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刺骨的冷，像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穿透薄薄的囚衣，狠狠扎進皮肉，鉆進骨頭縫里。
這寒意，比深秋那場決定命運的雨還要蝕骨。我蜷縮在硬邦邦的泥地上，身下鋪著的，
只有一層薄得可憐的、散發(fā)著霉爛氣息的稻草。每一次呼吸都帶起一片白色的霧氣，
很快又被囚牢里無處不在的陰冷和濃重的尿臊味、汗臭、還有某種鐵銹似的血腥氣吞噬。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豬油，每一次吸氣都像在吞咽冰冷的淤泥。
“嗬……嗬……”隔壁傳來一陣壓抑的、拉風箱似的喘息，帶著濃重的痰音。
是那個跟我一起被丟進來的老頭，穿著件看不出原色的破爛袍子，蜷在角落里，
像一塊被歲月和苦難徹底風干的朽木。這鬼地方，是清朝的刑部大牢？
我用力甩了甩昏沉的腦袋，試圖驅(qū)散那最后一片混亂的記憶殘片——震耳欲聾的哨音。
瓢潑大雨。腳下草皮滑得像抹了油。球門就在眼前，十二碼點，
隊友們絕望又期盼的眼神隔著雨幕灼燒著我。助跑，射門！腳尖觸球的剎那，
腳下猛地一滑……那該死的足球，沒有如預(yù)期般狠狠撞入球網(wǎng)死角，
而是軟綿綿地、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弧線，擦著門柱外側(cè)，滾出了底線?！傲址?！
你他媽……”隊長憤怒的咆哮被淹沒在終場哨音和對手狂喜的呼喊里。雨點冰冷地砸在臉上，
混合著屈辱的淚水。學業(yè)、父母的壓力、教練失望的眼神……所有的重量在那一刻壓垮了我。
世界在旋轉(zhuǎn)、模糊，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灰暗。然后，是刺眼的強光，撕裂了黑暗。
像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拋起，又重重摔落。再醒來，就是這地獄般的所在?！拔梗∽?，
”隔壁老頭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看你衣不蔽體，怪模怪樣，
怕不是……洋鬼子的細作吧？”他渾濁的眼睛費力地睜開一條縫，里面沒有同情，
只有一種麻木的審視。洋鬼子？細作？
我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那件印著大大?；盏穆?lián)紅色球衣，
還有腳上那雙沾滿泥污的、此刻顯得無比扎眼的耐克球鞋。在這陰森污濁的牢房里，
它們簡直像來自另一個星球的異類?！拔也皇恰蔽液韲蹈傻妹盎?，
聲音嘶啞得自己都陌生，“我……踢球的?！薄疤咔?？”老頭似乎被這個詞觸動了一下，
枯槁的臉上掠過一絲極其微弱、幾乎無法察覺的波動，快得如同幻覺?！磅砭?？
呵……多少年沒聽人提過了……太祖爺那會兒……”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瘦骨嶙峋的胸腔劇烈起伏，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蹴鞠？古代的足球？我心頭猛地一跳，
像是黑暗中擦亮了一根微弱的火柴。就在這時，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伴隨著鐵鏈拖地的嘩啦聲和獄卒粗暴的呵斥?！斑旬?！”牢門被猛地拉開，刺眼的光線涌入，
晃得我睜不開眼。兩個穿著號衣、滿臉橫肉的獄卒闖了進來，不由分說，
冰冷的鐵鐐“咔嚓”一聲鎖住了我的手腕腳腕。那鐵器特有的冰冷和沉重感，
瞬間凍結(jié)了血液。“走！時辰到了！”其中一個獄卒像拖死狗一樣把我拽起來，
推搡著向外走。時辰到了？什么時辰？不詳?shù)念A(yù)感像毒蛇一樣纏緊心臟。
我踉蹌著被拖出牢房，刺骨的寒風刀子般刮在臉上。外面天色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
我被粗暴地塞進一輛四面透風的木籠囚車，車輪碾過坑洼不平的土路，
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街道兩旁，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群。
麻木、恐懼、好奇、還有一絲病態(tài)的興奮，扭曲地交織在那些面黃肌瘦的臉上。
他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聲音匯聚成一片嗡嗡的、令人心煩意亂的背景噪音。“……看吶，
洋人的探子……”“穿得真怪……”“該！
殺千刀的洋鬼子……”“……聽說老佛爺震怒……”老佛爺？慈禧？我腦子“嗡”的一聲，
如同被重錘擊中。1900年！八國聯(lián)軍！北京城！
所有零碎的信息瞬間被一條冰冷的線串了起來——我，林峰，二十一世紀一個倒霉的高中生，
穿越到了庚子國難、血火滔天的北京！囚車劇烈地顛簸了一下，把我從混亂的思緒中震醒。
前方，一片開闊的場地出現(xiàn)在視野盡頭。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混合了塵土、血腥和恐懼的味道。菜市口！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入腦海。刑場！囚車停下。我被粗暴地拖下車，
幾乎是架著推搡到刑場中央。腳下是深褐色、仿佛永遠也洗刷不掉污跡的土地。
刺鼻的血腥味和一種內(nèi)臟腐爛般的惡臭，濃烈得令人窒息。我雙腿發(fā)軟，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幾乎要當場嘔吐出來。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風卷起地上的沙塵，發(fā)出嗚嗚的哀鳴。
高臺之上，影影綽綽能看到一頂明黃色的華蓋，周圍簇擁著許多模糊的身影。
一道冰冷、威嚴、不帶任何人類情感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距離，牢牢地釘在我身上。慈禧！
肯定是她！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心臟狂跳得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完了！這次是真的完了！
不是因為學業(yè)，不是因為高考，而是因為一個荒謬的時空錯位，
要在這骯臟的刑場被砍掉腦袋！
一個赤著上身、肌肉虬結(jié)的劊子手提著那把巨大、厚重、刃口閃著寒光的鬼頭刀，
一步步向我走來。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執(zhí)行例行公事般的漠然。
陽光偶爾穿透云層，落在那冰冷的刀鋒上，反射出刺目的、令人絕望的光。時間仿佛凝固了。
劊子手在我面前站定，那濃重的汗味和血腥味撲面而來。他活動了一下粗壯的脖頸，
發(fā)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咔吧”聲。然后，他緩緩舉起了那把沉重的鬼頭刀，
手臂上的肌肉塊塊隆起，像堅硬的巖石。刀鋒在昏暗的天光下，劃出一道死亡的弧線，
帶著沉重的風聲，朝著我的脖頸猛然劈落！空氣仿佛被這一刀劈開，發(fā)出尖銳的嘯音。
死亡冰冷的觸感瞬間扼住了我的咽喉，心臟驟然停止了跳動！不！不能這樣死！絕不能！
就在那千鈞一發(fā)、思維幾乎被凍結(jié)的瞬間，
一個滾圓的、帶著熟悉觸感的硬物猛地硌在了我的胸口。是它！
那個被我緊緊抱在懷里、穿越時空而來的足球！它像一顆沉寂的心臟，
在絕望的深淵里猛然搏動了一下！求生的本能和一種近乎瘋狂的念頭，
如同高壓下的巖漿轟然爆發(fā)！“老佛爺——?。?！”我用盡全身的力氣，
爆發(fā)出有生以來最凄厲、最絕望、也最不顧一切的嘶吼！這聲音撕裂了刑場上死寂的空氣，
像一道驚雷，震得所有人動作一滯，連那呼嘯而下的刀鋒似乎也凝滯了萬分之一秒！
趁著這電光石火般的停頓，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猛地將懷中那個黑白色、沾滿泥污的足球高高地、不顧一切地舉過了頭頂！
它像一個突兀的、荒誕的圖騰，突兀地出現(xiàn)在這血腥的刑場之上！“洋人——怕這個??！
”我的吼聲帶著破音的嘶啞，在空曠的刑場上回蕩，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
汗水瞬間浸透了我的囚衣，黏膩冰冷。時間，仿佛真的凝固了。
那柄帶著千鈞之力、足以斬斷一切的鬼頭刀，就懸停在我頭頂上方不足一尺的空中！
刀鋒上冰冷的寒氣甚至激得我頭皮發(fā)麻，幾根被刀風削斷的發(fā)絲，緩緩飄落在我眼前。
整個菜市口，死寂無聲。連風都停了。無數(shù)道目光，驚愕、茫然、難以置信，
齊刷刷地聚焦在我手中那個突兀的、圓滾滾的物件上。高臺上，那明黃色的華蓋之下，
似乎也有一道銳利的視線穿透了距離，死死地釘在足球上。
一個尖利、蒼老、帶著濃重京腔和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如同生銹的刀片刮過玻璃：“慢——著！”是慈禧！她的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掌控生死的冷酷力量，清晰地傳遍了刑場每一個角落?！鞍涯恰智?，呈上來！
”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被強行壓抑的驚疑。舉著刀的劊子手，
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石像，保持著那個僵硬的劈砍姿勢，
汗水順著他的額頭和虬結(jié)的肌肉淌下。兩個穿著深藍色官服、帽子上插著羽毛的侍衛(wèi)，
像幽靈一樣迅速上前，粗暴地一把奪過我手中的足球。
其中一個還嫌惡地用袖子擦了擦球皮上沾染的泥污和稻草屑。足球被小心翼翼地捧上高臺。
我癱軟在地，大口喘著粗氣，渾身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濕透，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幾乎要炸開。視線模糊地掃過高臺，只能看到華蓋下隱約的身影，
以及那只蒼老的、戴著長長金玉護甲的手，
似乎正遲疑地、帶著一種混雜了嫌惡與好奇的復(fù)雜情緒，輕輕碰觸著那個來自未來的皮球。
死神的鐮刀，暫時移開了。---厚重的宮墻隔絕了外面世界的喧囂，
卻隔不斷那無處不在的、令人心悸的硝煙味和隱隱的炮聲。紫禁城，這座金碧輝煌的牢籠，
此刻彌漫著末日般的恐慌。太監(jiān)宮女們低著頭，腳步匆匆，像受驚的兔子，
眼神里充滿了茫然和恐懼。空氣中，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我被兩個面無表情、眼神像刀子一樣銳利的侍衛(wèi)押著，
穿過重重深不見底的宮門和空曠得令人心慌的廣場。腳下是冰冷的金磚，
每一步都像踏在薄冰上。最終，停在一座巍峨得讓人窒息的宮殿前——儲秀宮。慈禧的寢宮。
巨大的鎏金殿門無聲地滑開，一股濃烈的、混合著名貴熏香和某種陳腐藥味的氣息撲面而來，
嗆得我一陣眩暈。殿內(nèi)光線幽暗，描龍畫鳳的梁柱在陰影中沉默矗立。高高的蟠龍寶座上，
端坐著一個身影。明黃色的袍服，繁復(fù)得令人眼暈的珠寶首飾，在幽暗中閃爍著冰冷的光澤。
那張臉，在層層脂粉的覆蓋下，溝壑縱橫，
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近乎神經(jīng)質(zhì)的緊繃。那雙眼睛，渾濁卻又銳利如鷹隼，
正死死地盯著我，仿佛要將我的靈魂都刺穿。她身旁，
垂手侍立著一個穿著蟒袍、身材微胖、面白無須的老太監(jiān)。他微微躬著身，眼皮耷拉著，
看似恭敬溫順，但那偶爾抬起眼皮掃過我的瞬間，
目光深處卻藏著一種深潭般的幽冷和洞悉一切的漠然。這大概就是李蓮英了。他手里，
正捧著我那個劫后余生的足球，動作謹慎得如同捧著什么稀世珍寶，
又或是隨時可能爆炸的妖物?！澳憔褪悄莻€……口出狂言，說洋人怕此物的狂徒？
”慈禧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里響起，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沙啞和居高臨下的冰冷，
“抬起頭來，讓哀家看看?！蔽乙姥晕⑽⑻ь^，目光卻不敢與她對視，
只落在她袍服下擺繁復(fù)的金龍刺繡上。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草民……林峰?！蔽医吡ψ屄曇袈犉饋砥椒€(wěn)，但尾音還是帶著一絲無法抑制的顫抖。
“此物……名為‘足球’。在洋人那里，風靡至極，視若性命。草民斗膽斷言，
若以足球技藝相較，洋人必趨之若鶩，勝之……或可解京城之圍！”話音剛落，
死寂的大殿里響起一聲短促而刺耳的冷笑。是那個蟒袍太監(jiān)李蓮英。他眼皮都沒抬，
嘴角卻勾起一絲極淡的、充滿了嘲諷和不屑的弧度?！敖饩┏侵畤俊贝褥穆曇舳溉话胃?，
帶著一股壓抑的怒火和荒謬感，“就憑……這個皮球？荒天下之大謬！
”她猛地一拍寶座的扶手，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鞍Ъ铱茨?，分明是妖言惑眾，
為洋人拖延時日！來人——”“老佛爺息怒！”李蓮英突然開口，聲音又尖又細，
像根針一樣刺破緊張的氣氛。他依舊捧著球，微微躬身?！芭庞抟?，此子之言雖荒誕不經(jīng)，
然……事已至此，城中糧秣漸匱，人心惶惶。那洋人瓦德西，兇蠻如虎狼，
與其坐困愁城玉石俱焚，倒不如……”他頓了頓，渾濁的老眼瞥向我手中的足球，
又飛快垂下，“倒不如……試試此子所言。若真能引得洋人入彀，以游戲定乾坤，
或可……或可博得一線生機，以空間換喘息之機？縱使不成，也不過是斬一狂徒，
于大局無礙。”他話語說得滴水不漏，將責任和風險全推到了我這個“狂徒”身上。
慈禧布滿皺紋的手指，神經(jīng)質(zhì)地捻動著腕上的翡翠佛珠，發(fā)出細微的“咔噠”聲。
她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李蓮英手中的足球，眼神變幻不定，
憤怒、疑慮、最后是一絲被逼到懸崖邊的、病急亂投醫(yī)般的瘋狂。殿外，
一聲沉悶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炮聲隱隱傳來，震得殿宇梁柱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這聲炮響，像最后一根稻草。“罷了！”慈禧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
里面只剩下一片冰封的決絕?！皵M懿旨！傳哀家口諭，
召聯(lián)軍統(tǒng)帥瓦德西……于……于午門之前空地議和！就言，大清愿以……以這‘足球’之戲，
一決勝負！勝者，紫禁城拱手相讓！敗者，即刻退兵，永不再犯！
”她的話語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歇斯底里，在大殿里回蕩?；闹嚱^倫！用一場球賽，
賭一個帝國的尊嚴和一座千年皇城的歸屬！這簡直是歷史開的最殘酷的玩笑！“至于你，
”慈禧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針，重新扎在我身上，“若敗，哀家定將你……凌遲處死，
挫骨揚灰！”每一個字都浸滿了刻骨的怨毒。---午門廣場。昔日的皇家禁地，
此刻卻成了荒謬賭局的角斗場?？諝庵袕浡鴿庵氐南鯚熚逗蛪m土的氣息，
遠處天際線被火光映成詭異的橘紅。廣場兩側(cè)，壁壘分明。
一邊是黑壓壓的清宮侍衛(wèi)和穿著雜亂號衣的兵勇，長矛如林，卻透著外強中干的虛弱，
眼神躲閃。另一邊，是列隊整齊、軍容肅殺的八國聯(lián)軍士兵。
深藍、猩紅、墨綠、土黃……不同國家的軍服混雜在一起，刺刀雪亮，
槍口黑洞洞地指向天空。他們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傲慢、輕蔑和一種獵奇般的殘忍笑意，
仿佛在看一場即將上演的滑稽戲。廣場中央，被臨時用石灰草草畫出的“球場”方框，
在巨大的廣場上顯得如此局促和可笑。球門，
是用兩根臨時砍伐、樹皮都沒削干凈的粗木桿子，象征性地支在那里。瓦德西，
那個聯(lián)軍統(tǒng)帥，在一群高級軍官的簇擁下，像一頭巡視領(lǐng)地的雄獅，傲慢地踱步而來。
他身材高大魁梧，穿著筆挺的普魯士軍服，胸前掛滿了冰冷的勛章，
花白的胡子修剪得一絲不茍。鷹隼般的銳利藍眼睛掃過清廷一方，最終落在我身上，
嘴角勾起一個充滿嘲諷的、極其夸張的笑容?！肮?/p>
”他爆發(fā)出一陣洪亮的、震得人耳膜發(fā)麻的狂笑，笑聲在空曠的廣場上回蕩，
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足球？用這孩子的游戲來決定這座偉大城市的歸屬？哦，上帝！
這真是我聽過最滑稽、最東方式的懦弱笑話！”他攤開雙手，對著周圍的軍官們聳聳肩，
引起一片附和的大笑。他走到場邊，
目光掃過我方即將上場的“隊員”——幾個臨時從侍衛(wèi)里挑出來的、從未踢過足球的壯漢，
穿著笨重的號衣，臉上寫滿了茫然和恐懼。瓦德西臉上的譏諷更濃了。他隨意地一揮手，
像驅(qū)趕一群無關(guān)緊要的蒼蠅：“好吧，既然你們堅持要玩這場可悲的游戲，我就陪你們玩玩。
漢斯！”一個身材如同鐵塔、肌肉虬結(jié)、剃著光頭的德國中士應(yīng)聲出列，
臉上帶著殘忍的獰笑。他身后，是幾個同樣高大強壯、穿著各色軍褲的士兵，
他們互相推搡著，發(fā)出粗野的哄笑，仿佛即將開始的不是一場比賽，而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戮。
他們甚至懶得換下厚重的軍靴，靴底沾滿了泥濘和塵土?！耙?guī)則？”瓦德西輕蔑地撇撇嘴，
對著我，用蹩腳的中文夾雜著德語說道，“沒有規(guī)則！勝利，就是唯一的規(guī)則！開始吧，
可憐蟲們，讓我看看你們是如何用這個皮球來捍衛(wèi)你們那可憐的‘尊嚴’的！
”刺耳的哨聲（一個聯(lián)軍軍官臨時用嘴吹響的）劃破充滿火藥味的空氣。比賽一開始，
就滑向了徹底的混亂和野蠻。對方那個叫漢斯的光頭巨漢，如同一頭發(fā)狂的公牛，
根本無視什么足球，目標直指我方持球的隊員。他猛地撞向一個穿著鑲黃旗號衣的侍衛(wèi)，
沉重的軍靴狠狠跺在那侍衛(wèi)的腳踝上！“咔嚓！”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啊——！
”凄厲的慘叫聲瞬間撕裂了空氣！那名侍衛(wèi)抱著扭曲變形的腳踝，痛苦地在地上翻滾哀嚎。
瓦德西和他身后的軍官們爆發(fā)出更加響亮的、充滿惡意的哄笑?！皬U物！東亞病夫！
”漢斯用德語咆哮著，一腳將在地上痛苦翻滾的侍衛(wèi)踢開，像踢開一個礙事的沙袋。
然后他獰笑著，直接朝我猛沖過來！巨大的身軀帶著一股腥風，如同失控的坦克！
恐懼瞬間攥緊了我的心臟！這根本不是比賽，這是赤裸裸的謀殺！然而，
就在那光頭巨漢帶著毀滅性的力量撞向我、腥風撲面的瞬間，一個矮小、枯瘦的身影，
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插入了我和那鋼鐵洪流之間！是德海！
那個刑部大牢里奄奄一息的老太監(jiān)！不知何時，他竟換上了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舊宮監(jiān)服飾，
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場邊，此刻更如一片枯葉般飄入場內(nèi)。面對漢斯泰山壓頂般的撞擊，
德海沒有半分硬抗的意思。他渾濁的老眼猛地閃過一道精光，枯瘦的身體在接觸的剎那，
如同被狂風吹拂的柳條，順著對方狂暴的力量猛地向后一縮、一引！“呃？
”漢斯志在必得的一撞，仿佛撞在了一團滑不留手的棉花上！巨大的慣性帶著他向前猛沖，
腳下頓時一個趔趄。就在他重心不穩(wěn)的毫厘之間，德海那穿著薄底布鞋的右腳，
如同毒蛇吐信，閃電般在他支撐腿的腳踝外側(cè)極其隱蔽地、輕輕一磕！“噗通！”一聲悶響。
剛才還兇神惡煞的巨漢漢斯，像個笨重的麻袋一樣，狼狽無比地向前撲倒，啃了一嘴的泥！
全場瞬間一靜，聯(lián)軍那邊的哄笑聲戛然而止?！昂?！”不知哪個角落傳來一聲壓抑的喝彩，
隨即被更大的死寂淹沒。德?？炊紱]看地上掙扎的對手，枯枝般的手指向后一勾，
那個滾落在地的足球竟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嗖”地一下，精準地彈跳到了我的腳下！
“小子！接穩(wěn)了！”德海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看著球！別管狗！
蹴鞠之道，身如柳，腳如風，心如水！走！”他的身影在場上飄忽游走，看似緩慢無力，
卻總能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用最不可思議的角度和最小的動作，避開那些兇悍的撲搶。
他時而用腳尖輕輕一挑，球便聽話地越過對方頭頂；時而在對方合圍之際，
腳踝極其隱蔽地一抖，球便詭異地從人縫中溜出，
恰好送到我或者其他勉強還能站立的侍衛(wèi)腳下。他的動作帶著一種古老的韻律，
仿佛不是在踢球，而是在演繹一門失傳的武學?！氨P！帶！要像黏住它，又像放它飛！
”德海的聲音如同咒語，在混亂的場上清晰地傳入我耳中。他一個極其靈巧的轉(zhuǎn)身，
枯瘦的腰肢不可思議地一扭，同時左腳腳內(nèi)側(cè)在球底極其隱蔽地一搓，那球竟如同活了一般，
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繞過了兩個撲上來的聯(lián)軍士兵，再次滾到我前方?！皞鳎〔皇怯檬?！
是用心！用勢！”他嘶啞地喊道。一個穿著破舊綠營號衣、臉上還帶著淤青的年輕侍衛(wèi)，
正被一個高大的俄軍士兵逼到死角。德海的身影如同鬼影般掠過，腳尖在球側(cè)輕輕一磕，
那球如同長了眼睛，貼著草皮，
無聲無息地、速度極快地竄到了那年輕侍衛(wèi)唯一能觸到的空檔！年輕侍衛(wèi)下意識地伸腳一擋，
球被截停，竟意外地暫時擺脫了困境！“射門！”德海突然發(fā)出一聲暴喝，
枯瘦的手指指向?qū)Ψ侥呛喡那蜷T！機會！一個極其短暫的空隙！
那個被德海絆倒的漢斯剛剛爬起來，正惱羞成怒地沖向德海，
門將（一個叼著煙卷、漫不經(jīng)心的法軍士兵）正側(cè)著頭和場邊的同伴說笑！
熱血瞬間沖上頭頂！德海那融合了蹴鞠靈巧與現(xiàn)代足球爆發(fā)力的動作在我腦中電閃而過！
沒有時間思考！身體的本能接管了一切！“砰！”我的右腳正腳背，
如同鞭子般狠狠地抽在足球的中下部！皮球發(fā)出一聲沉悶的爆響，瞬間變形！
像一道出膛的黑色炮彈，緊貼著地面，帶著一股決絕的殺氣，撕裂空氣！
目標直指球門右下角！那個法軍士兵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他倉促地側(cè)撲，動作笨拙而遲緩！
“哐?。。 背翋灥淖矒袈?！皮球狠狠地砸在充當門柱的粗木桿內(nèi)側(cè)！
巨大的力量震得木屑紛飛！球……沒有彈入網(wǎng)窩，而是帶著強烈的旋轉(zhuǎn)，
沿著門線……向外側(cè)彈了出去！“唉——！
”巨大的嘆息聲如同潮水般從清廷一方的人群中涌起，充滿了極致的失望和痛苦?！肮?/p>
狗屎運！”瓦德西的狂笑和聯(lián)軍士兵的嘲諷再次爆發(fā)。我懊惱地一拳砸在地上。差之毫厘！
德海的身影無聲地出現(xiàn)在我身邊，枯瘦的手按在我肩上。他的手冰冷，
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靶∽?，記住剛才的感覺。力由地起，氣貫于足，心之所指，
球之所至。還差……一點點火候?！彼麥啙岬睦涎蹝哌^對方球門，
又看向場邊瓦德西那張狂笑的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冰冷的寒芒?！昂脩颉艅倓傞_始。
”---硝煙的氣息更加濃重了，混雜著血腥和塵土，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午門廣場上的“球場”，經(jīng)過最初那場血腥混亂的試探，氣氛變得愈發(fā)詭異和凝重。
清廷一方，最初上場的幾個侍衛(wèi)早已被抬下，
換上了另一批同樣緊張、但眼中多了一絲決絕的死士。聯(lián)軍那邊，
瓦德西臉上的輕蔑收起了幾分，代之以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他低聲咆哮著，
似乎在訓斥手下。那些驕橫的士兵，眼神變得更加兇狠，動作也更加粗野，
每一次沖撞都帶著要將對手徹底廢掉的意圖。這不再是一場游戲，而是你死我活的搏殺。
德海，這個枯瘦如柴的老太監(jiān)，成了場上唯一不協(xié)調(diào)的音符。他像一道灰色的幽靈，
在那些強壯如熊的士兵之間穿梭。聯(lián)軍士兵的每一次兇狠撲搶，
都被他那種融合了古老蹴鞠身法的、匪夷所思的閃避和借力打力化解于無形。
他的腳法時而輕柔如拂柳，一個細微的腳踝抖動，球便如同黏在腳上，
滑溜地繞過對手；時而迅捷如閃電，腳尖在球底隱蔽地一搓，那球便如同活物，
劃出刁鉆的弧線，穿越人墻的縫隙?！靶∽?，看好了！”德海的聲音帶著喘息，卻依舊清晰。
他枯瘦的身體猛地一個急停，右腳看似隨意地向后一拉球，動作幅度極小，
卻讓一個猛撲上來的英軍士兵撲了個空。緊接著，他那穿著破舊布鞋的左腳腳弓，
如同靈蛇出洞，極其隱蔽地貼著草皮向前一送！沒有華麗的弧線，球像貼著地皮疾射的箭矢，
帶著強烈的旋轉(zhuǎn)，速度極快，無聲無息地穿透了兩個聯(lián)軍士兵下意識并攏的腿間空檔，
精準地滾到了我的前方！時機！絕妙的直塞！
我甚至來不及驚嘆德海這神乎其技的“貼地斬”，身體已經(jīng)本能地啟動！沖刺！
用盡全身力氣沖向那個滾動的皮球！前方，是那個叼著煙卷、此刻終于認真起來的法軍門將，
他正緊張地壓低重心，死死盯著我腳下的球。瓦德西在場邊發(fā)出了野獸般的咆哮：“攔住他！
漢斯！廢了他！”那個剛才被德海羞辱的光頭巨漢，雙眼赤紅，像一頭發(fā)瘋的犀牛，
從側(cè)后方狂吼著猛沖過來，沉重的軍靴帶著風聲，目標直指我的支撐腿！這一腳若是踹實，
腿骨必斷！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但德海的聲音如同炸雷般在我腦海中響起：“身如柳！
別硬抗！借勢！旋！”千鈞一發(fā)！我放棄了直接射門的打算！沖刺中，左腳猛地踏在球側(cè)，
身體借著前沖的慣性，如同被狂風吹動的陀螺，
硬生生向左側(cè)一個極其別扭卻又無比迅疾的半轉(zhuǎn)身！同時，右腳腳后跟如同蝎子的毒刺，
在旋轉(zhuǎn)的離心力作用下，極其隱蔽而迅猛地向后一磕！“嘭！”一聲悶響。
球被我旋轉(zhuǎn)的右腳后跟精準地磕中，改變方向，沒有飛向球門，
而是劃出一道極其詭異的、貼著地面的小斜線，飛向了我身后那片看似空無一人的區(qū)域！
而漢斯那志在必得的毀滅性飛鏟，帶著呼嘯的風聲，擦著我剛剛旋開的身體邊緣，
狠狠地鏟在了空地上！泥土草屑飛濺！“在那里！接??！”我嘶聲大喊，
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和爆發(fā)而嘶啞變形。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那道詭異飛行的球吸引！
落點處，一個身影如同潛伏已久的獵豹，猛然啟動！是那個臉上帶著淤青的年輕綠營侍衛(wèi)！
他不知何時已悄然插上，此刻眼中燃燒著狂熱的火焰！“啊——！
”他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嚎叫，用盡全身的力氣，迎著那恰到好處滾到腳下的足球，
掄起了右腿！沒有技巧，只有最原始的力量和決絕！“砰——?。?！
”皮球像被攻城錘正面擊中，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鳴！化作一道模糊的白線（球速太快，
皮色都看不清了），如同撕裂空間的閃電，以雷霆萬鈞之勢，直轟球門左上角！
那個法軍門將甚至連撲救的動作都沒能做出來，只來得及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
“哐啷——?。?！”一聲更加震撼、更加刺耳的巨響！
那根充當左邊門柱的、碗口粗的硬木桿子，竟被這石破天驚的一腳，生生從中轟斷！
上半截木頭帶著凄厲的呼嘯聲，打著旋兒飛了出去，重重砸在幾米開外的地上，塵土飛揚！
足球，裹挾著斷木的碎屑，毫無懸念地沖進了網(wǎng)窩！
然后狠狠地撞在午門那厚重的、布滿彈痕的宮墻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回響，
才無力地滾落在地。死寂！絕對的死寂！時間仿佛凝固了。硝煙味，血腥味，飛揚的塵土，
所有人臉上凝固的表情——驚愕、狂喜、難以置信、還有……冰冷的殺機！“吼——?。?！
”短暫的死寂后，如同壓抑千年的火山轟然爆發(fā)！清廷一方的人群徹底瘋狂了！
侍衛(wèi)、兵勇、甚至一些膽大的太監(jiān)，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帶著哭腔的狂吼！
巨大的聲浪沖破了紫禁城的壓抑，直上云霄！許多人激動地互相捶打，熱淚盈眶！
那年輕侍衛(wèi)站在原地，看著自己還在顫抖的右腳，又看看那斷裂的門柱和網(wǎng)窩里的球，
仿佛不敢相信這一切。高臺上，那明黃色的華蓋下，似乎也傳來一聲壓抑的、短促的抽氣聲。
“不可能！該死的黃皮豬！作弊！這是卑鄙的偷襲！”瓦德西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野獸，瘋狂地咆哮著，一把推開身邊的副官，幾個大步就沖到了場邊，
布滿血絲的藍眼睛死死地釘在德海身上，充滿了刻骨的怨毒和一絲被愚弄的暴怒。
“是那個老鬼！那個該死的巫師！抓住他！把他撕碎！
”他身后的聯(lián)軍士兵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逆轉(zhuǎn)和統(tǒng)帥的狂怒點燃，紛紛發(fā)出野獸般的嚎叫，
紅著眼就要沖進場內(nèi)！“瓦德西將軍！”一個清冷、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響起。
慈禧不知何時已在高臺邊緣站起，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聲音卻異常穩(wěn)定，
帶著一種抓住救命稻草后的冰冷強硬?！皠儇撘逊?！眾目睽睽！莫非堂堂聯(lián)軍統(tǒng)帥，
竟要當眾食言而肥，行那市井無賴之舉？這足球之戲，可是將軍你親口應(yīng)下的！紫禁城，
歸我大清所有！將軍，請即刻退兵！”瓦德西猛地轉(zhuǎn)頭，兇狠的目光射向高臺上的慈禧，
胸膛劇烈起伏。他看了看周圍沸騰的清廷人群，
又看了看自己手下那些雖然憤怒卻也有些猶豫的士兵。
巨大的恥辱感和功虧一簣的暴怒在他臉上交織。他死死咬著牙，牙齦似乎都要咬出血來，
發(fā)出咯咯的響聲。“好……好！”瓦德西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扭曲，
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退兵？可以！”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猛地轉(zhuǎn)向我，
那眼神中的怨毒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的火焰?！暗?！他——”他那戴著白手套的手，
如同死神的鐮刀，直直地指向場中微微喘息、面色枯槁的德海！“這個使用妖術(shù)的老東西！
必須交給我！以慰我陣亡將士的英靈！否則……我八國聯(lián)軍鐵蹄之下，寸草不留！
”他身后的士兵們立刻發(fā)出嗜血的咆哮呼應(yīng)：“交出來！殺了那個老巫師！
”氣氛瞬間再次跌入冰點！狂喜的清廷人群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歡呼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向高臺上的慈禧，又看向場中那個枯瘦的身影。德海靜靜地站在那里，
面對著瓦德西那擇人而噬的目光和聯(lián)軍士兵黑洞洞的槍口，枯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渾濁的老眼，平靜地掃過周圍一張張或驚恐、或憤怒、或麻木的臉，最后，竟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渾濁和死氣，反而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清澈和……解脫？
他枯瘦的嘴角，極其微弱地向上牽動了一下，仿佛想對我笑一笑，又仿佛只是疲憊的抽搐。
然后，他緩緩地、極其輕微地，對我點了點頭。那動作輕微得幾乎無法察覺，卻像一記重錘，
狠狠砸在我的心上?！袄戏馉?！”李蓮英那尖細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在慈禧身邊響起，“大局為重??！一個老奴而已……若能換得聯(lián)軍退兵，
京城數(shù)十萬生靈免遭涂炭，此乃……無量功德！”他垂著眼，聲音壓得很低，
卻清晰地傳遍了死寂的廣場。慈禧的臉隱在珠簾之后，看不清表情。只有她捻動佛珠的手指，
速度快得驚人，透露出內(nèi)心的掙扎。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終于，
那只捻動佛珠的手，停了下來。一個冰冷、疲憊、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氣的聲音，
從高臺上飄落，帶著一種令人心寒的漠然：“準?！?--“準?！蹦潜涞囊粋€字，
如同極北之地的寒風，瞬間凍結(jié)了整個午門廣場。方才還震耳欲聾的歡呼和激憤的咆哮，
剎那間消弭無蹤，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沉重得能壓碎人的心臟。
瓦德西臉上那暴怒的狂躁瞬間被一種殘酷的獰笑取代，如同禿鷲看到了腐肉。他猛地一揮手，
兩個如狼似虎的普魯士近衛(wèi)兵立刻撲向場中那道枯瘦的身影。“公公！”我目眥欲裂，
嘶吼著想要沖過去。什么球賽勝利，什么紫禁城歸屬，在這一刻都變得無比荒謬可笑！
一股滾燙的血直沖腦門，身體比思維更快地做出了反應(yīng)！然而，就在我腳步剛動的瞬間，
一只枯瘦、冰冷卻蘊含著難以想象力量的手，如同鐵鉗般牢牢扣住了我的手腕！是德海！
他不知何時已鬼魅般地靠近了我，那雙渾濁的老眼此刻卻亮得驚人，里面沒有絲毫恐懼，
只有一種近乎燃燒的平靜和……決絕的托付。“別動！傻小子！”他的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直接灌入我的耳中，“記住……蹴鞠之魂！球……在人在！
”他的手指極其隱蔽地在我手腕上猛地一按，一股尖銳的刺痛傳來，
仿佛有什么東西瞬間刺入了我的皮膚！我低頭看去，卻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
只有他冰冷的手指留下的觸感?！袄蠔|西，看什么看！快走！
”兩個高大的普魯士士兵已經(jīng)沖到近前，粗暴地抓住德海干瘦的肩膀，
像拖拽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一樣，將他猛地向后拽去。
其中一個士兵還嫌惡地朝他吐了口唾沫。德海的身體被拉扯得踉蹌了一下，
但他枯槁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復(fù)雜到極致，有洞穿世事的滄桑，有對這片土地的眷戀，有對我這個異世來客的囑托，
還有一種……終于可以解脫的釋然。然后，他順從地、甚至有些主動地，
被那兩個士兵推搡著，向聯(lián)軍陣營走去。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宮監(jiān)袍服，在風中顯得空蕩蕩的，
像一面即將破碎的旗?！袄蠔|西，裝神弄鬼！”瓦德西看著被押到面前的德海，獰笑著，
猛地拔出腰間的魯格手槍！冰冷的槍口，帶著硝煙和死亡的氣息，
直接頂在了德海布滿皺紋的額頭上！“下地獄去吧！骯臟的巫師！”“不——！
”我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怒吼，身體不受控制地要往前撲！周圍的清廷侍衛(wèi)下意識地想要阻攔，
但更多的人只是麻木地低下了頭。德海面對著那黑洞洞的槍口，布滿老年斑的臉上，
竟然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扯動嘴角，露出了一個極其詭異、極其平靜的微笑。那笑容，
在死亡的陰影下，顯得如此驚心動魄。
就在瓦德西手指扣向扳機的剎那——德海那渾濁的雙眼猛地爆發(fā)出最后、最璀璨的光芒！
如同回光返照！他枯瘦的身體不知從哪里涌出最后一股力量，猛地向前一掙！同時，
他那如同枯枝般的右腳，以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速度，極其隱蔽地、用腳尖在身前的地面上，
劃出了一道極其短促、極其扭曲的弧線！那動作細微得如同幻覺，仿佛只是臨死前的痙攣。
“砰——?。?！”震耳欲聾的槍聲在午門廣場炸響！硝煙彌漫！德?？菔莸纳眢w猛地一震！
額頭上，一個刺目的血洞瞬間綻開！鮮血如同怒放的紅梅，飛濺而出！
他那詭異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眼中的光芒如同燃盡的燭火，迅速黯淡、熄滅。
枯槁的身體失去了所有支撐，軟軟地向后倒去，“噗通”一聲，
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的金磚地上。鮮血，在他身下迅速洇開，
染紅了身下的塵土和幾根零星的草屑。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了無數(shù)倍。
瓦德西舉著冒煙的手槍，臉上帶著一絲殘忍的快意和發(fā)泄后的猙獰。
他身后的聯(lián)軍士兵發(fā)出低沉的、嗜血的歡呼。清廷一方，死寂無聲，
只有壓抑的抽泣和牙齒咬碎的咯咯聲。高臺上的明黃色身影，似乎微微晃動了一下。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只有那聲槍響和德海倒下時那空洞的眼神在無限循環(huán)。
手腕上被他最后按過的地方，仿佛烙鐵般灼痛。球在人在……球在人在……“哼！
”瓦德西冷哼一聲，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礙眼的臭蟲。他嫌惡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體，
抬腳想踢開，卻又似乎顧忌什么，收回了腳。他轉(zhuǎn)過身，
布滿血絲的眼睛再次盯向高臺上的慈禧，
聲音帶著勝利者的傲慢和施舍般的殘忍：“妖人伏誅！老佛爺，看在你識相的份上，
我八國聯(lián)軍，即刻撤出紫禁城！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冰冷的目光掃過死寂的清廷人群，
最終落在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毒蛇般的笑意，“這座城里的規(guī)矩，得由我們來定！
這足球……還有點意思。三天之后，午時，還在此地！我要一場真正的、有規(guī)則的決賽！
雙方各出十一人！勝者，擁有隨意處置紫禁城內(nèi)一切珍寶、文物的權(quán)力！敗者……哼，
就永遠留在這片骯臟的土地上吧！”他根本不給慈禧任何反駁的機會，說完，
猛地一揮手：“帶上那個老鬼的尸體！撤！”一群聯(lián)軍士兵上前，像拖一條死狗一樣，
粗暴地拖起德海尚有余溫的尸體，迅速退去。
只留下廣場中央那一大灘刺目的、尚未凝固的鮮血，和那斷裂的門柱，
無聲地訴說著剛剛發(fā)生的暴行和恥辱。聯(lián)軍士兵的皮靴聲漸漸遠去。午門廣場上，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清廷的人群依舊沉默著，
巨大的悲痛和更深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們淹沒。勝利的狂喜早已被碾得粉碎，
只剩下徹骨的寒意和無盡的屈辱。我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
目光死死地盯著地上那灘迅速變暗的鮮血，德海最后那平靜的眼神和詭異的微笑，
還有那句“球在人在”，如同魔咒般在腦海中瘋狂盤旋。手腕上的刺痛感越來越清晰，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皮膚下蘇醒、燃燒。一陣冷風吹過，卷起地上的塵土和血腥氣。
我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楚。三天……真正的決賽？
處置一切珍寶文物的權(quán)力？瓦德西那毒蛇般的笑容在眼前晃動。我緩緩地抬起頭，
望向高臺上那模糊的明黃色身影。冰冷的恨意，如同地底涌出的巖漿，
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灼熱地，在我胸腔里奔騰、咆哮！不是為了什么大清，
不是為了什么慈禧。是為了那個倒在血泊中、枯瘦如柴的老太監(jiān)。
是為了他最后托付的那句話。為了那未涼的……華夏蹴鞠之魂！---德海的血，
在午門廣場冰冷的金磚上凝固成了暗褐色的印記，像一塊永不愈合的傷疤。
紫禁城暫時回到了清廷手中，但這座輝煌的囚籠，已被死亡的陰影和巨大的屈辱徹底籠罩。
恐慌像瘟疫般蔓延，太監(jiān)宮女們走路都踮著腳尖，生怕驚擾了無處不在的亡魂。
空氣里除了硝煙，還多了焚香的濃烈氣味，卻怎么也壓不住那股若有似無的血腥。
我被安置在靠近御花園一處偏僻破敗的耳房里。沒有窗紙的窗戶洞開著，冷風嗚嗚地灌進來。
屋里只有一張硬板床，一張瘸腿的桌子。桌子上，靜靜躺著那個穿越時空而來的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