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點(diǎn)砸在玻璃上,聲音單調(diào)又沉重,像是某種不祥的倒計(jì)時。
窗外的城市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揉碎了,霓虹燈光在流淌的水幕中扭曲變形,
化為一團(tuán)團(tuán)模糊而怪異的色塊。我靠在窗邊,左手殘存的半截小臂無意識地抵著冰涼的玻璃,
空蕩蕩的袖管垂在身側(cè)。右手指間夾著的煙,已經(jīng)積了長長一截灰燼,搖搖欲墜。
煙草燃燒的辛辣氣息,也壓不住心頭那片沉甸甸、帶著鐵銹味的陰霾。一年了。
整整三百六十五個日夜,足以讓最深的傷口結(jié)痂,卻無法磨滅那道刻在骨頭上的裂痕。蘇晚,
我的妻子,那個笑容比四月陽光還暖的女人,被一場精心偽裝的意外車禍碾碎,
連帶著我握緊方向盤的左手一起,永遠(yuǎn)留在了那個雨夜。剎車失靈?呵,
多么輕飄飄又無懈可擊的理由??赡墙饘贁嗔训牟缈冢谖覛埓娴闹腹抢锶找棺魍?,
分明在無聲尖叫著另一個答案。門鈴?fù)回5仨懫?,穿透雨聲,尖銳得像警報(bào)。我掐滅煙蒂,
火星在昏暗里絕望地一閃。拖著步子穿過空曠得能聽見回音的客廳,打開門。門外沒有人,
只有濕冷的夜風(fēng)裹著水汽猛地灌進(jìn)來,激得我一哆嗦。視線下移,一個深棕色的硬木匣子,
方方正正,安靜地躺在門口被雨水打濕的地墊上。匣子表面沒有任何標(biāo)簽,
只在角落烙著一個極小的、模糊的印記,像一朵被刻意揉皺的花。
雨水正沿著木紋的溝壑緩慢流淌。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莫名地往下沉。我彎腰,
用右手和殘存的左臂配合著,費(fèi)力地將那沉甸甸的木匣抱了進(jìn)來。分量不輕,
里面裝的東西似乎頗有質(zhì)感。關(guān)上門,將喧囂的雨聲隔絕在外,
屋內(nèi)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和心臟擂鼓般的跳動。把木匣放在客廳中央的茶幾上,
深褐色的木質(zhì)在頂燈下泛著一種幽暗的光澤,像凝固的血。我找來裁紙刀,
小心地沿著封口劃開。木匣打開時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
一股混合著陳舊木質(zhì)、塵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藥材又似腐朽花瓣的復(fù)雜氣息撲面而來。
匣子里,靜靜地躺著兩樣?xùn)|西。下面是一件疊放整齊的旗袍。素白,沒有一絲雜色,
緞面在燈光下流淌著溫潤而冰冷的光,如同凝固的月光。那料子,我一眼就能認(rèn)出,
是早已絕跡的極品“冰蠶緞”,觸手生涼,滑膩得仿佛活物。精致的立領(lǐng),繁復(fù)的手工盤扣,
每一針每一線都透著一種非人間的、攝人心魄的精致。壓在旗袍上的,是一張折疊起來的紙。
暗紅,如同干涸的舊血。我深吸一口氣,帶著某種宿命般的預(yù)感,用右手顫抖地展開它。
是婚書。古老的豎排格式,墨跡濃黑如夜。字跡工整得近乎刻板,透著一股森然的寒氣。
目光僵硬地掃過那些陌生的稱謂,最終死死釘在右下角——女方姓名:蘇晚。轟?。?/p>
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天幕,瞬間將房間映得如同曝光過度的底片。緊隨其后的炸雷,
震得玻璃嗡嗡作響?;闀夏莾蓚€墨黑的名字,在強(qiáng)光下像活了過來,張牙舞爪。蘇晚!
我的血,瞬間凍成了冰渣。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住,擠壓得無法跳動。
殘存的左臂斷口處傳來一陣劇烈的幻痛,火燒火燎。
空氣里那股若有似無的、類似腐敗梔子的異香,驟然濃烈起來,甜膩得令人作嘔。是誰?
是誰開這種惡毒的玩笑?!在我親手將晚晚的骨灰安葬一年后的今天,
送來這染血的婚書和這詭異如裹尸布般的白色旗袍!憤怒如同巖漿在凍結(jié)的血管下奔涌,
燒灼著我的理智。我猛地抓起那張暗紅的婚書,幾乎要把它撕碎,指尖卻觸碰到一絲異樣。
不是紙張的觸感。我湊近昏黃的臺燈,瞳孔驟然收縮。在“蘇晚”的名字下方,
那濃重的墨跡邊緣,洇開了一小片極淡、極暗的褐色污漬。干涸了,
卻依舊散發(fā)著若有似無的、鐵銹般的腥氣。是血。我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將婚書丟回木匣,
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沙發(fā)扶手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殘臂的幻痛更加尖銳,
仿佛有無數(shù)冰針在刺。那股腐敗梔子的甜香,似乎正從木匣深處絲絲縷縷地鉆出,
纏繞著我的呼吸。木匣靜靜地躺在茶幾上,素白旗袍如同一個蒼白的詛咒,
婚書則像是凝固的死亡判決??謶值谝淮稳绱苏鎸?shí)而冰冷地扼住了我的喉嚨。必須查清楚。
一個念頭瘋狂地滋生。這旗袍……它是什么?為什么和晚晚的婚書一起送來?這詭異的白色,
這亡者的名字……它們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一個近乎自虐的念頭攫住了我:穿上它。
這念頭荒謬、瘋狂,帶著毀滅的氣息。但那股纏繞著我的、冰冷的恐懼之下,
一種被巨大謎團(tuán)牽引的、不顧一切想要靠近真相的沖動在燃燒。也許……只有穿上它,
才能感受到晚晚最后的氣息?才能觸碰到這詛咒邊緣隱藏的蛛絲馬跡?理智在尖叫著拒絕,
身體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我伸出右手,指尖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
觸向匣中那冰涼的素白。觸感如同深潭之水,瞬間吸走了指尖的溫度。我拿起它,輕若無物,
又重若千鈞。走向臥室,腳步虛浮得像踩在云端。那腐敗梔子的甜香如影隨形。
衣帽間里巨大的落地鏡前,我站定。鏡中的男人臉色蒼白如紙,
眼底是深不見底的疲憊和驚惶。我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殉道般的決絕,
開始解開自己的襯衫紐扣。脫下外衣,露出精瘦卻布滿舊傷痕的上身。殘存的左臂斷口,
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目。穿一件旗袍,對一個失去左手的人來說,無異于一場酷刑。
笨拙、狼狽、絕望。布料冰涼滑膩,盤扣細(xì)小精密,
每一次嘗試都伴隨著挫敗和斷臂處撕裂般的幻痛。汗水很快浸濕了我的鬢角,呼吸變得粗重。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個世紀(jì),終于勉強(qiáng)將盤扣扣到了脖頸下方。
鏡中的我,被包裹在一片刺目的、不祥的素白里,像個蹩腳的、被命運(yùn)嘲弄的木偶。
殘臂的袖管空蕩蕩地垂在身側(cè),更添幾分詭異。我抬起頭,
望向鏡中那個穿著女式旗袍、形容狼狽的男人。就在那一瞬間——鏡面深處,我的影像身后,
那片本該是衣帽間掛衣架的模糊背景,毫無征兆地扭曲起來。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漣漪擴(kuò)散。
緊接著,一張臉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蘇晚!那張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如同最上等的骨瓷,
卻帶著一種非人的、令人心悸的完美。她的眼睛,空洞地望著前方,沒有焦距,深不見底。
烏黑的長發(fā)柔順地垂在臉頰兩側(cè)。她身上,赫然也穿著同我身上一模一樣的素白旗袍!
她的嘴唇,緩緩地、極其細(xì)微地動了一下。沒有聲音。死寂的衣帽間里,
只有我心臟狂跳的轟鳴和粗重的喘息。但鏡中那張屬于蘇晚的、完美卻死寂的臉上,
那兩片蒼白的嘴唇,清晰地、無聲地開合著。我死死盯著鏡面,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沖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每一個音節(jié)的口型都如同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下……一……個……就……是……你。
”最后一個無聲的“你”字落下,鏡中那張屬于蘇晚的臉,倏地消散了。
如同被風(fēng)吹散的煙霧,不留一絲痕跡。巨大的落地鏡里,
只剩下我穿著那身不祥的素白旗袍、面色死灰、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倒影。“啊——!
”一聲短促而凄厲的尖叫不受控制地從我喉嚨里迸發(fā)出來,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巨大的驚恐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我猛地后退,殘存的左臂撞在冰冷的墻壁上,
傳來鉆心的疼痛,但這真實(shí)的痛感反而讓我從巨大的驚駭中找回了一絲清醒。
我?guī)缀跏菗涞界R子前,雙手(右手和殘臂)瘋狂地拍打著冰冷的鏡面,
發(fā)出沉悶的“砰砰”聲?!巴硗恚客硗?!是你嗎?回答我!” 我的聲音嘶啞破碎,
帶著絕望的哭腔。鏡面冰冷堅(jiān)硬,
只映出我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臉龐和身上那件刺眼的素白旗袍。光滑的玻璃上,什么都沒有。
沒有蘇晚的臉,沒有她的身影,只有我孤零零的、被詛咒纏繞的影子?;糜X?
是過度悲傷和壓力產(chǎn)生的幻覺?還是……那血紅的婚書上,那腐敗的梔子花香,
這件詭異的旗袍……真的引來了亡魂?不!不可能!我用力甩頭,
試圖甩掉那深入骨髓的寒意。殘臂的幻痛還在持續(xù),提醒著我現(xiàn)實(shí)的殘酷。這旗袍有問題!
婚書有問題!寄來這一切的人……更該死!必須查!必須挖出這背后的東西!
我像被惡鬼追趕般,粗暴地撕扯著身上的旗袍。盤扣在慌亂中被扯斷了幾顆,
冰涼的緞子滑過皮膚,留下令人作嘔的觸感。終于將它剝下,我如同扔掉一塊燒紅的烙鐵,
猛地將它甩到房間角落的地毯上。那抹素白堆疊在那里,像一具蜷縮的、沒有生命的軀體。
心臟還在胸腔里瘋狂顫動。我沖到書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屏幕的冷光映亮了我慘白的臉。
手指因?yàn)闅堄嗟目謶趾蛻嵟⑽㈩澏丁?/p>
我在搜索框里重重地敲下關(guān)鍵詞:“白色旗袍”、“詛咒”、“新娘”、“死亡”。
海量的信息涌出,大多是都市傳說、論壇怪談,充斥著聳人聽聞卻毫無根據(jù)的臆測。
我煩躁地滑動鼠標(biāo),目光如鷹隼般快速掃過。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只留下滴水檐的單調(diào)聲響,襯得房間更加死寂。
就在我?guī)缀跻艞墸瑴?zhǔn)備尋求更直接也更危險的途徑時,一個不起眼的本地論壇舊帖標(biāo)題,
像毒針一樣刺入我的眼簾:【七年之殤?桐城驚現(xiàn)“新娘索命衣”,疑為詛咒媒介!
】帖子是兩年前發(fā)布的,回復(fù)寥寥無幾,早已沉底。發(fā)帖人ID是一串亂碼,
語氣帶著一種壓抑的驚悚感。內(nèi)容不長,卻字字如刀:“……不知從何而來,
每次出現(xiàn)都伴隨一張?jiān)幃惖幕闀?,收件人名字……就是下一個穿上它的新娘。素白,無瑕,
美得讓人心頭發(fā)毛……沒人能抵擋它的誘惑。穿上它,
在鏡前……總會看到‘她’的臉……然后,七天之內(nèi),必定出事?!薄安皇且馔?!
車禍、墜樓、溺水……穿著那件白旗袍,死在午夜零點(diǎn)!從七年前第一樁開始,
已經(jīng)……六個了。一模一樣的旗袍,一模一樣的死法,一模一樣的時間點(diǎn)!下一個會是誰?
第七個?‘七’這個數(shù)字……不祥啊……”“沒人知道它怎么來的,
更沒人知道它怎么消失的……像鬼一樣,帶走一個新娘,又去尋找下一個獵物。
小心白色的旗袍!小心午夜零點(diǎn)的鏡子!下一個……也許就是你!”帖子到此戛然而止。
沒有圖片,沒有具體人名地點(diǎn),像一則精心編造的恐怖故事。但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錘,
狠狠砸在我的神經(jīng)上。七年。六位新娘。素白旗袍。午夜零點(diǎn)。鏡中浮現(xiàn)的臉……死亡!
“下一個就是你?!?鏡中蘇晚無聲的唇語,如同魔咒般在我腦海中反復(fù)回響。
寒意從脊椎骨一路竄上頭頂,頭皮陣陣發(fā)麻。晚晚的車禍……也是在午夜!
調(diào)查卷宗里記錄的模糊時間點(diǎn),瞬間變得無比清晰、無比致命!
她……她難道也是這詛咒名單上的一個?是第六個?還是……第七個?!不!這不可能!
晚晚的死是謀殺!是沖著我來的!一定是有人利用了這個傳說,模仿作案!對!一定是這樣!
這旗袍,這婚書,都是兇手拋下的餌,是引我入局的陷阱!憤怒暫時壓倒了恐懼。
我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寥寥幾行字,目光銳利得像要穿透屏幕,挖出發(fā)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