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輸光的月光凌晨四點的露水裹著寒氣，順著防盜窗的鐵柵欄蜿蜒而下，
在玻璃上劃出一道道渾濁的水痕。潘香坐在縫紉機前，脖頸僵硬得如同生銹的齒輪，
每轉(zhuǎn)動一下都扯著后頸的筋。老舊的縫紉機發(fā)出 “咔嗒咔嗒” 的聲響，
與客廳掛鐘單調(diào)的鐘擺聲交織在一起，在狹小昏暗的出租屋里回蕩。
她的手指在布料上來回穿梭，指甲縫里還殘留著昨天染布時的靛藍色，
指尖的皮膚因為常年與針線打交道，早已布滿了厚厚的繭子。
陽臺上晾著的尿布在穿堂風里輕輕搖晃，那是她昨天趁著午休時間手洗的。
潘香抬頭看了眼尿布，又低頭繼續(xù)手中的活計，心里盤算著等天亮了，
得去菜市場買些便宜的青菜，家里的米缸也快見底了。就在這時，
防盜門突然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仿佛一只怪獸在黑暗中張開了血盆大口。
王二麻子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酒氣裹挾著煙味和廉價香水的氣息撲面而來，
熏得潘香胃里一陣翻騰。他的身子重重地撞在玄關(guān)的鞋柜上，塑料拖鞋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其中一只還順著地板滑到了潘香腳邊。潘香攥著正在縫補的開襠褲沖了出來，昏黃的燈光下，
她看見兒子從褲兜里掏出個皺巴巴的牛皮紙信封，那是她今天剛從銀行取回來的退休金，
還帶著油墨的清香?！澳銈€討債鬼！” 潘香聲嘶力竭地喊著，
像一頭發(fā)怒的母獅般撲過去搶信封。她的指甲在兒子手背抓出三道紅痕，鮮血瞬間滲了出來。
王二麻子被激怒了，反手一推，潘香瘦弱的身子踉蹌著向后倒去，后腰重重地撞在矮凳上，
疼得她眼前直冒金星。就在這時，嬰兒房里傳來幼嫩的啼哭，
兩歲的小孫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醒了?！班嚫缯f今晚手氣順，借我周轉(zhuǎn)周轉(zhuǎn)。
” 王二麻子歪著腦袋，金鏈子隨著他的動作在脖子上晃出冷光。他扯開信封，
動作粗暴地抽出鈔票，沾著唾沫數(shù)錢的樣子讓潘香想起菜市場那些斤斤計較的魚販子。
“下個月發(fā)工資再還你?！?這句話他已經(jīng)說了三年，每次都是同樣的借口，
每次那沓鈔票進了麻將桌就再沒回來的道理。潘香看著兒子貪婪的嘴臉，心里一陣絞痛，
仿佛有無數(shù)根針在扎。潘香望著空蕩蕩的信封，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兒子上初中時，
她在紡織廠三班倒，省吃儉用，連件新衣服都舍不得給自己買，
卻把省下的夜班津貼全用來給他買了第一雙耐克鞋。那時的王二麻子還是個懂事的孩子，
會在作文里寫 “媽媽是世界上最辛苦的人”，會在她下班回家時，給她端上一杯溫熱的水。
可現(xiàn)在，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腕間的勞力士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和她袖口磨破的線頭形成刺眼對比，讓她覺得無比陌生?！靶♂套涌迋€沒完！
” 王二麻子煩躁地踹了一腳嬰兒房門，門板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仿佛在痛苦地呻吟。
潘香強忍著后腰的疼痛，沖過去護住房門，后背抵著冰涼的門板，
聽著屋內(nèi)越來越凄厲的哭聲，眼眶突然酸脹起來。她能想象到小孫子此刻驚恐的樣子，
小小的身體蜷縮在嬰兒床里，哭得滿臉通紅，嗓子都快啞了。樓道里傳來晨跑老人的腳步聲，
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潘香蹲在地上，機械地撿起散落的紐扣，每撿一顆，心就沉一分。
月光透過防盜窗的鐵柵欄，在她布滿老繭的手上投下交錯的陰影，仿佛命運的枷鎖。
洗衣機上貼著小孫子的滿月照，照片里粉嫩的嬰兒正在笑，肉嘟嘟的小臉讓人看了心生歡喜。
而此刻，他的哭聲已經(jīng)變成了有氣無力的嗚咽，這強烈的反差讓潘香心如刀割。
王二麻子摔門而去時，晨光正艱難地爬上對面樓的防盜網(wǎng)，
像是給這冰冷的世界鍍上了一層虛假的溫暖。潘香摸著口袋里剩下的二十塊錢，
手指微微顫抖，她在心里盤算著怎么用這點錢撐過這個月。是買米，還是買藥？
是給孫子買奶粉，還是給兒子還一點債？陽臺上的尿布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她突然想起紡織廠下崗那天，廠長說的那句 “時代變了”。是啊，時代變了，
她的生活也變得支離破碎，曾經(jīng)的希望和夢想，都在歲月的打磨中漸漸消逝。
第二章：縫紉機前的新生衣柜深處的藍布口袋里，紡織廠的藍色工牌已經(jīng)褪色發(fā)白，
邊角處的塑料膜翹起，露出泛黃的照片。潘香的手指拂過布滿灰塵的工牌，
又摸向新領(lǐng)的灰色工牌，金屬邊角硌得手心生疼，仿佛在提醒她，新的生活已然開始。
清晨六點的陽光斜斜地照進更衣室，在她布滿皺紋的手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推開車間大門的瞬間，三百臺縫紉機同時運轉(zhuǎn)的轟鳴聲如洶涌的潮水般襲來，震得耳膜發(fā)疼。
空氣中漂浮著棉花絮，在陽光的照射下宛如細小的雪花。潘香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熟悉的布料氣息與機油味交織在一起，恍惚間，
她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充滿朝氣的紡織車間，那時的她年輕而充滿希望，
從未想過人生會有如此多的波折?！芭私?，這批童裝要趕工！
” 車間主管老李的聲音在嘈雜中響起，他拍了拍潘香的肩膀，
指向傳送帶盡頭堆積如山的裁片。那些淡粉色的布料堆疊在一起，像一片柔軟的云霞。
潘香系上藍白條紋圍裙，圍裙上還殘留著淡淡的洗衣粉香味。
她的指尖撫過布料上細密的針腳，觸感細膩而柔軟，
多年的經(jīng)驗讓她僅憑指尖就能判斷布料的品質(zhì)。退休前，她可是紡織廠的技術(shù)標兵，
獎狀貼滿了家里的半面墻。但現(xiàn)在，她要和二十歲的小姑娘比拼計件速度，
那些年輕女孩手腳麻利，眼神里滿是活力，讓她不禁感到一絲壓力。
縫紉機的踏板在腳下有節(jié)奏地起落，發(fā)出 “噠噠噠” 的聲響。潘香的目光緊緊盯著布料，
雙手熟練地引導著布料前進，銀針在陽光下閃爍，穿梭如飛。
她能感覺到后頸的汗水順著脊梁滑落，浸濕了后背的衣衫，但她不敢停下，生怕落后于人。
身旁的年輕女工小敏時不時地瞥她一眼，眼神中既有好奇又有一絲不屑，這讓潘香咬了咬牙，
加快了手中的速度。午休時間，更衣室里彌漫著各種食物的味道。潘香坐在角落的鐵皮柜前，
啃著冷饅頭，干澀的饅頭咽下去時刮得喉嚨生疼。手機在儲物柜里震動，她慌忙掏出手機，
是兒媳發(fā)來的消息，附帶一張孫子的照片。照片里，小孫子臉蛋通紅，眼神里滿是委屈，
額頭上還貼著退熱貼。潘香的喉嚨瞬間發(fā)緊，眼眶也跟著濕潤了。她急忙掏出計算器，
今天縫了 87 件衣服，每件三塊二，總共才 278.4 元，
離兒子要的下個月房貸還差兩千三。這個數(shù)字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潘阿姨？” 清甜的女聲打斷了她的計算。實習生小周抱著設(shè)計稿站在門口，
臉上帶著禮貌的微笑，“楊總說這批女童裙的領(lǐng)口要改?！?潘香連忙起身，
跟著小周穿過車間。路過掛著 “總經(jīng)理辦公室” 銅牌的玻璃門時，
里面?zhèn)鱽淼统恋哪新暎骸斑@批訂單必須用新疆棉?！?那聲音有些耳熟，像一陣微風，
輕輕拂過她記憶的湖面。潘香下意識地放慢腳步，
二十年前的某個黃昏突然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中。那時，年輕的楊金站在梧桐樹下，
夕陽為他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輝，他握著她的手，眼神堅定地說：“等我開了服裝廠，
一定用最好的布料給你做嫁衣。”裁床上鋪著柔軟的粉色棉布，帶著淡淡的陽光氣息。
潘香戴上老花鏡，鏡片后的眼神專注而認真。針腳要走成細密的波浪紋，這是她的拿手絕活。
縫紉機的嗡鳴聲中，她仿佛又看見年輕時的自己，在紡織廠的樣衣間里，
為參加服裝設(shè)計比賽的楊金修改禮服。那時的楊金總是笑著說她的手比任何機器都靈巧，
而她也總是紅著臉，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般怦怦直跳。夕陽的余暉透過車間的大窗戶灑進來，
為整個車間披上一層溫暖的金色。傍晚收工時，潘香的工作服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
緊緊貼在身上，散發(fā)著一股酸臭味。她數(shù)著記工單上的數(shù)字，心中盤算著明天要更加努力。
就在這時，身后突然傳來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響，節(jié)奏沉穩(wěn)而有力。潘香轉(zhuǎn)身時，
正對上一雙帶著歲月沉淀的眼睛。楊金穿著剪裁合體的西裝，白色襯衫的領(lǐng)口微微敞開，
鬢角的白發(fā)在夕陽下泛著銀光。盡管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痕跡，
但那雙眼睛還是和二十年前一樣明亮，讓她瞬間回到了那段青澀的時光?！昂镁貌灰姟?/p>
” 楊金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潘香張了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車間里的其他工人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竊竊私語聲在空氣中彌漫，但此刻的潘香，
仿佛與整個世界隔絕，眼中只有眼前這個曾經(jīng)讓她心動的男人。
第三章：醉酒的月光夏夜的熱浪裹著下水道的腐臭味，
大排檔的霓虹燈在周扒皮油亮的額頭上搖晃，映得他臉上的坑洼像是爬滿了蠕動的蜈蚣。
王二麻子仰頭灌下第五瓶啤酒，玻璃瓶底重重砸在油膩的塑料桌上，
濺起的泡沫混著烤串的孜然粒，沾在他新燙的卷發(fā)上。
烤爐騰起的油煙混著廉價白酒的味道直沖鼻腔，熏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眼前的世界都跟著扭曲成詭異的色塊?！奥犝f你媽在楊氏集團？
” 周扒皮用竹簽挑著烤茄子，油汁順著歪斜的筷子滴在王二麻子新買的阿瑪尼襯衫上，
在胸前暈開深色的污漬。他故意壓低聲音，卻讓鄰桌的醉漢都豎起了耳朵，
“楊金可是咱們市的納稅大戶，光去年給山區(qū)建學校就捐了三千萬。
”王二麻子打了個帶著韭菜味的酒嗝，
眼前突然浮現(xiàn)出今早的畫面：母親佝僂著背在縫紉機前趕工，布滿針眼的手指捏著斷線的針，
白發(fā)里還沾著棉絮。他又想起翻母親錢包時，
那張皺巴巴的降壓藥說明書 —— 那盒藥的價格，
足夠他在鄧科的麻將館押上十把 “清一色”?！白?！去鄧哥那兒消消食！
” 周扒皮油膩的手攥住他胳膊，戒指上的貔貅硌得生疼。王二麻子踉蹌著起身，
塑料凳被撞翻在地，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夜市攤老板罵罵咧咧地沖出來，
卻在看到他腕間的勞力士后，把臟話咽回了肚子里。
街道上的霓虹招牌在王二麻子眼前重疊成虛影，
他滿腦子都是周扒皮說的 “楊金至今單身”。
如果母親能和那個億萬富翁... 他的喉結(jié)動了動，手機在褲兜里震動，
鄧科發(fā)來的消息在屏幕上閃爍：三缺一，速來。配圖是鋪滿籌碼的麻將桌，
紅中發(fā)財?shù)淖謽哟痰盟劬Πl(fā)燙。麻將館的門簾沾著陳年油漬，
掀開時帶出一股混合著煙味、汗味和劣質(zhì)空氣清新劑的怪味。鄧科推了推金絲眼鏡，
鏡片后的目光像毒蛇般掃過王二麻子漲紅的臉，將茶水輕輕放在他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