài)清晰地顯示著“哼唱”的動作。
優(yōu)雅的肩頸線條隨著那個動作舒緩地起伏著,
帶著一種恬靜的、沉浸在某種美好旋律里的韻律感。
視覺上的優(yōu)雅從容與聽覺(或者說某種感知層面)的極度扭曲恐怖,
在他腦中產(chǎn)生劇烈的、令人眩暈的撕裂感!那強烈的惡心感又涌了上來,胃部痙攣。
降噪隔音耳機——那是他夜班必備的隔離深夜某些“合理噪音”的神器——死死摁在耳朵上,
同時調(diào)低了七號屏的亮度,眼神躲避著那個方向。媽的,真是加班加到神經(jīng)衰弱了?
耳鳴都幻聽出交響曲了?他強迫自己看向另一個屏幕,顯示著地下車庫入口的畫面。
耳機隔絕了大部分環(huán)境聲,他松了口氣,摘下耳機想喝口水壓壓驚。就在這時,
耳機里尚未完全消退的電子底噪聲中,極其突兀地,插進一個聲音。非常小,非常清晰,
帶著電流通過的輕微雜音。像一個幼小的、貼著監(jiān)聽設備的孩子喉嚨里發(fā)出的氣音,
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冰冷:“……媽媽……唱得……真好聽……”周遠握著耳機的手猛地一抖!
塑料外殼掉在金屬桌面上,發(fā)出刺耳的“啪啦”一聲脆響。他像被烙鐵燙到一樣猛地抬頭,
死死盯住七號屏幕!1902的玻璃門內(nèi),李太太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哼唱。她微微側(cè)身,
似乎在調(diào)整窗戶的縫隙,動作依舊嫻靜優(yōu)雅,沒有任何異常。陽臺的燈光下,
清晰照出一個五六歲小女孩的身影依偎在門框內(nèi)側(cè)的影子。那是李太太的女兒,妞妞。
妞妞沒有動,只是隔著玻璃,朝著……鏡頭?朝著監(jiān)控攝像頭的方向?
那張模糊得只剩輪廓的小臉,似乎在昏暗的光線下勾勒出一個……僵硬上揚的弧度?
剛才那句冰冷清晰、帶著詭異贊許的孩子氣音,像一個浸透寒氣的冰楔子,
狠狠扎進了周遠混亂一片的大腦?。?)轟?。◇@雷毫無征兆地在城市上空炸響!
慘白刺目的電光瞬間穿透了監(jiān)控室厚實的落地窗玻璃,
將室內(nèi)的一切都染上金屬般冰冷僵硬的慘白,又在下一秒抽身而去,只留下更濃重的黑暗。
巨大的雷聲如同沉重的鼓槌,狠狠砸在周遠的胸腔上!他猛地一哆嗦,
剛剛在腦海里瘋狂滋長的、關(guān)于妞妞那句詭異評價的念頭,被這粗暴的自然之力砸得稀碎!
冷汗終于徹底不受控制地沿著鬢角和脊背蜿蜒而下。他手指哆嗦著想去抹掉額頭上的汗珠,
視線卻死死釘在七號屏幕上,那個已經(jīng)空無一人的1902陽臺角落。
巨大玻璃門的反光面上,似乎還殘留著一大一小兩個模糊的輪廓陰影……草!不能再想了!
周遠用力喘了幾口粗氣,胸口像堵著一團吸足了水的破抹布,悶得發(fā)慌。
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伸手抓向桌子另一端——那邊有個老舊的應急醫(yī)藥箱,
里面放著幾只過期但總比沒有強的防噪耳塞,對付巡邏時地下設備的轟鳴正好。
他需要物理隔絕!必須立刻!馬上!把那該死的、讓他神經(jīng)錯亂的“幻聽”徹底屏蔽掉!
距離那半開的醫(yī)藥箱邊緣只有一寸……“叮咚——”清脆悠揚的門鈴聲如同魔咒般驟然響起!
毫無鋪墊地刺穿了監(jiān)控室內(nèi)令人窒息的死寂!周遠的身體猛地一僵!
那根伸出的手指停在半空,微微顫抖。不是他這邊的內(nèi)線門鈴。是……大門崗亭的訪客呼叫!
誰?!大雷雨天的深更半夜?!監(jiān)控主屏幕右上角自動切出了大門崗亭的圖像。
一個穿著深藍色防水沖鋒衣、帽子幾乎扣到眼睛上的人影站在那里,
帽檐底下似乎抬起來一瞬,正對著攝像頭方向。
滋啦——崗亭那臺通話機里立刻同步傳來帶著電流雜音的問詢,
背景是嘩啦啦的雨聲:“您好,鉑悅公館,
請出示您要拜訪的業(yè)主門牌號或……”保安機械的聲音卡頓了一下,
話筒里傳來他低低吸氣的聲音,“……或者提供相關(guān)信息?!敝苓h心臟懸到了嗓子眼,
幾乎是瞬間撲到主機前,右手大拇指重重摁在通話鍵上,
眼睛死死盯著屏幕里那個被雨水模糊的身影,
嘴里蹦出來的聲音因為過度緊張和強行壓制而顯得干澀緊繃:“誰?您找誰?”同時,
他空出來的左手已經(jīng)摸到了桌下——那里貼著他的大腿,有一個硬塑料材質(zhì)的緊急呼叫按鈕。
只要對方有不妥之處,他能在一秒鐘內(nèi)按亮保安室所有的燈,并觸發(fā)巡邏組的蜂鳴!畫面里,
藍色沖鋒衣的腦袋緩慢地、像上了發(fā)條的木偶一樣左右擺動了一下,幅度極其輕微,
似乎在搖頭。沒有聲音從通話機那邊傳來。只有風雨透過話筒縫隙灌入的單調(diào)噪音。
周遠盯著那個晃動,一種極其怪異的、無法言喻的熟悉感像毒草一樣瞬間纏繞住他的心臟!
那個頻率!那個生硬的節(jié)奏……這個念頭像閃電般劃過腦海!就在這轉(zhuǎn)瞬即逝的失神剎那!
什么非常粗糙的、帶點硬度的東西正在一下一下地……剮蹭著崗亭呼叫對講話筒的收聲部位?
極其微小的聲響,透過電流雜音,異常固執(zhí)地鉆進周遠的耳朵!
沙…沙…沙…像劣質(zhì)的砂紙在木頭上來回打磨!周遠瞳孔驟縮!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屏幕里,崗亭保安似乎也怔住了,他甚至下意識地把原本舉在嘴邊的話筒稍稍拿遠了一點,
疑惑地低頭查看了一下話筒表面。就在這時!嘩啦?。?!
一聲巨大無比的破裂聲從通話機里炸裂般傳出!
緊接著是崗亭保安一聲短促到被掐斷的、充滿了驚駭和痛苦的悶哼!
監(jiān)控畫面劇烈地晃動、旋轉(zhuǎn)!最后定格的畫面充滿了雪花噪點,
只能勉強看到崗亭冰冷的金屬墻角,
一灘迅速洇開的、在微弱燈光下呈現(xiàn)出不祥暗紅的液體……“操!”周遠魂飛魄散!
手指本能地就要按下那個貼在大腿上的緊急按鈕!晚了。
比午夜更濃稠、更沉重的黑暗猛地降臨!
所有的屏幕——那些忠實映照著鉑悅公館每一個角落電子眼的世界窗口——在同一個毫秒內(nèi),
集體熄滅!徹底的漆黑如同墨海傾瀉,瞬間將他吞沒!
個監(jiān)控室內(nèi)只剩下方格窗外偶爾劃過的閃電慘光在墻壁上投下轉(zhuǎn)瞬即逝的、張牙舞爪的鬼影!
周遠的心臟停跳了!在那絕對的黑與絕對的死寂里,巨大的恐懼如同無數(shù)雙冰冷的手,
從周圍的每一個縫隙瘋狂伸出,扼住他的喉嚨,拉扯他的四肢!
他的手還保持著懸停在緊急按鈕上的姿勢,卻像被凍僵在冰里的魚,
連彎曲一下指關(guān)節(jié)的力氣都喪失殆盡?!昂簟?他張著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