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第一次見到許沉,是在深秋的一個雨天??Х鹊昀锱瘹忾_得很足,
玻璃窗上凝結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林曉站在柜臺后,百無聊賴地用抹布擦拭著咖啡機,
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墻上的時鐘——還有半小時就可以下班了。門鈴清脆地響起,
冷風夾雜著雨絲灌進來。林曉抬頭,看見一個高挑的男人收起黑傘,站在門口輕輕跺了跺腳,
抖落傘面上的水珠。"歡迎光臨。"林曉條件反射地說道,聲音因為疲憊而有些干澀。
男人抬頭,露出一張輪廓分明的臉。他的眼睛很特別,像是融化的黑巧克力,深邃而溫暖。
他穿著深灰色大衣,領口露出一截白色襯衫,整個人散發(fā)著一種內斂而憂郁的氣質。
"一杯美式,不加糖,謝謝。"他的聲音低沉,像大提琴的弦音。林曉點點頭,
轉身去準備咖啡。她能感覺到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這讓她不自覺地整理了一下額前的碎發(fā)??Х群芸熳龊谩A謺詫⒈臃旁谕斜P上,
猶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塊她今天早上烤的藍莓松餅。"您的咖啡。"她將托盤推到男人面前,
"松餅是送的,今天試做的新品。"男人似乎有些意外,嘴角微微上揚:"謝謝。
"他接過托盤,卻沒有立刻離開,"你是新來的?之前沒見過你。""嗯,
上周才開始在這里兼職。"林曉回答,"我是S大的學生,音樂系。
"男人的眼睛亮了一下:"音樂系?學什么樂器?""鋼琴。"林曉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水平一般。""音樂沒有一般之說。"男人輕聲說,
聲音里帶著某種林曉無法解讀的情緒,"只有是否發(fā)自內心。"他端著咖啡走向角落的座位,
那里有一架老舊的鋼琴,是咖啡店的裝飾品,很少有人去碰它。林曉看著他坐下,
從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本書,安靜地閱讀起來。雨聲漸大,敲打著玻璃窗。
咖啡店里只有零星幾個客人,空氣中彌漫著咖啡豆烘焙后的香氣。
林曉的視線不自覺地飄向角落里的男人,他讀書時的側臉線條堅毅而憂郁,
讓她想起那些古典音樂家的肖像畫。下班時間到了,林曉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經過鋼琴時,
她忍不住停下腳步,輕輕撫過琴鍵。這是她的習慣,每次看到鋼琴都忍不住想彈一彈。
"想試試嗎?"男人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林曉嚇了一跳,
轉身發(fā)現他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身后,手里拿著喝完的咖啡杯。
"我...我只是..."林曉結結巴巴地說。"彈一首吧。"他將杯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我想聽聽。"林曉猶豫了一下,還是坐到了鋼琴前。她深吸一口氣,手指輕輕落在琴鍵上,
開始彈奏德彪西的《月光》。這是她最熟悉的曲子,每當她緊張或不安時,總會彈這首。
音樂如流水般從她指尖傾瀉而出,咖啡店的嘈雜聲似乎都遠去了。林曉閉上眼睛,
完全沉浸在旋律中。當她彈完最后一個音符,睜開眼時,發(fā)現男人正專注地看著她,
眼神復雜得讓她心跳加速。"彈得很美。"他輕聲說,"但你在害怕什么?
"林曉愣住了:"什么?""你的演奏很精準,但缺少了..."他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
"放手一搏的勇氣。"林曉感到一陣莫名的委屈,她每天練習六小時,教授都說她技術完美,
這個陌生人憑什么這樣評價她?"我只是隨便彈彈。"她站起身,語氣有些生硬。
男人似乎察覺到了她的不悅,微微頷首:"抱歉,我不該妄加評論。
只是..."他停頓了一下,"我聽過太多完美的演奏,卻很少聽到真正打動我的。
"林曉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轉移話題:"您的咖啡杯,我?guī)湍兆摺?"許沉。
"男人突然說。"什么?""我的名字。許沉。"他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
鋼琴彈得很美的女孩。"林曉遲疑地握住他的手:"林曉。"他的手很溫暖,
掌心有些粗糙的繭,像是經常彈琴留下的。這個念頭讓林曉心頭一顫。"我明天還會來。
"許沉松開她的手,微笑著說,"希望還能聽到你彈琴。"他轉身離開,背影挺拔如松。
林曉站在原地,感覺心臟在胸腔里跳得厲害。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那里似乎還殘留著許沉的溫度。第二天,許沉果然又來了。同樣的時間,同樣的美式咖啡。
這次他直接坐在鋼琴旁的座位上,手里拿著一份樂譜。"能幫我看看這個嗎?
"他將樂譜推給林曉,"我寫的一段旋律,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林曉驚訝地看著他:"您是作曲家?""算是吧。"許沉笑了笑,"業(yè)余愛好。
"林曉低頭看樂譜,這是一段優(yōu)美而憂郁的旋律,確實如許沉所說,在轉折處有些生硬。
她試著在鋼琴上彈奏出來,然后即興加了一段過渡。"像這樣?"她抬頭問道。
許沉的眼睛亮了起來:"就是這種感覺!"他激動地抓住林曉的手,"你太厲害了!
"林曉的臉一下子紅了。許沉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連忙松開手,
但眼中的贊賞絲毫未減。從那天起,許沉幾乎每天都來咖啡店。
有時他會帶新的樂譜給林曉看,有時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聽她彈琴。
林曉發(fā)現自己越來越期待他的到來,甚至會在上班前特意打扮一下。一個多月后的周五晚上,
林曉下班時發(fā)現外面下著傾盆大雨。她站在咖啡店門口發(fā)愁,沒帶傘,宿舍又有一段距離。
"需要搭傘嗎?"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許沉撐著一把黑色大傘,站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
"我...我回學校。"林曉小聲說。"我送你。"許沉的語氣不容拒絕,"正好順路。
"他們并肩走在雨中,傘不算大,兩人不得不靠得很近。
林曉能聞到許沉身上淡淡的檀香混合著雨水的氣息,讓她心跳加速。
"你為什么總是來我們店?"為了打破沉默,林曉問道,"我們店的咖啡其實很一般。
"許沉輕笑一聲:"一開始是因為離工作室近,后來..."他轉頭看向林曉,
"是因為想見你。"林曉的腳步頓了一下,雨水濺濕了她的褲腳。
許沉立刻將傘向她那邊傾斜,自己的肩膀卻被雨水打濕了一片。"你淋濕了!"林曉驚呼。
"沒關系。"許沉說,"比起讓你淋濕,我寧愿自己濕透。
"這句簡單的話讓林曉的眼眶突然發(fā)熱。他們沉默地走完了剩下的路,直到S大的校門口。
"謝謝你送我。"林曉站在校門口的屋檐下,雨水在她和許沉之間形成一道透明的簾子。
許沉看著她,突然伸手輕輕拂去她臉頰上的一滴雨水:"下周我有個小型音樂會,
在城東的藝術中心。你要來嗎?""你的音樂會?"林曉驚訝地問。"嗯,我偶爾會演出。
"許沉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票遞給她,"希望你能來。"林曉接過票,
上面印著"許明鋼琴獨奏會"的字樣。她愣了一下:"許明?"許沉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
但很快恢復如常:"藝名。"他解釋道,"經紀公司要求的。"林曉點點頭,
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多想。她小心地將票放進包里:"我一定去。"音樂會那天,
林曉特意穿了一條淡藍色的連衣裙,這是她最正式的一條裙子。藝術中心比她想象的要大,
觀眾席幾乎坐滿了人。燈光暗下來,一束追光打在舞臺中央的三角鋼琴上。
一個穿著黑色禮服的男人走上臺,向觀眾鞠躬。林曉瞇起眼睛——那確實是許沉,
但又有些不同。臺上的男人氣質更加張揚,笑容更加明亮,
與咖啡店里那個憂郁的許沉判若兩人。音樂會很成功。許沉的演奏技巧無可挑剔,
尤其是最后一首他自己創(chuàng)作的《雨巷》,讓林曉聽得熱淚盈眶。
那旋律讓她想起他們共撐一把傘的那個雨天。演出結束后,林曉拿著票想去后臺找許沉,
卻被工作人員攔住了。"抱歉,許老師不見粉絲。"工作人員禮貌但堅決地說。
林曉正想解釋,突然看到許沉——或者說臺上的那個男人——從后臺走出來,
被一群記者圍著。他看到了林曉,眼神卻陌生而疏離,就像看一個普通粉絲一樣。
林曉的心沉了下去。她轉身離開,心里充滿了困惑和失落。難道她認錯人了?但那張臉,
那雙眼睛,明明就是許沉啊。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手機突然響了。
是許沉發(fā)來的短信:"今天怎么沒來?我在咖啡店等了你一下午。"林曉盯著手機屏幕,
大腦一片混亂。她回復:"我去音樂會了,看到你在臺上演奏。"對方很久沒有回復。
正當林曉以為不會收到回信時,手機又響了:"那不是'我'。那是我哥哥許明。
我們是雙胞胎。"林曉瞪大眼睛,突然明白了一切。難怪臺上的"許沉"氣質完全不同,
難怪工作人員說"許老師不見粉絲",因為那根本不是同一個人!"明天咖啡店見,
我解釋給你聽。"許沉又發(fā)來一條消息。第二天,林曉早早到了咖啡店,
心不在焉地擦著咖啡機。門鈴響起,許沉走了進來,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似乎一夜未眠。
他徑直走到林曉面前:"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為什么要隱瞞?"林曉問,
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尖銳。許沉苦笑:"因為我厭倦了活在哥哥的陰影下。
許明是著名的鋼琴家,而我只是個默默無聞的音樂制作人。在咖啡店,沒有人知道我是誰,
我可以只是許沉。"林曉的心軟了下來。她能理解許沉的心情,作為音樂系的學生,
她太了解那種被拿來比較的痛苦了。"那你寫的那些曲子...""都是我創(chuàng)作的,
但掛在我哥哥名下。"許沉的聲音充滿苦澀,"經紀公司說這樣更好賣。
"林曉不知該說什么,只能輕輕握住許沉的手。他反手將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站著。"我?guī)闳€地方。"許沉突然說。
他帶著林曉來到城郊的一棟小樓,門口掛著"沉音工作室"的牌子。推開門,
里面是一間設備齊全的錄音室,角落里放著一架三角鋼琴。"這是我的工作室。"許沉說,
"我大部分時間都在這里工作。"他走到鋼琴前坐下,開始彈奏昨晚音樂會上那首《雨巷》。
與許明華麗的演奏風格不同,許沉的版本更加內斂深沉,每一個音符都仿佛在訴說一個故事。
林曉站在一旁,聽得入了迷。當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她才發(fā)現自己臉上有淚水。
"這才是我心中的版本。"許沉輕聲說,"昨晚我哥哥彈得太浮夸了。"林曉走到鋼琴旁,
情不自禁地伸手撫摸許沉的臉:"你應該自己上臺演奏。"許沉抬頭看著她,眼神熾熱。
他慢慢站起身,兩人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林曉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氣,
混合著咖啡的苦澀。"林曉..."許沉低聲喚她的名字,聲音里帶著她從未聽過的顫抖。
就在兩人的唇即將相觸的瞬間,許沉的手機突然響了。刺耳的鈴聲打破了這一刻的魔力。
許沉皺眉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臉色突變。"我必須接這個。"他歉意地說,走到一旁接電話。
到斷斷續(xù)續(xù)的對話:"檢查結果...確定嗎...需要立即手術..."許沉掛斷電話后,
臉色蒼白如紙。他轉向林曉,眼神復雜得讓她心碎。"出什么事了?"林曉擔憂地問。
"沒什么,工作上的事。"許沉勉強笑了笑,但笑意未達眼底,"我得走了,有急事。
"他匆匆離開,甚至沒來得及解釋。林曉站在空蕩蕩的工作室里,感到一陣莫名的不安。
接下來的兩周,許沉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他沒有來咖啡店,也沒有回復林曉的短信和電話。
林曉去工作室找過他,但大門緊鎖,無人應答。就在林曉幾乎要放棄的時候,
她在音樂學院的公告欄上看到一則消息:著名鋼琴家許明因突發(fā)疾病取消亞洲巡演。
旁邊附著一張許明的照片——那張與許沉一模一樣的臉。林曉的心猛地一沉。
她立刻打車去了許沉的工作室,發(fā)現門依然鎖著。正當她準備離開時,
一個中年女人從隔壁走出來。"你找許先生?"女人問。林曉點點頭:"您知道他去哪了嗎?
"女人嘆了口氣:"住院了,市中心醫(yī)院。聽說是腦瘤,要做大手術。"林曉如遭雷擊,
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她顫抖著道謝,然后飛奔向醫(yī)院。
市中心醫(yī)院神經外科的護士告訴林曉,確實有一位許沉先生住院,但不允許探視。
林曉謊稱是家屬,才勉強獲準隔著ICU的玻璃看一眼。病床上的許沉瘦了一大圈,
頭上纏著繃帶,各種管子連接著監(jiān)護儀器。他閉著眼睛,看起來脆弱得像個孩子。
林曉捂著嘴,淚水模糊了視線。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進ICU——是許明,
穿著無菌服,神情凝重。他看到玻璃外的林曉,愣了一下,然后走出來。"你是林曉?
"許明問,聲音與許沉極為相似,但更加清亮。林曉點點頭,哽咽得說不出話。
"我弟弟經常提起你。"許明說,眼中帶著悲傷,"他本來打算手術后再聯系你的。
""他...他會好起來嗎?"林曉艱難地問。
許明沉默了一會兒:"醫(yī)生說手術成功率只有50%。這個瘤子已經存在很久了,
可能是他經常頭痛和情緒低落的原因。"林曉想起許沉眼中時常浮現的憂郁,心如刀絞。
她早該察覺到的。"我能為他做什么?"她問。許明搖搖頭:"現在只能等待和祈禱。
如果他醒了..."許明遞給林曉一張紙條,"打這個電話聯系我。
"林曉在醫(yī)院守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上被護士勸離。她回到宿舍,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
卻無法入睡。一閉上眼睛,就看到許沉躺在病床上的樣子。一周后,
林曉接到許明的電話:許沉的手術成功了,但需要長期康復治療,
家人決定送他去國外最好的康復中心。"他想見你。"許明說,"明天下午三點,醫(yī)院。
"林曉提前一小時就到了醫(yī)院。許沉已經被轉到普通病房,看起來比上次好多了,
雖然還是很虛弱??吹搅謺赃M來,許沉的眼睛亮了起來:"你來了。"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林曉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為什么不告訴我你生病了?""我不想讓你擔心。
"許沉輕聲說,"而且...我不想你因為同情而留在我身邊。""傻瓜。
"林曉的眼淚落在他們的手上,"我...""我要去美國了。"許沉打斷她,
"醫(yī)生說至少需要兩年康復治療。"林曉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樣:"我等你。
"許沉搖搖頭:"不,林曉。你還年輕,不應該被我拖累。如果...如果兩年后我還健康,
而你還單身,我們再見面,好嗎?"林曉想抗議,但看到許沉堅定的眼神,她知道爭論無益。
她俯身輕輕擁抱他,在他耳邊低語:"我會等你,不管多久。"許沉沒有回應,
只是緊緊回抱了她一下,然后松開手:"再見,林曉。"那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
許沉去了美國,起初還有零星的消息傳來,說他在慢慢康復。但半年后,許明告訴林曉,
許沉主動切斷了與國內的所有聯系,專心治療。林曉畢業(yè)后成為了一名音樂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