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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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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分數(shù)出來的那天,家里正在給弟弟蘇耀祖大擺慶功宴。他那點勉強夠著三本線的分數(shù),

被鑲了金邊,成了“光宗耀祖”的鐵證。滿屋子親戚的恭維聲浪幾乎掀翻屋頂,

空氣里彌漫著劣質(zhì)白酒和廉價蛋糕甜膩混合的味道,熏得人頭暈。我像個透明人,

縮在角落油膩膩的塑料凳上,手指有點抖地刷新著查分網(wǎng)站的頁面?!八姥绢^,杵那兒干嘛?

還不快把廚房的醬油瓶子拿過來!沒看見你弟弟要蘸餃子吃???

”我媽陳美玲尖銳的嗓音像把錐子,狠狠扎進我嗡嗡作響的耳朵里。我剛站起身,

口袋里的老式按鍵手機震了一下。心臟猛地一跳。頁面終于刷新出來了。一個簡潔的數(shù)字,

孤零零地懸掛在那里。后面跟著幾個零。我盯著屏幕,呼吸停滯了一瞬,

巨大的空白席卷了大腦,緊接著是狂潮般涌上的、幾乎要沖破喉嚨的酸澀熱意。不是悲傷,

是積蓄了太久太久、驟然釋放的、帶著血腥味的巨大委屈和荒謬感。“媽……”我嗓子發(fā)緊,

聲音干澀得厲害,試圖把那個足以改變我命運的數(shù)字念出來?!昂笆裁春埃?/p>

”陳美玲不耐煩地吼著,手里端著一大盤熱氣騰騰的餃子,看都沒看我一眼,

徑直走向被眾星捧月圍在客廳中央的蘇耀祖,“寶貝兒子,快嘗嘗媽給你包的蝦仁餡兒的!

吃了步步高升!”蘇耀祖得意地翹著二郎腿,享受著姑姑遞過來的飲料,眼皮都沒抬一下。

我攥緊了手機,屏幕上的數(shù)字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那串數(shù)字,

是我在無數(shù)個熄燈后借著樓道微光、在冬天凍僵手指、在夏天悶熱到窒息的出租屋里,

一個字一個字啃出來的。它本應(yīng)是我通往自由的船票??涩F(xiàn)在……“媽!

我考了……”“哎呀!煩不煩!”陳美玲猛地回頭,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你考幾分重要嗎?一個丫頭片子,能跟你弟比?趕緊的,醬油!”她粗暴地推了我一把。

我猝不及防,身體失去平衡,踉蹌著撞向旁邊的矮柜。

手里那個深棕色的玻璃醬油瓶脫手飛出?!斑旬敗?!”刺耳的碎裂聲炸開。

深褐色的、粘稠的醬油像丑陋的傷疤,瞬間在地板磚上蔓延開來,

濃烈的咸腥味霸道地充斥了整個空間?!鞍パ轿业奶欤 贝蠊每鋸埖丶饨衅饋?,

“敗家玩意兒!多好的醬油??!你這丫頭怎么毛手毛腳的!”“就是!一點用都沒有!

光會添亂!”小姑立刻幫腔。親戚們鄙夷、嫌棄的目光像針一樣密密麻麻扎在我身上。

我爸蘇明達皺緊眉頭,終于舍得把目光從他那寶貝兒子身上挪開,看了我一眼,

只有深深的不耐煩:“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收拾干凈!晦氣!”蘇耀祖捏著鼻子,

一臉嫌棄:“臭死了!媽,快讓她弄走,別影響我吃飯!”陳美玲氣得臉色發(fā)青,

幾步?jīng)_過來,指著我鼻子破口大罵:“掃把星!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養(yǎng)你有什么用?

就知道糟蹋東西!滾!滾去弄干凈!看著你就煩!”她罵著,不解氣似的,

一個硬紙殼信封——那是幾天前學校統(tǒng)一寄來的、寫著錄取院校名稱的“錄取通知書”樣本,

每個畢業(yè)生都有,其實沒什么實際效力,只是個紀念——狠狠砸在我臉上。

“拿個破紙片當寶貝!能當飯吃?趕緊給我收拾!”硬紙殼的邊角刮過臉頰,火辣辣的疼。

信封掉落在滿地狼藉的醬油污漬里,迅速被那深褐色的液體浸透、污染。

上面印著的、我本該引以為傲的大學名字,瞬間模糊不堪,被油膩和污穢徹底覆蓋。

我呆呆地看著地上那灘污濁,看著被醬油泡得發(fā)脹、面目全非的信封。

喉嚨里那聲“我考了全省前五十”的宣告,被這濃得化不開的咸腥味死死堵住,

最終碎在了齒縫里。沒人會在意。他們只在意打翻的醬油,只在意擾了蘇耀祖的“慶功宴”。

巨大的荒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剛才那點可憐的激動和委屈。我默默地蹲下去,

撿起碎玻璃,用抹布一遍遍擦拭著地上的醬油漬。粘膩的觸感,刺鼻的味道,

親戚們毫不掩飾的嗤笑和議論,還有父母那冰冷刺骨的忽視與責罵,像一層層厚重的淤泥,

把我往更深的黑暗里拖拽。手指被玻璃碴劃破了,滲出血珠,混在醬油里,顏色更深了。

疼嗎?好像感覺不到。心口那塊地方,已經(jīng)徹底麻木了。我考了那么高的分,

高到足以去任何一所頂尖的大學,

高到足以讓這個狹窄閉塞的小城任何一個普通家庭欣喜若狂??稍谔K家,

它甚至比不上打翻的一瓶醬油。晚上,喧囂散盡,

家里彌漫著殘羹冷炙和煙酒混合的頹敗氣息。我蜷在廚房角落那張充當床鋪的舊沙發(fā)上,

聽著主臥里傳來的歡聲笑語。“兒子,看爸給你買的新手機!最新款的水果機!

”蘇明達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諂媚的討好。“哇!爸你太棒了!”蘇耀祖歡呼?!澳钱斎唬?/p>

我兒子以后是要干大事的!這點錢算什么!”蘇明達得意洋洋。陳美玲的聲音插進來,

滿是寵溺:“就是!我們耀祖可是要光宗耀祖的!不像那個賠錢貨,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

最后還不是要嫁人?白花錢!早點出去打工,還能貼補家里給你弟買房子……”“媽,

我同學那個限量版游戲機……”“買!媽給你買!”他們的對話清晰地穿透薄薄的門板,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的耳朵里,心臟里。貼補家里?給弟弟買房子?

我無聲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原來這就是我的價值。

一個移動的、為蘇耀祖服務(wù)的血包。憑什么?就因為我生下來是個女的?一股冰冷的憤怒,

取代了之前的麻木,開始在四肢百骸里奔涌。不行。我不能認命。這張高考成績單,

是我唯一的籌碼。我悄悄起身,像幽靈一樣穿過黑暗的客廳。蘇耀祖炫耀完新手機,

隨手把裝手機的紙盒扔在茶幾上。我屏住呼吸,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

看到了那張被揉皺、但還沒被完全丟棄的發(fā)票。我顫抖著伸出手,把它撿了起來。展開。

那個數(shù)字,刺得我眼睛生疼。六千八百九十九??炱咔K。而我,

為了買一套五十塊錢的模擬卷,需要連續(xù)啃半個月的饅頭咸菜,

需要低聲下氣地跟班主任預(yù)支下個月那少得可憐的生活費。

巨大的不公像硫酸一樣腐蝕著我的理智。這錢,是從哪里來的?家里明明一直喊窮,

連我高中學費都拖欠,需要我低聲下氣去求學校緩繳。他們哪來這么多錢給蘇耀祖買手機?

一個可怕的念頭,像冰冷的蛇,纏上了我的心臟。我死死攥著那張發(fā)票,

把它藏進貼身的舊衣服口袋里,那薄薄的一張紙,此刻卻像烙鐵一樣燙著皮膚。第二天,

機會來了。陳美玲搓著麻將,扯著嗓子喊:“蘇晚照!死哪去了?

去閣樓把去年那床厚被子拿下來曬曬!一股霉味!”閣樓。

那個堆滿雜物、布滿灰塵、平時絕不允許我踏足的地方。我應(yīng)了一聲,

心臟卻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梯上去,灰塵在昏暗的光線里飛舞。

我很快找到了那床霉味刺鼻的舊棉被。抱著它往下走時,腳下被一個硬邦邦的東西絆了一下。

是一個蒙著厚厚灰塵、不起眼的舊餅干鐵盒。鬼使神差地,我停住了。把它撿了起來,很沉。

盒蓋銹死了,我用盡力氣才撬開一條縫。里面沒有餅干。只有一摞摞的紙。

最上面是一份房屋租賃合同。

地址……是我家樓下那個小小的、只有十平米、租給外地小夫妻的臨街門面房。租期五年。

租金……一年四萬?我家樓下那個破門面,一年能租四萬?!我腦子嗡的一聲。

我家一直喊窮,說門面租不出去,只能堆雜物。原來……是騙我的?手指顫抖著往下翻。

是銀行存折。不止一本。我翻開最上面那本。戶名:蘇明達。余額那一長串的零,

像密集的嘲諷,狠狠抽打在我的臉上。我的呼吸驟然停止,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那串數(shù)字帶來的沖擊,遠比昨晚那張手機發(fā)票更猛烈、更致命。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什么家里窮,什么供不起,什么女孩子讀書沒用……全是狗屁!他們不是沒錢,

只是所有的錢,都理所當然地認為應(yīng)該花在蘇耀祖身上!我這個女兒,連呼吸都是浪費資源!

巨大的悲憤和一種被徹底愚弄的冰冷,瞬間席卷了我。

原來我所有的掙扎、所有的忍耐、所有在昏暗燈光下透支生命換來的成績,在他們眼中,

不過是個笑話。一個可以隨時被犧牲掉、用來成全他們寶貝兒子的墊腳石。我死死咬著下唇,

直到嘗到濃重的鐵銹味,才勉強壓下喉嚨里那聲凄厲的尖叫。不能出聲,不能被發(fā)現(xiàn)。

我迅速將存折和合同按原樣放好,蓋上銹跡斑斑的鐵盒蓋子,小心地把它塞回雜物堆深處。

然后抱起那床散發(fā)著濃重霉味的被子,一步步走下樓梯。每一步,都踩在冰渣上。客廳里,

陳美玲正唾沫橫飛地跟牌友抱怨:“……隔壁老王家閨女,才十九,找了個開廠的,

彩禮這個數(shù)!”她比劃了一個夸張的手勢,“嘖,養(yǎng)女兒不就圖這個?早點嫁出去換彩禮,

給兒子攢家底才是正經(jīng)!讀書?讀到博士又怎么樣?還不是給別人家養(yǎng)的!

”牌友們紛紛附和,言語間充滿了對“高價彩禮”的艷羨和對“賠錢讀書”的不屑。

我抱著被子,站在樓梯的陰影里,像個局外人,

冷眼看著這場關(guān)于我未來命運的、赤裸裸的“拍賣會”。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暖融融的,

卻一絲也落不到我身上。心,徹底涼透了。最后一絲對這個家的、名為“親情”的微弱幻想,

被這鐵盒里的存折和客廳里的算計,徹底碾碎成齏粉。指望他們?呵。

我回到廚房那張“床”上,

在陳美玲震天的麻將洗牌聲和蘇明達對蘇耀祖“未來規(guī)劃”的吹噓聲中,

摸出了那個屏幕碎裂、按鍵都掉了漆的舊手機。屏幕的微光映著我毫無血色的臉。

我點開瀏覽器,一個字一個字,無比艱難卻又無比清晰地輸入:“國家助學貸款申請條件”。

“大學貧困生補助申請流程”?!扒诠€學崗位信息”?!巴懈?荚噲竺麜r間及費用”。

“美國藤校研究生全額獎學金申請要求”。哈佛大學的名字,在搜索框里跳出來。

那個曾經(jīng)遙遠得如同天際星辰的名字,此刻卻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通向徹底逃離的繩索。

一個瘋狂又無比清晰的計劃,在絕望的廢墟上,破土而出。我要走。走得遠遠的。

遠到他們再也夠不著,遠到“蘇晚照”這個名字,不再是“蘇耀祖的姐姐”這個附屬品。

我要用他們最看不起的“讀書”,狠狠地、用最響亮的耳光,抽回去!開學前一周,

我平靜地宣布了我的決定?!鞍?,媽,我考上大學了,學費我自己貸款,

生活費我自己打工掙。不用你們出一分錢?!憋堊郎?,

正給蘇耀祖夾紅燒肉的陳美玲筷子一頓,三角眼斜睨著我,滿是譏諷:“喲?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有骨氣了?行啊,有本事你一輩子別問家里要錢!

”蘇明達從飯碗里抬起頭,皺著眉,語氣是施舍般的“寬宏大量”:“貸款?利息那么高!

瞎折騰什么!女孩子讀個差不多的就行了,我看本地那個師范就挺好,離家近,

畢業(yè)了早點回來找個穩(wěn)定工作,也好幫你媽分擔點家務(wù),

過兩年找個好人家嫁了……”“就是!”陳美玲立刻接腔,“師范多好,學費低,補貼多!

還能省下錢給你弟……”“不用了?!蔽掖驍嗨?,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我報的是A大,

金融系。錄取通知書已經(jīng)收到了。”“A大?!”蘇明達和陳美玲同時拔高了聲音,

臉上寫滿了錯愕和一種被忤逆的憤怒。A大在全國都排得上號,學費自然也不便宜,

更重要的是,它在遙遠的南方,離家千里。“你瘋了?!”陳美玲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跑那么遠?機票不要錢???生活費多貴啊!不行!給我退了!復(fù)讀一年,考本地的師范!

”“對!聽你媽的!”蘇明達沉下臉,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威嚴,“跑那么遠,

心都跑野了!家里誰照顧?你弟弟馬上高三了,正是關(guān)鍵時候,

你當姐姐的不得在家?guī)鸵r著點?復(fù)讀!”“錄取已經(jīng)定了,退不了?!蔽铱粗麄儯?/p>

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學費,我會申請國家助學貸款。生活費,我會打工。

不會花家里一分錢。也不需要你們照顧弟弟?!薄胺戳四懔?!”陳美玲猛地站起來,指著我,

氣得渾身發(fā)抖,“白眼狼!我們白養(yǎng)你這么大!讓你復(fù)讀就復(fù)讀!翅膀硬了想飛?我告訴你,

沒門!”“媽,”我迎著她噴火的目光,語氣毫無波瀾,“您抽屜底層,藍色鐵盒里,

有張定期存單,下個月到期,金額是二十萬。樓下門面房的租金,一年四萬,租了五年,

錢都存在爸那張尾號7763的工行卡里。還有,弟弟上個月買水果手機,花了6899。

”我的聲音不大,每一個字卻像冰珠子,清晰地砸在驟然死寂的空氣里。

蘇明達和陳美玲的臉色,瞬間褪得慘白,驚愕、慌亂、被戳穿后的羞惱,

種種情緒在他們臉上扭曲變幻,精彩至極。蘇耀祖茫然地看著我們:“爸,媽,

姐在說什么???”“閉嘴!”陳美玲尖聲呵斥兒子,隨即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

聲音尖利得變了調(diào):“你……你胡說什么!哪來的錢!死丫頭你翻我東西?!”“有沒有錢,

你們心里清楚?!蔽页读顺蹲旖?,一個極其冰冷的弧度,“我的路,我自己走。

你們管好弟弟就行?!?說完,我不再看他們精彩紛呈的臉色,

起身離開了那張令人窒息的飯桌。

身后傳來陳美玲歇斯底里的哭罵和蘇明達壓低的、氣急敗壞的呵斥。我知道,徹底撕破臉了。

但我不在乎。心里那塊壓了十八年的巨石,仿佛被撬開了一道縫隙,

透進一絲微弱卻無比真實的、名為“自由”的光。接下來的日子,成了真正的戰(zhàn)場。白天,

我頂著烈日穿梭在陌生的城市里。推銷信用卡,被保安驅(qū)趕、被路人白眼是家常便飯。臉皮?

那東西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我掛著最僵硬的微笑,一遍遍重復(fù)著背得滾瓜爛熟的推銷詞,

只為了一天八十塊的底薪和那微薄的提成。餐廳端盤子,油膩的洗碗水浸泡得手指發(fā)白發(fā)皺,

沉重的托盤壓得胳膊酸痛麻木。高峰期人潮洶涌,

吆喝聲、催促聲、碗碟碰撞聲吵得人頭昏腦漲。我像上了發(fā)條的陀螺,

在狹窄的過道里高速旋轉(zhuǎn),汗水浸透廉價的工作服,緊緊貼在背上。

回到那間由陽臺改造的、月租三百、悶熱如蒸籠的出租屋時,雙腿沉得像灌了鉛。深夜,

才是屬于我自己的時間。臺燈昏黃的光暈,是我唯一忠實的伙伴。托福詞匯書翻得卷了邊,

密密麻麻的筆記爬滿了泛黃的紙頁。聽力材料里標準的美音在寂靜的夜里反復(fù)播放,

聽得耳朵嗡嗡作響。GRE的邏輯題艱深晦澀,像一團團糾纏不清的亂麻,

常常讓我枯坐到凌晨,頭痛欲裂,眼前發(fā)花。累嗎?累得想死。無數(shù)次,

在深夜合上書本的瞬間,看著窗外城市稀疏的燈火,

巨大的孤獨和疲憊會像冰冷的潮水一樣淹沒我。身體和精神都透支到了極限,

仿佛下一秒就會散架。放棄的念頭,像黑暗里滋生的藤蔓,悄悄纏繞上來。太苦了。何必呢?

像父母安排的那樣,讀個師范,找個安穩(wěn)工作,嫁個差不多的人,過一眼望到頭的日子,

不好嗎?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眼前就會清晰地浮現(xiàn)出那個沾滿醬油污漬的信封,

陳美玲砸向我時那張刻薄的臉,蘇明達冷漠不耐煩的揮手,蘇耀祖捏著鼻子嫌惡的表情,

還有閣樓鐵盒里那刺眼的存折數(shù)字……不!絕不!那股從絕望深淵里滋生出來的狠勁,

像一劑強效的興奮劑,瞬間注入四肢百骸。我猛地甩甩頭,用冷水狠狠拍打臉頰,

逼退那該死的軟弱。打開單詞軟件,調(diào)到最刺耳的提示音模式,繼續(xù)下一個List。

不能停。停下來,就會墜回那個令人窒息、永無出頭之日的泥潭。停下來,

就真的成了他們口中那個“不值錢”、“只配換彩禮”的蘇晚照。我要爬出去。爬得高高的。

高到讓他們只能仰望,高到讓那灘醬油漬和那個鐵盒子,成為他們余生揮之不去的恥辱烙??!

靠著助學貸款和拼了命打工攢下的微薄積蓄,我跌跌撞撞地讀完了本科四年。這四年,

除了每月定時收到陳美玲一條例行公事般催問“這個月工資發(fā)了沒?

給你弟打點生活費”的短信(我從未回復(fù)過),我與那個“家”徹底斷了聯(lián)系。

他們似乎也默契地遺忘了我,仿佛我從未存在過,所有的精力和資源,

都傾注在蘇耀祖身上——聽說他高考又砸了,花了大價錢塞進一個民辦???,

依舊過得“光宗耀祖”。我的目標始終清晰而唯一:哈佛。

這成了支撐我熬過無數(shù)個瀕臨崩潰夜晚的唯一信仰。大四上學期,申請季到了。

我像一個孤注一擲的賭徒,壓上了所有的籌碼:近乎完美的GPA,

刷到近乎滿分的語言成績,在頂尖期刊上蹭到的二作論文,

厚著臉皮磨來的、分量十足的大牛推薦信,

個不眠之夜熬出來的、近乎偏執(zhí)的研究計劃書(Personal Statement)。

點擊“提交申請”按鈕的那一刻,我的手心全是冷汗,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接下來是煉獄般的等待。郵箱成了我每天刷新次數(shù)最多的東西,

每一次提示音都讓我心驚肉跳。拒信。拒信。還是拒信。郵箱里躺著的幾封婉拒郵件,

像冰冷的墓碑。雖然早有預(yù)料,頂尖名校競爭慘烈,

但每一次看到那個“regret to inform you”,

心臟還是像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悶痛得喘不過氣。希望一點點被蠶食。

就在我?guī)缀跻唤^望吞噬,開始麻木地投遞其他保底學校的申請時,一個平平無奇的深夜。

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封新郵件提示。

ty.標題:Application Status Update.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我顫抖著手指,點開。冗長的官方開頭,

客套的措辭……視線飛速向下滑動,掠過那些無意義的句子,

像在湍急的河流里拼命尋找那根救命的浮木。然后,我看到了它。

iver, stipend, and health insurance…”錄取了。

全額獎學金。哈佛。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徹底失聲。出租屋窗外城市的喧囂,電腦風扇的嗡鳴,

心臟劇烈的跳動聲……一切都消失了。我死死地盯著屏幕,一遍,又一遍,確認著那幾行字。

是真的。不是幻覺。巨大的、失重般的狂喜,像海嘯般轟然沖垮了所有堤壩。我猛地捂住嘴,

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滾燙的液體決堤般涌出眼眶,順著指縫洶涌而下。不是委屈,

不是悲傷。是終于!終于!終于爬出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泥沼,

站在了陽光下的、純粹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十八年的壓抑,四年的拼命,

無數(shù)個看不見光的深夜……所有的委屈、不甘、憤怒、掙扎,在這一刻,

都化作了滾燙的淚水,洶涌而出。我像個瘋子一樣,在狹小的出租屋里又哭又笑,

無聲地吶喊,用力地捶打著桌面,釋放著積壓了太久太久的情緒。過了很久,

我才勉強平復(fù)下來,擦干眼淚,看著那封郵件,

像是看著一張通往新世界的、閃閃發(fā)光的船票。我截圖了那封錄取郵件。然后,

我點開了那個四年未曾有過對話、備注為“母上大人”的微信頭像。

手指在屏幕上懸停了幾秒。然后,沒有任何文字,沒有任何表情。我干脆利落地,

把那張截圖,發(fā)了過去。沒有拉黑,沒有屏蔽。我要讓他們看著。清清楚楚地看著。

做完這一切,我關(guān)掉手機,扔到床上,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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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08 19:2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