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鏡子李治國的手指在手機冰冷的屏幕上劃過,指尖帶著細微的、幾乎無法控制的顫抖,
一遍,又一遍。那熒熒的光映著他眼底深重的青黑,像兩片淤積不散的陰云。屏幕中央,
電子數(shù)字無情地跳動著:**23:47**。還有十三分鐘。他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干澀得發(fā)疼??諝饫飶浡舅完惸晁富祀s的、略帶腥氣的味道,
這味道鉆進他的鼻腔,沉甸甸地壓在肺葉上。浴室狹小逼仄,慘白的熒光燈管懸在頭頂,
發(fā)出細微的嗡鳴,光線毫無溫度地潑灑下來,
照得墻壁瓷磚縫隙里那些深褐色的霉斑無所遁形。唯一的聲音,
是水龍頭沒有擰緊的“滴答……滴答……”聲,
每一下都精準地敲打在他繃緊到極致的神經(jīng)末梢,像某種倒計時的鼓點。傳說。
那個在陰暗網(wǎng)絡(luò)角落、在醉酒者含混不清的低語間流傳的傳說。像一條冰冷滑膩的蛇,
悄無聲息地纏住了他日漸枯槁的念頭——**凌晨零點零分整,躺在注滿清水的浴缸之中,
凝神注視正前方的鏡子,你將窺見……另一個世界的縫隙。**另一個世界。
這四個字在他空洞的腦海里反復(fù)撞擊,激起的并非好奇,
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混合著巨大誘惑的恐懼。這七天來,他如同著了魔。每晚臨近午夜,
他都像執(zhí)行某種獻祭儀式般,掙扎著爬進這冰冷的瓷缸。水是刺骨的寒,
每一次肌膚觸及水面,都像被無數(shù)細針狠狠扎刺,凍得他牙齒咯咯打顫,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更可怕的是鏡中的自己——慘白的臉在幽暗光線下扭曲變形,眼窩深陷如同骷髏,
瞳孔里燃燒著一種他自己看了都心驚肉跳的、近乎崩潰的狂熱。每一次,
都是恐懼先于寒冷徹底將他擊潰,他像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狼狽不堪地掙扎爬出,
留下滿地的水漬和更深一層的自我厭棄。為什么?李治國自己也說不清。
是生活這潭死水過于沉悶,沉悶得讓他渴望一絲哪怕帶著劇毒的波瀾?
還是內(nèi)心深處某個角落,早已荒蕪破敗,唯有這種非理性的、自毀般的試探,
才能帶來一絲扭曲的、活著的實感?26歲,本該是人生展開的年紀,
他卻感覺自己像一塊被遺忘在角落的朽木,正在無聲無息地腐爛?;蛟S,鏡子的另一邊,
真有某種答案?哪怕那答案是萬劫不復(fù)?他猛地掐滅手機屏幕,
黑暗瞬間吞噬了那點微弱的光源,只剩下頭頂慘白燈光的統(tǒng)治。他深吸一口氣,
那帶著霉味和消毒水氣息的空氣沉重地灌入肺腑。七天。七次失敗。今天是第八夜。
一個在古老傳說里本就帶著不祥意味的數(shù)字。他走到浴缸邊,擰開冷水龍頭。
水流嘩嘩地沖擊著光潔的瓷壁,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空洞地回響。
他習(xí)慣性地伸出手指探入水流——冰涼依舊。他嘆了口氣,機械地打開熱水閥。
溫?zé)岬囊后w注入,與冷水混合,升騰起絲絲縷縷的白氣。他盯著水面,看著那微小的漩渦,
看著水位線一點點上升,漫過浴缸壁上的刻度線,直至完全注滿。水面平靜下來,
像一塊深色的、凝固的墨玉,映著天花板上那盞令人眩暈的燈。
李治國再次看向手機:**23:58**。心臟猛地一縮,隨即開始毫無章法地狂跳,
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沉悶的、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轟鳴。手腳瞬間變得冰涼麻木,
指尖傳來針扎似的刺痛。七天積累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轟然漫過堤壩,
將他僅存的理智淹沒。他幾乎想立刻轉(zhuǎn)身逃離這間令人窒息的浴室,
逃離這即將到來的、未知的零點?!白詈蟆淮巍彼牭阶约旱穆曇粼陬澏?,
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就……最后一次……”這低語與其說是決心,不如說是絕望的咒語,
企圖麻痹那幾乎要撕裂他的恐懼。他猛地甩掉腳上的拖鞋,動作倉促得近乎粗暴,
左腳甚至絆了一下,踉蹌著扶住冰冷的瓷磚墻壁才穩(wěn)住身體。
他胡亂地扯掉身上皺巴巴的T恤和睡褲,布料摩擦皮膚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赤裸的身體暴露在冰冷的空氣里,瞬間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他抬起腿,跨進浴缸。
預(yù)想中刺骨的冰寒并未降臨。水……竟然是溫?zé)岬模?/p>
這異常的感覺如同一道微弱卻清晰的電流,猝不及防地擊中了他混亂的神經(jīng)。
不是那種刻意調(diào)制的溫暖,而是仿佛……這水本身就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體溫的柔潤,
溫柔地包裹住他的腳踝、小腿,然后是大腿、腰腹……像無數(shù)雙柔若無骨的手,
將他小心翼翼地托起。這完全違背了他七天來積累的、根深蒂固的冰冷記憶。
恐懼的潮汐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舒適感阻滯了一瞬,他驚疑不定地僵在浴缸邊緣,
身體微微前傾,重心不穩(wěn)。就在這猶豫的剎那,頭頂那根熒光燈管猛地閃爍了一下,
發(fā)出“滋”的一聲短促噪音,光線驟然暗了一瞬,隨即又恢復(fù)慘白。
這突如其來的明暗變化像一只無形的手,在他繃緊的神經(jīng)上狠狠撥了一下。
**23:59:58**!眼角的余光瞥見了手機屏幕最后跳動的數(shù)字。來不及了!
一股巨大的、近乎本能的推力從背后襲來——或許是那七天積累的執(zhí)念在絕望時刻的爆發(fā),
或許是那溫水帶來的詭異安全感產(chǎn)生了麻痹作用。李治國幾乎是跌撞著向后倒去,
身體重重地砸進浴缸溫?zé)岬乃?,激起一片激烈的水花,嘩啦一聲巨響,
在狹小的浴室里形成巨大的回音。水花劈頭蓋臉地濺在他臉上、頭發(fā)上,
有幾滴滾燙地鉆進眼睛,帶來一陣刺痛。他顧不上擦拭,
身體在滑膩的瓷缸里笨拙地掙扎著想要坐直,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幾乎要從喉嚨口跳出來。零點零分!他猛地抬起頭,布滿水珠的眼睛因刺痛而瞇起,
視線穿過睫毛上懸掛的水滴,死死盯住正前方那面鑲嵌在墻壁上的、冰冷的鏡子。
鏡面……在動。不是模糊的水汽凝結(jié),而是像投入石子的平靜湖面,
清晰地蕩漾開一圈圈細微卻無可辯駁的漣漪!那漣漪無聲無息地擴散著,
扭曲了鏡中映出的景象——他濕透的、緊貼在額頭的黑發(fā),他因恐懼和窒息而大張的嘴,
他圓睜的、布滿紅血絲的眼睛,
他身后那面布滿霉斑的、慘白的瓷磚墻……一切都在水波般的漣漪中扭曲、拉伸、變形,
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肆意揉捏。一種非現(xiàn)實的、令人暈眩的失重感攫住了他。就在這時,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的麻癢感毫無征兆地從脊椎底部猛地竄起,瞬間蔓延至整個頭皮,
像有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同時刺入。他的身體在溫?zé)岬乃胁皇芸刂频卮蛄藗€劇烈的寒顫,
呼吸驟然停滯。眼睛……眼睛好干,好澀……像被砂紙磨過。生理性的反射壓倒了一切驚懼。
他本能地,飛快地眨了一下眼睛。眼皮開合,不過十分之一秒。視線重新聚焦在鏡面上。
鏡子里的人影,那雙因恐懼而圓睜的眼睛,依舊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李治國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凍結(jié),又在下一秒被點燃,瘋狂地沖向四肢百骸。
一股冰冷的、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頭頂,頭皮炸開,
每一根頭發(fā)都似乎要根根豎立起來!不!不可能!他剛剛明明眨眼了!他猛地抬起一只手,
胡亂地、用力地揉搓著自己的眼睛,仿佛要揉掉那層欺騙自己的幻影。動作粗暴,
眼眶被揉得生疼發(fā)紅。鏡中的倒影,那只冰冷、干燥、毫無生理反應(yīng)的眼睛,
依舊死死地鎖定著他!那只屬于李治國的、此刻卻完全脫離了他意志控制的眼睛里,
清晰地倒映著他此刻揉眼的、驚恐萬狀的狼狽姿態(tài)!
突如其來的窒息“呃……啊……”一聲破碎的、不成調(diào)的音節(jié)從李治國痙攣的喉嚨里擠出,
像是瀕死的野獸發(fā)出的嗚咽。極致的恐懼瞬間轉(zhuǎn)化為逃生的本能。
他再也無法忍受這超越理解極限的恐怖景象!身體在滑膩的浴缸里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
雙手死死抓住光滑冰涼的浴缸邊緣,指甲在瓷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吱嘎”聲。他拼盡全力,
腰腹肌肉繃緊到極致,帶動著濕漉漉、沉重的身體猛地向后仰倒,
企圖逃離這面吞噬理智的魔鏡!
動作而不可避免地向上抬升、即將脫離鏡面中心的剎那——鏡中那個濕漉漉的、慘白的倒影,
那張屬于李治國、此刻卻如同陌生面具般的臉,
嘴角極其緩慢地、以一種人類肌肉難以做到的僵硬弧度,向上拉扯開來。那笑容空洞、陰冷,
沒有絲毫屬于活人的溫度,只有一種純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惡意。嘴角越咧越大,
甚至微微扭曲,露出了幾顆過分整齊、在慘白燈光下泛著森然冷光的牙齒。
那不是一個人類能做出的表情,
更像是一個初次學(xué)習(xí)模仿、卻只抓住了“笑”這個動作最恐怖皮毛的……東西。無聲的,
冰冷的笑容,在蕩漾的水波漣漪中定格。李治國仰倒的動作徹底僵住。所有的力量,
所有的恐懼,所有的思維,都在那無聲的笑容前被徹底抽空、碾碎。
他像一具被瞬間抽離了所有骨頭的皮囊,軟軟地癱倒在浴缸溫?zé)岬乃校?/p>
只有那雙因極致的恐懼而瞪大到極限的眼睛,
死死地、一眨不眨地映著鏡中那個同樣“注視”著他、嘴角掛著非人笑意的倒影。
浴缸里的水溫柔地托著他癱軟的身體,溫?zé)嵋琅f。
水龍頭依舊在滴答、滴答……水滴砸落在水面上,聲音空洞而遙遠,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頭頂?shù)臒晒鉄艄艹掷m(xù)發(fā)出單調(diào)的嗡鳴,慘白的光線籠罩著浴室里死寂的一切。鏡面,
那圈詭異的漣漪正緩緩平復(fù),如同風(fēng)暴過后的死水。水紋消失,
鏡面重新變得清晰、堅硬、冰冷。鏡中的“李治國”也停止了那令人肝膽俱裂的笑容。
嘴角的弧度松弛下來,恢復(fù)成一種近乎呆滯的平靜。但那雙眼睛,卻不再空洞。瞳孔深處,
似乎有某種冰冷、專注、帶著強烈探究意味的東西沉淀了下來,像深潭底部的淤泥。
它就那樣,隔著光滑的鏡面,
平靜地、毫無波瀾地俯視著浴缸里那具癱軟的、眼神渙散的軀殼。時間失去了意義。
李治國癱在水中,像一尊被遺忘的蠟像。冰冷的水包裹著他,隔絕了所有感知,
唯有鏡中那雙眼睛的存在感,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穿透水層,狠狠扎進他一片混沌的意識深處。
那目光并非靜止,它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粘稠感,在他臉上緩慢地“爬行”,從濕透的額發(fā),
到失焦的瞳孔,再到因窒息而微微張開的嘴唇……像是在細細丈量,
又像是在貪婪地記憶他臉上每一寸因恐懼而扭曲的細節(jié)。“滴答。
”又一顆水珠從生銹的水龍頭口掙脫,垂直落下,砸在浴缸邊緣殘留的一小片水洼里。
聲音清脆得近乎殘忍,在死寂中無限放大。
就在這聲“滴答”響起的瞬間——鏡中那張平靜的臉,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不是表情的變化,而是整個頭部,以微小到幾乎難以察覺的幅度,向左側(cè)歪了歪。
一個極其簡單的、帶著點孩童般好奇意味的姿勢。同時,那雙沉淀著非人專注的眼睛,
眨了一下。緩慢地,清晰地,如同第一次笨拙地嘗試使用這具“倒影”的軀殼。眼皮覆蓋,
再掀開。就在那眼皮掀開的剎那,李治國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如針尖!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都要尖銳的寒意,如同燒紅的鋼針,
狠狠捅穿了他麻痹的脊椎,直刺腦髓!不是恐懼,那已經(jīng)超越了恐懼的范疇,
是一種靈魂被徹底凍結(jié)、被無情窺視、被某種無法理解的異類徹底標記的本能戰(zhàn)栗!
鏡子里的人……在動。它在……模仿?學(xué)習(xí)?還是……在確認什么?它看著他癱軟的身體,
看著他那雙因極致驚怖而渙散失焦、卻又在它眨眼瞬間驟然收縮的眼睛,那張平靜的臉上,
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困惑?如同一個研究者面對實驗品出乎意料的反應(yīng)。然后,
鏡中的倒影,緩緩地,抬起了右手。動作帶著一種初生的、探索般的滯澀感,
仿佛在克服無形的阻力。那濕漉漉的手臂在鏡中劃過一個笨拙的弧線,五指張開,
指尖微微彎曲,朝著鏡面——朝著鏡面之外,
那個癱在浴缸里、意識瀕臨崩潰的李治國——緩緩地、試探性地伸了過來。
指尖一點點接近光滑的鏡面。在慘白燈光下,那倒影的指尖,
似乎……并非僅僅貼在鏡子的內(nèi)側(cè)。鏡面,那本該堅硬冰冷的玻璃,在指尖接近的區(qū)域,
無聲地蕩漾開一圈更加細密、更加急促的漣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滾燙水面。漣漪的中心,
鏡面似乎變得稀薄、柔軟,甚至……微微地凹陷了下去?李治國癱在溫?zé)岬乃校?/p>
身體無法動彈分毫,連一根手指都無法抬起。只有眼球,
因那不斷靠近的、帶著非人意志的指尖而劇烈震顫。視野的邊緣開始發(fā)黑,
濃重的黑暗如同墨汁般從四周急速蔓延上來,瘋狂吞噬著熒光燈慘白的光線,
吞噬著墻壁的瓷磚,吞噬著浴缸的邊緣……視野急速收窄,
鎖定在那只穿越了鏡面漣漪、仿佛下一秒就要真正突破維度界限、觸碰到現(xiàn)實空氣的手指上!
指尖幾乎要碰到鏡面凹陷的頂點。就在那指尖即將穿透鏡面漣漪的臨界點——“哐當(dāng)!
”一聲沉悶、巨大、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撞擊聲,
毫無征兆地、狂暴地炸響在李治國身后的墻壁里!不是來自浴室門外,
而是來自那面布滿霉斑的、堅硬的承重墻深處!像是有一個沉重?zé)o比的巨大鐵塊,
被某種無法想象的蠻力狠狠掄起,用盡全力砸在厚實的鋼筋水泥之上!整個浴室,不,
是整個公寓樓似乎都在這恐怖的撞擊下呻吟、震動!頭頂?shù)臒晒鉄艄墀偪竦亻W爍起來,
光線明滅不定,發(fā)出瀕死般的“滋滋”哀鳴,
將浴缸里李治國慘無人色的臉和鏡中那張平靜卻伸著手臂的臉,
切割成無數(shù)跳躍、斷裂、詭異拼湊的碎片!鏡面漣漪驟然加劇,如同沸騰!
鏡中那張平靜的臉第一次出現(xiàn)了劇烈的波動,
那專注的眼神瞬間被驚愕和一種被粗暴打斷的狂怒取代!它伸出的手臂猛地僵住,
隨即像被無形的電流擊中般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李治國那被黑暗急速吞噬、壓縮到極致的視野,
在燈光的瘋狂明滅和墻壁深處那持續(xù)不斷的、沉悶駭人的“哐當(dāng)”撞擊聲中,
徹底陷入無邊無際的、冰冷的黑暗。最后一絲意識被碾碎前,視網(wǎng)膜上殘留的唯一景象,
張因暴怒而扭曲、嘴巴無聲地張到極限、仿佛在發(fā)出某種超越聽覺的尖嘯的、完全陌生的臉。
陽光透過奶茶店巨大的落地窗潑灑進來,把不銹鋼操作臺面照得晃眼。
空氣里浮動著甜膩的奶精和香精氣息,嗡嗡作響的冰沙機攪動著午后的慵懶。
李治國站在收銀臺后,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根被強行楔進地板的鐵釬,僵硬得不帶一絲活氣。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既沒有往日那種帶著點討好、又總是帶著點揣測不安的局促笑意,
也沒有被生活壓榨出的疲憊麻木。那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
瞳孔深處卻像蒙了一層擦不掉的灰塵,空洞得嚇人。3 他不再是他了“李哥,
三號臺的單子,兩杯招牌波霸,一杯去冰少糖,一杯正常冰正常糖。
”同事小張把打印出來的單子拍在臺面上,聲音有點沖。他等了足足五秒,
李治國才像一臺生銹的機器被輸入了指令,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脖頸,視線落在單子上。
沒有回應(yīng),沒有往常那種“好嘞馬上”的應(yīng)承,只有一片死寂。小張撇了撇嘴,
嘟囔了一句“搞什么鬼”,轉(zhuǎn)身去招呼新進門的客人了。
他感覺今天的李治國像被什么東西抽走了魂,只剩下一具做工粗糙、運轉(zhuǎn)卡頓的空殼。
李治國拿起單子,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滯澀感。他走向原料區(qū),
拿起裝著黑糖珍珠的沉重容器。指尖觸碰到冰涼的不銹鋼桶壁時,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仿佛那溫度是一種陌生的刺激。他舀起珍珠,手腕翻轉(zhuǎn),
動作精準得像個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器人,每一勺的分量都毫厘不差。煮茶,加奶,封口,搖晃,
一系列操作本該行云流水,此刻卻透著一股按部就班的笨拙。他像是在努力回憶,
又像是在笨拙地模仿一套早已刻進肌肉記憶的流程。冰塊的寒意,奶漿的粘稠甜膩,
這些曾經(jīng)熟悉的觸感和氣味,如今似乎隔著一層厚厚的、冰冷的玻璃傳遞進來,遙遠而模糊。
他偶爾會極其輕微地皺一下眉頭,仿佛在忍受某種內(nèi)部的不適。“哐啷”一聲脆響,
一個封好的塑料杯從他手中滑落,滾燙的奶茶濺了一地。李治國站在原地,
低頭看著腳下狼藉的褐色液體和扭曲的塑料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驚慌失措,
也沒有懊惱自責(zé)。小張聞聲沖過來:“哎喲!李哥你小心點??!燙著沒?
”他一邊抱怨一邊手忙腳亂地找拖把。李治國只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
動作幅度小得幾乎看不見,然后彎下腰,以一種近乎僵硬的姿勢,
開始用抹布擦拭地上粘稠的液體。他的眼神始終沒有聚焦在污漬上,
空洞地投向地面某處虛無?!袄钪螄?!兩杯招牌波霸好了沒?客人催了!
”店長陳姐的聲音帶著明顯的不耐煩從前臺傳來。李治國直起身,拿起剛做好的兩杯奶茶,
走向取餐臺。
脖子上搭著條毛巾、渾身散發(fā)著汗味和煩躁氣息的年輕男人正不耐煩地用指關(guān)節(jié)敲打著臺面。
“3號單,兩杯波霸?!崩钪螄穆曇羝狡降仨懫?,沒有任何起伏,像一段電子合成的錄音。
他把奶茶放到臺面上。男人抓起一杯,看也沒看,習(xí)慣性地把吸管猛地戳進去,吸了一大口。
隨即,他的臉立刻皺成一團,“噗”地一聲把奶茶全噴回了杯子里,濺得臺面一片狼藉。
“操!”男人猛地抬頭,怒火幾乎要從眼睛里噴出來,“你他媽聾了還是瞎了?!
老子要的是少糖!這他媽齁甜得能齁死一頭牛!你放了多少糖精?!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李治國臉上。按照常理,此刻的李治國應(yīng)該早已臉色煞白,額頭冒汗,
腰不自覺地彎下去,嘴里疊聲道歉,甚至可能手都在抖。然而,
站在那里的“李治國”只是面無表情地回視著暴怒的顧客。那張屬于李治國的臉上,
沒有任何恐懼,也沒有絲毫歉意。他甚至微微歪了一下頭,角度很小,
但那種審視的姿態(tài)異常清晰,像是在觀察一件新奇物品的反應(yīng)?!芭浞綐藴?,正常糖。
”他開口,聲音依舊平板,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的硬度,
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臺面上,“你,說,少糖?
”他的視線掃過男人手里那張被揉得皺巴巴的小票。
男人被他這毫無情緒波動的回應(yīng)和審視的目光徹底激怒了,感覺受到了侮辱?!胺拍銒尩钠?!
老子明明說了少糖!你他媽什么態(tài)度?聾了還是存心找茬?!”他猛地一拍臺面,
震得那杯被噴過的奶茶晃了晃。
店里的其他顧客和員工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高音量爭執(zhí)吸引了目光,
紛紛投來好奇或不安的視線。陳姐趕緊沖了過來,臉上堆起職業(yè)化的笑容:“對不起對不起!
先生您消消氣!是我們的疏忽!小李!還不快給客人重新做一杯少糖的!立刻!馬上道歉!
”她一邊說,一邊用力拽了一下李治國的胳膊,那力道帶著不容抗拒的催促和警告。
李治國的身體被拽得晃了一下,但他腳下如同生了根,紋絲不動。他沒有看陳姐,
那雙空洞的眼睛依舊死死地鎖定在暴怒的顧客臉上。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挑釁,
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脊背發(fā)涼的漠然。仿佛眼前這個暴跳如雷的人類,
和操作臺上嗡嗡作響的冰沙機,和窗外投進來的刺眼陽光,沒有任何本質(zhì)區(qū)別?!八?,
”李治國的嘴唇動了動,指向顧客,語調(diào)沒有絲毫變化,冷硬得像塊鐵,“錯。
”這兩個字清晰地吐出,像兩記無聲的耳光,狠狠抽在空氣里。
喧鬧的奶茶店瞬間陷入一種詭異的死寂。冰沙機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所有目光都凝固了,
難以置信地聚焦在那個收銀臺后站得筆直的身影上。
那個唯唯諾諾、連大聲說話都不敢的李治國,消失了。陳姐臉上的職業(yè)笑容瞬間僵死,
拽著李治國胳膊的手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了回來,指尖冰涼。
她看著眼前這張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臉,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他不是李治國。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噬咬著她的心臟。那個總是低著頭、眼神躲閃的李治國,
那個被罵一句就恨不得縮進地縫里的李治國,絕不可能用這種毫無溫度的眼神看人,
更不可能用這種冰冷、篤定、甚至帶著審判意味的語氣指責(zé)顧客。暴怒的顧客也愣住了,
臉上的怒火被一種更深的錯愕和荒謬感取代。他張了張嘴,似乎想罵什么,
卻在對上那雙空洞漠然的眼睛時,像被無形的冰水澆了個透心涼,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升。那眼神……不像人的眼神?!澳恪闼麐屔窠?jīng)病吧?
”男人最終只憋出這么一句,聲音卻沒了剛才的氣勢,反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退縮。
他像躲避瘟疫一樣,猛地抓起臺面上另一杯沒開封的奶茶(那杯正常糖的),
看也不看李治國和陳姐,轉(zhuǎn)身就沖出了奶茶店,
門上的風(fēng)鈴被他撞得發(fā)出一陣狂亂的、刺耳的叮當(dāng)亂響。死寂重新籠罩。陳姐僵硬地轉(zhuǎn)過身,
目光如同探照燈,一寸寸掃過李治國毫無波瀾的臉。那張臉,五官沒變,輪廓沒變,
甚至額角那道小時候磕破留下的淡淡疤痕都還在??蓛?nèi)里的東西,全空了。
那層總是籠罩著他的、小心翼翼的畏縮氣息,連同他那點可憐巴巴的靈魂,
似乎被某種無法理解的東西徹底抽走、替換。剩下的,
只是一具被強行塞進“李治國”這個皮囊里的、冰冷而陌生的存在?!袄钪螄?/p>
”陳姐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帶著一種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顫抖,“你……你到底怎么回事?
”她試圖從那雙空洞的眼睛里找出一點熟悉的、屬于那個小服務(wù)生的慌亂或愧疚。沒有。
一絲一毫都沒有。李治國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眼珠,視線終于從空蕩蕩的門口移開,
落在了陳姐臉上。那目光,帶著一種初生嬰兒般的、純粹而冰冷的審視。
仿佛在重新辨認一件物品,或者……在評估一件工具?!皼]事?!彼_口,
聲音恢復(fù)了之前的平板,毫無起伏,像劣質(zhì)揚聲器里播放的錄音。然后,他不再理會陳姐,
也不再理會周圍那些針一樣扎過來的、充滿了驚疑和恐懼的目光。他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極其緩慢地彎下腰,重新拿起那塊剛剛擦拭過地板的、已經(jīng)變得骯臟粘膩的抹布,
以一種近乎儀式化的、精確到毫米的動作,
開始一絲不茍地擦拭濺在取餐臺上的、帶著甜膩氣息的奶茶污漬。動作精準,一絲不茍,
如同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器。抹布粗糙的纖維摩擦著光滑的臺面,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那聲音在死寂的店里被無限放大,鉆進每個人的耳朵里,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詭異韻律。
小張站在幾米外的操作臺后,手里還拿著一個空杯子,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死死盯著那個彎腰擦拭的背影,一股冰冷的戰(zhàn)栗順著脊椎爬上來。那不是李哥。
那絕不是他認識的那個李哥。那個背影里透出的,是一種完全非人的、冰冷的秩序感,
像一臺剛剛啟動、還在磨合零件的機器。午后的陽光依舊明媚,透過巨大的玻璃窗,
將店里照得亮堂無比,甚至有些晃眼。甜膩的奶茶香氣依舊固執(zhí)地彌漫在空氣中。然而,
一種無形的、粘稠的寒意,卻如同冰冷的墨汁,在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
在每一個目睹了剛才那一幕的人的心底,無聲地彌漫開來,迅速凍結(jié)了空氣。
店長陳姐站在原地,手腳冰涼。她看著那個專心致志擦拭著臺面的“李治國”,
看著他每一個精確得令人心頭發(fā)毛的動作,
看著他低垂的脖頸上暴露出的、毫無血色的蒼白皮膚。一個無比清晰、又無比恐怖的念頭,
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她的心臟,越收越緊——**回來的那個……到底是什么東西?
**4 鏡中囚徒夜色像濃稠的墨汁,沉甸甸地潑灑下來,
將老舊居民樓的輪廓涂抹得模糊不清。樓道里的聲控?zé)粼缫褕髲U,黑暗如同粘稠的膠質(zhì),
包裹著每一步踏在水泥臺階上的沉悶回響。鑰匙插入鎖孔,轉(zhuǎn)動。
門軸發(fā)出干澀刺耳的“吱呀”聲,在死寂的樓道里格外瘆人。“李治國”走進屋內(nèi),
反手關(guān)上門。咔噠一聲輕響,隔絕了外面稀薄的光線和聲響。
屋子里彌漫著陳舊的灰塵、未散盡的廉價泡面味,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的空曠感。
他沒有開燈,徑直穿過客廳,走向那個狹小、依舊殘留著昨夜恐怖氣息的浴室。動作僵硬,
步伐均勻,像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器在執(zhí)行既定路線。他停在浴室門口,
慘淡的月光透過磨砂玻璃的小窗,吝嗇地投下幾縷微弱的光線,
勉強勾勒出浴缸和鏡子的輪廓??諝饫锵舅臍馕兜撕芏?,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如同地下室的陰冷潮濕。水龍頭沒有滴答聲,昨夜那場驚變后,
它似乎徹底干涸了。絕對的寂靜籠罩著這里,沉重得能壓碎人的耳膜。
“李治國”站在黑暗里,面對著那面鑲嵌在墻壁上的鏡子。
鏡面在微弱的光線下反射著一點模糊的光暈,像一只冰冷的、半睜半閉的眼睛。他沒有表情,
空洞的眼神穿透黑暗,落在鏡子上,仿佛那不是一面鏡子,
而是一個需要被再次驗證的物理現(xiàn)象。時間在死寂中無聲流淌。**23:59:58。
**不需要看手機。某種內(nèi)置的、超越生理的精準計時,在他冰冷的意識核心深處無聲跳動。
他抬起腿,跨入冰冷的浴缸。沒有遲疑,沒有對水溫的感知,
動作帶著一種目的明確的、機械的流暢感。他坐下,脊背挺得筆直,如同接受檢閱的士兵。
冰冷的瓷壁透過薄薄的衣物傳遞著寒意,但他毫無反應(yīng)。浴缸是干的,
昨夜那場溫?zé)嵩幃惖慕莺圹E早已蒸發(fā)殆盡。零點零分。他抬起頭,空洞的視線穿透黑暗,
精準地投向那面冰冷的鏡子。鏡面……動了。無聲無息,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
一圈圈細微的漣漪從鏡面中心蕩漾開來,扭曲了鏡中本該映出的黑暗輪廓。那漣漪的波動,
帶著一種奇異的規(guī)律,比昨夜更清晰,更……穩(wěn)定。仿佛兩個維度的通道,
正在被某種力量刻意地維持和加固。鏡中的景象在漣漪中扭曲、變形,如同隔著滾燙的水汽。
然而,當(dāng)漣漪的波動達到某個峰值,
鏡面景象短暫清晰的一瞬——“李治國”那張空洞、缺乏人類溫度的臉,
在鏡中的倒影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張臉!一張屬于李治國的臉!蒼白、憔悴,
眼窩深陷如同枯井,里面盛滿了幾乎要溢出來的、最純粹的、瀕臨崩潰的驚恐!
這張臉因極致的恐懼而扭曲變形,嘴唇干裂,微微張開,似乎想要發(fā)出尖叫,
卻被無形的恐懼死死扼住了喉嚨。汗水(或許是淚水)混合著污跡,
在他臉頰上沖出幾道狼狽的痕跡。最觸目驚心的是他的右手,死死地抵在鏡面上!那只手,
指關(guān)節(jié)處皮肉翻卷,血肉模糊,深可見骨!暗紅的血痂和新滲出的鮮紅血液混合在一起,
糊滿了指背和手腕,有些甚至已經(jīng)凝固發(fā)黑。這顯然不是一次擊打造成的傷口,
而是無數(shù)次瘋狂、絕望、徒勞的撞擊累積的慘烈結(jié)果!
鏡中的“李治國”瞪大了那雙因恐懼而布滿血絲、幾乎要脫眶而出的眼睛,
死死地、絕望地“盯”著浴缸里那個占據(jù)了他身體的“東西”!那不是看,
而是靈魂被撕裂時發(fā)出的無聲尖嘯!
就在這恐怖景象映入“李治國”空洞視野的千分之一秒——一股無形的、狂暴的沖擊力,
如同實質(zhì)的重錘,狠狠砸在他冰冷僵硬的意識核心!不是聲音,不是圖像,
而是一種超越感官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的、被囚禁者瀕死掙扎的劇痛和絕望嘶吼!
這沖擊是如此猛烈,如此純粹,帶著毀滅性的信息洪流!
呃……”一聲極其短促、壓抑的、仿佛來自喉嚨深處的、不屬于“李治國”平日聲線的氣音,
猝不及防地從浴缸里那個冰冷軀殼的唇間擠出!這聲音輕微得幾乎聽不見,
卻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閃電!鏡中那張驚恐萬狀的臉龐上,絕望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瀕死的眼神里,猛地爆發(fā)出一種難以置信的、混合著狂喜和更深絕望的復(fù)雜光芒!
他看到了!
了浴缸里那個“東西”因為他的痛苦沖擊而產(chǎn)生的、極其微小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破綻”!
“嗬……嗬嗬……”鏡中的李治國喉嚨里發(fā)出破風(fēng)箱般的、嘶啞的抽氣聲,
被血污覆蓋的右手猛地再次攥緊成拳!這一次,不是絕望的盲打,
而是凝聚了所有殘存意志和求生欲的、目標明確的最后一搏!
他死死盯著浴缸里的“李治國”,那只血肉模糊的拳頭,帶著同歸于盡的慘烈決絕,
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朝著鏡面中倒映出的“李治國”的臉部位置,狠狠砸去!“砰!
”一聲沉悶、粘稠的撞擊聲,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傳來!聲音不大,
卻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骨頭與堅硬物碰撞的質(zhì)感!鏡面漣漪猛地劇烈震蕩起來,
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池塘!浴缸里,“李治國”那始終挺直如鐵釬的身體,
第一次出現(xiàn)了肉眼可見的晃動!他空洞的眼眸深處,那層冰冷的、非人的漠然被瞬間撕裂!
一種純粹的、被異物強行侵入的、劇烈的“不適感”如同狂暴的電流,
在他冰冷的意識回路中瘋狂流竄!他的頭顱猛地向后仰了一下,動作僵硬而突兀,
仿佛提線木偶被狠狠拽了一下。那張平板無波的臉上,
第一次浮現(xiàn)出一種極其細微的、近乎“困惑”的扭曲,眉頭極其輕微地蹙起,
嘴唇抿成了一條冰冷的直線。這并非人類的痛苦表情,
而更像是一臺精密儀器在遭受強電磁干擾時瞬間的紊亂和錯愕。這擾動只持續(xù)了不到一秒。
鏡面劇烈的漣漪迅速平復(fù),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強行撫平。
鏡中那張因劇痛和虛弱而更加扭曲、眼睛卻死死燃燒著不甘火焰的臉龐,
被重新穩(wěn)定下來的水波光影切割、模糊、覆蓋……最終,漣漪消失。
鏡面恢復(fù)冰冷、堅硬、光滑。鏡中,重新清晰地映出了浴缸里的景象。
一個坐姿筆挺、面無表情、眼神空洞的“李治國”。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對視,
那絕望的撞擊,那瞬間的意識沖擊和身體晃動,
都只是一場發(fā)生在另一個維度的、無關(guān)緊要的幻覺?!袄钪螄本従彽?、極其緩慢地低下頭。
他看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干凈完好的右手。五指修長,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
皮膚下是健康血色。沒有一絲傷痕,沒有一滴血跡。
昨夜鏡中倒影那血肉模糊、瘋狂撞擊的慘狀,與現(xiàn)實這具完美無損的軀殼,
形成了最詭異、最殘酷的對比。他抬起這只完好無損的手,極其緩慢地伸向面前的空氣,
五指張開,掌心向前,做了一個虛按的動作。動作精準,不帶任何情緒,
像是在模擬某種力學(xué)實驗。然后,他抬起頭,重新看向那面光滑如初、冰冷死寂的鏡子。
鏡中,那個空洞的倒影,也做著和他一模一樣的虛按動作。冰冷的鏡面,
清晰地映著“李治國”的臉。那張臉上,所有因剛才沖擊而產(chǎn)生的細微波動都已徹底消失,
恢復(fù)了徹底的、深不見底的漠然。然而,在那雙空洞得如同深潭的眼眸最深處,
一點極其微弱、卻冰冷刺骨的“興趣”之光,如同深埋地底的寒冰核心,悄然沉淀了下來。
他微微歪了一下頭,角度很小。鏡中的倒影,也同步地、精準地歪了一下頭。
那雙冰冷的、非人的眼睛,透過光滑的鏡面,穿透了維度的屏障,
平靜地、專注地“注視”著鏡面深處那個被囚禁的、絕望的靈魂。那目光里沒有憐憫,
沒有憤怒,只有一種純粹的、研究者觀察實驗對象掙扎時,所特有的、冰冷的探究欲。
浴室里,死一般的寂靜重新降臨。月光慘白,如同凝固的冰霜。
5 死黨之證午后的陽光斜斜地刺在柏油路上,蒸騰起一股輪胎焦糊和塵土混合的燥熱氣味。
李治國走出奶茶店那扇叮當(dāng)作響的玻璃門,腳步平穩(wěn)、均勻,像一臺設(shè)定好步幅的機器。
陽光落在他臉上,那張臉毫無波瀾,既沒有工作后的疲憊,也沒有即將回家的松懈,
只有一片空洞的、拒人千里的死寂。他沿著人行道機械地走著,對擦肩而過的行人,
對喧囂的車流,對櫥窗里光怪陸離的倒影,都視若無睹。世界于他,
只是一幀幀無聲滑過的、無關(guān)緊要的背景板。
就在他拐進通往租住老樓那條相對僻靜的小巷時,
一個身影猛地從旁邊銹跡斑斑的報亭后閃了出來,像一堵墻,結(jié)結(jié)實實地擋在了他面前。
是王友田。李治國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死黨,此刻卻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