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的冰冷透過單薄的衣衫,刺入棲月的骨髓。她蜷縮在濕冷的石地上,身體因劇烈的情緒沖擊而無法抑制地顫抖。蕭燼跪在父親墓前、血染白雪、剜心自刺的畫面,與幼時母親溫柔救助那個傷痕累累男孩的模糊片段,如同兩股狂暴的洪流,在她腦海中瘋狂對沖、撕扯。
“假的……都是假的……”她喃喃自語,指甲深深摳進冰冷的地面,試圖用肉體的疼痛來壓制精神的崩潰,“是蠱術(shù)……是幻象……” 她拒絕相信!那血腥的自殘,那深埋的孺慕,與她親眼所見的滅門慘狀、與謝臨舟帶來的斷指鐵證,如何能共存?!
啞婢驚恐地縮在墻角,看著棲月時而痛苦嗚咽,時而眼神空洞,時而爆發(fā)出壓抑的嘶吼。石床上的沈棲梧早已在驚嚇和虛弱中昏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沉重而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鐵鏈拖曳的刺耳聲響和暗衛(wèi)冰冷的低喝,打破了石室的死寂。棲月猛地抬頭,只見兩名暗衛(wèi)架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是蕭燼!
他顯然剛從重傷昏迷中醒來,臉色慘白如金紙,唇上毫無血色,胸口纏著厚厚的繃帶,透出大片刺目的暗紅。他被半架半拖著,玄色衣袍凌亂,往日攝政王的威嚴蕩然無存,只剩下重傷后的虛弱和狼狽。然而,當(dāng)他的目光穿過昏暗的光線,落在蜷縮在地、淚痕滿面、眼神混亂絕望的棲月身上時,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中,瞬間燃起了一簇令人心悸的火焰!那不是憤怒,不是殺意,而是一種近乎狂暴的、混雜著恐懼和某種可怕執(zhí)念的……占有欲!
“誰……準你們帶她來這里?!”他的聲音嘶啞破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暴戾。他猛地掙脫暗衛(wèi)的攙扶,踉蹌著撲向棲月,動作牽扯到胸口的傷,痛得他悶哼一聲,額角瞬間布滿冷汗,卻依舊不管不顧。
蕭燼高大的身影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凜冽的寒意,如同山岳般籠罩下來。棲月本能地想后退,卻被冰冷的石壁擋住。他跪倒在她面前,染血的大手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捧住她冰涼的臉頰,迫使她抬頭直視自己。
“你看到了什么?!”他聲音嘶啞,眼神如同受傷的困獸,死死鎖住她混亂的瞳孔,“告訴我!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他的指腹冰冷,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顴骨,胸口的繃帶因激動而迅速被鮮血浸透。
棲月被他眼中那近乎瘋狂的光芒懾住,巨大的恐懼和混亂讓她脫口而出:“……墓……父親……你的血……三刀……” 她語無倫次,破碎的詞句卻像最鋒利的刀子,狠狠扎在蕭燼心上。
蕭燼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捧著她臉的手微微顫抖,眼中的狂暴瞬間被一種更深沉、更絕望的痛苦取代。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額頭重重抵在棲月冰冷的額頭上,滾燙的呼吸噴在她臉上。
“沈崇……”他念出她父親的名字,聲音低啞得如同夢囈,帶著一種刻骨的痛楚和……難以言喻的孺慕,“……他本該是我的……” 后面的話,被劇烈的咳嗽和涌上喉頭的血腥打斷。
就在這時,棲月混亂的腦海中,那些沖撞的記憶碎片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強行拼合!
幼年蕭燼的臉上舊疤猙獰,他跪在雪地,沈母林晚鏡含淚為他包扎流血的手,將雪青雙鯉香囊塞給他,眼神溫柔悲憫。年幼的蕭燼抬頭,眼中是純粹的依賴和濡慕,低聲喚道:“……娘?”
少年蕭燼十三四歲時,臉上舊疤未褪,眼神陰鷙。躲在沈家祠堂外的陰影里,看著祠堂內(nèi)沈崇正手把手教年幼的棲月寫字,父女其樂融融。少年蕭燼緊握著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眼中是濃烈的渴望和……被世界遺棄的孤獨與嫉妒。
破廟風(fēng)雨夜,蕭燼蜷縮在神像后,噬心蠱發(fā)作的痛苦讓他渾身痙攣。當(dāng)棲月顫抖著割開手腕將血喂入他口中時,他睜開眼,那雙被血浸透的黑曜石瞳孔深處,在劇痛和混沌之下,隱藏的是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貪婪的……慰藉和溫暖?他并非演戲,蠱蟲反噬的痛苦是真的,但他放任自己沉溺于她帶來的那點微光也是真的!
“啊——!” 棲月再次發(fā)出痛苦的尖叫,這次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認知被徹底打敗的劇痛!恩與仇,孺慕與嫉妒,守護與毀滅……蕭燼對她、對沈家,根本就不是簡單的仇恨!那是一種扭曲到了極點、連他自己都無法承受的、混雜著被拋棄的怨恨、對溫暖的病態(tài)渴求、以及無法償還的恩情與血債的……絕望深淵!
“瘋子……你是個瘋子!”棲月用盡全身力氣推開蕭燼,看著他胸前迅速擴大的血暈,看著他因劇痛和情緒激蕩而更加慘白的臉,眼中充滿了巨大的悲憫和更深的恐懼。她明白了,比純粹的仇恨更可怕的,是這種扭曲到無法定義的情感!他囚禁她,折磨她,又隱秘地守護她,珍藏她母親的遺物,刻寫沈家“忌日”,在父親墓前自殘贖罪……這一切瘋狂行為的根源,或許正是源于這份早已扭曲變質(zhì)、將他自身也焚燒殆盡的……復(fù)雜執(zhí)念!
蕭燼被推開,跌坐在地,背靠著冰冷的石壁,胸口的血不斷滲出,染紅了身下的地面。他劇烈地喘息著,看著棲月眼中那混合著恐懼、悲憫和洞悉的光芒,仿佛自己最不堪、最骯臟的秘密被徹底扒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種比死亡更甚的狼狽和絕望籠罩了他。他閉上眼,發(fā)出一聲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壓抑到極致的嗚咽。
石室內(nèi),只剩下沉重的喘息聲、血腥味和令人窒息的絕望。仇恨囚籠,在此刻并未瓦解,而是扭曲變形,變成了一個更龐大、更黑暗、將兩人靈魂都牢牢禁錮的深淵牢籠。燼與雪,同墜冰窟,共沐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