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十七分。膀胱像一枚被吹脹到極限的氣球,沉甸甸地壓迫著下腹,
頑固地將我從深沉的睡眠里硬生生拽了出來。意識還黏連著支離破碎的夢境碎片,
身體卻已經(jīng)本能地抗拒著那股洶涌的尿意。我煩躁地翻了個身,
劣質(zhì)床墊的彈簧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厚重的窗簾隔絕了窗外都市的霓虹,
只留下一室化不開的濃稠黑暗,濃得幾乎能攥出墨汁來??諝饽郎?,
只有床頭那只廉價電子鬧鐘幽幽的紅色數(shù)字,像凝固的血滴,無聲地跳動著。
隔壁床鋪的方向,傳來極其細(xì)微、幾乎被黑暗吞噬的聲響。悉悉索索,若有若無。不是翻身,
更像是指甲輕輕刮過硬質(zhì)表面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小心翼翼的試探感。是林晚。
這個名字在混沌的腦海里浮起,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敬畏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抵觸。林晚,
我的室友。一個名字就足以在校園里掀起風(fēng)暴的存在。她的美,是淬了毒的罌粟,
濃烈、張揚、帶著毀滅性的侵略感。新生報到第一天,
她拖著那個看起來比她全身家當(dāng)還貴的限量版行李箱走進這間狹小逼仄的四人宿舍時,
空氣都仿佛凝滯了幾秒。另外兩個室友,張雅和陳靜,
當(dāng)時正在為了誰占用了多一點衣柜空間而拌嘴,林晚推門而入的瞬間,
她們的聲音就像被利刃切斷,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吸了過去,
帶著驚艷、探究,以及一絲微妙的、連她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自慚形穢。她的美太不真實。
烏發(fā)如瀑,肌膚勝雪,眉眼精致得如同頂級畫師用最細(xì)膩的工筆一絲一縷勾勒而出,
唇瓣飽滿,是天然的、誘人的嫣紅。尤其那雙眼睛,大而深邃,眼尾微微上挑,
流轉(zhuǎn)間仿佛盛滿了揉碎的星光,又或是沉靜的深潭,能輕易將人的魂魄吸進去。
她只是隨意地站在那里,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一條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
卻硬生生將這間彌漫著消毒水和舊書霉味的宿舍,襯得像某個偶像劇的片場。自那以后,
我們這間位于老宿舍樓頂層最角落的413室,就成了整個男生宿舍區(qū)目光的焦點。
追求者如同遷徙的候鳥,前仆后繼,不分晝夜。
情書、鮮花、昂貴的零食禮盒……堆滿了我們那張搖搖欲墜的公用書桌,
常常連我們自己的課本都找不到地方放。宿舍樓下,
抱著吉他自彈自唱的、擺蠟燭心形陣的、開著拉風(fēng)跑車捧著巨大花束的……花樣百出,
隔三差五上演。宿管阿姨從最初的暴跳如雷,到后來的麻木不仁,
最終練就了一手精準(zhǔn)投擲掃帚驅(qū)趕的絕技。林晚對此,
永遠(yuǎn)只有一種表情——恰到好處的、帶著一絲疏離的禮貌微笑,
如同戴著一張精心制作的面具。她從不接受,也極少明確拒絕,只是微笑著,
看著那些熾熱的目光在她面前燃燒、掙扎,最終化為灰燼。她的眼神深處,
藏著一絲難以捕捉的、近乎……玩味的冰冷。她很少參與我們的臥談會,
對張雅和陳靜熱衷的八卦、明星、化妝品話題也興致缺缺。她像一株遺世獨立的花,
扎根在我們這片貧瘠的土壤里,自顧自地汲取著養(yǎng)分,兀自妖嬈綻放,
周身散發(fā)著一種無形的、隔絕一切的氣場。她似乎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傾訴。
她最大的愛好,就是對著那面鑲嵌在她昂貴梳妝臺上的、巨大的橢圓形鏡子,
長時間地端詳自己。有時是清晨,有時是深夜。
皙的手指會極其輕柔地?fù)徇^自己的眉骨、臉頰、下頜線……動作溫柔得像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又帶著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迷戀。那時,她眼底深處那點玩味的冰冷會暫時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純粹的、近乎貪婪的專注。
張雅曾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說:“林晚看鏡子的眼神,嘖嘖,
比看她的頂級追求者還要深情一百倍,感覺她下一秒就要和鏡子里的自己親上了。
”陳靜則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怪滲人的……你們不覺得嗎?她對著鏡子笑的時候,
我后背發(fā)涼?!卑螂椎拿浲锤性絹碓郊怃J,像有根針在里面不斷攪動。我掙扎著,
試圖用意志力再忍耐片刻,也許那陣尿意會自己退潮。但隔壁那悉悉索索的聲音,
非但沒有停止,反而更加清晰了。不再是刮擦,而是一種……濕濡的剝離聲?輕微,粘滯,
在死寂的凌晨時分,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如同毒蛇吐信,鉆進我的耳膜。黑暗中,
我猛地睜大了眼睛,心臟毫無預(yù)兆地漏跳了一拍。林晚的床鋪緊鄰著靠窗的位置,
那里擺放著她的梳妝臺。此刻,那方向似乎……有光?不是臺燈那種穩(wěn)定的暖黃光,
而是一種極其微弱的、幽幽的、仿佛從深水中透出的冷光。慘白,帶著一種非自然的質(zhì)地,
微弱地勾勒出梳妝臺模糊的輪廓。鬼使神差地,我屏住了呼吸,用盡全身力氣,
極其緩慢地、一毫米一毫米地轉(zhuǎn)動僵硬的脖頸。動作輕得連身下的床單摩擦聲都幾不可聞。
視線越過床沿簡陋的金屬欄桿,像做賊一樣,投向那個角落。梳妝臺前,背對著我,
坐著一個人影。是林晚。那幽冷的、來源不明的微光,正籠罩著她。
她穿著一件單薄的絲質(zhì)睡袍,墨色的長發(fā)如海藻般披散在肩頭。她的坐姿很直,
脖頸的線條優(yōu)美而脆弱。她面前,那面巨大的橢圓形鏡子,映出她……映出她此刻的動作。
我的呼吸驟然停滯!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凍結(jié),又猛地沖向頭頂,耳膜里轟然作響!
鏡子里,清晰地映照出她的雙手,正捧著自己的臉!不!不是捧著!是……捧著那張臉皮!
那雙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十根纖細(xì)的手指,
正以一種無比輕柔、卻又帶著一種詭異力量的姿態(tài),小心翼翼地捏住她臉頰兩側(cè)的皮膚邊緣。
然后,向上,緩緩地、穩(wěn)定地……剝離!就像在揭下一張濕透了的面膜!
那張美得驚心動魄的臉皮,被她的雙手,一點一點,從她的顱骨上完整地揭了下來!
頭皮瞬間炸開!一股無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洪流,瞬間沖垮了所有的理智!
我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鐵銹般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
才勉強將喉嚨口那聲即將沖破束縛的尖叫死死堵了回去。身體像被無形的冰水浸透,
每一寸肌肉都在瘋狂地痙攣、戰(zhàn)栗,牙齒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發(fā)出細(xì)微而密集的咯咯聲。
膀胱的脹痛感早已被這滅頂?shù)目謶帜氲梅鬯?,只剩下無盡的冰冷和麻木。鏡子里的景象,
如同最荒誕不經(jīng)卻又真實存在的噩夢。那張被完整揭下的臉皮,軟塌塌地垂在林晚的手中,
邊緣還粘連著一些半透明的、粘稠的、如同膠質(zhì)般的液體。
它依舊保持著林晚那絕世容顏的形狀——精致的眉眼,挺翹的鼻梁,
飽滿的櫻唇——但失去了內(nèi)在骨骼和肌肉的支撐,
像一張被過度使用的、失去了彈性的精美硅膠面具,軟綿綿地耷拉著。它不再是鮮活的面容,
而是一件被剝離的、帶著死亡氣息的“物品”。
而林晚……鏡子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臉”——或者說,是那張臉皮被揭下后,
暴露出來的“內(nèi)在”。沒有皮膚,沒有肌肉。只有森森白骨!
一個光潔的、屬于年輕女性的頭骨輪廓,在幽冷的微光下泛著瘆人的象牙白色光澤!
黑洞洞的眼眶深陷下去,如同通往深淵的入口。原本是鼻梁的位置,
只剩下一個三角形的孔洞。而本該是嘴唇的地方,
則暴露出一排整齊、但異常尖銳的、閃著寒光的白色牙齒,以及更深處的、空蕩的牙床!
下頜骨清晰可見,關(guān)節(jié)處連接著纖細(xì)的頸骨。這根本不是人類!
這是一具……披著人皮的骷髏!我的胃部劇烈地翻攪,一股酸液猛地涌上喉嚨,
又被我強行咽下,灼燒感從食道一直蔓延到胸腔。
冷汗如同瀑布般從額頭、鬢角、后背瘋狂涌出,瞬間浸透了單薄的睡衣,帶來刺骨的寒意。
林晚似乎對自己的“杰作”很滿意。她將那團軟塌塌的面皮,像對待一件珍貴的藝術(shù)品,
小心地鋪平在梳妝臺光潔的臺面上。然后,她伸出右手。那只手,此刻看起來也異常詭異,
指節(jié)顯得比平時更加分明、修長,甚至……有些過于纖細(xì)和蒼白了。她的右手食指和中指,
精準(zhǔn)地捻起了梳妝臺上那支我無比熟悉的、她常用的極細(xì)化妝毛筆。
筆尖蘸取了旁邊一個打開的、顏色如同凝固血液般暗沉的絳紅色胭脂膏。她動了。
那只捻著畫筆的、指骨突出的手,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優(yōu)雅和精準(zhǔn),
伸向了她自己暴露在空氣中的、空洞的眼窩!筆尖,蘸著那暗紅如血的胭脂,
落在了她頭骨內(nèi)側(cè)、靠近眼眶上緣的某處光滑骨面上。她開始勾勒。動作輕柔、細(xì)膩,
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筆尖沿著骨骼的天然弧度,一點點描繪。
那暗紅的線條在慘白的骨頭上蜿蜒,如同最妖異的花紋。她畫得很慢,
仿佛在進行一項神圣的儀式。畫完左眼眼眶的內(nèi)側(cè)輪廓,又轉(zhuǎn)向右眼。那空蕩蕩的眼窩深處,
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幽微的光線下極其微弱地蠕動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接著,
她的畫筆移向了暴露的牙床和嘴唇區(qū)域。她細(xì)致地、一點點地,用那暗紅色的膏體,
在她裸露的牙齦骨和牙齒根部涂抹,仿佛在為那排森白的利齒涂抹“口紅”。動作間,
那排牙齒偶爾會輕微地、無聲地開合一下,像是在適應(yīng)。
整個梳妝臺區(qū)域彌漫著一種死寂的專注。只有極其細(xì)微的、筆尖劃過骨頭表面的沙沙聲,
以及……一種若有似無的、仿佛濕布擦拭玻璃的粘滯聲響,從她鋪在臺面的那張臉皮上傳來。
那張失去了支撐的絕美面皮,在幽冷的微光下,
似乎……自己也在極其緩慢地、像有生命般微微地起伏、蠕動?邊緣粘連的粘稠液體,
在光線折射下,泛著詭異的光澤。時間失去了意義。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般漫長。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我的心臟,越收越緊,幾乎窒息。
我像一尊被凍結(jié)在床上的石像,連眼珠都無法轉(zhuǎn)動,
只能死死地盯著鏡子里那副地獄般的景象。冷汗滑進眼睛,帶來一陣刺痛,
我卻連眨眼的勇氣都沒有。就在這時!鏡子里,
那個正低頭、專注地用畫筆在自己裸露的牙床上涂抹著“唇色”的骷髏頭,毫無征兆地,
停住了動作!那只捻著畫筆的、蒼白指骨突出的手,懸在了半空。緊接著,那顆骷髏頭,
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令人血液倒流的僵硬感,開始轉(zhuǎn)向!沒有肌肉牽引,沒有皮膚拉伸,
只有骨骼與骨骼之間摩擦發(fā)出的極其細(xì)微、卻如同刮骨鋼刀般刺耳的“喀啦”聲。一下,
又一下。那空洞的、深不見底的眼窩,那暴露著森白牙齒和牙床的“臉”,一寸寸地,
朝著我藏身的方向,轉(zhuǎn)了過來!“喀啦……”最后一聲輕響,如同喪鐘敲響。那顆骷髏頭,
徹底轉(zhuǎn)向了我!兩個黑洞洞的眼窩,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
精準(zhǔn)地“鎖定”了我藏身床鋪的方向!那里面,沒有眼球,沒有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