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紅繩牽夢>2008年深圳城中村,我和江嶼擠在十平米閣樓啃冷饅頭。
>他焊著從舊手機拆下的芯片:“這堆廢鐵能做出比Windows更牛的系統(tǒng)。
”>我裹著棉被記賬,暖氣是冒煙的小煤爐。>創(chuàng)業(yè)第五年,合伙人卷款跑路那夜,
他砸了鍵盤:“我們完了?!保疚夷盅毫嘶榉浚璞橛H友湊出八十萬。
>他紅著眼寫了三天三夜代碼,我蹲在機房外啃饅頭等他。>2025年敲鐘那晚,
記者問他為何還穿洗舊的襯衫。>他舉起我腕間的褪色紅繩:“當年她用毛衣線編的,
說能拴住好運?!保炯{斯達克的星光落在我指尖的繭上,那里還沾著煤爐的灰。
---2 寒夜焊夢2008年冬天的深圳,寒氣像條狡猾的泥鰍,專往骨頭縫里鉆。
城中村“握手樓”的縫隙窄得可憐,吝嗇地漏下些許天光,
卻慷慨放任所有潮濕陰冷的氣息在巷子里長久徘徊。我踩著濕滑黏膩的水泥臺階往上走,
手里拎著的塑料袋里,四個冷饅頭互相依偎,硬得像石頭。盡頭那扇薄木板門后,
就是我和江嶼的“疆域”——十平米,斜頂,一個低矮得需要時刻彎腰的閣樓。
推開門的瞬間,一股復雜的味道撲面而來:劣質(zhì)煤塊燃燒后刺鼻的硫磺味,
泡面湯殘余的油膩氣息,還有永遠散不掉的、屬于電子元件和焊錫的金屬焦糊味兒。
唯一的窗戶蒙著厚厚的灰塵和水汽,把外面本就稀薄的天光濾得更加昏暗。屋子中央,
那個小小的鐵皮煤爐正努力燃燒著,爐口上方,空氣被灼烤得微微扭曲,
幾縷嗆人的青煙頑強地鉆出來,盤旋上升,最終消失在低矮發(fā)霉的天花板附近。
這爐子是我們唯一的“暖氣”,也是唯一能熱飯的地方。江嶼背對著門,
佝僂在那張搖搖晃晃、桌面被燙出無數(shù)焦黑疤痕的舊書桌前。
一盞用舊臺燈底座和裸露電線勉強湊合的簡易燈懸在他頭頂,
昏黃的光圈只勉強照亮他面前一小塊地方。
他正全神貫注地盯著桌上一個拆得七零八落的舊手機主板,手里拿著電烙鐵,尖端燒得通紅,
小心翼翼地觸碰著上面比米粒還小的芯片。焊錫絲融化時發(fā)出極細微的“滋滋”聲,
騰起一縷更細微的白煙,迅速被寒冷的空氣吞噬。
他穿著那件領(lǐng)口和袖口都磨得發(fā)毛的深藍色舊毛衣,背影在昏暗中顯得格外單薄,
像一根繃緊的弦。我輕輕帶上門,把巷子里的濕冷和喧囂隔絕在外。塑料凳腳劃過水泥地面,
發(fā)出刺耳的聲響。江嶼沒回頭,只是含糊地“嗯”了一聲,算是打過招呼,
注意力依舊釘在那些微小的金屬點上。我把饅頭放在冰冷的煤爐邊沿,
希望能借著那點可憐的熱氣把它們烘軟些。然后趕緊脫掉同樣冰冷的外套,
裹上床上那條厚實卻同樣泛著潮氣的舊棉被,把自己裹成一個球,只露出腦袋和兩只手。
寒意依舊無孔不入,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牙齒輕輕磕碰了一下?!袄??
” 他終于停下手里的活,微微側(cè)過頭,眼睛下面掛著濃重的青影,像被人狠狠揍過兩拳。
電烙鐵的紅光映在他疲憊的臉上?!斑€好,”我搓著手,哈出一口白氣,
目光落在他手邊那一小堆拆解下來的舊芯片上,黯淡無光,沾著灰塵和松香,
“真能從這些……廢鐵里榨出油來?” 我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懷疑。
那些芯片來自他低價收回來的、別人淘汰的故障手機,在他眼里卻是寶貝。江嶼放下電烙鐵,
拿起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其中一粒芝麻大小的黑色方塊,湊到燈下仔細端詳,
仿佛在鑒定一顆稀世黑鉆。他的手指因為長時間握持工具和寒冷,關(guān)節(jié)處有些發(fā)紅僵硬。
“廢鐵?” 他嗤笑一聲,聲音沙啞,帶著熬夜后的干澀,
但那雙盯著芯片的眼睛卻在昏黃的燈光下異常明亮,像燃著兩簇小小的火焰,“陳曦,
你看著,”他轉(zhuǎn)過身,正對著我,臉上是混合著疲憊與狂熱的神情,這種表情我太熟悉了,
每次他捕捉到某個技術(shù)靈感的火花時就會這樣,“就靠這些‘廢鐵’,
我們遲早能做出一個系統(tǒng),比Windows更牛!更快!更……”他頓了頓,
似乎在搜尋一個足夠震撼的詞,最終用力揮了一下手中的鑷子:“……更他媽改變世界!
”鑷子尖在空中劃過一道小小的弧線。我裹緊棉被,看著他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紅的臉頰,
還有眼底那抹近乎偏執(zhí)的光。改變世界?
這個詞從我們這十平米、靠煤爐取暖、啃冷饅頭的閣樓里說出來,荒謬得像一個拙劣的玩笑。
窗外,城中村特有的、混雜著炒菜油煙和廉價音響的喧鬧聲隱隱傳來,
更襯得他這句話像個飄在寒冷空氣中的肥皂泡。“改變世界之前,”我縮了縮脖子,
打斷他的豪言壯語,聲音悶在棉被里,“先改變一下我們今晚的伙食?
” 我指了指爐邊那幾個倔強的冷饅頭,“指望它們能烤軟點,
還是指望你的‘世界級系統(tǒng)’能變個火鍋出來?
”江嶼眼里的光焰被我這盆現(xiàn)實的冷水澆得閃爍了一下,隨即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那笑容沖淡了些許疲憊和環(huán)境的窘迫,顯出一種屬于他這個年紀的、未被磨平的棱角。
他放下鑷子,伸手拿起一個饅頭,用力捏了捏,果然硬邦邦的?!皣K,這硬度,
當板磚防身都夠格了。”他掂量著,無奈地搖頭,“系統(tǒng)暫時變不出火鍋,
不過……”他目光掃過煤爐,又看看我凍得發(fā)紅的鼻尖,“給你變個暖爐還是沒問題的。
”他把饅頭放回爐邊,然后拿起墻角一個邊緣坑洼、搪瓷剝落大半的舊臉盆,
小心地往里加了幾塊黑黢黢的蜂窩煤。爐火被他用鐵鉤子撥弄得旺了些,
橘紅色的火苗舔舐著新煤的邊緣,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更多的熱氣混合著煤煙升騰起來,
狹小的空間里溫度似乎真的升高了一點點,至少靠近爐子的那半邊身體能感覺到微弱的暖意。
“喏,暖爐?!彼遗?,帶著點小得意,重新坐回凳子上,拿起電烙鐵,
又沉浸到他那堆“廢鐵”和“改變世界”的藍圖里去了。我裹著被子,
慢慢挪到離煤爐更近的小板凳上,
從枕頭底下摸出那個硬殼、封面印著褪色卡通圖案的舊筆記本,又掏出一支快沒水的圓珠筆。
翻到最新一頁,借著爐火和臺燈的光,開始記錄今天的開支。筆尖劃過粗糙的紙面,
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在狹小的空間里,與電烙鐵的滋滋聲、煤塊燃燒的噼啪聲交織在一起,
構(gòu)成我們創(chuàng)業(yè)初期最真實的背景音?!梆z頭,四個,一塊二?!蔽业吐暷钪?,寫下數(shù)字,
字跡因為寒冷有些歪扭?!懊呵?,五塊?!薄笆謾C主板(壞),兩塊五(江嶼收)。
”“泡面,三塊(晚餐)。”……每一項都精確到角,每一項都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最后,
我在頁面下方用力劃了一道橫線,
寫下那個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現(xiàn)金余額:137.6元**。寫完最后一個數(shù)字,
我盯著那串冰冷的字符,沉默了很久。爐火的光在筆記本上跳躍,映得那個數(shù)字忽明忽暗。
胃里空得發(fā)慌,冷饅頭在爐邊烘了這么久,也只是表皮摸上去不那么冰手,
內(nèi)里依舊堅硬冰冷。我拿起一個,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啃著,
干澀的面粉味彌漫在口腔里,需要費力地咀嚼和吞咽。江嶼還在埋頭焊接,
燈光將他專注的側(cè)影投在斑駁的墻上,隨著他細微的動作而晃動。他眉頭微蹙,嘴唇緊抿,
全部心神都系在那枚小小的芯片上,仿佛那是通往新世界的唯一密鑰。窗外,
遠處隱約傳來汽車駛過積水的嘩啦聲,
樓下房東太太用潮汕話高聲呵斥孩子的聲音尖銳地刺破夜空,更近處,
不知哪家劣質(zhì)音響放著節(jié)奏強勁的港臺流行歌,鼓點震得薄薄的樓板嗡嗡作響。
這城市的繁華與喧囂,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屬于我們的,
只有這十平米里的寒酸、逼仄,還有那堆他眼中價值連城的“廢鐵”,
以及我筆記本上那個不斷縮小的、令人心驚的數(shù)字。電烙鐵又發(fā)出一陣急促的滋滋聲,
一縷新的白煙裊裊升起,迅速被頭頂?shù)暮淇諝庀♂?。我啃著冰冷的饅頭,
裹緊帶著霉味的棉被,目光掃過江嶼弓起的、寫著倔強的背影,
最后落在自己凍得有些發(fā)紅的手指上。改變世界?這個念頭在此刻顯得如此虛幻,
像煤爐里跳躍的火光,溫暖卻短暫,無法真正驅(qū)散這浸入骨髓的寒冬。我們能改變的,
或許只是明天能否吃上一頓熱乎的面條。---3 破釜沉舟五年光陰,
像深圳河渾濁的河水,裹挾著泥沙、汗水、無數(shù)次瀕臨崩潰的絕望和偶爾閃現(xiàn)的微光,
奔涌而過。我們搬離了那個靠煤爐取暖的十平米閣樓,
擠進了一個稍微像樣點、至少有個獨立小衛(wèi)生間的舊公寓單間。
那張傷痕累累的舊書桌也跟著搬了過來,上面堆疊的設(shè)備從廢舊的手機主板,
換成了幾臺嗡嗡作響的二手服務(wù)器機箱,指示燈在昏暗的光線下明明滅滅,
如同我們疲憊卻不肯熄滅的心跳。“曦光系統(tǒng)”的名字,是我在某個加班的深夜,
看著窗外城市璀璨卻遙遠的燈火,脫口而出的。江嶼當時正對著滿屏報錯的代碼焦頭爛額,
聞聲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布,卻像被閃電擊中:“曦光……陳曦的光?好!就叫這個!
它必須亮起來!”名字有了,骨架也逐漸搭建起來。江嶼近乎燃燒生命般的技術(shù)天賦,
加上我一點一滴從牙縫里摳出來的資金、跑斷腿磨破嘴皮子拉來的零星投資,
入的合伙人孫立輝——他帶來了一些關(guān)鍵的人脈和一筆在當時看來堪稱“救命”的啟動資金。
我們的小團隊蝸居在科技園邊緣一個租金低廉的孵化器里,辦公室狹窄擁擠,
空氣中永遠彌漫著外賣盒飯、速溶咖啡和電子設(shè)備散熱的混合氣味。但每個人眼里都有光,
一種相信自己在創(chuàng)造未來的光。那光,
在項目即將迎來第一個重量級天使投資人A輪意向的關(guān)鍵節(jié)點上,驟然被掐滅了。
電話鈴聲在死寂的凌晨兩點炸響,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扎進我的太陽穴。
是銀行信貸部一個熟識的經(jīng)理,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事態(tài)緊急的急促:“陳小姐,
抱歉這么晚打擾。情況……很不好。我們剛接到風控預警,孫立輝名下的賬戶,
就在一小時前,把他個人持有的以及他代持的幾個關(guān)鍵公司賬戶里的流動資金,
總計……六百八十萬,全部轉(zhuǎn)走了。收款方是海外的一個離岸賬戶,操作非常隱蔽。
”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握著電話的手指冷得像冰。我坐在床邊,公寓里一片漆黑,
只有手機屏幕幽藍的光映在我毫無血色的臉上。
六百八十萬……那是我們公司賬上幾乎所有的流動資金,
是我們熬了無數(shù)個通宵、抵押了幾乎所有能抵押的東西才換來的“血”!
是幾天后就要支付給供應(yīng)商的關(guān)鍵貨款,是下個月整個團隊賴以糊口的工資!
更是我們用來向天使投資人證明公司運營健康、值得投資的最后底氣!
“孫立輝……”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干澀嘶啞,像砂紙摩擦,“他……人呢?
”“聯(lián)系不上。手機關(guān)機,家里沒人。他……應(yīng)該是跑了。
” 經(jīng)理的聲音帶著一絲同情和無奈,“陳小姐,你們……要有最壞的準備。銀行這邊,
明早一上班,凍結(jié)程序就會啟動。”電話掛斷后的忙音,
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悠長。像喪鐘。我僵坐著,大腦一片空白,
只有那個巨大的數(shù)字——“六百八十萬”——像燒紅的烙鐵,一遍遍燙在神經(jīng)上。
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寒冷,比當年城中村閣樓里的冬天,冷上千倍萬倍。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一個世紀。
隔壁傳來鑰匙轉(zhuǎn)動門鎖的輕微聲響——江嶼剛從機房熬完一個通宵回來。他推開門,
帶著一身機房特有的、混合著臭氧和灰塵的味道,還有濃重的疲憊。
看到我雕塑般坐在黑暗中,他愣了一下?!瓣??怎么不開燈?還沒睡?
” 他摸索著按下墻上的開關(guān)。慘白的光線瞬間填滿房間,
也清晰地照亮了我臉上未干的淚痕和死灰般的絕望。江嶼臉上的疲憊瞬間凝固,
轉(zhuǎn)為驚愕和不安。他快步走過來,蹲在我面前,抓住我冰冷僵硬的手:“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誰欺負你了?” 他的聲音帶著熬夜后的沙啞和急切。我張了張嘴,
喉嚨像被堵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恐懼和憤怒攫住了我。最終,我只是顫抖著,
把那個冰冷的、宣判般的消息,
一個字一個字地從齒縫里擠出來:“孫立輝……卷款……跑了。六百八十萬……全沒了。
”房間里死一般的寂靜。江嶼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凈。他蹲在那里,
像一尊瞬間失去生命力的石像。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瞳孔深處有什么東西在急速地碎裂、崩塌。
那里面燃燒了五年、支撐他熬過無數(shù)個通宵、攻克無數(shù)個技術(shù)難關(guān)的火焰,熄滅了。
幾秒鐘的絕對靜止后,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從他身體里爆發(fā)出來。
他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近乎嗚咽的低吼,猛地站起身,
踉蹌著沖向那張堆滿了書籍、圖紙和幾臺顯示器的書桌!“操?。?!
”伴隨著這聲撕心裂肺的怒吼,他雙臂猛地橫掃!嘩啦——哐當——!
顯示器被狠狠砸在地上,屏幕瞬間爆裂,蛛網(wǎng)般的裂痕蔓延開來,映出他扭曲痛苦的臉。
鍵盤被砸在墻上,塑料碎片和按鍵如同天女散花般四濺開來,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堆疊的書籍、圖紙、文件夾被狂暴地掀翻,雪片般紛紛揚揚飄落,
覆蓋在那些破碎的電子殘骸上。他像瘋了一樣,赤紅著眼睛,
還在徒勞地尋找可以摧毀的東西,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抽氣聲。
最后,他頹然地、重重地跪倒在那片狼藉之中,雙手深深插進自己汗?jié)窳鑱y的頭發(fā)里,
肩膀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完了……” 他的聲音悶在雙臂之間,破碎不堪,
帶著濃重的鼻音,是徹底的絕望,“陳曦……我們完了……全完了……” 那聲音,
像從深淵最底層傳來,浸滿了冰冷的泥漿。房間里只剩下他粗重壓抑的喘息聲,
還有我無聲滑落的淚水砸在地板上的微響。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坍塌了。
冰冷的絕望如同潮水,淹沒口鼻,窒息感真實而尖銳。
我看著跪在狼藉中、肩膀劇烈顫抖的江嶼,
那個永遠像塊硬石頭、天塌下來也能頂著技術(shù)難題往前沖的男人,此刻被徹底擊垮了。
“完了……”他破碎的聲音還在空氣里回蕩,像垂死的余燼。我的心,
被這絕望的余音狠狠絞緊,痛得幾乎痙攣。但就在這滅頂?shù)暮诎道铮?/p>
一個冰冷到極致、堅硬到極致的念頭,像水底的頑石,頑強地浮了上來——不行!
不能就這么完了!五年,多少個不眠不休的日夜,多少次山窮水盡又咬牙挺過,
那些啃著冷饅頭在焊錫煙霧里做的夢,那些在投資人冷眼下反復修改的商業(yè)計劃書,
那些被汗水浸透又被體溫烘干的襯衫……不能就這么被孫立輝這個混蛋碾碎成渣!
一股從未有過的狠勁猛地攫住了我。那感覺,像是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而是滾燙的熔巖。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卻奇異地讓混亂的大腦瞬間冷靜下來。
我用袖子狠狠抹掉臉上的淚水,動作粗魯?shù)蒙踔劣行┆b獰。
冰冷的絕望被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取代。我站起身,動作因為寒冷和緊繃顯得有些僵硬,
但步伐異常堅定。我繞過地上散落的鍵盤碎片和飄落的紙張,
走到房間角落那個簡陋的衣柜前。衣柜是房東留下的,油漆斑駁。我打開柜門,
里面沒幾件像樣的衣服,最底下,壓著一個不起眼的、暗紅色的硬紙袋。我把它抽了出來。
紙袋的邊緣已經(jīng)有些磨損,但很干凈。我坐到床邊,就著慘白的燈光,
小心翼翼地從里面拿出一個文件袋。文件袋很薄,里面只有幾頁紙,
卻重逾千斤——那是屬于我和江嶼的房產(chǎn)證。
一套位于關(guān)外、面積不大、位置也談不上多好的兩居室,是我們倆省吃儉用,
加上我父母咬牙湊了一部分首付,才在去年勉強拿下的。它有一個樸素而溫暖的名字,
寫在購房合同最顯眼的地方:婚房。江嶼似乎感覺到了什么,他猛地抬起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手里的紅本本,眼神先是茫然,隨即像是明白了什么,
驟然涌起巨大的驚恐和抗拒。“陳曦!你要干什么?!” 他嘶啞地吼出來,
掙扎著想從地上爬起來,膝蓋卻被散落的書籍絆了一下,又狼狽地跌坐回去。我沒看他。
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
死死捏著那本薄薄的、卻承載著所有關(guān)于“家”和“安穩(wěn)未來”幻想的證書。我掏出手機,
屏幕的冷光照亮我沒有任何表情的臉。指尖在通訊錄里飛快地滑動,
找到一個名字——王經(jīng)理,一個打過幾次交道、在幾家小貸公司間游走的資金掮客,
為人精明甚至有點不擇手段,但放款速度極快。電話接通了,背景音嘈雜,帶著夜場的喧鬧。
“喂?王經(jīng)理?我陳曦。” 我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穩(wěn),甚至沒有一絲顫抖,
冰冷得像一塊鐵,“有筆急單,利息按你最高的規(guī)矩走。抵押物,一套兩居室,紅本在手,
位置在龍崗中心城,市場價大概一百五十萬。我要一百萬現(xiàn)金,最晚明天中午十二點前,
必須到賬。行,還是不行?”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顯然被我這深夜來電和近乎蠻橫的條件驚到了。隨即,
一個帶著濃厚市儈和精明算計的聲音響起:“喲,陳總?這么急?
一百五十萬的房子要押一百萬?利息可是按天算的,日息千二,利滾利,您可想清楚了?
這可不是小數(shù),周轉(zhuǎn)不開,房子可就……”“我知道規(guī)矩!” 我打斷他,聲音斬釘截鐵,
不容置疑,“明天中午十二點,錢不到我指定賬戶,抵押作廢。行,我現(xiàn)在發(fā)地址給你,
帶合同過來簽。不行,我找別人?!?我報出了我們公寓的地址?!啊?!陳總爽快!
我馬上安排人!” 王經(jīng)理的聲音立刻變得熱絡(luò)起來。電話掛斷。房間里死一般的寂靜。
“不!不行!陳曦你瘋了嗎?!” 江嶼終于踉蹌著爬了起來,撲到我面前,眼睛赤紅,
像要滴出血來,雙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那是我們的婚房!
是我們最后的窩!抵押給那種吸血鬼?!那利息會把你骨頭都啃光的!你會被拖死的!
絕對不行!”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和恐懼而扭曲變形。我抬起頭,
直視著他那雙瀕臨崩潰的眼睛。臉上依舊沒有淚,只有一種被冰封住的、近乎冷酷的平靜。
“窩?” 我輕輕反問,聲音不大,卻像冰錐一樣扎人,“江嶼,我們還有窩嗎?公司沒了,
我們就是兩條喪家之犬!窩?睡天橋底下嗎?” 我用力掙脫他的手,
將那本鮮紅的房產(chǎn)證重重拍在冰冷的床板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斑@是石頭!
是能砸開生路的石頭!”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厲,
“用它去填孫立輝挖出來的那個血窟窿!用它去付供應(yīng)商的錢!用它去發(fā)工資!
用它去撐到下一輪融資!用它去告訴所有人,他孫立輝跑了,但‘曦光’還沒死!
我陳曦還沒死!”我猛地站起身,巨大的憤怒和決絕讓我渾身都在微微發(fā)抖。
我指著地上那些破碎的顯示器、鍵盤殘骸,指著這片象征著我們心血崩塌的狼藉,
聲音近乎咆哮:“你告訴我完了?!江嶼!你給我聽清楚!” 我逼視著他,一字一頓,
像淬火的鋼釘,狠狠釘進他的意識里,“只要我陳曦還有一口氣在,
只要這破本子還在我手上,只要這世上還有人肯借我一分錢!這事,就他媽沒完!
”“婚房沒了,可以再掙!公司要是真完了,我們這輩子就真完了!背著幾百萬的債,
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躲一輩子?!你甘心嗎?!”我的質(zhì)問像重錘,砸在江嶼蒼白的臉上。
他眼中的絕望和憤怒在我的嘶吼中劇烈地晃動、掙扎,像狂風中的燭火。
他看著那本刺目的紅本本,又看著我燃燒著近乎瘋狂火焰的眼睛,嘴唇劇烈地顫抖著,最終,
那根支撐著他咆哮和摧毀的弦,徹底崩斷了。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猛地蹲了下去,
雙手再次深深插進頭發(fā)里。這一次,沒有怒吼,
只有從喉嚨深處擠壓出來的、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滾燙的淚水,
大顆大顆地砸在布滿灰塵和碎片的水泥地上,裂開深色的痕跡。
那是被逼到絕境、被剝掉所有保護殼后,最原始的痛楚和無力。我站在那里,胸口劇烈起伏,
看著這個蜷縮在地、無聲慟哭的男人。狠厲決絕的話語還留在舌尖,但心口那塊冰封的地方,
卻因為他的眼淚,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涌上尖銳的酸楚。我別開臉,不再看他,
目光投向窗外。城市巨大的、冷漠的輪廓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沉默著。天,快亮了。
而屬于我們的戰(zhàn)斗,才剛剛開始,用我們最后的堡壘作為祭品。
---4 家底盡掏刺眼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斜斜地切在冰冷的復合地板上,
形成一道明晃晃的光帶。光帶里,漂浮著無數(shù)細小的塵埃,無聲地翻滾、沉浮。
辦公室里一片死寂,空氣凝滯得如同固體。只有墻角那臺老舊的飲水機,
偶爾發(fā)出“咕?!币宦暢翋灥耐萄?,像是垂死之人的嘆息。我坐在唯一還算整潔的辦公桌后,
面前攤開的硬殼記賬本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數(shù)字和潦草的電話號碼。每一個名字后面,
都跟著一個或大或小的金額,以及一個刺目的紅叉——代表著拒絕、推脫,
或者干脆就是無法接通。手指因為長時間握筆和神經(jīng)的高度緊繃,微微顫抖著。
我盯著最新寫下的那個名字——大學時睡在我下鋪的姐妹林薇,
后面跟著一個我猶豫了很久才填上的數(shù)字:五萬。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汲取某種勇氣,
我再次按下重撥鍵。聽筒里傳來單調(diào)而冗長的等待音,每一聲都敲在我的神經(jīng)上。終于,
電話接通了。“喂?薇薇?是我,陳曦?!?我的聲音努力維持著平穩(wěn),
甚至擠出一絲刻意的輕松?!瓣仃匕?!怎么啦?聽你聲音不太對勁?
” 林薇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慵懶和慣有的熱情。鋪墊的話在嘴邊打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