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不是落下來的,是砸下來的。豆大的雨點兇狠地撞擊著“觀云居”厚重的落地玻璃窗,
發(fā)出連綿不絕的悶響,仿佛無數(shù)只瀕死的手在絕望地拍打。慘白的閃電撕裂墨汁般的夜空,
瞬間照亮了客廳里幾張神情各異的臉,
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和緊隨而至的、震得人頭皮發(fā)麻的滾雷吞沒。
陳默抹了一把臉上冰涼的雨水,外套沉甸甸地吸飽了水汽。他遲到了,
山路上一處不大的滑坡耽誤了行程。此刻,別墅里彌漫的空氣比外面的風雨更令人窒息。
壁爐里跳躍的火焰本該帶來暖意,卻只在這奢華的囚籠里投射出扭曲、不安的影子。
女主人林薇蜷在沙發(fā)一角,年輕姣好的面容在明明滅滅的火光里顯得異常蒼白,
涂著蔻丹的手指神經(jīng)質(zhì)地絞著絲巾。周遠的商業(yè)合伙人吳剛,
一個身材壯碩、眉眼間帶著戾氣的中年男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眾人,
望著外面狂暴的雨幕,寬闊的肩膀緊繃著。角落里,
周遠的前妻蘇晴端著一杯早已冷掉的紅酒,姿態(tài)優(yōu)雅卻疏離,眼神像淬了冰的玻璃。
私人醫(yī)生趙明則顯得溫和許多,金絲眼鏡后的目光在眾人身上無聲地逡巡。
管家老李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垂手侍立在通往二樓的樓梯陰影處。
“這鬼天氣……”吳剛煩躁地嘟囔了一句,打破了令人難堪的寂靜,“老周呢?
把我們晾這兒,自己躲清靜?”仿佛是為了回應他的疑問,
一聲短促、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叫猛地刺穿雨聲,從二樓深處傳來!“啊——!
”客廳里凝固的空氣瞬間炸開。所有人都像被無形的鞭子抽了一下,猛地彈起。
林薇手里的絲巾飄然落地,她驚恐地捂住嘴。吳剛霍然轉身,臉色驟變。蘇晴的酒杯脫手,
暗紅的酒液潑灑在昂貴的波斯地毯上。趙明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瞳孔急劇收縮。
老李佝僂的身體挺直了些。沒有任何猶豫,眾人幾乎是互相推搡著,
跌跌撞撞地沖向二樓那扇沉重的、此刻卻透出死亡氣息的胡桃木書房門。陳默的心猛地一沉,
職業(yè)的警鈴在腦中尖銳地鳴響。他撥開有些慌亂的趙明,第一個沖到門前,用力擰開把手。
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雪茄的殘香撲面而來,令人作嘔。巨大的紅木書桌旁,
別墅的主人周遠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倒在地上。他的后腦勺浸在暗紅粘稠的血泊里,
血還在緩慢地向外蔓延。一個沉甸甸的水晶煙灰缸碎裂在他身旁,幾塊沾血的碎片散落著,
在燈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初步的致命傷似乎顯而易見。
但陳默的目光只在那傷口上停留了一瞬,職業(yè)的本能立刻鎖定了更詭異、更不容忽視的細節(jié)。
死者的嘴唇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其不自然的紺紫色。他下意識地蹲下身,
戴上了隨身攜帶的乳膠手套(法醫(yī)的習慣讓他隨身帶著這個),
小心地抬起周遠一只冰冷的手。指甲甲床下,同樣泛著深重的青紫。中毒!
陳默的呼吸微微一窒。重擊致死?還是劇毒奪命?或者……兩者皆是?
他銳利的目光如手術刀般掃過現(xiàn)場。周遠的右手緊握著,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陳默小心地、一根一根掰開那僵硬的手指。一小片深色、帶有獨特暗金色水波紋暗紋的布料,
被死者死死攥在掌心。幾乎在同一時間,吳剛也發(fā)現(xiàn)了書桌抽屜的異常——它沒有完全合攏。
他粗暴地拉開抽屜,里面空空蕩蕩,只躺著一個拇指大小的、沒有任何標簽的透明玻璃瓶。
瓶口敞開,瓶底殘留著幾滴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無色液體。“這是什么鬼東西?
”吳剛的聲音帶著驚疑。趙明湊近一步,鼻翼翕動了一下,臉色瞬間凝重:“小心!
這氣味……極淡,但很特殊。很可能是……劇毒氰化物殘留?!彼乱庾R地后退了半步,
看向那瓶子的眼神充滿忌憚。就在眾人被這接連的發(fā)現(xiàn)沖擊得心神劇震時,
窗外又是一道慘白的電光撕裂長空,緊接著是震耳欲聾、仿佛就在屋頂炸開的霹靂!
別墅里的燈光猛地跳動了幾下,驟然熄滅!絕對的黑暗瞬間降臨,
伴隨著女人們壓抑不住的驚叫和男人們粗重的喘息。只有壁爐殘余的火光在樓下客廳的方向,
透過樓梯口,投射上來一些微弱、搖曳、如同鬼魅般的光影。幾秒鐘后,
備用應急燈昏黃的光線才勉強亮起,驅(qū)散了一部分濃稠的黑暗,
卻讓書房里每個人的臉都蒙上了一層詭異不安的陰影?!靶盘枺∈謾C信號呢?
”林薇帶著哭腔,顫抖著拿出手機?!霸撍?!一格都沒有了!”吳剛暴躁地低吼,
用力搖晃著自己的手機。管家老李佝僂著背,步履蹣跚地走到壁掛電話旁,
拿起聽筒聽了片刻,又默默放下,搖了搖頭,聲音干澀沙?。骸白鶛C……也斷了。
線路可能被雷劈斷了,或者……樹壓斷了。”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每一個人。
“下山的路呢?”蘇晴的聲音還算冷靜,但握著椅子扶手的手指關節(jié)同樣發(fā)白。
老李沉默地走到窗邊,撩開厚重的天鵝絨窗簾一角。應急燈昏黃的光暈下,
隱約可見窗外不遠處的山路上,一大片混著泥漿和巨大石塊的滑坡體,將道路徹底掩埋,
如同一條猙獰的傷疤。雨水正瘋狂地沖刷著泥石流,發(fā)出沉悶的轟鳴。“封死了。
”老李的聲音像鈍刀劃過砂紙,“這么大的雨,救援……最快也得明天天亮。
”一座山頂孤島。一場暴雨圍困。一具死因蹊蹺的尸體。一個看不見的兇手。所有人的目光,
帶著恐懼、猜疑和審視,在昏暗中無聲地碰撞??諝獬林氐萌缤嗔算U。
每個人心底都清晰地回蕩著一個聲音:兇手,就在這間屋子里!就在我們中間!
猜忌的毒藤開始在死寂中瘋狂滋長。“氰化物……”吳剛猛地轉向趙明,
眼神兇狠得像要噬人,“趙醫(yī)生!這東西只有你才最熟悉吧?老周最近身體不好,
都是你在照料!誰知道你有沒有動什么手腳?”趙明臉色一白,
金絲眼鏡后的目光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強自鎮(zhèn)定:“吳先生,說話要講證據(jù)!
周先生是我的雇主,我有什么理由害他?倒是你,”他扶了扶眼鏡,語氣尖銳起來,
“下午在書房和周先生吵得面紅耳赤,整個別墅都聽見了!為了那個新礦山的投資權?
周先生沒答應你,對吧?”“放屁!”吳剛像被踩了尾巴的獅子,額頭青筋暴起,
往前逼近一步,“老子再吵也是生意!你呢?老周上周體檢報告出來,聽說不太妙???
是不是他知道了你以前在什么小醫(yī)院搞出的那檔子醫(yī)療事故爛事?他捏著你的把柄了?
”趙明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皦蛄?!
”林薇突然尖叫起來,眼淚終于奪眶而出,她指著蘇晴,聲音尖銳得刺耳,“是她!
一定是她!她恨遠哥!離婚時她什么都沒拿到!這次遠哥莫名其妙邀請她來,
她肯定覺得是羞辱!她一直想報復!”她轉向蘇晴,眼神怨毒,“剛才晚宴上,
只有你中途離開過!你去哪了?”蘇晴冷冷地看著林薇歇斯底里的樣子,
嘴角甚至勾起一絲極淡的、冰冷的嘲諷:“林小姐,收起你拙劣的表演。我去洗手間補妝,
需要向你報備?倒是你,”她的目光像冰錐,刺向林薇,“周遠死了,誰是最大的受益人?
那筆天價的保險金和遺產(chǎn),夠你揮霍幾輩子了吧?聽說……你在外面養(yǎng)的小白臉,
最近手頭可不怎么寬裕?”林薇的臉色瞬間煞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
陳默冷眼旁觀著這場互相撕咬的鬧劇,仿佛置身事外。但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
職業(yè)的冷靜壓倒了環(huán)境的壓迫感。
他不動聲色地再次審視那片從死者手中取出的布料碎片——獨特的暗金色水波紋暗紋。
目光極其隱蔽地在客廳里幾個人的衣著上掃過。林薇……她身上那件墨綠色的真絲旗袍,
在應急燈昏黃的光線下,領口和袖口的精致盤扣邊緣,似乎隱隱透出同樣的暗金色紋路?
盤扣……他心中一動。他走到書桌前,周遠的電腦屏幕在備用電源下還亮著。
一封未發(fā)送的郵件草稿孤零零地躺在編輯頁面。標題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