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鏡中裂痕（1990.12）日立牌彩電的雪花點在圣誕夜的暮色里跳動，
林原美雪盯著屏幕上反復滾動的“日經(jīng)指數(shù)跌破20000點”字幕，
指尖捏著除塵布的邊角泛白。玻璃柜里丈夫森田浩二的獎杯蒙著薄灰，
最底層那個“年度不良債權回收王”的銅牌，邊緣還留著女兒去年玩鬧時磕出的凹痕。
玄關傳來鑰匙轉(zhuǎn)動聲時，她正跪在書房地毯上，吸塵器的嗡鳴蓋不住心跳。
檀木書桌第三個抽屜深處，金屬棱角硌得掌心發(fā)疼——那枚櫻花胸針沾著暗褐色斑點，
花蕊處嵌著的碎鉆缺了一顆，
像極了1989年突然失蹤的營業(yè)部同事理惠子總別在領口的那枚?！坝衷谑帐?？
”浩二的公文包砸在沙發(fā)上，威士忌酒瓶在紙袋里晃出輕響。他領帶歪在鎖骨，
袖口沾著陌生的甜膩香水味，像銀座俱樂部里經(jīng)久不散的脂粉氣。
美雪注意到標簽被撕得只?！吧狡椤倍?，想起上周他說“客戶送的便宜酒，
別給女兒看見”時，指腹在標簽邊緣摩挲的動作。女兒的咳嗽聲從二樓傳來。
美雪往洗衣機里塞校服時，內(nèi)襯口袋滑出團皺巴巴的淺粉布料——是件女式襯衫，
領口繡著半朵未完成的櫻花，袖口殘留著嘔吐物的酸腐味。
她的手指在衣領處頓住：尺碼明顯小于自己，而洗衣標簽上的“L.S”，
分明是浩二英文名的縮寫。深夜三點，滾筒洗衣機的藍光映著美雪煞白的臉。
DNA檢測報告是下午悄悄從診所取的，
技術員欲言又止的眼神此刻還扎在后背——唾液樣本與襯衫領口的皮屑匹配度99.7%。
她忽然想起上周整理衣柜時，丈夫那排定制襯衫里混著件陌生的蕾絲吊帶，淡紫色，
邊緣繡著極小的“AY”字母。電視突然自動切換頻道，
NHK新聞主播嚴肅播報阪神地區(qū)冬季強震預警。美雪盯著屏幕上晃動的富士山影像，
后頸突然泛起涼意——浩二昨夜枕在她肩上時，她摸到他后頸新添的疤痕，月牙形，
像道未愈的咬痕。2 記憶拼圖（1991.3）三月的細雨裹著寒意，
美雪把圍巾往脖子里緊了緊。銀座情人酒店的霓虹在雨幕里暈成模糊的粉色光斑，
她看見浩二的黑色豐田停在轉(zhuǎn)角，西裝革履的背影正替副駕駛座的女人撐開傘。
那道纖細的身影轉(zhuǎn)身時，后頸露出月牙形胎記，像片沾著露水的花瓣。
“這是家族最好的投資?！?985年婚禮前夜，父親的鋼筆尖敲著浩二的簡歷，
“他在大藏省的實習報告我看過，懂得幫人背債的人才值得信任。
”那時她穿著母親留下的珍珠婚鞋，鞋跟卡在老宅的實木地板縫里，
聽見窗外櫻花樹被臺風刮得簌簌作響——后來才知道，那場臺風過境時，
浩二正在琦玉縣處理一樁土地抵押糾紛，原告方是個叫淺井愛子的年輕柜員。
公文包的夾層硌著掌心。美雪躲在酒店后巷，
指尖劃過文件上“三菱商事1987年土地神話項目”的紅章，
邊緣處“T.L”的簽名縮寫正在褪色——那是父親名字“林原泰輔”的首字母。
紙張間掉出張泛黃的照片，二十歲的浩二站在廢墟前，身后是正在拆除的二戰(zhàn)舊倉庫，
右下角日期欄寫著“1987.3.15”，正是她父親當選銀行會長的那天。
“你到底還要騙我多久？”情人酒店房門前，女子的聲音帶著哭腔，“愛子阿姨臨死前說，
那場火——”話沒說完便被悶響截斷。美雪攥著門把的手突然發(fā)抖，指甲掐進掌心時，
她想起昨夜女兒畫的蠟筆畫：穿西裝的男人舉著刀，倒在地上的女人胸前別著枚櫻花胸針。
口袋里的BP機震動，是浩二發(fā)來的“今晚加班”。雨越下越大，
美雪望著街對面的銀行自動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被雨水沖刷得支離破碎。
她忽然想起婚禮那天，浩二替她戴上婚戒時，
指腹在她無名指內(nèi)側輕輕按了按——現(xiàn)在才明白，
那是在確認她有沒有戴上父親送的、嵌著微型追蹤器的玉鐲。公文包底部的硬物硌著大腿。
她摸出個絲絨小盒，打開時銀鏈在路燈下劃出冷光：吊墜是枚新月，
內(nèi)側刻著極小的“AY”——和浩二書房抽屜里那支限量版萬寶龍鋼筆的筆帽符號，
分毫不差。3 血色鋼筆（1992.6）銀座的梅雨澆滅了霓虹燈的熱度，
“月之?！本銟凡康乃У鯚粼诹璩咳c投下冷光。
老板娘竹中百合子趴在VIP室的波斯地毯上，后頸插著支锃亮的萬寶龍鋼筆，
筆帽上“AY”的燙金符號沾著血珠，像枚未愈合的傷口。刑警小林蹲下身時，
注意到她無名指上的翡翠戒指——那是上周某財閥公子哥送的定情信物，
此刻在尸體體溫下泛著詭異的溫潤?！皟雌魇窍蘖堪妗笪暮老盗小?，全日本不過二十支。
”鑒識課長的手電筒光掃過桌面，水晶煙灰缸里躺著半截萬寶路，濾嘴上印著珊瑚色唇印，
“常客名單里有三位現(xiàn)任議員，還有個叫森田浩二的銀行課長。
”小林在筆記本上畫下波浪線，想起三個月前接到的匿名舉報，
說這家俱樂部背地里做著“土地抵押換政治獻金”的勾當。同一天傍晚，美雪在廚房切菜時，
浩二的公文包從沙發(fā)滑落在地。散落的文件里，一張離婚協(xié)議書露出邊角，
撫養(yǎng)權那一欄“森田繪里”的名字刺得她指尖發(fā)顫。女兒正在餐桌上涂畫，
蠟筆在紙上劃出重疊的黑色人形，
旁邊歪歪扭扭寫著“爸爸別殺我”——和上周在日記本里發(fā)現(xiàn)的涂鴉一模一樣。
“我們家族需要穩(wěn)定的繼承人?！焙贫念I帶松垮地掛在脖子上，威士忌酒瓶底已經(jīng)見空，
“繪里需要更好的環(huán)境?！彼搁g夾著的萬寶路明滅不定，
煙霧里美雪突然想起三個月前在他襯衫領口發(fā)現(xiàn)的珊瑚色唇印，
和百合子尸體旁的濾嘴顏色分毫不差。匿名信是半夜塞進郵箱的。牛皮紙袋上沒寫寄信人，
泛黃的信紙上只有一行打字機字體：“去查1990年臺東區(qū)的火災，
你丈夫的打火機掉在現(xiàn)場?！泵姥┠笾偶埖氖滞蝗话l(fā)抖，想起那年婆婆墜樓前，
曾指著浩二的背影喊“你和泰輔一樣臟”——泰輔是她父親的名字，
那個總在深夜和浩二關在書房密談的銀行行長。凌晨兩點，她翻出家庭相冊。
1990年火災后的全家福里，浩二左手中指纏著紗布，聲稱是救火時燙傷。
可現(xiàn)在看著照片，紗布邊緣露出的金屬光澤，
分明是ZIPPO打火機的棱角——和他上周落在玄關的那只限量版，同款。
4 雪夜訪客（1993.1）新年第一場雪落滿東京塔尖時，門鈴在午夜十二點準時響起。
美雪透過貓眼看見個穿駝色大衣的女人，圍巾裹到眼尾，
卻露出后頸那道月牙形胎記——和去年在情人酒店見過的身影重合?！拔沂茿Y。
”女人摘下雪地靴，鞋底的雪水在玄關積成小灘，“Aiko的A，Yuki的Y。
”她指尖敲了敲墻上的全家福，停在浩二的臉上，“您丈夫沒告訴過您，
我母親是1989年失蹤的淺井愛子嗎？”親子鑒定書攤開在餐桌上，
1990年3月15日的落款日期刺得美雪睜不開眼。紙張下方壓著張銀行流水，
2億日元的轉(zhuǎn)賬記錄備注欄寫著“封口費”，匯款人姓名是已經(jīng)去世三年的父親。
AY從手袋里掏出個絲絨盒，打開來是對珍珠耳環(huán)，
銀托上刻著半朵櫻花——和浩二書房那枚帶血的胸針，恰好拼成完整的花型。
“您父親安排浩二娶您時，我母親已經(jīng)懷孕兩個月了。
”AY的聲音混著雪花拍打玻璃的聲響，“1990年那場火，本是要燒死我母親滅口，
可她爬出來時，手里還攥著您丈夫掉落的鋼筆?！彼堕_圍巾，鎖骨上方有道蜿蜒的疤痕，
“這是火災時浩二掐住我母親脖子留下的，當時他說‘別讓美雪知道鈾礦的事’。
”美雪的胃突然翻涌。她想起父親葬禮那天，浩二曾對著遺像低語“您放心，
礦圖已經(jīng)銷毀”，那時她以為說的是老家的地產(chǎn)項目。此刻AY推過來的手機里，
1987年三菱商事的土地審批文件正在加載，附件里的勘探圖角落，
赫然蓋著“帝國陸軍第九技術研究所”的舊章。“他今晚去了臺東區(qū)?！盇Y起身時，
大衣口袋掉出張紙條，上面畫著富士山附近的礦洞坐標，“二十年前，
您父親用二戰(zhàn)遺留的鈾礦抵押，制造了土地神話的泡沫。浩二以為燒死我母親就能滅口，
卻不知道——”她忽然湊近美雪耳邊，呼出的白氣在玻璃上凝出霧花，“我出生的那天，
正是您和他結婚的日子?！毖┰较略酱蟆Ｃ姥┒⒅鳤Y消失在雪幕中的背影，
忽然發(fā)現(xiàn)她遺落的手套里掉出張照片——1985年婚禮現(xiàn)場，浩二站在拱門下調(diào)整領結，
西裝內(nèi)袋露出半截鋼筆，筆帽上的“AY”符號在閃光燈下泛著冷光。而照片邊緣，
父親的手正悄悄塞進浩二的口袋，掌心捏著的，分明是枚櫻花胸針。
5 暗巷槍聲（1994.4）暮春的夜風裹著油墨味，美雪捏著AY給的礦洞坐標，
在新宿歌舞伎町的暗巷里迂回。路燈每隔十米便熄滅一盞，
鞋底碾過碎玻璃的脆響讓后頸的汗毛直豎——三天前，她在浩二的西裝內(nèi)襯發(fā)現(xiàn)了同款坐標，
用紅筆圈著“富士山北麓舊礦區(qū)”。拐角處的自動販賣機突然噴出藍光，
陰影里竄出的蒙面人舉槍時，她本能地滾進垃圾桶后方。子彈擦過鎖骨的瞬間，
AY送的銀質(zhì)項鏈吊墜迸出火星——鏤空的新月形里，
“父罪女償”四個小字在夜光下泛著幽藍?！皾L遠點，別碰不屬于你的東西。
”槍口抵住她太陽穴時，男人袖口露出的櫻花刺青晃花了眼——和浩二上周陪客戶去溫泉時，
浴室玻璃上倒映的紋身一模一樣。警笛聲由遠及近時，對方踹翻垃圾桶轉(zhuǎn)身逃離，
遺留的打火機滾進她掌心：ZIPPO限量款，外殼刻著“T.L”——父親名字的縮寫。
凌晨三點的醫(yī)院急診室，浩二的領帶歪在鎖骨，指尖沾著未擦凈的煙漬。
“最近金融廳查得緊，別亂逛?！彼嫠{(diào)整點滴瓶時，
袖口露出半截新月形紅繩——和AY戴過的那條同款。美雪盯著他后頸新添的疤痕，
突然想起女兒昨天在餐桌上的話：“爸爸說媽媽殺了奶奶?！庇洃浫绯彼构唷?/p>
1990年冬夜，婆婆從陽臺墜落前，曾攥著她的手腕喊“浩二在燒文件……礦圖……”。
那時她以為老人犯了阿爾茨海默病，
此刻卻看見浩二公文包里掉出的文件碎片——“帝國陸軍鈾礦勘探報告1944”，
邊緣殘留著婆婆的指紋。銀行大樓的玻璃幕墻映著黎明前的灰藍。
浩二所在的不良債權部門被圍得水泄不通，審計人員抬出的紙箱里，
美雪瞥見自己的簽名——那是1992年替浩二簽署的貸款擔保書，
金額欄被改成了刺眼的“30億日元”。
女兒的蠟筆涂鴉從紙箱縫隙掉出：穿西裝的男人正把一個戴櫻花胸針的女人推下陽臺。
6 焚心之日（1995.1.17）阪神大地震的晃動撕裂黑夜時，
美雪正蹲在避難所給女兒編麻花辮。應急燈忽明忽暗間，鄰座女人翻動的相冊里，
一張照片讓她指尖劇痛——浩二穿著消防服，正從燃燒的倉庫里抱出個年輕女人，
背景墻上“三菱商事舊倉庫”的木牌被火舌舔去半邊?！澳侨耸悄阆壬?？
”女人的話被余震打斷。美雪盯著照片角落，
浩二左腕戴著的銀鏈——正是她去年在情人酒店垃圾桶里撿到的、刻著“AY”的那條。
記憶突然拼圖般合攏：1990年火災當天，
她曾在自家陽臺看見丈夫拖著個穿淺粉襯衫的女人沖進火場，而那件襯衫，
此刻正躺在她臥室的密碼箱里。余震間隙，她冒雨趕回市區(qū)。
銀行保險庫的鋼筋混凝土墻裂出縫隙，暗格里的鐵皮箱落滿灰塵，最上層是父親的日記本，
1987年3月15日那頁用紅筆圈著：“用鈾礦抵押，制造土地神話。浩二負責收尾。
”下方貼著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浩二站在舊倉庫前，
身邊站著戴墨鏡的女人——和母親遺照里的“閨蜜”長得一模一樣。
鐵皮箱底層是卷發(fā)霉的勘探圖，邊角蓋著“陸軍省資源局”的紅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