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清晨,北京地鐵13號線忽然停擺,廣播失聲,手機失聯(lián),空氣開始變得悶熱而沉重。
沒人知道,我們原本以為只是耽誤上班的意外,其實是一場只能靠本能活下去的生存試煉。
而我,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通勤族,就在那天,第一次意識到:在極端環(huán)境里,最先崩塌的,
不是秩序,而是人心。1 黑暗之前的最后通勤早上六點十五分,
我站在地鐵13號線回龍觀站的站臺邊,背著雙肩包,
手里拿著一杯幾乎涼透了的便利店咖啡。人群寂靜但密集,每個人都機械般刷著手機或發(fā)呆,
仿佛這一天和無數(shù)個昨天一樣,注定在悶熱、擁擠和手機電量焦慮中被吞沒。
我和他們沒什么不同。一個在城市邊緣租房、靠寫代碼為生的外包程序員,三年了,
還是合同工,見不得光的存在。公司說“轉正機會需要觀察”,但我知道,
觀察的是我還能熬多久。我喝了一口咖啡,苦得發(fā)澀。凌晨三點我才睡下,為趕早會,
又是四小時睡眠。地鐵呼嘯而來,冷風鉆進脖子,我一如既往地站到第三節(jié)車廂靠墻的位置。
就在車門關上的那一刻,一個穿工裝的中年男人拖著一個沉重的黑色拉桿箱擠進來。
他沒站穩(wěn),箱子狠狠撞在我的腳背上?!皩Σ蛔?。”他頭也不抬,只低聲說了一句,
聲音啞啞的。我擺擺手,沒說什么。他站在我左前方,不動、不看、不刷手機,
整個人像塊浸水的布一樣垂著,只有那口沉箱子在地鐵晃動中緩慢地滾動著金屬輪子,
像個沉默的警告。早高峰的車廂里,呼吸被壓縮到窒息的極限。廣播照常報站,
乘客照常沉默。可就在進了西二旗站之后,廣播里忽然傳出一陣刺耳的電流聲,
隨后是死一般的寂靜。我下意識拿出手機,連不上網(wǎng),信號格沒了。周圍有人開始抬頭,
左右張望。車停住了,沒進站,也沒任何廣播提示。一分鐘,三分鐘,五分鐘過去。
人群開始低聲議論,有人敲打車窗,有人試圖手動打開應急對講,但沒有回應。十分鐘后,
車廂的空調停止運轉,燈光開始微微閃爍。一個女乘客低聲抱怨:“怎么回事啊,
不會出事了吧?”我望向那個工裝男,他依舊沒有任何動作,像是知道這會發(fā)生一樣。
他的手始終按在拉桿箱的把手上,眼神掃過車廂,卻沒有焦距。我開始感到不安。
二十分鐘過去,車廂里已經有人坐在地上,脫下外套扇風。一位帶孩子的母親開始大聲哭泣,
小孩一直喊熱?!霸趺礇]人來管?”一個年輕男子猛地拍著門吼,“報警也沒用?
你們睡著了嗎?”“兄弟,手機沒信號?!迸赃呉粋€人淡淡說。車廂內的空氣越來越混濁。
我感覺呼吸開始費力。我嘗試和隔壁車廂聯(lián)系,門鎖死了。緊急錘也不知什么時候被卸掉,
只有一個紅框孤零零掛在那里?!笆遣皇堑罔F出事故了?”一個短發(fā)女青年貼著窗喊,
“是不是上面塌方了?”“別亂說!”一個男人低聲斥她??只畔袷怯袦囟鹊臇|西,
在車廂里緩慢蔓延,每個人都在等待一個答案,可沒有任何人能提供一個像樣的解釋。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我們被困住了。一節(jié)金屬罐頭,一群正在升溫的情緒,
一只看不見的手,把我們和城市徹底切斷。而我忽然聽見了身后有動靜。
有人在用鞋跟敲打車廂地板,那聲音帶著節(jié)奏感,像是在發(fā)暗號。我扭頭,
看見后面一個穿深色夾克的男人悄悄扒開地板邊的鐵蓋,
一條狹窄的維修通道露出了一個缺口?!斑@玩意兒能出去?!彼f,“我以前干過。
”“那怎么不早說?”有人怒吼?!皠傁肫??!彼p聲說,語氣很冷,像是對著空氣說話。
幾個人圍過去,有人半蹲著往里面看。我注意到那地板下通道極窄,僅容一人爬行。
“如果通了,我們可以順著電纜線出去,可能能到下一站?!薄澳愀疫M,你先進。
”他沒說話,而是把頭探了進去,聲音悶在井道里傳出:“這下面,好像真有人在說話。
”那一刻,整個車廂安靜下來。連小孩的哭聲也停了。我突然感到脊背發(fā)涼。
不遠處的工裝男終于動了。他緩緩抬頭,看向我。他的嘴角微微揚起一點點,
像是早就知道這一切會發(fā)生一樣。我突然有種錯覺——這一切不是意外,
而是某種……被預謀的。我抬起頭,看向車頂?shù)哪菞l逃生燈帶,它在忽明忽暗地閃動著,
就像心臟不規(guī)律地跳動。而那個破開的井口,此刻像一張張開的大嘴,正等著誰先跳進去,
成為它的“第一口”。而我知道,我已經走到了一扇門前。門的背后,是光,是風,
還是死亡,都沒人知道??蔁o論如何,我得進去。我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腳邊,
那只折疊工兵鏟靜靜躺在背包側袋里,金屬外殼映出微弱的光。我從來沒想過,
人生里第一次真正需要它的時刻,會是在今天。
2 從出口開始的崩塌我鉆進那個維修井道的瞬間,才發(fā)現(xiàn)它比想象中的還要狹窄。
雙肩包根本帶不下,我只好先卸下來扔進前面,再側著身一點一點往前挪。
金屬通道里充滿了積塵和機油味,潮濕又粘膩,頭燈在鐵壁上投出斑駁的光,
像極了心跳投射出來的形狀,忽明忽暗,不規(guī)則跳動。身后有人跟上來了,
是那個短發(fā)女青年,還有一個個子很小的男孩,抱著個氧氣瓶。更多的人圍在入口處觀望,
但沒人敢動。車廂里大多數(shù)人選擇留下,他們不信任這種非官方的“通道”,
他們更希望有個“正常”的救援。“你確定這能出去?”女青年一邊爬一邊問我,
聲音低卻急?!安淮_定?!蔽覍嵲拰嵳f?!澳愣疾淮_定就敢進來?”她有些激動。
“我也不確定明天還能不能在原單位活著,但我還是每天早上起來去擠地鐵。”我說。
她愣了一下,沒再說話。我用手肘撐地往前爬,膝蓋一次次撞上鋼板邊緣。
前面是那個“說干過”的男人,他沒透露自己的名字,只是一直默不作聲地帶路。
他身手利索,看得出不是第一次進這種地方?!澳阋郧笆蔷S修工?”我試探著問他?!安皇?。
”他語氣冷淡,“管線巡檢?!薄澳阏J識這個地段的布局?”“半年前認識。
現(xiàn)在也許早改了。”他說,“但比待在那節(jié)罐頭里擠著等死強?!彼O聛?,
手探到井壁右側,摸出一個隱蔽的拐角門栓。用力一扭,一塊鐵板“咔”地打開,
一股熱風撲面而來,混著電纜焦糊味。我們順著出口爬了出來,進入一條廢棄的電纜走廊。
這里空間稍微大些,能站直身體。燈光依舊昏暗,但墻上偶爾還有閃著電火花的接線盒,
說明整條支線還有部分供電。男孩開始咳嗽,女青年趕緊給他吸了一口氧?!斑€有幾瓶?
”我問。“兩個滿的,一個半瓶,估計撐不過三個小時?!彼卮稹N铱戳搜凼直?,
停電到現(xiàn)在,已經過了四十七分鐘?!拔覀兊每禳c?!蔽艺f。領路的男人蹲下看了看地面,
“前面大概還有一百五十米,是一處升降井,能上去?!薄吧先ブ竽??
”“能到達地面工廠通風區(qū),如果沒改過線路?!薄叭绻牧四??”他沒答話,只是繼續(xù)走。
走廊盡頭是一個豎井,井道大約有三層樓高,靠著老舊鐵梯可以向上攀爬。男孩太小,
我背著他往上爬,女青年緊隨其后。爬到一半,腳下鐵梯忽然“咔嚓”一聲,斷了一節(jié),
我險些摔下去。幸好女青年反應快,一把抓住了我后背。那一刻我才第一次真切感受到,
人在無底黑暗中唯一可依靠的,是另一個人的拉力。到了頂端,鐵蓋早已銹死,
我們三人合力,才將其掀開。光線透進來,是天光,但灰黃沉悶。我們爬出來,
站在一個廢棄廠房的高臺內,塵土飛揚,破碎的玻璃上落著老鴿子的尸體。
“這就是……地上了?”女青年喃喃問?!安蝗??!蹦莻€男人四下張望,
“這座廠是地鐵維修系統(tǒng)的舊附屬基地,早就廢棄。上面是地面,出口在另一邊。
”我們正準備穿過去,一陣金屬撞擊聲從廠房內部傳來?!笆裁绰曇??”我警覺地問。
沒人回答。撞擊聲越來越清晰,有節(jié)奏地重復著。男孩嚇得縮在我背后。突然,
一個黑影從另一側的通道沖了出來,嘴里喊著:“別動我!
我警告你們——”是車廂里之前那個被稱“秩序組”的帶頭男人,滿臉是血,
手里握著一塊沾滿灰泥的鐵條。他看見我們,也怔住了幾秒。“你們……也出來了?”他說,
“還有人嗎?”“你怎么上的來?”我問?!皬牧硪豢跈z修井。”他喘著氣,
“我們那邊人全瘋了,有人開始搶水,撬門……有人用打火機點起靠墊——我跳出來的。
”他的眼神像玻璃渣,一邊說一邊環(huán)顧四周,“你們有沒有食物?水?氧氣?
”女青年下意識擋在男孩前面。我沒有回答。我能感覺到他在看我背包。“我們必須一起。
”他說,“人多才有機會。你知道我說得對。”“那你愿意分你的水嗎?”我問。
他沉默幾秒,嘴角抽搐了一下,“……我沒帶?!蹦且豢?,我意識到,
這個世界已經徹底改了規(guī)則。不是靠道德贏得安全,而是靠清醒保住命?!澳愀覀兛梢?,
但有個條件?!蔽揖従徴f,“所有資源集中管理,不聽話,就地驅逐?!彼粗遥?/p>
看了很久,最后點點頭?!拔也幌胨馈!彼f。我們繼續(xù)前行,穿過廠房中心,
看到了一道生銹的防火門,門的另一側似乎是通往設備井的大型走廊。但我們還沒走近,
門縫里透出了一道亮光,還有……腳步聲。是很多人的腳步聲,
踏在鐵板上的聲音沉穩(wěn)而有節(jié)奏。女青年低聲問:“你覺得……是救援嗎?”我沒有回答,
因為那道門后,響起了低沉的廣播聲:“通道即將封閉,已啟動封鎖程序。請保持冷靜。
”我猛地回頭看了眼那座廠房,它像一口深井,而我們不過剛剛從中逃出。我忽然意識到,
我們根本不是在逃離地獄,而是正在進入它的下一層。
3 工廠深處的第二條線門縫里透出的光線在晃,
冷白色的閃光燈一下一下照亮灰塵沉積的墻壁。腳步聲越來越近,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胸口,讓人喘不過氣。我舉起手,示意所有人蹲下,貼著墻壁不要動。
女青年立刻把男孩抱在懷里,捂住他的嘴。
背包男人——我們暫時叫他“秩序男”——也學得快,貼得緊緊的,沒發(fā)出半點聲音。
我蹲著,透過門下那道三厘米的縫隙看過去。一雙又一雙鞋子從門外走過,
黑色膠底、帶灰塵的登山鞋、鋼頭靴、還有一些光腳套拖鞋的腳。有人在說話,
但是極低的語調,聽不清內容,只能聽出語氣,不像救援,更像在分配任務。
我對女青年做了個口型:不是救援。她點點頭,把男孩的臉按在自己肩頭。幾分鐘后,
腳步聲漸遠,門那頭再沒響動。我小心地握住門把,輕輕一轉——鎖住了。里面有反鎖。
“這不是地鐵維護人員。”秩序男低聲說,“他們的腳步太規(guī)整,
而且……他們帶了照明設備。你注意到了嗎?是固定頻率的警戒燈?!蔽尹c點頭。
那不是政府派來的應急小組。如果是,應該會呼叫、敲門、廣播通知。
而他們從頭到尾沒有發(fā)出任何標識,也沒有任何“救援”的語氣和節(jié)奏?!八麄兎馐裁??
”女青年問?!拔覀??!蔽艺f,“他們不想讓我們出去,至少現(xiàn)在不行。
”我拉開后方墻邊的一個舊工具柜,找到兩根還算完整的鋼管。遞給秩序男一根,
自己留了一根。他接過時看了我一眼,沒有廢話?!敖酉聛碓趺崔k?”他問?!巴刈摺?/p>
”我說,“那口通風井附近還有另一條廢棄通道。之前我注意到墻體有被移動過的痕跡。
”我們三人重新折回原路,男孩安靜地趴在我背上,他已經很久沒說話了,可能是累了,
也可能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黑暗世界壓得喘不過氣。回到原來的通道口,我?guī)麄兝@過通風井,
走到西側一塊銹跡斑斑的鐵板墻前。“看這里?!蔽叶紫轮附o他們看,“這螺絲是新?lián)Q的。
而周圍的油漆褪色不一致。這里,有可能是門。”我們合力拆掉螺絲,撬開鐵板,
后面果然是一個嵌入墻體的側門通道。門不寬,只能單人側身通過,
里面黑得像是吞噬光線的洞穴?!拔蚁冗M去?!蔽艺f。我用工兵鏟卡在背帶上,慢慢往里走。
通道是下坡式的,腳下滑,有些地方還滲著水??諝饫锘熘l(fā)霉和鐵銹味,
但不同于地鐵那種“人工氣味”,這里更像是被遺棄的地方。走了大約五十米,
一道金屬拉閘門攔在前面。我試著拉,紋絲不動,頂端卡著電鎖系統(tǒng)?!昂笸恕!敝刃蚰姓f。
他取出隨身帶的一個金屬片,在電鎖邊緣敲擊幾下,然后用鋼管頂住卡槽向下壓——啪一聲,
電鎖脫落,門緩緩上升。門后,是一間設備艙??臻g不大,但墻上居然有燈,且亮著微光。
左邊是儲物柜,右側有舊桌椅和插著線的終端。終端屏幕上跳出一行字:“系統(tǒng)離線中,
請聯(lián)系運維組?!蔽也恍畔到y(tǒng)還在,我信的是——電還在?!罢f明這里有獨立電路。
”我低聲說,“我們不只是誤入一座廢棄工廠,這里有人在維護?!薄翱赡苓€有控制室。
”女青年說?!罢宜!蔽肄D頭,“現(xiàn)在我們不只是要出去,我們得先知道自己在哪里。
”我們分頭搜查,我在一個角落的儲物柜里發(fā)現(xiàn)了一份文件袋,里面是過期的維護記錄表,
但最底下有一份標注紅框的打印圖紙。我展開圖紙,愣住了。這不是地鐵施工圖,
而是一座被標注為“北站應急處置區(qū)”的建筑藍圖。圖紙標明此處有三級出口通道,
其中一條通往“X0-A段”,旁邊手寫一行字:“外聯(lián)系統(tǒng)不可激活,已永久封閉。
只保留X0-C為必要出口?!薄斑@是什么地方?”女青年在我身后問。
“一個備用的疏散系統(tǒng)?!蔽艺f,“或者說,是讓人‘不要出來’的地方。
”我想起那些無聲走過的人,他們有節(jié)奏的腳步、有照明卻無救援行為,
還有那個廣播系統(tǒng)……這一切都不是針對事故而生的應急,
而是在維護一個長期存在的、不能曝光的系統(tǒng)。他們在封鎖這里。我們成了意外落入的變量。
女青年翻了翻其他柜子,忽然驚呼:“這里有口罩和生理鹽水!”我轉頭一看,
那柜子里擺著應急包、滅火器、幾個干凈的水瓶和六包壓縮餅干?!斑@些準備得太齊全了。
”秩序男喃喃說?!罢f明這里不是廢棄,而是一直有人用。”我說,“問題是,用來干什么。
”墻角有一個通風井的蓋子已經被打開,里面吹來微風。我趴下去聽,
能聽見遠處有低頻的電流聲,還有一串混雜的腳步回響。那不是我們的人。我站起來,
看了大家一眼?!拔覀兺鵆通道走?!蔽艺f,“這條線有人在用,
它就是我們現(xiàn)在唯一能活著走出去的可能?!睕]人反對。我拿起地圖,撕掉多余邊緣,
卷成一卷塞進懷里。然后我們進入那條C通道。遠處又傳來那熟悉的腳步聲,只是這一次,
它似乎離得更近了。4 無聲秩序與人造深井通道的盡頭沒有出口,
只有一扇沉重的金屬閘門,門上嵌著一塊液晶小屏幕,藍光閃動,顯示兩個字:受控。
我按了幾次屏幕,毫無反應。門的縫隙緊閉,鋼板厚實,沒有任何物理破壞的空間。
女青年站在我身后,小聲說:“可能不是從這邊走?!薄安唬蔽叶⒅菈K屏幕,
“他們不想讓我們走?!闭麄€通道溫度比之前更低了,像走進了封閉冷藏庫。
我們每個人呼出的氣都在空氣中形成白霧,貼著臉皮的寒意就像有人站在耳邊輕聲說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