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截停砂石廠轉移救災物資的卡車時,黑暗里射出的弩箭差點要了吳明的命。
司機哆嗦著招供:“王副局長讓換掉倉庫發(fā)霉的貨……”
物資夾層里的筆記本寫著“蛇”和“傘”的代號,最后一頁赫然是縣長簽名。
江楓深夜接到縣長電話:“聽說你截獲了不少東西?”
窗外,一雙眼睛正死死盯著他亮燈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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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沉沉地潑灑在通往砂石廠唯一的那條蜿蜒土路上。白日里被滿載的卡車反復碾壓,路面只剩下坑坑洼洼的殘骸和厚厚的浮塵,車輛每一次顛簸,都卷起嗆人的灰霧,在慘白車燈的光柱里瘋狂扭動。
空氣黏膩沉重,帶著河灘特有的水腥氣和砂石廠散不盡的石灰粉塵,悶得人幾乎喘不過氣。烏云低低壓著遠處的山脊線,一絲風都沒有,連路旁稀疏的野草都僵硬地杵著,死氣沉沉。唯有發(fā)動機的嘶吼撕破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像垂死野獸最后的喘息,在空曠的荒野里撞出空洞的回響。
吳明蜷在副駕駛座上,身體隨著吉普車的每一次劇烈彈跳而緊繃又松懈。他抹了一把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指腹下的皮膚又黏又涼?!敖?zhèn)長,”他側頭看向駕駛座上緊繃如弓弦的身影,聲音在引擎的噪音里顯得有些模糊,“這鬼天氣……信號也斷了,您真確定他們今晚會動?”
江楓雙手死死攥著方向盤,指關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在儀表盤微弱的光線下清晰可見。他的視線如同打磨鋒利的刀子,穿透擋風玻璃上不斷累積的塵灰,牢牢鎖定前方那片巨大黑洞般的輪廓——那就是孤零零窩在河灘邊的砂石廠。幾盞孤零零的高懸探照燈,如同黑暗中窺視的獨眼,投下幾道昏黃、虛弱的光帶,卻無法照亮廠區(qū)深處無邊無際的黑暗。
“不確定,”江楓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被夜色和壓力磨礪過的粗糙質感,“但倉庫里那些發(fā)霉的帳篷和糧食,就是耗子啃出來的窟窿!王強他們捂不住了,除了趁著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鬼天氣把‘新’的弄出去,把‘壞’的換進來,他們還能有什么別的‘聰明’路數?”他猛地一打方向盤,輪胎碾過一個深坑,吉普車劇烈地一沉,“賭一把!堵的就是他們做賊心虛!”
話音未落,幾道刺眼的強光如同蠻橫的利斧,突然從砂石廠黑洞洞的入口處劈了出來!
光柱撕裂濃稠的黑暗,瞬間將前方坑洼的路面照得一片慘白。緊接著,沉悶如雷的引擎咆哮聲浪猛地撞碎了沉默的夜墻壓了過來。
“來了!”吳明像被電流擊中,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腎上腺素瞬間飆高,“三輛!全是重卡!”
巨大的陰影裹挾著刺目的燈光和迫人的聲勢三頭沖出牢獸,正加速碾過廠區(qū)大門前那片坑洼的空地,車頭猙獰,直撲向這條唯一的土路!它們沉重的身軀每一次顛簸,都帶著碾碎一切阻擋的氣勢,卷起的塵土在強光中如同翻滾的濁浪。
吉普車猛地一個急剎,輪胎在浮土上發(fā)出凄厲的摩擦尖叫,車身劇烈地甩擺滑移,拖出一道長長的灰龍。江楓的動作快如閃電,剎車、掛擋、開門、落地,一氣呵成。
他像一顆出膛的炮彈,迎著那三輛氣勢洶洶壓來的鋼鐵怪獸沖了出去!身影在卡車狂暴的燈光里顯得渺小又決絕,像撲向驚濤的礁石。他高高舉起手臂,手中握著的那枚紅星鎮(zhèn)黨委書記的工作證,在強光下反射出一點微弱卻刺目的紅光。
“停車!青川鎮(zhèn)鎮(zhèn)黨委檢查!”他的吼聲如同炸雷,瞬間蓋過引擎的轟鳴,在空曠的河灘上激蕩,“立刻停車!”
重卡的駕駛室里,幾張模糊不清的臉在強光背后一閃而過,只有驟然繃緊的頸部線條暴露了極度的震驚。為首的第一輛卡車司機顯然被這突然擋在路中央的人影驚得魂飛魄散,幾乎是本能地一腳將剎車踏板跺到了底!
橡膠輪胎在浮土路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慘烈摩擦聲,伴隨著車身向前猛沖的巨大慣性。沉重的車頭在刺鼻的焦糊味中,如同失控的攻城錘,帶著恐怖的氣勢,朝著江楓渺小的身影直直地撞了過去!
距離近得幾乎能聞到輪胎灼燒散發(fā)出的刺鼻焦糊味!灼熱的氣流撲面而來,掀起了江楓額前的短發(fā)。
江楓的瞳孔驟然縮緊,腳下生根般紋絲不動,唯有握著工作證的手指關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幾乎要將那硬塑料捏碎。
“吱嘎——轟!”
千鈞一發(fā)之際,狂暴的車頭帶著灼人的熱風,終于在距離江楓不到半尺的距離猛地頓??!龐大的車身劇烈地向前聳動了一下,震得駕駛室里雜物亂飛。后面兩輛重卡也驚惶地跟著急剎,尖銳的剎車聲此起彼伏,三輛車歪歪扭扭地擠在并不寬敞的土路上,如同幾條擱淺的巨鯨。
車前擋風玻璃后,第一輛卡車的司機臉色煞白如紙,冷汗沿著鬢角大顆滾落,嘴唇哆嗦著,眼神里全是劫后余生的驚恐和后怕。
“江…江鎮(zhèn)長?”司機的聲音抖得不成調,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惶。
江楓的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如同擂鼓。他強迫自己壓下那瞬間竄起的本能恐懼,深深吸了一口飽含塵土和柴油味的空氣,那股冰冷的、帶著鐵銹感的寒意直沖肺腑,讓他劇烈搏動的心跳稍稍平復一絲。
他穩(wěn)住身形,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卡車巨大的車斗。嶄新的軍用迷彩防水布覆蓋其上,將貨物遮掩得嚴嚴實實,只在邊緣處,露出一點搶眼的、尚未拆封的藍色救災帳篷的邊角和印著“糧油特供”字樣的紙箱棱角。
“查!”他猛地一揮手,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全部打開!”
吳明和另外兩名鎮(zhèn)干部早已跳下車,沒有絲毫猶豫,如同離弦之箭撲向那幾輛卡車的車廂尾部。沉重的廂板門栓被他們奮力拉開,發(fā)出沉悶的金屬摩擦聲。
“嘩啦——!”
嶄新的防水帆布被猛地掀開一角!
刺眼的卡車大燈光束下,堆積如山的物資瞬間暴露無遺。一頂頂嶄新的軍用救災帳篷,包裹嚴實的巨大米袋,印著醒目紅十字和“糧油特供”字樣的方正紙箱……這些帶著救災物資特殊標識的物品,在強光照射下泛著冰冷而諷刺的光澤。
“江鎮(zhèn)長!沒錯!全是新到的救災糧和帳篷!”吳明的聲音因激動而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他抓起一個印著“青川鎮(zhèn)抗洪救災專供”字樣的紙箱舉了起來,那鮮紅的字體在光線下刺得人眼睛發(fā)痛,“狗日的!嶄新的!一包都沒動過!倉庫里那些發(fā)霉的玩意兒,就是他們?yōu)榱送堤鞊Q日準備的爛貨!”
氣氛瞬間凝固如鐵!巨大的反差像一記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嶄新的救災物資,本該送到受災村民手中救命的東西,此刻卻詭異地出現在這深夜轉移的卡車上。而倉庫里那些散發(fā)著霉味的“垃圾”,竟然就是本該被替換掉的、已經腐爛變質的口糧和遮蔽之所!
“下車!”江楓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冰錐般刺破壓抑的空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直指為首那輛卡車的駕駛室,“所有人!立刻下車!接受檢查!”
命令如同驚雷炸響。
第一輛卡車的駕駛室門“哐當”一聲被推開,司機連滾帶爬地跌了出來,雙腳落地時一個趔趄,差點直接癱軟在地。他臉色灰敗,嘴唇哆嗦著,眼神躲閃,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
后面兩輛卡車的車門也相繼打開,另外三個男人磨磨蹭蹭地挪了下來。他們穿著沾滿油污的工裝,神情或麻木,或帶著一絲僥幸的觀望,眼神飄忽不定,刻意回避著江楓和他手下鎮(zhèn)干部們那刀子般銳利的審視目光。
“說!”吳明一個箭步沖到那個最先下車、幾乎癱軟的司機面前,高大的身影帶著強烈的壓迫感,幾乎將對方籠罩,“誰讓你把這批新物資運走的?要運到哪里去?倉庫里那些發(fā)霉的破爛,是不是等著往里填????!”
司機被他逼得連連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卡車輪胎上,全身篩糠似的抖著,汗水浸透了鬢角。
“我…我不知道啊…”他聲音抖得不成句子,眼神倉皇四顧,像是溺水的人在尋找浮木,“老板…老板讓裝的…我們…我們就是開車的…指哪打哪…別的真的啥都不知道啊…”
“放屁!”吳明怒火中燒,一把揪住司機沾滿油污的工裝前襟,巨大的力量幾乎將對方提離地面,“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紅星鎮(zhèn)老百姓的救命糧!是遮風擋雨的帳篷!你跟我說你不知道?說!誰是你的老板?!”
冰冷的威壓如同實質的刀鋒抵在咽喉。司機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臉瞬間憋得發(fā)紫,眼神里最后一點僥幸也被恐懼徹底淹沒。他絕望地看向另外幾個司機,那幾個人卻像避瘟疫一樣,慌忙低下頭,恨不得把脖子縮進衣領里。
“是…是王副局長…”司機崩潰了,聲音帶著哭腔,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雞,“王…王強副局長!他…他給了我們一人五百塊錢…說…說只要趁著今晚沒人,把這些‘新東西’拉到鄰縣三岔口那個閑置的化肥廠倉庫…然后…然后再把庫房里那些沒人要的‘舊貨’拉回來…說是…說是堆在砂石廠太占地方…讓我們悄悄處理掉…天亮前…天亮前必須弄完…”
“王強?”江楓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直沖頭頂。這個名字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間擊碎了他心底殘留的最后一絲僥幸。
果然是他!這個主管救災物資倉儲調配的縣水利局副局長!他竟然真的敢!
怒火如同被點燃的汽油,在江楓胸腔里轟然爆開,燒灼著他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