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鹽堿地這是我第五次從手術(shù)臺上下來。雙腿之間空空蕩蕩,像我此刻的心。
醫(yī)生摘下口罩,那張臉上寫滿了職業(yè)性的同情,卻一絲溫度也無?!傲粜〗悖?/p>
你的子宮內(nèi)膜太薄了,像一片鹽堿地,種子掛不住。”鹽堿地。他用了一個多么精準(zhǔn),
又多么殘忍的比喻。我的丈夫,陳皓宇,快步走上前,扶住我冰冷的手臂。
他的掌心一如既往的溫?zé)?,熨帖著我的皮膚。“若涵,沒關(guān)系,我們不試了,我只要你,
我只要你好好的?!彼穆曇舸己瘢瑤е唤z恰到好處的沙啞,每一個字都砸在我的心上,
濺起一片名為“感動”的酸楚。我靠在他懷里,隔著薄薄的病號服,
能聞到他身上干凈的雪松香氣。這是我愛了十年的男人,我的天,我的地。
婆婆林雪芬跟在后面,臉上那副“我早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像一根最細(xì)的針,
精準(zhǔn)地扎進(jìn)我早已千瘡百孔的神經(jīng)里?!梆┯畎?,別安慰了,這肚子不爭氣,神仙也難救。
我們陳家三代單傳,總不能在你這兒斷了根啊!”她的話音不高,卻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刀刀見血。陳皓宇立刻皺起了眉,回頭低聲喝止:“媽!你說什么呢!
”他將我抱得更緊了些,下巴抵著我的頭頂,輕輕摩挲?!叭艉瑒e聽她的,我們回家。
”我把臉埋在他胸口,無聲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眼淚卻怎么也忍不住,濡濕了他昂貴的襯衫。
回去的車上,我靠著車窗,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一句話也不想說。
胸口像是被一塊冰堵住了,又冷又硬,連呼吸都帶著玻璃碴子。陳皓宇握著我的手,
一遍又一遍地親吻我的手背?!皩殞?,都過去了。醫(yī)生說的話你別往心里去,
你的身體最重要?!彼形覍殞?,從我們戀愛時就這么叫,叫了十年??晌遥?/p>
卻生不出一個真正的寶寶。回到家,一棟位于市中心黃金地段的復(fù)式公寓,
每一寸空間都寫著“昂貴”二字。這是陳皓宇奮斗多年的成果,也是我們曾經(jīng)夢想的家。
可如今,這空曠的豪宅,對我來說,更像一個華麗的牢籠。婆婆跟了進(jìn)來,
將一個熬得發(fā)黑的湯盅重重地放在茶幾上。“喝了,我托人找來的偏方,專治宮寒不孕。
”我看著那碗黑漆漆的湯藥,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陳皓宇將湯盅端開,
語氣里帶著不容置喙的強(qiáng)硬?!皨?,夠了。若涵剛從醫(yī)院回來,你讓她清靜清靜。
”林雪芬冷笑一聲,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我的小腹?!扒屐o?再清靜下去,
我們陳家的香火就斷了!皓宇,你別光顧著心疼老婆,你也要為我們老陳家想想!
我今天就把話放這兒,明年,明年我必須抱上孫子!”說完,她氣沖沖地摔門而去。
房間里終于安靜下來。陳皓宇嘆了口氣,從背后擁住我,將我圈在他的世界里。“別理她,
她就是著急。若涵,相信我,我們會有孩子的,一定會有?!蔽覜]有說話,只是任由他抱著。
他的懷抱很暖,可我的心,卻在一寸一寸地變冷。那個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里,
我終于懷孕了,肚子一天天大起來。陳皓宇和婆婆都圍著我,笑得合不攏嘴。
可就在孩子快要出生的前一晚,我的肚子突然癟了下去。孩子不見了。我瘋了一樣地尋找,
最后在一個陌生女人的懷里,看到了我的孩子。那個女人沖我笑,笑得詭異又得意。
而陳皓宇,就站在她身邊,溫柔地看著她,看著她懷里的孩子。我從夢中驚醒,
渾身都是冷汗。陳皓宇睡得很沉,呼吸均勻。我看著他英俊的側(cè)臉,
心里那個因為噩夢而生出的荒謬念頭,卻像藤蔓一樣瘋狂滋長。接下來的幾天,
陳皓宇對我體貼入微,幾乎是寸步不離。他會親自下廚,做我最愛吃的糖醋排骨,
會陪我看無聊的肥皂劇,會在我情緒低落的時候,笨拙地講一些冷笑話。他越是這樣,
我心里的不安就越是濃重。他的溫柔,像一張淬了毒的網(wǎng),將我密不透風(fēng)地包裹起來,
讓我?guī)缀跻鐢榔渲?。直到周五那天。我的閨蜜,一個時尚雜志的編輯,給我發(fā)來一張照片。
“若涵,快看,我今天在城西那家新開的頂級月子會所采風(fēng),你猜我看見誰了?
”我點(diǎn)開照片。照片的背景是裝修得如同宮殿般的月子會所大堂,幾個貴婦正在喝下午茶。
而在照片的一角,一個男人挺拔的背影,再熟悉不過。是陳皓宇。他正微微彎著腰,
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一個孕婦。那孕婦肚子高高隆起,看樣子,至少有七八個月了。
陳皓宇的手,一只扶著她的手臂,另一只,竟是虛虛地護(hù)在她隆起的腹部。那個姿勢,
親密得刺眼。我的血液,在剎那間,凝固了。2 蛛絲馬跡我盯著那張照片,
看了足足十分鐘。照片里,陳皓宇的側(cè)臉溫柔得能滴出水來。那種眼神,我曾經(jīng)見過。
在我第一次以為自己懷孕,拿著驗孕棒給他看的時候。在我每一次做完胚胎移植,
躺在病床上,他握著我的手,說“寶寶,這次一定能成功”的時候。
那是一種混雜著愛憐、期待與珍視的眼神。而現(xiàn)在,這種眼神,他給了一個陌生的孕婦。
閨蜜的微信又跳了出來?!笆遣皇呛芟衲慵谊惪??不過應(yīng)該不是吧,他怎么會去那種地方。
”我沒有回復(fù)。我關(guān)掉手機(jī),走到落地窗前,看著窗外城市的璀璨燈火。心,
像是被人用鈍刀子,一刀一刀地割著,不致命,卻疼得深入骨髓。陳皓宇說他今晚有應(yīng)酬,
和一個重要的海外客戶吃飯,會很晚回來。這是他一貫的說法。我從前,從未懷疑過。
我回到臥室,打開他的衣帽間。這里,一半是我的裙子和高跟鞋,
一半是他熨燙得一絲不茍的西裝和襯衫。所有東西都擺放得井井有條,就像他這個人一樣,
嚴(yán)謹(jǐn),自律,無懈可擊。我在他的西裝口袋里翻找,什么都沒有。我又拉開抽屜,
里面是他的領(lǐng)帶、袖扣和手表。一塊百達(dá)翡麗,一塊江詩丹頓,
一塊勞力士……每一塊都價值不菲。這些都是我送給他的禮物,紀(jì)念日,生日,
情人節(jié)……我曾以為,這些東西見證了我們的愛情?,F(xiàn)在看來,多么可笑。我的目光,
落在了他車鑰匙上。他的車,一輛黑色的保時捷卡宴,
裝了最高級的行車記錄儀和GPS定位系統(tǒng)。他說,這是為了安全。我拿起鑰匙,
快步走到地下車庫。冰冷的車庫里,只有我的腳步聲在回響。我坐進(jìn)駕駛座,
熟練地打開了行車記錄儀的后臺。最近一周的行車軌跡,清晰地顯示在屏幕上。公司,家。
兩點(diǎn)一線。偶爾,會有一個地址,是我們常去的餐廳,或者高爾夫球場。看起來,天衣無縫。
我的指尖,幾乎要將屏幕戳穿。我不信。我點(diǎn)開了GPS的歷史記錄。GPS的記錄,
比行車記錄儀更久,更詳細(xì)。我一頁一頁地往前翻。終于,在一個月前,
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異常的地址。“水月閣母嬰護(hù)理中心?!本褪俏议|蜜今天拍照的那個地方。
這個地址,在過去三個月里,出現(xiàn)了二十多次。每一次,他停留的時間,都在兩個小時以上。
而且,去的時間,通常都是他所謂的“應(yīng)酬”時間。我的手開始發(fā)抖。我拿出手機(jī),
顫抖著輸入“水月閣母嬰護(hù)理中心”。網(wǎng)頁上跳出來的介紹,極盡奢華。
“為尊貴的母親和新生兒,提供六星級酒店式服務(wù)。
”“國內(nèi)頂尖的產(chǎn)科專家、兒科專家、營養(yǎng)師、心理咨詢師,24小時待命。”“最低套餐,
三十萬起。”我的心,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沉入深不見底的寒潭。一個普通的孕婦,
住不起這樣的地方。除非,有人為她買單。我的腦海里,閃過無數(shù)個念頭。他出軌了?
那個女人懷了他的孩子?可……為什么?他如果想要孩子,
外面有的是年輕漂亮的女人生撲上來。為什么偏偏要找一個孕婦?除非……一個可怕的,
荒謬絕倫的念頭,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劈開了我混亂的思緒。除非,那個女人肚子里的孩子,
本來就該是我的!胚胎!我們最后一次做試管嬰兒,培育了八個優(yōu)質(zhì)胚胎。移植了兩個,
失敗了。剩下的六個,冷凍在醫(yī)院的生殖中心里。他說,等我身體養(yǎng)好了,我們再試。
我像瘋了一樣,開車沖向那家我們做試管的私立醫(yī)院。深夜的醫(yī)院,寂靜得可怕。
我找到了那個熟悉的主任醫(yī)師的電話,不顧一切地?fù)芰诉^去。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對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喂?哪位?”“王主任,是我,留若涵。
”我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話。“留小姐?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嗎?”“王主任,我想問一下,
我和我先生陳皓宇,存在醫(yī)院的冷凍胚胎,還在嗎?”電話那頭,沉默了。這沉默,
像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嚨。過了許久,王主任才小心翼翼地開口。
“留小姐……你先生沒跟你說嗎?”“說什么?”“三個月前,陳先生簽署了文件,
說是經(jīng)過你的同意,將剩下的六個胚胎,全部取走了啊?!鞭Z的一聲。我的世界,
徹底崩塌了。3 盛大的騙局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掛斷電話,怎么把車開回家的。我只記得,
夜風(fēng)從車窗灌進(jìn)來,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疼??稍偬?,也比不上心里的萬分之一。
我回到家,那棟華麗卻冰冷的房子。陳皓宇還沒有回來。我坐在黑暗的客廳里,沒有開燈,
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塑。我終于明白了一切。我的噩夢,成真了。陳皓宇,
我愛了十年的丈夫,他用我們的胚胎,找了別的女人,為他生孩子。他不是出軌。不,
這比出軌,要惡毒千百倍。他將我,當(dāng)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他一邊對我溫柔備至,
說著“我只要你”的甜言蜜語,一邊,卻用著最殘忍的方式,踐踏著我最后的尊嚴(yán)。
我的子宮是鹽堿地,開不出花,結(jié)不了果。于是,他就找了另一片肥沃的土壤,
去播撒本該屬于我的種子。他甚至懶得和我離婚,懶得和我攤牌。
他選擇了一種最“完美”的方式。他要孩子,也要我這個“賢惠”的妻子,
這個能為他裝點(diǎn)門面的“留小姐”。他要我們,像一個正常的三口之家一樣,
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等孩子生下來,他會抱回來,告訴我,這是我們領(lǐng)養(yǎng)的?;蛘?,
編造一個更離奇,更天衣無縫的謊言。而我,就得感恩戴德地接受這個“禮物”,替他,
替另一個女人生下的孩子,當(dāng)一輩子的“母親”。多么可笑。多么惡心。
我甚至能想象出婆婆林雪芬那張狂喜的臉。她終于如愿以償,抱上了她心心念念的孫子。
而我這個“不會下蛋的雞”,總算有了點(diǎn)利用價值。原來,我之前經(jīng)歷的每一次失敗,
每一次痛苦,每一次滿懷希望又跌入絕望的循環(huán),在他和他們家人眼里,
都只是一場通往最終目的的,必經(jīng)的過程。我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不是因為傷心,
而是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屈辱。眼淚滾燙,灼燒著我的皮膚。我緩緩地,緩緩地,擦干了眼淚。
哭,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我要的,不是同情,不是憐憫。我要的是,復(fù)仇。
我要讓陳皓宇,讓林雪芬,為他們對我做的一切,付出最慘痛的代價。凌晨兩點(diǎn),
玄關(guān)處傳來了輕微的聲響。陳皓宇回來了。他躡手躡腳地走進(jìn)來,大概以為我已經(jīng)睡了。
我按下了客廳的燈。燈光驟然亮起,他被嚇了一跳。“若涵?你怎么還沒睡?
”他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陌生的香水味。是屬于那個孕婦的。
我看著他,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和平時一樣,帶著一絲委屈和睡意。“我睡不著,
做了噩夢?!彼⒖套哌^來,將我擁入懷中,臉上帶著心疼?!坝肿鲐瑝袅??
是不是又夢到不好的事情了?都怪我,今晚不該丟下你一個人?!彼难菁迹婧冒?。
好到可以去拿奧斯卡小金人。我靠在他懷里,貪婪地汲取著這最后一點(diǎn)虛假的溫暖。“皓宇,
我剛剛……又想了想?!蔽逸p聲說,聲音里帶著哭過的沙啞?!班牛肯胧裁??
”“我想……我們再試一次吧。最后一次,不管成功還是失敗,我都認(rèn)了?!蔽夷芨杏X到,
他抱著我的手臂,瞬間僵硬了一下。隨即,他將我推開一點(diǎn),捧著我的臉,
眼底是深不見底的復(fù)雜情緒。有驚訝,有心疼,還有一絲……我看得分明的,
一閃而過的心虛和慌亂?!叭艉恪薄拔抑皇怯X得,我們不能就這么放棄。
”我打斷他,眼神“真摯”地看著他,“為了你,為了我們這個家,我想再努力一次。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蔽业脑?,顯然讓他措手不及。他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guī)缀跻S持不住臉上的表情。終于,他嘆了口氣,重新將我擁入懷中。這一次,
他的擁抱,帶著一絲如釋重負(fù)的輕松?!吧倒?,你總是這么傻。好,都聽你的,你想試,
我們就再試一次。”他以為,我這是在為他著想。他以為,我還被蒙在鼓里,
是那個愛他愛到可以犧牲一切的,愚蠢的女人。他不知道。從我坐在黑暗里,
擦干眼淚的那一刻起。游戲,就已經(jīng)開始了。而我,將是這場游戲里,唯一 的,最后的,
贏家。4 4 女演員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我化了一個精致的淡妝,
遮住了眼底的憔悴和血絲。我從衣帽間里,選了一條陳皓宇最喜歡的白色連衣裙。那條裙子,
襯得我清純又無辜,像一朵不諳世事的白蓮花。鏡子里的女人,面色柔和,眼神溫順,
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淺淺的笑意。我自己都快要相信,我還是那個深愛著丈夫,
一心求子的留若涵。陳皓宇起床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我正在廚房里,
為他準(zhǔn)備早餐。陽光透過百葉窗,在我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他從背后抱住我,
下巴擱在我的肩窩,聲音里帶著一絲宿醉后的沙啞?!霸趺雌疬@么早?”“想給你做早餐。
”我轉(zhuǎn)過身,踮起腳尖,親了親他的嘴唇,“昨晚,謝謝你,皓宇。
謝謝你還愿意陪我一起努力?!彼难凵耖W爍了一下,隨即化為一片深情的寵溺?!吧倒?,
為你,我什么都愿意?!蔽倚α?,笑得比陽光還要燦爛。吃早餐的時候,
我狀似不經(jīng)意地提起?!梆┯睿覀兘裉炀腿メt(yī)院吧?”他握著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頓。
“今天?是不是太急了?你身體還沒完全恢復(fù)?!薄安患绷??!蔽曳畔碌恫妫兆∷氖?,
眼神里充滿了“期盼”,“我已經(jīng)等了太久了。王主任最了解我們的情況,我們直接去找他,
好不好?”提到王主任,陳皓宇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僵硬了一瞬?!叭艉?,
要不……我們換家醫(yī)院吧?或者換個醫(yī)生?我聽說城南新開了一家國際生殖中心,技術(shù)更好。
”他開始慌了。他怕我去醫(yī)院,怕我見到王主任,怕他的謊言被戳穿。我就是要逼他。
我要親眼看著他,如何在我面前,將這個謊言繼續(xù)編織下去。我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聲音里帶上了哭腔?!盀槭裁匆獡Q?王主任跟了我們這么多年,最清楚我的身體狀況。皓宇,
你是不是……你是不是覺得,我已經(jīng)沒希望了?”這頂帽子扣下來,他無法反駁。
“當(dāng)然不是!”他立刻否認(rèn),語氣急切,“我怎么會那么想!我只是心疼你,
怕你再去同一個地方,觸景生情,又會難過?!薄拔也浑y過?!蔽覔u著頭,
眼淚恰到好處地滑落,“只要你陪著我,我就什么都不怕。我們就去找王主任,好不好?
就當(dāng)是為了我,為了我這個小小的愿望?!蔽矣靡环N近乎哀求的目光看著他。
一個深愛著丈夫,將生育當(dāng)成畢生執(zhí)念的女人,會有的眼神。陳皓宇看著我,最終,
他妥協(xié)了。“好,都聽你的?!彼耐讌f(xié),在我意料之中。因為他不敢拒絕。他拒絕,
就等于承認(rèn)自己有鬼。坐在去醫(yī)院的車上,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靜。陽光很好,風(fēng)很輕。
這是一場,我為他精心準(zhǔn)備的,鴻門宴。到了醫(yī)院,輕車熟路地掛了王主任的專家號。
坐在診室外的長椅上,周圍都是滿懷希望的夫妻。陳皓宇坐立不安,手機(jī)一直在震動,
他一次次地掛斷,臉色越來越難看。我猜,是“水月閣”里的那位,在聯(lián)系他吧。終于,
輪到我們了。王主任看到我們,顯然吃了一驚,尤其是看到陳皓宇也在。
他的眼神在我和陳皓宇之間來回掃視,透著一股掩飾不住的尷尬和疑惑。“陳先生,留小姐,
你們……”“王主任,”我搶先開口,笑容溫婉,“我和皓宇商量好了,想再試一次。
我們之前剩下的那幾個胚胎,質(zhì)量不是都很好嗎?我想把它們……”我的話還沒說完,
陳皓宇猛地站了起來。他的聲音,因為過度緊張而拔高了八度。“若涵!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他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深吸一口氣,
強(qiáng)行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轉(zhuǎn)向王主任,語速極快地說:“王主任,我們今天來,
只是想咨詢一下。若涵她身體不好,不適合再進(jìn)行移植了。
之前那些胚胎……就……就銷毀吧。”銷毀?他用“銷毀”這兩個字,來掩蓋他偷竊的事實。
多么輕描淡寫。王主任的臉色,已經(jīng)不能用尷尬來形容了,那是一種見了鬼的表情。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我卻在這個時候,“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撲到陳皓宇懷里,
捶打著他的胸口。“銷毀?你怎么能說銷毀!皓宇,那是我們的孩子啊!你怎么能這么狠心!
你是不是不愛我了?你是不是嫌棄我生不出孩子了?”我的哭聲,凄厲,絕望。
將一個被丈夫“背叛”,被剝奪了最后希望的女人的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診室里的其他病人,看陳皓宇的眼神,都變了。從同情,變成了鄙夷和譴責(zé)。
陳皓宇徹底慌了神。他只能抱著我,不停地安撫:“若涵,你別哭,你聽我解釋,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聽我不聽!”我哭得更大聲了,“你就是不想要我了!
你就是想放棄我們的孩子!”王主任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手足無措。這場戲,該收場了。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身體一軟,順勢“暈”了過去。“若涵!若涵!
”陳皓宇驚慌失措的叫喊,是我昏迷前,聽到的最后的聲音。我躺在病床上,
聞著熟悉的消毒水味。陳皓宇守在床邊,握著我的手,眼底布滿了紅血絲。他看起來,
比我還憔悴。我“悠悠”轉(zhuǎn)醒?!梆┯睢薄叭艉?,你醒了!感覺怎么樣?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他緊張地問。我搖了搖頭,虛弱地說:“我沒事。對不起,皓宇,
我又讓你擔(dān)心了?!薄吧倒希f什么呢?!彼麚崦业念^發(fā),滿眼都是疼惜,
“醫(yī)生說你就是情緒太激動,加上身體虛,才會暈倒。若涵,我們聽醫(yī)生的,不試了,
好不好?你的身體最重要。”他還在試圖說服我放棄。我看著他,眼淚又流了下來?!梆┯睿?/p>
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要我們的孩子了?不然你為什么要說銷毀……”“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急忙解釋,“我是怕你再受罪!我怕你再失望!若涵,你要相信我,我愛你,我只要你!
”又是這句“我只要你”。聽起來,真是諷刺?!澳恰咛ピ趺崔k?”我小心翼翼地問。
陳皓宇沉默了。這是問題的核心,他無法回避。過了許久,他才艱難地開口,
像是在做一個重大的決定。“若涵,其實……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眮砹?。
他要開始編故事了。我屏住呼吸,洗耳恭聽。
5 5 謊言的盛宴“其實……”陳皓宇的眼神飄向窗外,似乎在組織語言,那副樣子,
像一個坦白自己犯了錯,祈求寬恕的丈夫?!捌鋵嵞橇鶄€胚胎,我沒有銷毀。”我的心臟,
猛地一跳,但我臉上依舊是茫然和困惑。“那它們在哪兒?”“我……我把它們捐贈了。
”他終于說出了那個他早已準(zhǔn)備好的答案,說完后,他緊緊盯著我的眼睛,
似乎在觀察我的反應(yīng)?!熬栀??”我重復(fù)著這兩個字,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捐給誰了?
”“捐給了一個……一個非常需要孩子的,很可憐的家庭。”他編得越來越順暢,
“那對夫妻,因為一場意外,失去了唯一的孩子,妻子也永遠(yuǎn)失去了生育能力。
我看他們太可憐了,就……就動了惻隱之心?!彼f得聲情并茂,
臉上帶著一種悲天憫人的神圣光輝。“我本來想告訴你的,但又怕你不同意,怕你傷心。
若涵,我是想,既然我們自己暫時不能要,不如讓這些小生命,
去給另一個家庭帶去希望和光明。這也是在積德,不是嗎?”積德?我差點(diǎn)笑出聲來。
他用我的孩子,去給他的家族“積德”!多么偉大的“奉獻(xiàn)”?。 八裕銖娜齻€月前,
就在偷偷地……做這件事?”我問,聲音顫抖,像是不堪承受這個“真相”的打擊?!笆?。
”他沉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握住我的手,力道加重了幾分,“對不起,若涵,我不該瞞著你。
我只是不想讓你再為這件事操心。你只要好好養(yǎng)身體,其他的,都交給我。
”他將所有的罪責(zé),都包裝成了一種深沉的愛。他以為,這樣就能瞞天過海。他以為,
我還是那個會為他任何一個蹩腳理由感動的,愚蠢的留若涵。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