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命運玩笑那天早上，天還沒亮，我就醒了。城中村的空氣像泡水的棉被，潮得發(fā)黏。
水管漏水的嘀嗒、隔三差五有人凌晨拖著蛇皮袋離開、或回來——這些聲音構成了我的鬧鐘。
我穿上帶油漬的工服，躡手躡腳地離開六人間的出租屋，不想吵醒別人。拎著飯盒走到門口，
我猶豫了一下，又轉回身，從墻角摸出那塊包飯盒用的舊布。那是我媽縫的，藍底白格，
邊角磨得起毛。我本來想扔掉的，但每次都沒舍得。我從城中村走到工地，
大概需要四十分鐘。公交太早，地鐵太擠，我舍不得花那兩塊錢。走在城市邊緣的馬路上，
我看見樓上的燈光亮著，人們洗漱、吃早餐、穿西裝出門。我聽不清他們說什么，
但我知道他們的生活跟我不一樣。到了工地門口，我在刷臉機前等了五分鐘，機器死機了，
保安打哈欠，說讓我們等會再刷。我沒說話，靠在鐵皮圍擋上，腳下踩著泥水?！拔梗瑒⒎?，
你來下，班組長找你。”小魏從里頭探出頭。我一邊走過去，
一邊心里犯嘀咕——平時都不叫我名，今兒咋了？剛拐進臨時辦公室，我就知道不好。
站在門口的不是班組長，是項目部的副主管，還有一個我沒見過的女的，穿白襯衫、高跟鞋，
戴口罩，但眼神很冷?！澳憔褪莿⒎玻俊蔽尹c了點頭，還沒開口，
副主管便遞過來一封信：“工地近期整改，你被優(yōu)化了，從今天開始不用來了。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拔摇腋傻貌缓细?？”我聲音很輕。“不是，是沒位置了。
回家歇歇吧?！蔽艺局鴽]動，腦子里轉著一個念頭：我媽藥吃完了，下周得復查。
“補償怎么算？”“臨時工，沒有補償。”我笑了下，笑得自己都覺得冷。可我沒吭聲，
轉身走了出去。剛走到門口，手機“叮”地一響。是我女朋友發(fā)來的微信。
【我們還是算了吧。我累了。你也別聯系我了?！课毅读巳耄貜土艘痪洌汉?。
就這一個字。屏幕顯示電量不足10%。我關了屏幕，把手機塞進口袋，
抬頭望了一眼對面寫字樓的玻璃外墻。早高峰已經開始了，西裝革履的人群進進出出，
樓道口停著一輛銀灰色的寶馬，車門打開，
一個穿高定西裝的男人和一個穿黑裙的女孩走了下來。我認得那個女孩的背影。她叫林音，
是我們曾經實習單位的副總的女兒。我不動聲色地把自己藏在公交站牌后面，
直到他們進了大樓。同一城市，不同人生。我坐在站臺上，拎起飯盒想吃口早飯，
卻發(fā)現剛才走得太急，飯盒摔在包布里裂了，里頭的咸菜湯流了出來，把飯浸成了一攤糊。
我嘆了口氣，低頭吃了兩口，又放下。這時候天突然下起了雨，一滴一滴地砸在地面，
我抬頭看見一輛黑色邁巴赫打著雙閃緩緩停在馬路邊，車窗落下一點，
一只修長的手遞出一杯咖啡。對面站著一個外賣小哥，連聲道謝。而我，蹲在垃圾桶旁，
衣服濕了，手里捧著一個裂掉的飯盒。我那一刻有種想笑的沖動，是真的好笑。
我從來不相信命運，可今天，命運像開玩笑一樣，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撿起地上的塑料袋，把飯盒包起來，正準備起身，突然腳下一滑，整個人撲倒在地，
撞到了一個人的腳踝。那人“啊”地一聲叫了出來，我連忙抬頭。
雨水順著她高跟鞋的鞋尖滴下來，我的手撐在她褲腳邊上，一時間狼狽不堪。她低頭看我，
眉毛擰著，臉上帶著幾分驚訝，還有幾分似曾相識?！皠⒎?？”我愣住了。原來是她。林音。
我想站起來，卻滑了一下，扶了地，又滑了一次。“你怎么會在這？”她問。我站起來，
拍了拍身上的泥水，咬著牙說：“摔的，剛好摔倒在你面前?！彼龥]笑，只是看了我一眼，
轉身進了車里。我站在雨里，看著那輛邁巴赫遠去，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個城市，
不屬于我?？赡呐滤倥懦馕遥乙膊荒芫瓦@么走。因為我還有一口氣在。
我擦了擦臉上的雨水，也可能是淚，拎著飯盒，繼續(xù)往前走。再往前一個街口，
就是林氏集團總部的大樓。我盯著那棟大樓看了很久。如果命運愿意玩我，
那我就陪它玩到底。2 逆襲起點我站在林氏集團的大樓前，
看著那塊干凈到發(fā)亮的大理石牌匾，腳下的水洼里倒映出我全身上下濕漉漉的模樣。
保安走過來看了我一眼：“干什么的？”我說：“應聘的?！彼f：“有請柬嗎？”我搖頭。
“沒請柬就滾?！蔽覜]有走。他也沒動，眼神冷得像這天氣。雨越來越大，我站了十分鐘，
一輛銀灰色小面包車停在門口，從車上下來一個中年男人，戴著紅袖章，身上穿著藍色工服。
他看了我一眼：“你是……劉凡？”我頓了一下：“你認識我？”“老李介紹的。說你能干，
不怕苦，肯吃虧。”他看了看我的樣子，“你這條件啊，現在只能從保潔干起。肯不肯來？
”我點頭。他把一套工牌和工服塞到我手里，說：“先別進樓，咱這外包崗不歸公司人事，
先到后樓三層倉庫報道，別走錯?！蔽腋M了側門。樓里冷氣開得很足，
我一腳踏進門檻，瞬間打了個冷戰(zhàn)。倉庫里堆著一排排清潔工具和藍桶拖把，
老式白熾燈閃了兩下才亮起來。領班是個五十多歲的阿姨，叫王姐，看我一眼：“新來的？
”我點點頭?！澳悄阆葤呷龢呛退臉悄袔瑥脑缟习它c到下午五點，帶飯自己想辦法，
能干就干，不能干早點說。”我拿起工具，一整套拖把、抹布、消毒劑，
還有一塊大號防水圍裙。才走進三樓洗手間，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撲面而來。我還沒動手，
就聽見外面走廊傳來一陣高跟鞋踩地的聲音。我抬頭，從門縫里看見林音經過。
她一身淺灰色職業(yè)裝，長發(fā)盤起，腳步利落，一句話沒說。她沒看我，我也沒說話。
可我知道她認出我了。這一層是行政區(qū)域，林音在這里出現，說明她確實是林氏的高管。
我低頭清掃地面，每一道水漬、每一塊臟印，我都仔細擦了三遍。不是因為我想當個好保潔，
而是我知道：這是我目前唯一的機會。中午吃飯，我蹲在樓梯間吃饅頭和咸菜，
手機響了一下，是母親發(fā)的語音。“飯吃了嗎？天涼，多穿點?！蔽一亓藯l文字：“吃了，
挺好?！逼鋵嵨疫€餓，但說不出口。吃完飯，剛準備繼續(xù)干活，
王姐匆匆過來：“你來得正好，四樓會議室玻璃灑了紅酒，你去處理。
”我提著抹布趕到會議室，門半開著，里頭站著幾個人，其中一個聲音我永遠不會忘。
“別看他在這掃廁所，讀書的時候還真是挺會做PPT的，畢業(yè)論文還拿過獎。”是她，
我的前女友，蘇倩。她站在會議桌邊，畫著妝，眼神斜斜地瞥過來。我沒回應，
低頭開始擦桌子，動作極慢，一寸一寸地擦干凈，不讓紅酒殘留。蘇倩盯著我看了一會兒，
突然說：“你們保潔都管會議資料嗎？”我沒動。她笑了一聲，
轉頭對著她旁邊那位副總說：“韓總，這就是我以前跟你說的那個劉凡?，F在在這干保潔。
”那副總也笑了：“人才流動嘛，哪兒用得上哪兒就是才。劉先生是吧，
咱們這里挺講衛(wèi)生的，玻璃要擦到無指印，聽明白了嗎？”我點頭。他們笑得很愉快。
我把紅酒擦干凈，轉身離開前，聽見蘇倩又說了一句：“理想那么遠，廁所就在眼前。
”我沒回頭。那天下午，我把拖把洗了四遍，雙手因為長期接觸清潔劑脫皮了，
指甲邊緣泛紅。王姐過來看看我，說：“不容易啊小伙子，第一天就干這么認真。
”我說：“我得干。”她點點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條：“老李讓我給你的。他說，
有機會，讓你拿這個去人事部后勤窗口，說不定能轉編?！蔽野鸭垪l收好，小心地疊起來，
放進胸口口袋。晚上下班，我照常走回出租屋。街上人多，我低著頭，不敢看人。手機響了，
是銀行短信：賬戶余額212元。我頓了一下，拉開微信，翻到蘇倩的朋友圈，
最后那張照片，是她在韓總新買的別墅前自拍，文字寫著：努力就會有回報。
我盯著那句話看了很久，突然笑了。我也曾努力過。我刪了那條朋友圈，關了手機。
夜風吹過來，我把手插進口袋，指尖摸到那張紙條。那張字條，是我目前唯一的東西。
我回頭看了看林氏集團大樓的方向，那棟大樓在夜色里亮得像一只眼睛，
盯著這個城市的每一條街。我沒法躲避。
就像我早晚還得再次面對林音——不管她是否還記得，我曾跪在她公司樓下擦廁所。
3 暗流涌動連續(xù)干了四天，每天早上七點到崗，晚上八點才敢走。我不敢偷懶，不敢遲到，
不敢跟人起沖突。保潔室的燈管一閃一閃，地上的洗潔精漬擦了又滑，滑了又擦。
每次王姐過來巡視，我都低頭做事，從不多話。她說我踏實，
說我像她二十年前剛來城里的兒子。第五天早上，她特意帶了兩個饅頭給我。我說謝謝，
她擺擺手：“留著力氣，今天重要日子?！蔽覇枺骸笆裁慈兆樱?/p>
”她咬了口饅頭：“全公司季度晉升名單，今天公示?！蔽覜]再問。心里卻“咯噔”一下。
那天下午四點，王姐把我叫到倉庫：“你幫我送個桶到九樓財務部。
”我推著桶坐電梯上了九樓，一路沒人說話，電梯在八樓停了一下，進來一個人。是林音。
她站在我身邊，身上有一股清淡的香味，不濃，但冷。她低頭看了我一眼：“你叫劉凡？
”我點頭。她沒多話，只說：“你跟我來。”我猶豫了一下，把桶留在走廊盡頭，
跟著她進了一間會議室。她從桌上拿出一份資料放在我面前?！澳闶墙ね扑]的？
”我點點頭?！澳愦髮W是什么專業(yè)？”“建筑管理。
”她看著我：“還記得項目預算表怎么做？”我沒回答，直接把她桌上的報表拿過來，
看了三分鐘，然后從她旁邊的紙上拿起筆，開始劃。五分鐘后，我把紙推過去。
“這邊填錯欄了，后面這兩組數是系統(tǒng)自動套算，前面那行如果沒選中類目，
后面自動關聯不上?！彼戳宋乙粫?，沒說話，把資料收起?！澳忝魈觳挥脪邘?，
去后勤部幫我清點倉庫?！蔽尹c點頭。她說：“你不用謝我，我不喜歡你。但我討厭笨蛋。
”我轉身出去時，聽見她在打電話。“把江工那邊的檔案調給我，
我要確認一下他推薦的人有沒有問題。”我沒回頭。晚上我回到出租屋，
屋里還是悶熱的氣味，老李光著膀子抽煙，電視在放新聞，說城中村要改造，可能要清人。
我洗了把臉，坐在床邊，看著手機發(fā)呆。母親發(fā)了條信息：“醫(yī)院讓我復查，得拍CT，
要八百塊?！蔽野彦X包翻出來，還有一百七十八塊現金，加上銀行卡里不到兩百。我沒回她。
只是打開支付寶，試著提交借唄申請。被拒了。我想了一會兒，
拉黑了幾個通訊錄里早就不來往的人。第二天，我去了后勤部。倉庫比我想象的大，
像個封閉的地下室。貨架上堆滿了辦公用品、檔案紙箱、投影儀電池、密封的文件盒。
林音沒來，她只是讓我找出六個月前的入庫記錄，并復盤每月消耗。我用了整整一個上午，
才找到那本塵封的藍皮賬冊。上面是人工手寫的筆跡，字跡潦草，但排列有規(guī)律。我一邊看，
一邊在心里盤算。
筆記本消耗遠高于平均值；文件夾出庫異常頻繁；清潔工具賬面比實物多出整整兩箱。
我拿著那兩頁記錄復印了一份，沒告訴任何人。我知道這些和我沒關系。但我也知道，
等林音問起，我就能給出她想要的答案。下午我沒回倉庫，而是去了三樓會議區(qū)。
財務部在開一個小型會，我在門口等了二十分鐘，等到副總韓遠走出來。他看到我，
笑了笑：“你怎么在這？來送文件？”我低頭：“在后勤部做臨時調崗。
”他看了看我胸前的工牌：“劉凡……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聽過?！蔽业椭^不說話。
他輕笑了一下：“算了，掃廁所也好，別到處亂跑，壞了公司規(guī)矩?！蔽尹c頭，站著不動。
他走遠了。我站在原地，心跳得厲害。從他走路的方式、說話的語氣，
我確定他根本不記得我就是蘇倩那個曾經帶她做項目報告的人。他只記得我掃過廁所。
但沒關系。我走到電梯口，看到一個穿灰色制服的女孩手里拿著人事公示板，
上面寫著“2023年第二季度內聘競選啟動”，
幾行紅色粗體字醒目：“凡入職滿三個月以上者，均可參與申請，由部門推薦，
進行口頭答辯與現場選拔。錄用崗位包括：文秘崗、檔案崗、預算助理崗、行政協助崗等，
擇優(yōu)錄取?！蔽艺驹诠景迩?，看著那幾行字，許久沒動。這棟樓的每一扇門，每一張桌子，
每一臺打印機，都不是給我準備的。但現在——我不是沒有機會。我只是不能倒。
哪怕他們只記得我掃過廁所，只要我站上講臺，就沒人能忽視我。哪怕只有五分鐘，
我也會讓所有人記住：我是誰，我要干什么。第二天我請了半天假，
回出租屋打印了大學時的項目答辯PPT，又重新手寫了一份崗位申請。
我用鉛筆一字一字寫。寫到深夜，外面下起雨，我的手在發(fā)抖。
我看著鏡子里那個瘦得發(fā)青的臉，問了自己一句話：如果我不能贏，那我還能堅持多久？
4 轉折之戰(zhàn)申請書遞交上去那天，我穿的是借來的襯衫，洗得發(fā)白，領口有些塌。
我花了五塊錢理了個頭，又在樓下便利店買了瓶兩塊五的定型水，抹得頭發(fā)發(fā)亮。
面試安排在下午兩點。我提前半小時到了九樓多功能會議室，里頭已經坐了七八個競爭者，
大多是公司內部的文員、前臺、實習生，也有幾個穿著整齊的項目部新人。
我是唯一穿著工服的。他們看我一眼，有人低聲嘀咕：“掃廁所也來湊數啊？”我沒理會，
低頭翻著申請資料，把事先準備的答辯材料重新捋了一遍。兩點整，面試開始。
主持人點到我名字時，整個會議室頓了一下。“劉凡……保潔組？”我站起身，
輕聲說：“是我?！彼粗遥骸澳闶莾炔客扑]？”“王姐幫我聯系了江工，他以前帶過我。
”那人沉默幾秒：“按規(guī)定，只要提交材料就可以參與?！蔽易叩街v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