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紅燭血誓新婚夜掀開蓋頭,我認(rèn)出將軍是屠我全村的仇人。他指尖拂過我眼下朱砂痣,
聲音發(fā)顫:“像極一位故人?!蔽掖鬼鴾\笑:“將軍認(rèn)錯了,妾身自幼目盲。
”后來他總逼我喝避子湯,又在我“失足落水”時發(fā)瘋般跳下冰湖。他不知我眼睛早已復(fù)明,
更不知我懷揣淬毒匕首。直到宮變那日,他血染戰(zhàn)袍護(hù)我沖出重圍。“快走!
”他嘶吼著將我推上馬背。我回身望見追兵箭矢瞄準(zhǔn)他心口。突然策馬撞向他,
在漫天箭雨中抱緊這宿敵。“你的眼睛……”他撫著我染血的臉震驚失語。
我貼著他染血的戰(zhàn)甲輕笑:“就像你當(dāng)年,從來就舍不得殺我。”---紅燭爆了個燈花,
細(xì)微的“噼啪”聲在這過分死寂的新房里被無限放大,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眼前是一片混沌的紅,蓋頭厚重的錦緞隔絕了所有光亮,
也隔絕了我對這個所謂“良人”的第一眼。空氣中浮動著濃郁的合歡香,甜得發(fā)膩,
幾乎要蓋過我自己身上那若有似無的、苦澀的藥味。腳步聲沉而穩(wěn),由遠(yuǎn)及近,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停在了我面前。
金絲繡制的繁復(fù)云紋鞋尖闖入我低垂的視線下方。
一股混合著冷冽鐵器和淡淡血腥氣的味道驟然逼近,霸道地沖散了那甜膩的熏香。
是常年浸染在沙場上的味道,洗也洗不掉。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間漏了一拍,
隨即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沉甸甸地往下墜。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探了過來,
帶著一種近乎審視的力道,捏住了蓋頭的一角。那指尖微涼,觸感粗糙,布滿厚繭,
是常年握持刀兵留下的印記。他猛地向上一掀——沉重的錦緞滑落,眼前驟然一亮。
跳躍的燭火刺得我下意識地瞇了瞇眼,隨即強迫自己適應(yīng)這突如其來的光明。視線先是模糊,
繼而緩緩聚焦。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映入眼簾。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如削,薄唇緊抿著,
下頜線繃得極緊。這是一張極具侵略性的臉,英俊得近乎鋒利,
每一道線條都像是被邊關(guān)的風(fēng)沙和鐵血淬煉過。他穿著大紅的喜服,
可那鮮艷的顏色非但沒有沖淡他身上的肅殺之氣,反而被這肅殺之氣浸染得黯淡無光,
仿佛只是隨意披掛了一層薄紅,內(nèi)里依舊是冰冷的玄鐵。我的目光,像是被無形的釘子釘住,
死死地膠著在他左側(cè)眉骨上方。那里,一道寸許長的舊疤,如同一條猙獰的蜈蚣,
盤踞在濃黑的眉毛之上,顏色已經(jīng)淺淡,卻依舊帶著撕裂的痕跡,
在燭光下顯出一種詭異的暗紅。是他!五年前那個寒徹骨髓的冬夜,
漫天飛雪被火光映成地獄的猩紅。
凄厲的哭嚎、兵刃砍入骨肉的悶響、房屋燃燒的爆裂聲……匯成一片絕望的轟鳴。
就是這個男人,一身冰冷的玄甲,臉上濺滿溫?zé)岬难c,如同地獄里爬出的惡鬼。
他揮刀砍向阿爹時,左眉骨上那道新添的傷口,正汩汩地冒著血,猙獰可怖。那滾燙的血珠,
有幾滴甚至飛濺到了躲在水缸旁、驚恐得幾乎窒息的我的臉上,帶著令人作嘔的鐵銹味。
我的指尖猛地掐進(jìn)掌心,用盡全身力氣才將那幾乎沖破喉嚨的尖叫和恨意死死摁回胸腔深處。
指甲深深陷入柔嫩的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提醒著我此刻的身份和處境——沈棲梧,
當(dāng)朝宰相沈墨之女,今日是他謝停云大將軍明媒正娶的夫人。
一個“自幼目盲”、溫婉柔順的大家閨秀。我強迫自己抬起臉,空洞的視線越過他肩頭,
茫然地投向虛空中搖曳的燭影,
臉上甚至努力擠出一絲屬于新嫁娘的、帶著羞怯和不安的淺笑。謝停云的目光,
卻像兩柄冰冷的錐子,牢牢地釘在我的臉上。他的呼吸似乎滯了一瞬,
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
翻涌著極其復(fù)雜難辨的情緒——震驚、難以置信、某種尖銳的刺痛……最后,
竟凝固成一種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茫然。他的手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
緩緩抬了起來。那粗糙的、沾著戰(zhàn)場血腥氣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近乎貪婪地,
輕輕拂過我左眼下那顆小小的、殷紅的朱砂痣。冰涼的觸感,卻像烙鐵一樣燙在我的皮膚上。
“像……”他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得厲害,如同砂紙磨過粗糲的巖石,
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重量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痛楚,“像極了一位故人。
”燭火在他深不見底的瞳孔里跳躍,映出我蒼白而茫然的倒影。我微微側(cè)了側(cè)頭,
仿佛在努力捕捉他聲音的方向,空洞的眸子依舊無神地對著他身后的某處虛無。
唇邊那抹溫順的淺笑未曾褪去,反而更深了些,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和一絲新嫁娘的怯意。
“將軍……怕是認(rèn)錯了人?!蔽业穆曇舴诺煤茌p,像一陣隨時會散去的風(fēng),
柔軟地拂過這彌漫著無形硝煙的空氣,“妾身自幼雙目失明,未曾識得將軍口中的故人。
”我微微垂下眼睫,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掩去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緒,
“能嫁入將軍府,是妾身的福分,日后……還請將軍憐惜?!弊詈髱讉€字,
輕得幾乎要聽不見,帶著一種刻意的、令人心軟的脆弱。謝停云的手指,
還停留在我的臉頰旁,指尖離那顆朱砂痣只有毫厘之距。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指腹上粗糙的硬繭,那觸感如同冰冷的砂石,刮擦著我緊繃的神經(jīng)。
他周身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那股戰(zhàn)場上帶回來的、令人窒息的鐵銹味和冰冷感更重了幾分。
他死死地盯著我,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銳利如鷹隼,似乎想穿透我空洞的視線,
看進(jìn)我靈魂的最深處,挖掘出哪怕一絲一毫偽裝的痕跡。那目光帶著審視,帶著懷疑,
甚至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探尋。時間被這無聲的對峙拉得無比漫長,
每一息都如同在滾油里煎熬。終于,他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像是咽下了什么極其苦澀的東西。那只手猛地收了回去,仿佛被我的皮膚燙到?!昂恰?/p>
”一聲極短促的冷笑從他緊抿的薄唇間逸出,帶著濃重的嘲弄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疲憊。
他不再看我,猛地轉(zhuǎn)身,大步走向門口。沉重的門扉被他粗暴地拉開,
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巨響,灌進(jìn)來的冷風(fēng)瞬間吹滅了門口的一支紅燭?!昂蒙?/p>
”冰冷生硬的四個字砸在冰冷的空氣里,如同鐵塊墜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濃重的夜色里,
只留下那扇還在兀自搖晃的門扉,和滿室刺目的紅,以及……揮之不去的寒意。
我挺直的脊背,在他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回廊盡頭的那一刻,才像是被驟然抽去了所有力氣,
緩緩地、無聲地松懈下來。指尖依舊死死掐著掌心,那里早已是一片黏膩的濕冷。
空洞的眼神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冰寒。謝停云,
你欠沈家村一百三十七條人命。這血債,就從這將軍府開始,一筆一筆,慢慢算。
---2 冰湖情劫將軍府的日子,如同沉在古井深處,冰冷,幽暗,
日復(fù)一日地重復(fù)著令人窒息的死寂。新婚夜的“故人”之疑,像一根無形的刺,
深深扎進(jìn)了謝停云的心里。他極少踏足我這偏僻的“棲梧苑”,即便來,
也總是帶著一身濃重的酒氣,或是剛從演武場回來的、未曾散盡的汗味與鐵腥氣。
他看我的眼神,永遠(yuǎn)是復(fù)雜而冰冷的。有時是審視,銳利得如同刀子,一寸寸刮過我的臉,
仿佛要剝開我“盲女”的偽裝;有時是厭煩,
如同看著一件多余又礙眼的擺設(shè);但更多的時候,
是一種沉甸甸的、難以言喻的疲憊和……痛苦?那痛苦如此真切,幾乎要穿透他冷硬的鎧甲,
卻又每每被他強行壓下,化作更深的冷漠。每一次他來,
桌上總會準(zhǔn)時出現(xiàn)一碗墨汁般濃黑的湯藥??酀瘫堑臍馕栋缘赖貜浡_來,鉆進(jìn)鼻腔,
直沖肺腑。那氣味我再熟悉不過,是上好的紅花、麝香,
還有其他幾味藥性極寒、專用于絕嗣的猛藥精心熬制而成?!昂攘恕?/p>
”他的聲音總是沒有任何起伏,冷硬得像一塊冰。他高大的身影立在桌旁,
燭光在他身后投下巨大的陰影,將坐在桌邊的我完全籠罩其中,如同被囚禁在冰冷的牢籠里。
第一次,我順從地伸出手,摸索著端起那溫?zé)岬乃幫搿V讣庥|碰到粗糙的瓷壁,
溫?zé)岬乃幹蝿又?。我仰起頭,
毫不猶豫地將那碗滾燙、粘稠、苦得令人作嘔的藥汁灌了下去。喉間火燒火燎,
胃里翻江倒海,濃重的藥味直沖腦門,激得我眼前陣陣發(fā)黑,生理性的淚水瞬間涌上眼眶。
“咳咳……”劇烈的嗆咳讓我彎下腰,單薄的身子控制不住地顫抖。
湯藥苦澀的余味頑固地留在舌根,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那股令人作嘔的氣息。
謝停云就站在陰影里,沉默地看著。燭光勾勒出他緊繃的下頜線條。當(dāng)我終于止住咳嗽,
抬起空洞而濕潤的眼眸“望”向他時,
他眼底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動搖?亦或是更深的煩躁?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不再看我一眼,只丟下一句冰冷的命令:“收拾干凈?!蹦峭氡茏訙?/p>
成了每一次他踏足棲梧苑的必備之物。每一次,我都沉默地喝下,如同飲鴆。
那苦味早已麻木了我的舌頭,卻每一次都更深地蝕刻進(jìn)我的骨髓。每一次吞咽,
都是對我沈家村枉死親人的背叛,是提醒我,這具身體,絕不容許孕育仇敵的血脈。
我的順從,我的“目盲”,像一層無形的屏障,將他的試探和猜疑都隔絕在外。
他似乎漸漸失去了在我這里尋找“故人”影子的興趣,也或許,是那避子湯的苦味,
成了他確認(rèn)我并非“她”的憑證。他來的次數(shù)越發(fā)少了,
棲梧苑徹底成了將軍府里一個被遺忘的角落。直到那日初冬。天氣驟然轉(zhuǎn)寒,
昨夜落下的薄霜在清晨的陽光下尚未化盡,池塘邊的青石小徑濕滑冰冷。
我裹著半舊的素色棉袍,由婢女春桃虛扶著,沿著池塘邊“散步”。水面結(jié)了層薄冰,
在陽光下閃著細(xì)碎的寒光?!胺蛉?,這邊走,小心腳下滑。
”春桃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關(guān)切。我“嗯”了一聲,
腳步卻“恰好”踏在一塊覆著薄霜、格外濕滑的青石上。腳下一滑,身體瞬間失去了平衡,
發(fā)出一聲短促而驚慌的輕呼,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冰冷的池水中倒去!“夫人!
”春桃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撲過來想抓住我,卻只扯落了我一片衣角。
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了我。冰冷的池水帶著淤泥的腥氣,爭先恐后地灌入口鼻,
如同無數(shù)根冰針扎進(jìn)四肢百骸。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不是為了這假裝的落水,
而是這池水的冰冷讓我瞬間想起了五年前那個被血與火染紅的雪夜,
想起了阿娘將我塞進(jìn)水缸時,那刺骨的寒意和窒息的絕望。
“救……救命……”我本能地掙扎起來,嗆了好幾口冰冷的池水,肺部像要炸開一般。
岸上傳來春桃撕心裂肺的哭喊和雜亂的腳步聲。就在意識即將被冰冷的黑暗吞噬之際,
一道裹挾著勁風(fēng)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般沖了過來,沒有絲毫猶豫!“噗通!
”巨大的落水聲在我耳邊炸開。冰冷刺骨的水被劇烈攪動。
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箍住了我的腰,那力道極大,帶著不容抗拒的強勢,
幾乎要將我的肋骨勒斷。一股熟悉的、帶著酒氣的鐵銹味瞬間將我包圍——是謝停云!
他怎么會在這里?他不是應(yīng)該在城郊大營嗎?
巨大的驚愕甚至短暫地壓過了窒息的痛苦和刺骨的寒冷。他單手死死抱著我,
另一只手奮力劃水。冰冷的池水打濕了他額前的發(fā),水滴順著他剛硬的下頜線不斷滾落。
他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難看,鐵青中透著一絲駭人的慘白,
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布滿了猩紅的血絲,
里面翻涌著我從未見過的巨大恐懼和……一種毀天滅地的暴怒?!白プ?!不準(zhǔn)松手!
”他嘶吼著,聲音因為極致的緊張和寒冷而變了調(diào),手臂收得更緊,
仿佛要將我揉碎進(jìn)他的身體里。他抱著我,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用盡全身力氣向岸邊掙扎。
每一步都異常艱難,冰冷的池水像是無數(shù)雙手在將他往下拖拽。終于,
他的腳踩到了池底的淤泥。他猛地發(fā)力,抱著我踉蹌著沖上濕滑的岸邊。一脫離水面,
刺骨的寒風(fēng)瞬間襲來,濕透的衣物緊緊貼在身上,冷得我牙齒格格打顫,幾乎無法呼吸。
“將軍!夫人!”仆役們驚恐地圍了上來,七手八腳地遞上厚厚的棉毯。
謝停云卻像沒看見他們一樣。他粗暴地將我放在地上,動作卻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僵硬。
他雙膝跪在我身側(cè),渾身濕透,水珠順著他的發(fā)梢、衣角不斷滴落,
在冰冷的青石地上暈開深色的水漬。他伸出那雙因寒冷和用力而微微顫抖的大手,
帶著一種近乎狂亂的力道,用力按壓我的胸腔!“咳!
咳咳咳……”冰冷的池水混合著胃里的酸水被我劇烈地咳了出來。肺部的灼痛感稍緩,
但徹骨的寒意卻更甚。他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依舊瘋狂地按壓著,
仿佛要把我胸腔里所有的水都擠出來才罷休。
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蒼白發(fā)青的臉,眼底的恐懼和暴怒交織,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
他喘著粗氣,氣息灼熱地噴在我的臉上,與他渾身散發(fā)的冰冷形成詭異的對比。
“誰……誰干的?!”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
兇狠地掃過岸邊噤若寒蟬的所有仆役,聲音嘶啞得如同瀕死的野獸咆哮,“說!誰推的夫人?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跪在一旁、嚇得面無人色的春桃身上,那眼神,
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春桃嚇得渾身抖如篩糠,涕淚橫流,連連磕頭:“將軍饒命!
將軍饒命??!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夫人走著走著,腳下突然一滑就……奴婢沒拉住!
奴婢該死!將軍饒命啊!”“廢物!”謝停云怒喝一聲,猛地抬起一腳,
狠狠踹在春桃的肩頭!春桃慘叫一聲,整個人被踹得滾出去老遠(yuǎn),趴在地上痛苦地蜷縮著,
再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岸上死寂一片,只有寒風(fēng)吹過枯枝的嗚咽和謝停云粗重壓抑的喘息。
我劇烈地咳嗽著,肺里火辣辣地疼,身體因為極致的寒冷而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
空洞的視線茫然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眼角卻有一滴冰冷的淚水,
混合著發(fā)梢滴落的水珠,悄無聲息地滑入鬢角。謝停云踹開春桃后,猛地回過頭,
再次看向我。那眼神里的暴戾尚未完全褪去,
卻在觸及我臉上冰冷的淚痕和那茫然無助的神情時,驟然凝固。他伸出的手,
似乎想碰觸我的臉頰,卻又在即將觸及時猛地頓住,僵硬地停在半空。他最終什么也沒說,
只是猛地俯身,用那件浸透了冰水的厚重披風(fēng),將我濕透的、不斷顫抖的身體緊緊裹住,
然后一把打橫抱了起來。他的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雙臂卻收得極緊,
仿佛抱著什么失而復(fù)得、又隨時會碎裂的珍寶。他抱著我,
大步流星地朝著棲梧苑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得沉重?zé)o比,
留下身后一地狼藉和死寂的恐懼。他胸口的戰(zhàn)甲冰冷堅硬,隔著濕透的衣物硌得我生疼。
但那劇烈的心跳聲,卻如同密集的戰(zhàn)鼓,透過冰冷的甲胄,一下、一下,
沉重地撞擊著我的耳膜,震得我心神俱顫。---臘月廿三,小年。3 夜梆驚魂入夜后,
呼嘯的北風(fēng)裹挾著零星的雪粒,狠狠抽打著緊閉的窗欞,發(fā)出嗚嗚的怪響。棲梧苑內(nèi),
炭盆燒得正旺,發(fā)出噼啪的輕響,總算驅(qū)散了些許滲入骨髓的寒意。謝停云照例不在府中,
據(jù)說是被緊急召入宮中議事。偌大的將軍府,除了風(fēng)聲,安靜得如同一座巨大的墳?zāi)埂?/p>
春桃被我打發(fā)去小廚房看藥了。我獨自坐在內(nèi)室的軟榻上,手中握著一卷書,
指尖卻無意識地、一遍遍撫過書頁粗糙的邊緣??斩吹难凵衤湓谔S的燭火上,
心思卻早已飄遠(yuǎn)。窗外的風(fēng)聲似乎更急了些,夾雜著一種異樣的、沉悶的敲擊聲。
篤、篤、篤。不疾不徐,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感。我的身體猛地一僵!
撫著書頁的手指瞬間收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這聲音……!如同最深的夢魘被喚醒!
五年前那個地獄般的雪夜,也是這樣沉悶而規(guī)律的敲擊聲!
那是村口老槐樹上懸掛的警訊木梆!每當(dāng)有大隊人馬逼近,守夜的老人就會敲響它!那晚,
就是這“篤篤”聲,敲碎了沈家村最后的寧靜!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驟然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幾乎要撞碎我的胸膛!
一股冰冷的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血液似乎都在瞬間凝固了!不可能!絕不可能!
這聲音怎么會出現(xiàn)在將軍府?!我強迫自己保持坐姿,
空洞的眼神依舊茫然地對著燭火的方向,但全身的感官卻已提升到極致,如同拉滿的弓弦,
捕捉著窗外每一絲細(xì)微的動靜。篤、篤、篤……那聲音又響了三下,比之前更清晰了些,
似乎就在我窗外不遠(yuǎn)處的回廊下!帶著一種冰冷的、嘲諷般的耐心。
一股難以抑制的沖動瞬間攫住了我!我要看看!我一定要親眼看看!這催命的梆聲,
到底來自何方!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奴才在搗鬼?還是……那血色的冤魂,
真的循著仇人的氣息,踏雪而來?!我猛地站起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微風(fēng),拂動了燭火。
我踉蹌著,像一個真正被恐懼攫住的盲女,憑著記憶跌跌撞撞地沖向窗邊!
手胡亂地在窗框上摸索著,仿佛急切地想要打開窗戶,確認(rèn)那聲音的來源。
“吱呀——”窗戶被我猛地推開!刺骨的寒風(fēng)裹挾著冰冷的雪粒,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冰刀,
瞬間灌了進(jìn)來,吹得我鬢發(fā)散亂,衣袂翻飛。燭火被風(fēng)撲得劇烈搖曳,明滅不定,
在墻上投下張牙舞爪的巨大黑影。窗外,夜色濃稠如墨。
借著廊下昏暗的燈籠和地上薄薄一層積雪反射的微光,
我急切地、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掃視著——回廊下空無一人!
只有枯枝在風(fēng)中狂舞的影子,如同鬼魅。那催命的梆聲,在我推開窗戶的瞬間,
也詭異地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只剩下風(fēng)聲更加凄厲地嗚咽著。難道……真的是幻聽?
是這五年里日日夜夜的恨意和恐懼,終于讓我發(fā)了瘋?我僵立在窗口,
任由冰冷的寒風(fēng)刀子般刮在臉上,凍得麻木。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恐懼攫住了我。
就在我?guī)缀跻艞墸瑴?zhǔn)備關(guān)上窗戶時,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見——池塘對面的假山后,
一個極其模糊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一閃而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那身形……似乎有些佝僂?是誰?!我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意比窗外的風(fēng)雪更甚,
瞬間凍結(jié)了我的四肢百骸?!胺蛉?!夫人您怎么開窗了!這大冷天的,仔細(xì)凍著!
”春桃焦急的聲音伴隨著匆忙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她手里端著藥碗,
看到我大敞著窗戶站在風(fēng)口,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放下藥碗沖過來,
手忙腳亂地要把窗戶關(guān)上。“夫人,您聽見什么了?嚇成這樣?”春桃一邊關(guān)窗,
一邊擔(dān)憂地看著我慘白失神的臉。我猛地回過神,強行壓下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心跳和驚疑。
迅速垂下眼睫,再抬起時,空洞的眸子里只剩下茫然和一絲驚魂未定的脆弱。
“沒……沒什么,”我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仿佛還沉浸在巨大的恐懼中,
“方才……好像聽見外面有怪聲,像是什么東西在敲……心里害怕,
就想看看……”春桃關(guān)緊了窗戶,將風(fēng)雪隔絕在外,又拿起旁邊架子上的厚毯子裹在我身上,
心疼地勸道:“夫人定是聽岔了。這大冷天的,又是夜里,外面除了風(fēng)就是雪,
哪有什么敲東西的聲響?定是風(fēng)聲太大,吹得哪里的門板或枯枝響了。您身子才將養(yǎng)好,
可不能再受寒了???,把這碗安神湯喝了,壓壓驚。”她將藥碗遞到我唇邊。
溫?zé)岬乃帤怆硽枭蟻?,帶著熟悉的、令人作嘔的苦澀氣味。又是藥。我順從地就著她的手,
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溫?zé)岬乃幹^喉嚨,卻帶不來絲毫暖意。
那濃重的苦味彌漫在口腔里,如同窗外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沉甸甸地壓在心頭。那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