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無聲的吶喊中考最后一門結(jié)束的鈴聲,像一把鈍刀割開了悶熱的空氣。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下是那張剛剛完成的盲文試卷,
那些細(xì)密的凸點還殘留著一點皮膚的余溫。監(jiān)考老師從我桌旁走過,腳步放得格外輕,
像怕驚擾了什么。可我聽得見,整個教室都是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像無數(shù)只小蟲在啃噬樹葉,清晰得刺耳。聲音是看得見的,在我徹底沉入黑暗之前,
我見過聲音的形狀——老師說話時聲帶的振動,同學(xué)翻書時紙張卷起的波浪。現(xiàn)在,
這些聲音只剩下干癟的響動。我收拾起那個陪伴了我三年的舊盲文寫字板,
塑料的邊緣已經(jīng)被磨得發(fā)亮、圓滑,木頭底板上的凹槽也積了一層洗不掉的灰。它真沉,
壓在掌心,像墜著塊石頭??紙隼锬欠N緊繃的空氣終于泄了,歡呼、桌椅碰撞的噪音炸開,
潮水一樣涌過來,把我困在中間。我攥緊寫字板,摸索著桌沿站起來。眼前?不,
眼前是永恒的、濃稠的、沒有一絲光能透進(jìn)來的墨色。我只能靠耳朵,在喧鬧里辨認(rèn)方向,
小心地避開那些橫沖直撞的興奮。有人撞到了我的肩膀,一個趔趄,寫字板差點脫手?!鞍ィ?/p>
小心點!” 是個男生的聲音,帶著點不耐煩?!皩Σ黄??!?我低聲道歉,
聲音被淹沒在嘈雜里。好不容易挪到門口,一股裹挾著塵土味的熱浪撲面而來。
六月的太陽毒得很,即使看不見,那熱度也像無數(shù)根小針扎在裸露的皮膚上。
有人在我身邊大聲對答案,爭論著閱讀理解最后一道題選B還是C,
語氣激動得仿佛那是天大的事。我默默聽著,心里空落落的。語文卷子最后那篇作文,
耗干了我所有的力氣。題目是《我眼中的世界》。我的世界?一個靠指尖“看”的世界。
我寫下了那些凹凸點組成的課本,陳舊、匱乏,尤其是理科書,物理實驗?zāi)且徽拢?/p>
描述得干巴巴的,關(guān)于光的折射、電流的走向,那些本該生動無比的現(xiàn)象,
在我的指尖下只剩下一堆抽象的、難以真正觸摸理解的術(shù)語。我寫得投入,
指腹按在盲文針上,用力地在特制的厚紙上扎出一個個屬于我的字句。寫完最后一個點,
指腹一陣尖銳的刺痛,才發(fā)覺已經(jīng)被針尾頂?shù)梅毫税?。“林曉!?是班主任老李的聲音,
從嘈雜里精準(zhǔn)地鉆了過來。他擠開人群,溫?zé)岬氖终莆兆×宋业男”郏?/p>
動作帶著點不由分說的急促。“走,跟我來辦公室?!?他的呼吸有點粗重,
和平常的沉穩(wěn)很不一樣。辦公室里的空調(diào)開得足,冷氣激得我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老李把我安置在椅子上,自己在我對面坐下。我聽見他拉開抽屜,拿出什么東西,
紙張摩擦發(fā)出窸窣的聲響?!傲謺?,” 他開口,聲音繃得很緊,
“你的中考作文…有點麻煩。”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寫得…太真實了。
你提到了咱們盲文教材的問題,特別是物理書跟不上教學(xué)進(jìn)度那一段,還有…”“都是真的。
” 我打斷他,聲音不大,卻很肯定。那些課本有多舊,知識點有多缺失,內(nèi)容有多枯燥,
我的指腹最清楚。每一次翻閱,每一次試圖理解那些抽象的描述,指尖都會留下困惑的印記。
“我知道是真的!” 老李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逼到墻角的焦躁,
但隨即又壓了下去,透出深深的疲憊,“可是…唉!上面來電話了,市教育局,很重視。
張局長…要見你?,F(xiàn)在就得去?!薄艾F(xiàn)在?” 我的心猛地一沉?!皩?,車就在樓下等著。
” 老李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他重新握住我的手臂,力道比剛才更大,
幾乎是半扶半拽地把我拉起來,“別怕,問什么你就照實說。只是…唉!
” 他又重重嘆了口氣,那嘆息沉甸甸的,壓得人喘不過氣。教育局的會議室,
空氣像是凝固的果凍,吸進(jìn)去都覺得費力。
巨大的空間里彌漫著一種混合了皮革、紙張和消毒水的冷冽氣味。
我能感覺到不止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審視、好奇,或許還有別的什么。
我被安排在一張寬大的椅子上,對面應(yīng)該是主位。“林曉同學(xué)?
” 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響起,很沉穩(wěn),帶著官場上慣有的那種圓潤腔調(diào),大概就是張局長。
“不要緊張。請你來,是想了解一下你中考作文里反映的一些情況?!?他的語氣很平和,
像是在拉家常,“你說,我們的盲文教材,尤其是理科教材,內(nèi)容陳舊匱乏,
跟不上普通學(xué)校的教學(xué)進(jìn)度,甚至有些關(guān)鍵實驗的描述嚴(yán)重缺失,導(dǎo)致你學(xué)習(xí)困難,
是真的嗎?”“是真的?!?我的聲音有點干澀,但吐字清晰。我摸索著,
從隨身那個用了很久、邊緣磨損的帆布書包里,掏出一個用舊掛歷紙仔細(xì)包好的小包裹。
一層層打開,露出里面的東西——那是去年冬天,物理講到“光路圖”時,
我實在無法理解課本上那幾句干癟的描述,自己摸索著做的。
幾塊用過的、邊緣已經(jīng)起毛的硬紙板,上面密密麻麻扎滿了針孔。我用縫衣針,
憑借想象和對老師口頭描述的猜測,試圖扎出透鏡成像的樣子。針孔排列得歪歪扭扭,
指腹被磨破了好幾次,滲出的血珠凝固在紙板上,留下深褐色的斑點,觸感粗糙。
我把這疊帶著血跡的硬紙板,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輕輕推過去。指尖離開時,
能感覺到紙板邊緣的毛刺。“我看不見光路,” 我說,
聲音在過分安靜的會議室里顯得格外清晰,“課本上只有幾句話。我只能…自己試著扎出來。
扎了很多遍,還是錯的。后來是老師犧牲了午休,
用他的手指在桌面上一點點‘畫’給我‘看’,我才大概明白?!?我頓了頓,
指腹下意識地摩挲著書包帶子上一個熟悉的破口,“還有化學(xué)課本,
講到酸堿中和實驗顏色變化,只有一句‘溶液由紅色變?yōu)闊o色’。紅色是什么樣子?
無色又是什么樣子?我出生后就失明了,這些顏色,對我來說只是書上幾個冰冷的點字組合。
老師只能用‘熱的’、‘冷的’感覺來形容,或者讓我摸不同溫度的水,
可那…終究不是顏色。” 我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無法真正觸及的遺憾和無力。
會議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空調(diào)送風(fēng)口持續(xù)發(fā)出低沉的嗡鳴。
我能想象到那些目光正落在我推過去的紙板上,落在那片干涸的血跡和歪斜的針孔上。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拖著重重的尾巴。過了很久,
久到我?guī)缀跻詾樗麄兺宋业拇嬖冢瑥埦珠L的聲音才再次響起。那聲音變了,
剛才的圓潤消失得無影無蹤,變得異常干澀、低沉,像是喉嚨里堵了什么東西。“林曉同學(xué),
” 他清了清嗓子,那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你…受苦了?!?這三個字吐出來,
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緊接著,我聽到椅子移動的聲音,不止一個。腳步聲向我靠近。
一只陌生的、帶著涼意的手,非常小心地、幾乎是帶著點敬畏的意味,
輕輕覆蓋在我放在桌面的手背上,只停留了一瞬,就移開了。
然后是紙張被拿起、被傳遞的窸窣聲,伴隨著極其壓抑、沉重的呼吸?!斑@些…都是你做的?
” 另一個聲音響起,更年輕些,帶著難以置信的震撼,
手指似乎在觸碰那硬紙板上的針孔和血漬,“就為了…弄明白一個課本上沒說清楚的知識點?
”“嗯?!?我點點頭,“因為…想弄明白。”又是沉默。比剛才更深的沉默。
空氣里那種無形的壓力似乎更重了,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肩頭。終于,
張局長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他似乎在對著其他人說話,
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通知基教處、特教辦、教研院,所有相關(guān)負(fù)責(zé)人,
立刻放下手頭一切工作,半小時后,全部到這里集合!一個都不許少!
” 他的聲音陡然嚴(yán)厲起來,“另外,立刻通知印刷廠負(fù)責(zé)人,
帶著他們最新版的盲文教材樣本,跑步過來!”命令迅速被傳達(dá)下去,
電話按鍵聲急促地響起。
會議室里的氣氛瞬間從沉重的寂靜轉(zhuǎn)變?yōu)橐环N緊繃的、山雨欲來的忙碌。
腳步聲再次靠近我這邊。“林曉同學(xué),” 張局長的聲音就在我身旁,他大概彎下了腰,
聲音離我很近,“非常感謝你。你給我們…好好上了一課?!?他的語氣很復(fù)雜,有沉重,
有震動,似乎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愧意?!澳阆仍谶@里休息一下。等會兒…可能需要你,
再跟我們詳細(xì)談?wù)?。談?wù)勀愕恼n本,談?wù)勀愕睦щy,
談?wù)劇憧释吹健哪莻€知識的世界。”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
帶著一種近乎承諾的鄭重,“我們…好好談?wù)??!彼麥責(zé)岬氖终圃谖壹绨蛏陷p輕按了一下,
那力道帶著一種安撫,也帶著一種沉甸甸的決心。然后,腳步聲離開了。門被輕輕帶上,
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我被獨自留在這間巨大而冰冷的會議室里。空調(diào)的冷風(fēng)依舊吹著,
但空氣似乎不再那么凝滯了。我抬起手,指尖無意識地拂過剛剛被張局長按過的肩膀,
又慢慢滑落到桌面上,輕輕觸碰著那疊染著血痕的硬紙板邊緣,感受著那粗糙而真實的凸起。
那扇門關(guān)上了,但好像又有另一扇門,被這些沉默的針孔和無聲的吶喊,
艱難地推開了一條縫隙。## 第二章 指尖上的風(fēng)暴會議室的門“咔噠”一聲重新打開,
涌進(jìn)來的腳步聲比剛才更急、更密,帶著一種被強行驅(qū)趕的匆忙。空氣瞬間變得擁擠,
、椅子腿在地板上拖動的刺耳刮擦、幾聲壓抑的咳嗽、還有文件袋被重重拍在長桌上的悶響。
我坐在原地,像激流中的一塊石頭,被這突如其來的聲浪包圍,手指下意識地蜷縮起來,
指尖抵著掌心,試圖抓住一點熟悉的觸感?!叭硕箭R了?好!都給我坐下!
” 張局長的聲音像一道鞭子抽在凝固的空氣里,剛才那點殘留的溫和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剩下冰冷的威嚴(yán)。嘈雜聲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間低了下去,只剩下粗重不一的呼吸。
“印刷廠的劉老板呢?來了沒有?坐前面來!” 張局長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意。
“在…在!張局,我在這!” 一個略顯油膩的中年男聲慌慌張張地應(yīng)著,
腳步聲跌跌撞撞地挪到我正對面的位置。
我能聞到他身上飄過來一股濃重的煙味和汗味混合的氣息。“老周!特教辦的周主任!
坐劉老板旁邊!” 又一個命令砸下來?!昂玫?,張局?!?一個沉穩(wěn)些的聲音應(yīng)道,
腳步聲很穩(wěn)地走過來坐下。接著是基教處、教研院…一個個名字被張局長點出來,
像在列一張冰冷的審判名單。每個人被點到,都伴隨著一聲短促的回應(yīng)和椅子挪動的聲響。
會議室里彌漫開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壓力,壓得人胸口發(fā)悶。
我感覺自己像被架在無形的火堆上,那些看不見的目光,帶著審視、疑惑,
甚至可能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怒,全都聚焦在我身上。“啪!” 一聲響動,
是我推過去的那疊染血的硬紙板被張局長重重拍在桌子中央。“都給我看看!
瞪大眼睛好好看看!看看我們的孩子,為了弄明白課本上一個講不清的知識點,都干了什么!
”紙張被傳遞的窸窣聲響起,帶著一種小心翼翼又不得不為之的僵硬。我聽見有人拿起紙板,
手指摸索過那些密集的、歪歪扭扭的針孔時,發(fā)出細(xì)微的摩擦聲。那聲音,
比任何言語都刺耳?!八弧?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氣,聲音很輕,
但在死寂的會議室里異常清晰?!斑@…這…” 是那個印刷廠劉老板的聲音,干澀得厲害,
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這血…是真的?”“不是雞血,劉老板!
” 張局長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凌厲的諷刺,“是咱們學(xué)生的血!是求知的血!
是扎穿了紙板,也扎穿了咱們教材的臉面!”“啪!” 又是一聲,
這次是另一沓東西被甩在桌上,聲音沉悶。“這是林曉同學(xué)現(xiàn)在用的物理盲文課本!劉老板,
你給我大聲念出來,封底印著什么?哪年印刷的?!”紙頁被慌亂翻動的聲音。
劉老板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2010年…第…第三版…”“2010年!
” 張局長的聲音像炸雷,“都聽見了嗎?2010年!十三年了!整整十三年!
我們的孩子還在用十三年都沒修訂過的教材!” 他猛地一拍桌子,
巨大的聲響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這十三年,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
普通學(xué)校的教材更新了多少輪?知識點迭代了多少次?你們印刷廠印著這些老掉牙的東西,
數(shù)錢數(shù)得手軟的時候,有沒有哪怕一秒鐘想過,拿到這些課本的孩子,他們學(xué)的是什么?
是知識,還是垃圾?!”劉老板那邊徹底沒了聲音,只剩下粗重得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
空氣里那股煙味汗味里,似乎又混進(jìn)了一股濃烈的恐慌?!爸苤魅?!
” 張局長的炮火立刻轉(zhuǎn)向,“特教辦!你們的職責(zé)呢?教材跟不上,為什么不報?
為什么不提?是眼睛瞎了,還是心也瞎了?!讓這樣的課本用十幾年,你們是瀆職!
”“張局,我…” 周主任的聲音艱澀地響起,試圖解釋,
“經(jīng)費…特教經(jīng)費一直緊張…更新教材涉及…”“緊張?” 張局長粗暴地打斷,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再緊張,能緊過孩子求知的路?能緊過他們用血去摸索的代價?!
經(jīng)費緊張是理由嗎?我看是你們的心腸太硬,對孩子們的困境麻木不仁!”“還有你們!
基教處!教研院!” 張局長的怒火橫掃全場,“普通學(xué)校的教學(xué)進(jìn)度一日千里,
你們可曾低下頭,看看特殊教育的孩子們被甩下了多遠(yuǎn)?你們的教研員,
有幾個人真正去摸過一本盲文課本,去感受過那些孩子學(xué)習(xí)的艱難?!
坐在辦公室里指點江山,很舒服是吧?你們知道一個盲孩子,
理解一個你們認(rèn)為簡單的光學(xué)原理,需要付出什么嗎?是血!是指尖磨破的血!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帶著一種痛徹心扉的憤怒。會議室里死寂一片,
只剩下他沉重的喘息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那種被無數(shù)目光聚焦的灼燒感更強烈了,
但這一次,似乎多了一些別的東西,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愧疚感在空氣中彌漫。
“你們知道嗎?” 張局長的聲音忽然低沉下去,帶著一種疲憊的沙啞,“就在剛才,
林曉同學(xué)告訴我,她化學(xué)課本上描述酸堿中和,‘溶液由紅色變?yōu)闊o色’。紅色?無色?
一個從未見過光的孩子,她怎么理解顏色?
她的老師只能用‘熱的’、‘冷的’感覺來類比…熱的是紅色?冷的是無色?荒謬!可悲!
這是教育嗎?這是對知識的褻瀆!”他停頓了一下,那沉默比怒吼更讓人難受?!傲謺酝瑢W(xué),
” 他的聲音忽然轉(zhuǎn)向我,距離很近,就在我正前方,“把你書包里那個小包,
再給大家看看?!蔽业氖中娜呛?,摸索著拉開帆布書包的拉鏈,手指探進(jìn)去,
觸碰到那個用舊掛歷紙包好的小包裹。一層層打開,露出里面幾塊更小的硬紙板。我摸索著,
把其中一塊朝著桌子中央推過去。指尖離開時,能感覺到紙板邊緣的毛刺。“這又是什么?
” 張局長問,聲音里帶著一種引導(dǎo)的沉重?!笆恰娐穲D。” 我輕聲說,
聲音在過分安靜的空氣里有些發(fā)飄,“物理課,講簡單電路。課本上只有文字描述串聯(lián)并聯(lián)。
我…用針扎出來的?!?我頓了頓,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書包帶子的破口,
“老師用導(dǎo)線和燈泡在講臺上演示,我看不見。我只能聽著聲音,
想象開關(guān)閉合時燈泡亮起的樣子…然后自己扎孔,想象電流的走向。扎了好多遍,還是錯的。
后來老師…他把我的手放在他搭好的電路上,讓我摸導(dǎo)線的連接,摸開關(guān)的閉合,
摸小燈泡發(fā)熱的玻璃泡…我才‘看’到一點電流的樣子?!蔽业穆曇粼秸f越低,
一種深埋的委屈和無力感不受控制地涌上來,鼻子有點發(fā)酸。
會議室里只剩下空調(diào)單調(diào)的嗡鳴,和我自己壓抑的呼吸聲。死寂。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突然,一個蒼老、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打破了沉默,是坐在周主任旁邊的一位老者,
教研院的老教授,姓錢。他剛才一直沉默著?!昂⒆印?錢教授的聲音抖得厲害,
像是強忍著巨大的情緒,
“你…受苦了…是我們…是我們這些搞教育的…對不起你們…” 他的話語被哽咽打斷,
發(fā)出壓抑的抽泣聲。這聲哽咽,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
瞬間打破了會議室里緊繃的、充滿官僚氣息的僵局。我聽到不止一聲沉重的嘆息,
還有紙張被緊緊攥住的窣窣聲。那股彌漫在空氣中的無形壓力,似乎悄然發(fā)生了一絲變化,
憤怒依舊存在,但被一種更深沉、更復(fù)雜的情緒覆蓋了——是震動,是遲來的痛心,
還有無地自容的羞愧。“老錢說的沒錯!” 張局長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再只是憤怒,
而是混合著一種沉痛的決心,“今天坐在這里的每一個人,都該說聲對不起!
對不起像林曉這樣的孩子!對不起我們肩上這份沉甸甸的責(zé)任!”他的手指重重敲在桌子上,
發(fā)出篤篤的悶響,像敲在每個人的心口?!皺z討的話,留到會后去寫!現(xiàn)在,我要的是行動!
立刻的行動!”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周主任!你牽頭,特教辦、基教處、教研院,
成立聯(lián)合工作組!第一件事,給我在三天之內(nèi),拿出全市特殊教育教材現(xiàn)狀的詳細(xì)報告!
特別是盲文教材,一本也別漏掉!版本、年份、內(nèi)容缺失情況,特別是理科!
給我查個底朝天!”“是!” 周主任的聲音立刻響起,帶著一種被驚醒后的急切?!暗诙?!
” 張局長語速極快,“教研院!錢教授!你們院抽調(diào)精干力量,
尤其是物理、化學(xué)、生物這些理科教研員,立刻著手!
給我研究普通學(xué)?,F(xiàn)行教材和特教教材的差距!特別是實驗操作、圖形圖像這些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
普通孩子看圖的,盲孩子怎么‘看’?普通孩子動手做的,盲孩子怎么‘做’?我要方案!
要替代方案!要能讓知識真正‘觸摸’到的方法!一個月!最多一個月,
我要看到初步的盲文教材修訂建議和配套教輔開發(fā)計劃!”“明白!張局!
我們…我們拼了命也干出來!” 錢教授的聲音帶著激動和哽咽后的沙啞?!暗谌?/p>
” 張局長的目光似乎掃向了那個一直縮著脖子的劉老板,“印刷廠!劉大富!”“在!
張局您吩咐!” 劉老板的聲音帶著哭腔。
“你廠里現(xiàn)在壓著的、準(zhǔn)備印的、庫存的所有盲文教材,立刻!全部!給我停下!封存!
” 張局長的命令不容置疑,“新的教材修訂方案出來之前,一本也不許??!
一臺機器也不許開!”“????!9ぃ俊?劉老板的聲音瞬間垮了,帶著絕望,
“那…那訂單…損失…”“損失?” 張局長冷笑一聲,那笑聲冰冷刺骨,“你的損失重要,
還是孩子們的損失重要?劉大富,你最好祈禱工作組查下來,你這些年印的東西沒有大問題!
否則,就不是停工那么簡單了!聽清楚沒有?!”“聽…聽清楚了!明白了!立刻停!
馬上停!” 劉老板的聲音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白詈?!” 張局長深吸一口氣,
聲音回蕩在巨大的會議室里,“工作組要建立與特殊教育學(xué)校、與學(xué)生的直接溝通渠道!
不能閉門造車!林曉同學(xué),” 他轉(zhuǎn)向我,聲音放緩和了些,“還有像你一樣的同學(xué),
你們的意見、你們的困難、你們的想法,工作組要直接聽!要聽真話!聽懂了嗎?!
”“懂了!” 工作組那邊的回應(yīng)立刻響起,比剛才整齊了許多?!吧?!
” 張局長吐出這兩個字,帶著一種疲憊后的決絕。
椅子挪動的聲音、文件收拾的聲音、腳步聲瞬間響起,比進(jìn)來時更匆忙,但少了些官僚氣,
多了些被驅(qū)策的緊迫感。人潮涌向門口,會議室重新變得空曠。“林曉同學(xué),
” 張局長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他大概沒走,“今天…謝謝你。謝謝你給我們敲響了警鐘,
敲得夠響,夠疼?!?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復(fù)雜的情緒,“回家好好休息。
工作組…會有人聯(lián)系你的學(xué)校,聯(lián)系你。以后的路還長,需要我們一起去鋪平。有什么想法,
隨時可以提?!币恢粶?zé)岬氖终圃俅屋p輕按了按我的肩膀,力道很沉,帶著一種承諾的分量。
然后,腳步聲也離開了。門再次輕輕合上。會議室徹底安靜下來,只剩下空調(diào)單調(diào)的嗡鳴。
我獨自坐在巨大的空間里,剛才那場風(fēng)暴般的會議聲浪仿佛還在耳邊回響。
指尖無意識地?fù)崦烂嫔夏钳B染血的硬紙板,那粗糙的凸起,那些歪扭的針孔,
此刻摸起來,似乎不再僅僅是困惑和疼痛的印記。一種極其微弱、極其陌生,
卻又無比真實的暖流,順著指尖,悄悄爬上了心頭。那扇沉重?zé)o比的門,
剛才好像真的被什么東西,撬動了一下。## 第三章 聲音的重量教育局那場風(fēng)暴之后,
日子好像被按了快進(jìn)鍵,又好像被什么東西拽著,慢得磨人。學(xué)校還是那個學(xué)校,
教室里的空氣卻不一樣了。我能感覺到那些看不見的目光,帶著更多的好奇,
還有一點點…小心翼翼的疏遠(yuǎn)?偶爾能聽到壓低嗓門的議論。
“就是她…教育局都驚動了…”“聽說局長當(dāng)場拍了桌子…”“那課本…真那么差?
”“誰知道呢…”聲音像小蟲子,鉆進(jìn)耳朵又爬出來。我不太在意。習(xí)慣了。黑暗的世界里,
聲音本來就是最清晰的觸角。只是現(xiàn)在,這些觸角感知到的,多了些復(fù)雜的東西。
班主任老李對我的態(tài)度變得格外…慎重。說話前總像要斟酌半天,語氣也軟和了不少。
那天課間,他把我叫到走廊盡頭,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分享秘密的緊張感?!傲謺园?,
工作組…市里那個聯(lián)合工作組,下午就到咱們學(xué)校了!要來聽課!重點…就是咱們班。
” 他頓了頓,似乎在觀察我的反應(yīng),“你…你正常上課就行,別緊張。
他們主要想看看…實際教學(xué)情況。”我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大概眉頭擰成了疙瘩。
我點點頭:“嗯,知道了,李老師?!毕挛绲谝还?jié)課是物理。剛打過預(yù)備鈴,
走廊里就傳來一陣密集而略顯刻意的腳步聲,皮鞋跟敲擊水磨石地面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
最后停在了教室門口??諝馑查g安靜下來,連平時那幾個愛小聲嘀咕的同學(xué)都屏住了呼吸。
“王老師,您請,請進(jìn)?!?是校長殷勤的聲音。門開了。
一股混雜著煙味、皮革味和淡淡香水味的氣流涌進(jìn)來,伴隨著至少七八個人的呼吸聲。
他們被安排在教室后面,椅子輕輕拖動,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響。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盲文寫字板的塑料邊緣。那股無形的壓力又回來了,
沉甸甸地壓在脊背上。王老師的聲音響起來,比平時更洪亮,更字正腔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