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丈夫和兒子缺席的病房里。重生回兒子五歲那年,
我接過丈夫扔來的臟衣服:“這衣服你自己沒長手?”他愣住時,我已經(jīng)在寫離婚協(xié)議。
十年后兒子考上清華,我收到前夫車禍癱瘓的消息。
超市里他坐著輪椅攔住我們:“看在夫妻情分上……”兒子擋在我身前:“媽,我們回家。
”---濃烈的消毒水味道,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扎進我每一寸衰敗的皮膚。
每一次掙扎著呼吸,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拽出粗糙的砂礫,磨得生疼。
病房里慘白的燈光懸在頭頂,冷漠地籠罩著這片寂靜的死亡之地,
也映照著我枯槁如敗絮的臉。沒有奇跡,沒有回光返照。只有那臺連接在我身上的機器,
突兀地發(fā)出一聲拖長的、毫無起伏的“嘀——”,穿透死寂,宣告終結(jié)。意識像斷線的風(fēng)箏,
輕飄飄地向上浮,浮過冰冷的燈光,浮過慘白的天花板。沒有傳說中的白光隧道,
沒有回顧一生的走馬燈。只有無邊無際的、沉重的黑,包裹著一切,連時間也失去了意義。
然后,一股巨大的、蠻橫的力量猛地把我拽了回去!“砰!”一聲悶響,
緊跟著是男人帶著明顯酒氣、極其不耐煩的粗吼:“死人?。°吨墒裁??把這衣服洗了!
明天還要穿!”粗糙的、帶著汗味和煙酒混合臭氣的布料,兜頭蓋臉砸在我臉上,沉甸甸的,
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黏膩感。我渾身劇震,猛地睜開眼。刺目的白熾燈光,
不再是病房的慘白,而是廉價燈泡昏黃的光暈。
眼前是熟悉到刻骨、又陌生得令人心寒的場景——油膩掉漆的木頭飯桌,
桌角還沾著干涸的菜湯漬;墻壁上,兒子陽陽用彩色蠟筆涂畫的歪歪扭扭的小太陽,
顏色鮮艷得刺眼;墻角堆著的幾個空啤酒瓶,在燈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我僵硬地低下頭。
手里,正死死攥著那件剛剛砸在我臉上的、散發(fā)著惡臭的深藍色工裝外套。
粗硬的布料硌著掌心,那上面殘留的汗?jié)n和油污,像烙印一樣燙進我的神經(jīng)。“聾了?
”男人——陳建斌,我的丈夫,此刻還不到四十,卻已經(jīng)有了發(fā)福的肚腩和油膩的鬢角。
他重重地把搪瓷茶杯砸在桌上,茶水濺了出來,在桌面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像一塊丑陋的污跡。他眉頭擰成疙瘩,因為醉意和煩躁而通紅的眼睛死死瞪著我,
“一天到晚磨磨蹭蹭,要你有什么用!”那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
精準(zhǔn)地刺入我剛剛經(jīng)歷死亡、又被強行拽回這具軀殼的靈魂深處。前世的冰冷孤寂,
兒女冷漠疏離的臉,
丈夫最終那毫不掩飾的厭棄眼神……所有被辜負、被掏空、被踩進泥里的痛苦和絕望,
在這一瞬間,被這件骯臟的工裝外套徹底點燃,轟然爆炸!不是夢。我真的回來了。
回到了兒子陽陽剛滿五歲,
這個我的人生被徹底釘死在“陳建斌妻子”這個屈辱標(biāo)簽上的節(jié)點。胸腔里那顆心,
不再是被死亡凍僵的冰坨,而是驟然被滾燙的巖漿填滿,燒得我渾身血液都在沸騰咆哮!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洶涌澎湃地從骨頭縫里鉆出來。我抬起頭,
目光不再是過去幾十年的溫順、忍耐,甚至帶著點卑微的討好。那眼神,
像剛從冰窟窿里撈出來的刀子,淬著寒光,直直地捅向陳建斌那張寫滿理所當(dāng)然和輕蔑的臉。
“這衣服,”我的聲音異常平穩(wěn),甚至有點冷,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水泥地上,
清晰、脆硬,“你自己沒長手?”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空氣凝固了。
陳建斌臉上的不耐煩和酒后的紅暈瞬間僵住,像是被突如其來的冰水從頭澆到腳。他張著嘴,
那雙被酒精熏得渾濁的眼睛里,
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我的樣子——不再是那個逆來順受、只會低頭干活的模糊影子,
而是一個眼神銳利、帶著某種他完全陌生的、近乎兇狠氣息的女人。
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見”我,臉上混合著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被冒犯的惱怒。
“你…你說什么?”他聲音拔高了,帶著點虛張聲勢的破音,
似乎想用音量壓住這突如其來的失控感。他下意識地抬手想指我,動作卻有些遲滯。
我沒再看他一眼。攥著那件散發(fā)著酸腐氣味的臟外套,我猛地一揚手,用盡全身力氣,
把它狠狠地、精準(zhǔn)地砸回陳建斌那張錯愕的臉上!“啪!”沉悶的一聲響。
布料糊住了他的口鼻,他猝不及防,被砸得一個趔趄,下意識地“唔”了一聲,
手忙腳亂地去扒拉蓋在臉上的衣服。我甚至沒去看他那狼狽又滑稽的樣子。轉(zhuǎn)身,
我像一陣裹挾著冰碴的狂風(fēng),徑直沖進里屋。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咚咚咚地撞擊著肋骨,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種破籠而出的、近乎暴烈的亢奮。
我猛地拉開那個用了十幾年、漆皮剝落得厲害的舊五斗櫥最上面的抽屜,
動作因為急切而顯得有些粗暴。里面雜七雜八地塞著針線、頂針、舊紐扣,
還有壓在角落里、一個印著褪色紅雙喜字的硬殼筆記本。手指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
我把那個硬殼筆記本抽了出來。封面上那俗艷的紅色,此刻在我眼里像極了凝固的血。
我一把扯開抽屜里那支纏著膠布、筆尖早就禿了的舊鋼筆,擰開墨水瓶蓋,
狠狠吸飽了藍黑色的墨水?!班А惫P尖重重劃過粗糙的紙頁,發(fā)出決絕的聲響。
離婚協(xié)議書。五個字,力透紙背。墨水甚至有些洇開,像一朵猙獰盛開的藍黑色花。
外面?zhèn)鱽黻惤ū髿饧睌牡呐叵?,夾雜著酒瓶被踢倒的哐當(dāng)聲:“蘇晚!你他媽瘋了?!
反了天了你!你給我滾出來!”腳步聲咚咚咚地逼近房門。我充耳不聞。
所有的聲音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筆尖在紙上飛速移動,
發(fā)出沙沙的、令人心安的摩擦聲。
巴的幾百塊存款和這間破屋子)、關(guān)于陽陽的撫養(yǎng)權(quán)歸屬……每一個條款都寫得清晰、冷靜,
帶著斬斷一切的狠絕。寫到“陳建斌需按月支付撫養(yǎng)費”時,筆尖重重一頓,
在紙上戳出一個深深的小坑。撫養(yǎng)費?前世的經(jīng)驗告訴我,這根本就是個笑話。指望他?
不如指望太陽從西邊出來!房門被“砰”地一聲撞開。陳建斌喘著粗氣,
臉上還殘留著被衣服砸過的印痕,眼睛瞪得像銅鈴,
里面是純粹的暴怒和被冒犯的狂躁:“你他媽在寫什么鬼東西?!”他大步?jīng)_過來,
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酒氣,伸手就要搶我手里的本子。
就在他布滿老繭、沾著油污的手指即將碰到紙頁的剎那,我猛地抬起頭。目光相撞。
我的眼神里沒有一絲一毫過去的溫順、哀求,甚至沒有憤怒的火焰,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死寂。那是一種經(jīng)歷過徹底毀滅后重生的漠然,
一種看透了他所有卑劣本質(zhì)后的極致輕蔑。他被這眼神釘在了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臉上的狂怒瞬間凝固,被一種更深的、帶著點驚疑不定的茫然取代。
他似乎第一次在我眼中看到了某種令他本能感到畏懼的東西。“離婚。
”我把本子“啪”地一聲合上,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鋼針,
清晰地扎進這片凝固的空氣里,“簽了它。陽陽歸我。這破房子里的東西,你看得上眼的,
都拿走。我不稀罕?!蔽野驯咀又刂氐嘏脑谒┯驳男靥派?,
那力道震得他下意識后退了半步?!昂炌曜郑⒖虧L。”說完,我側(cè)身,
像避開一堆散發(fā)著惡臭的垃圾,從他僵直的身體旁邊繞了過去。腳步?jīng)]有一絲猶豫,
徑直走向那個蜷縮在客廳角落小馬扎上、睜著一雙驚恐大眼睛的陽陽。
他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像一只受驚的小獸,剛才的爭吵顯然嚇壞了他。“陽陽,
”我蹲下身,聲音瞬間放柔,帶著一種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小心翼翼的溫柔。
我伸出手,試圖去碰觸他冰涼的小臉。指尖剛碰到他的皮膚,他猛地一顫,
小腦袋下意識地往后縮了一下,那雙酷似我的眼睛里,盛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恐懼和迷茫。
這細微的躲閃,像一把鈍刀,猝不及防地在我剛剛?cè)计鸲分镜男呐K上狠狠剜了一下。
前世臨死前那份蝕骨的冰冷和孤寂,仿佛又順著脊椎爬了上來。
我強行壓下喉頭的酸澀和眼底瞬間涌上的熱意,深深吸了一口氣。不能哭。蘇晚,
現(xiàn)在不是軟弱的時候?!皠e怕,陽陽?!蔽遗ψ屪约旱穆曇袈犉饋砀椒€(wěn),更溫暖,
帶著一種堅定的力量,“媽媽在這里。以后…只有媽媽和陽陽了。媽媽會保護好陽陽的,
好嗎?”我再次伸出手,這一次,動作更加緩慢,也更加堅定,
輕輕撫上他柔軟卻冰涼的發(fā)頂。他小小的身體依舊緊繃著,像拉滿的弓弦,
大眼睛里那層濕漉漉的恐懼卻沒有再加深。他只是看著我,小小的鼻翼翕動著,
似乎在努力分辨這突如其來的、陌生的溫柔。就在這時,
身后傳來陳建斌終于沖破震驚的、暴怒到極點的嘶吼,
帶著一種被徹底羞辱后的狂躁:“離婚?!蘇晚!你想都別想!你敢?guī)е业姆N跑?
老子打斷你的腿!你給我滾回來!這日子你他媽不過也得過!”伴隨著這吼聲,
是沉重的、帶著毀滅意圖的腳步聲再次逼近。我甚至沒有回頭?!瓣栮?,閉上眼睛。
”我輕聲說,同時猛地站起身,
一把將小小的、瑟瑟發(fā)抖的兒子緊緊護在自己單薄卻挺得筆直的身后。
我的脊梁骨像一根繃緊的鋼條,撐起了這方小小的、風(fēng)雨飄搖的天地。我轉(zhuǎn)過身,
迎向那張因為暴怒而扭曲的臉。陳建斌沖到了跟前,額頭上青筋暴跳,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帶著一股要把我撕碎的兇悍氣勢。他的眼睛死死盯著被我護在身后的陽陽,那眼神,
像毒蛇的信子。“你敢動他一下,”我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
每個字都像是從冰水里撈出來的,帶著沉甸甸的寒意,砸在陳建斌狂怒的火焰上,
“我就跟你拼命。不信,你試試看?!蔽业难凵?,不再是剛才看兒子時的溫柔。
那里面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燃燒著冰冷的、不顧一切的火焰。那不是威脅,是陳述。
一種同歸于盡的陳述。陳建斌的拳頭停在半空,臉上的狂怒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扭曲地僵在那里。他死死盯著我的眼睛,仿佛想從那片荒原里找出一絲過去的怯懦和猶豫。
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死寂的瘋狂和玉石俱焚的決心。那眼神讓他感到陌生,
更感到一種從心底升起的、冰冷的寒意。他揮舞的拳頭,終究沒有落下來??諝庠俅文蹋?/p>
只剩下他粗重的、帶著酒臭的喘息聲。僵持,只持續(xù)了幾秒?!昂茫『?!蘇晚!你有種!
”陳建斌臉上的肌肉抽搐著,眼神怨毒得像淬了毒的鉤子,在我臉上狠狠剜過,
又掃向我身后的陽陽,最終落在我拍在他胸口的那本硬殼筆記本上。他猛地一把抓起那本子,
看也沒看,發(fā)泄般地狠狠摔在地上!硬殼本子撞在水泥地上,發(fā)出“啪”的一聲悶響,
紙頁散開?!半x!老子成全你!帶著這個拖油瓶,我看你能活出什么花來!你等著!
等你跪著回來求我的時候,老子讓你好看!”他惡毒地咒罵著,
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嘶啞變形。他最后剜了我們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堆不可回收的垃圾,然后猛地轉(zhuǎn)身,帶著一身無處發(fā)泄的戾氣,
踉蹌著沖出了家門,門板被他摔得震天響,整間屋子都仿佛跟著顫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