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月的離別四月的風裹著楊絮,像未拆封的棉花糖,黏在趙陽的睫毛上。
他蹲在出租屋的水泥地上,第三遍檢查著行李箱里的降壓藥——父親上周在工地摔斷了手腕,
母親偷偷在電話里說,老頭子疼得整夜睡不著,卻舍不得吃醫(yī)院開的進口藥。
“要不……再留半個月?”蘇洛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剛醒的沙啞。
她裹著去年訂婚時買的珊瑚絨睡衣,領口磨得發(fā)毛,正用指腹摩挲著床頭柜上的房貸合同。
那疊紙被翻得邊角起卷,第17頁的利率條款下,用紅筆重重畫著圈。趙陽喉嚨動了動,
想說“好”,卻看見她腕間晃蕩的銀手鏈——那是他用第一個月工資買的,
當時他們擠在城中村的小餐館里,他說等攢夠首付,就把她娶回家。
如今首付變成了兩套房貸,一套在大同,一套在蘇洛老家,月供像兩條毒蛇,
吐著信子纏上他們的脖子?!案哞F十點零五。”他低頭扣行李箱拉鏈,
金屬扣發(fā)出刺耳的咔嗒聲,“張哥介紹的工地急著要人,日結(jié)260,
錯過這波……”“日結(jié)工算什么穩(wěn)定工作?”蘇洛突然提高聲音,合同角被她捏出褶皺,
“你都28了,還想一輩子扛水泥?我爸說鎮(zhèn)政府正在招合同制……”“合同制一個月三千,
扣完五險剩兩千五,連大同的房貸都不夠!”趙陽猛地站起來,行李箱撞在床角,發(fā)出悶響。
窗外傳來收廢品的三輪車喇叭聲,循環(huán)播放著“高價回收舊家電”,像某種黑色幽默。
蘇洛不說話了,轉(zhuǎn)身從衣柜里抽出個紙袋,塞到他懷里。里面是幾本考公真題,
扉頁上用熒光筆標著重點,“資料分析”章節(jié)夾著張便利貼,寫著“每天至少刷20道”,
是她上個月熬夜整理的。“晚上別去網(wǎng)吧打游戲了?!彼穆曇糨p下來,
手指無意識地卷著睡衣袖口,“我問過輔導班老師,建筑類崗位競爭小,
你先考個事業(yè)單位……”趙陽喉嚨發(fā)緊,想起去年冬天,她裹著羽絨服在圖書館待到閉館,
就為了蹭免費的暖氣做真題?,F(xiàn)在她放棄了省城的工作機會,窩在老家的小縣城備考,
而他連每天和她視頻的時間都湊不齊。手機在褲兜震動,是工地老張發(fā)來的消息:“小趙,
趕緊過來,老板說今天能干到半夜,加班費翻倍?!薄拔业米吡?。
”趙陽抓起紙袋塞進行李箱,拉鏈硌得虎口生疼,“等這陣子忙完,
我一定好好復習……”蘇洛沒說話,轉(zhuǎn)身拉開窗簾。四月的陽光落進來,
在她眼角的淚痣上鍍了層金邊。那滴淚痣曾是他最喜歡的地方,戀愛時他總說,
這是上帝給美人蓋的郵戳。行李箱滾輪碾過走廊的裂紋地磚,趙陽不敢回頭。
拐角處的鏡子里,映出他略顯佝僂的背影,和二十歲那年背著吉他去音樂節(jié)的少年,
判若兩人。2 雙城時差五月的大同像個大烤箱,日頭把安全帽曬得燙手。
趙陽蹲在腳手架下啃饅頭,手機屏幕在陽光下泛白,
第17通視頻請求被掛斷的提示刺得眼睛疼?!坝殖臣芰耍俊崩蠌堖f來半瓶冰鎮(zhèn)汽水,
安全帽下的頭發(fā)濕得能擰出水,“女人嘛,就得哄,你買束花——”“房貸都逾期三天了。
”趙陽打斷他,喉結(jié)滾動著咽下干澀的饅頭,“哪有錢買花。”手機突然震動,
這次是蘇洛打來的。他慌忙在工裝褲上擦手,接通時帶出串電流雜音?!拔??
”她的聲音帶著電流聲,背景里有老式鐘表的滴答聲,“今天……”“今天工地加班,
可能要到十點?!壁w陽搶先說,眼睛盯著遠處塔吊上的安全員,那家伙正朝他們這邊張望,
“你吃飯了嗎?”“嗯?!倍虝旱某聊拔医裉烊チ颂算y行,房貸利率又漲了,
大同這套月供要多還三百……”“知道了?!壁w陽聽見自己的聲音像塊曬干的抹布,
硬邦邦的,“我會想辦法?!薄澳憔椭粫f這句話!”蘇洛突然提高聲音,
背景里的鐘表聲突然清晰起來,“你知道我今天去醫(yī)院花了多少錢嗎?掛號費35,
抽血180,做B超的時候……”“醫(yī)院?”趙陽猛地站起來,安全帽撞在鋼管上,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沒事?!彼穆曇粲州p下去,像泄了氣的皮球,
“就是生理期肚子疼,醫(yī)生說有點炎癥……”“我明天請假回去!
”趙陽抓著鋼管的手青筋暴起,遠處的安全員開始吹哨,“你等我——”“不用。
”她打斷他,“你回來一天,誤工費夠我買兩盒藥了。再說……”她頓了頓,
“你回來也只能待半天,來回車費又得幾百?!鄙诼曉絹碓郊保蠌堅谶h處揮手,
示意安全員過來了。趙陽咬著牙,看著工裝褲膝蓋處的補丁,那是蘇洛去年冬天給他縫的,
針腳細密,像一排小小的省略號?!巴砩衔以俳o你打視頻?!彼犚娮约赫f,
聲音空洞得像吹過工地的風,“你別太累了,早點睡?!睊鞌嚯娫挄r,
屏幕上跳出條短信:【xx銀行】您尾號xxxx的賬戶今日扣款失敗,
逾期記錄將上報征信系統(tǒng)。趙陽把手機塞進褲兜,抓起安全帽往頭上一扣,
鋼管上的焊渣掉進衣領,在脊背上燙出個紅點。遠處的塔吊還在轉(zhuǎn)動,
鋼筋水泥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像某個巨大生物的骨骼。
3 沉默的夏天六月的雨來得猝不及防,趙陽蹲在便利店門口躲雨,
手機屏幕映著他蒼白的臉。視頻里的蘇洛穿著件洗褪色的白T恤,
身后的書桌堆滿了考公資料,《行測5000題》的封面被翻得卷邊?!敖裉炷?级嗌俜??
”他試著讓語氣輕快些,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便利店玻璃上的水霧。“58。
”她的聲音平淡,像在說別人的事,“崗位第一都考72了?!薄斑€有時間,你肯定能行。
”趙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雨珠順著便利店的遮陽棚滴落,在地上砸出小坑,
“我最近在學造價師的課,聽說考上了能掛靠……”“掛靠?”她突然笑了一聲,
笑得趙陽心里發(fā)毛,“你知道掛靠違法嗎?要是被查出來,你這輩子都別想考編了!
”“那我能怎么辦?”趙陽的聲音也高了起來,旁邊路過的中學生轉(zhuǎn)頭看他們,
“兩套房的房貸,還有你家那套的首付借款,每個月壓得我喘不過氣!你以為我不想穩(wěn)定?
我也想坐在辦公室里吹空調(diào),可我沒那本事!”蘇洛猛地把書摔在桌上,
驚飛了窗臺上的麻雀。那只麻雀撲棱著翅膀撞在玻璃上,又跌回雨里?!八远际俏业腻e?
”她的眼睛通紅,“當初是誰說‘房子我來買,你負責嫁’?現(xiàn)在又怪我家要首付?趙陽,
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娶了個家里沒背景的女人?”趙陽的喉嚨像塞了團浸水的棉花,
發(fā)不出聲音。他看見她腕間的銀手鏈不見了,露出道淡淡的紅痕,像是被什么東西勒過。
“不說了?!碧K洛突然關掉攝像頭,屏幕只剩一片黑暗,“我要刷題了。
”通話結(jié)束的提示音像根細針扎進耳膜,趙陽盯著黑屏的手機,直到屏幕映出自己扭曲的臉。
雨還在下,便利店的暖光透過玻璃,把他的影子投在濕漉漉的地上,像攤模糊的墨漬。
他摸出煙盒,才發(fā)現(xiàn)里面只剩半根皺巴巴的煙。點燃時,雨水濺在火苗上,
騰起股辛辣的水汽。遠處的霓虹燈開始閃爍,某家樓盤的廣告牌上,
穿著西裝的男人摟著妻子,背景是棟帶飄窗的洋房,廣告詞寫著:“給她一個溫暖的家”。
趙陽突然想起訂婚那天,蘇洛穿著件淡藍色的連衣裙,
在民政局門口說:“其實租房也沒關系,只要和你在一起?!蹦菚r他攥著紅本本,
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煙燒到過濾嘴,燙得手指發(fā)疼。他把煙頭按在地上,
火星子濺在褲腿上,燒出個小洞。雨還在下,打濕了他的睫毛,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4 秋夜急診九月的風帶著涼意,趙陽蹲在醫(yī)院走廊的長椅上,手里的掛號單被捏得發(fā)皺。
凌晨三點的醫(yī)院像座孤島,遠處傳來某個病房的監(jiān)護儀滴答聲,和他心跳的節(jié)奏重合。
“趙陽?”蘇洛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剛醒的沙啞,“你怎么……”“沒事,就是發(fā)燒。
”他慌忙把掛號單塞進褲兜,擠出個笑容,“工地好多人都感冒了,我怕傳染給你,
就在醫(yī)院隨便看看……”“發(fā)燒39.5度,你叫隨便看看?”她突然提高聲音,
走廊盡頭的護士抬頭看他們,“你知不知道高燒會引發(fā)肺炎?
你知不知道如果轉(zhuǎn)成腦膜炎……”“我知道,我就是太累了?!壁w陽別過臉,
不敢看她通紅的眼睛,“吃片退燒藥就好,你趕緊回去吧,
明天還要模考……”“??贾匾€是你重要?”她的聲音突然哽咽,從包里掏出個塑料袋,
里面裝著保溫杯和毛巾,“我煮了姜茶,你先喝一口……”保溫杯的熱氣撲在臉上,
趙陽突然想起小時候生病,母親也是這樣坐在床邊,用溫水給他擦額頭。他接過杯子,
手指觸到她掌心的繭——那是每天握筆刷題磨出來的?!皩Σ黄稹!彼犚娮约赫f,
聲音悶在杯子里,“我沒本事,讓你跟著我吃苦……”“別說了。”她伸手按住他的嘴,
手指上有淡淡的墨水味,“我們一起考,你考事業(yè)單位,我考公務員,總會有辦法的。
”趙陽抬頭看她,月光從走廊的窗戶斜斜切進來,在她臉上織出明暗交錯的網(wǎng)。
她眼角的淚痣在陰影里忽隱忽現(xiàn),像顆落在夜空中的星星。手機在褲兜震動,
是銀行發(fā)來的短信:【xx銀行】您尾號xxxx的賬戶已逾期15天,
我行將采取法律手段……趙陽關掉手機,把姜茶一飲而盡。滾燙的液體滑進喉嚨,
燒得眼眶發(fā)酸。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觸到腕間那道紅痕——原來那不是勒痕,
是道細細的傷疤,他突然想起,那是去年她切菜時不小心劃的,當時他抱著她的手吹了好久,
說“以后我來做飯,不讓你受傷”?!暗瓤纪暝?,我們?nèi)ヂ糜伟??!彼p聲說,
thumb摩挲著她掌心的繭,“就去你一直想去的青海湖,看油菜花,
騎牦?!彼α耍劾镉袦I光閃爍,像碎掉的星星。走廊盡頭的護士臺傳來動靜,
值班護士抱著病歷本走過,高跟鞋敲在地面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趙陽靠在椅背上,
聽著她絮絮說著明天的??加媱?,突然覺得,哪怕前方是深淵,只要有她在身邊,
似乎也沒那么可怕了。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時出來了,淡淡的銀光鋪在走廊上,
像條通向黎明的路。5 冬雪來信十二月的雪來得早,趙陽站在出租屋的窗前,
看雪花落在對面的腳手架上,像撒了把粗鹽。手機屏幕亮了,是蘇洛發(fā)來的消息,
附帶一張截圖:事業(yè)單位筆試成績——78分,崗位第一?!巴砩匣貋沓燥埌?,
我做了紅燒肉?!彼南⒏l(fā)來,末尾帶了個笑臉表情,自從備考以來,
他很久沒見過她用表情了。地鐵穿過城市的地下,趙陽摸著口袋里的小盒子,
金屬邊角硌得掌心發(fā)疼。那是他用三個月的兼職工資買的戒指,鉆石很小,
卻在燈光下閃著溫柔的光。出租屋的門虛掩著,飄出熟悉的醬油香。
蘇洛系著他送的草莓圍裙,正在廚房翻炒,聽見腳步聲回頭,發(fā)梢沾著粒米飯?!跋词殖燥?。
”她笑著說,轉(zhuǎn)身時圍裙帶子蹭到了酒瓶,“今天值得慶祝,我買了點酒……”“等等。
”趙陽突然開口,聲音比想象中顫抖,他單膝跪地,在她驚訝的目光中掏出戒指盒,“蘇洛,
嫁給我吧。這次……這次我保證,會給你一個穩(wěn)定的家。”她手里的鍋鏟“當啷”落地,
油星濺在圍裙上,燙出幾個小斑。趙陽看見她眼里突然涌出的淚,像春雪融化時的溪水,
帶著冰封已久的溫度?!吧倒稀!彼p聲說,伸手替他拂去肩頭的雪花,
“我們不是早就訂婚了嗎?”“不一樣。”趙陽抓住她的手,把戒指套進無名指,大小剛好,
“以前我總覺得,只有買了房、還了貸,才能給你幸?!,F(xiàn)在才明白,只要我們在一起,
就是家。”蘇洛突然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伸手抱住他,圍裙上的油漬蹭在他的毛衣上。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落在玻璃上,結(jié)成美麗的冰花。遠處不知誰家的電視在播新聞,
主播的聲音模糊不清,但能聽見“房貸利率下調(diào)”幾個字。
“其實……”蘇洛在他懷里悶悶地說,“我今天收到了省廳的面試通知,
他們說我的筆試成績很優(yōu)秀……”“那就去省城?!壁w陽打斷她,握住她的肩膀認真看著她,
“我陪你去,我可以在那邊找工作,邊工作邊備考,總會有辦法的?!彼ь^看他,
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卻笑得像春天的太陽。趙陽突然想起他們第一次約會,也是個下雪天,
她穿著件紅色的羽絨服,在雪地里轉(zhuǎn)圈圈,說“以后要是能和喜歡的人一起看雪,
就太幸福了”。鍋里的紅燒肉咕嘟作響,香氣彌漫整個房間。趙陽關掉抽油煙機,
廚房突然安靜下來,只有彼此的呼吸聲,和窗外雪花落在玻璃上的輕響。
他輕輕吻去她眼角的淚,聽見自己說:“以后的路,我們一起走,慢慢走?!碧K洛點頭,
環(huán)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前。遠處的煙花突然炸開,映得雪地一片通紅,
像誰在天幕上潑了勺滾燙的酒。手機在桌上震動,趙陽瞥了眼屏幕,
是銀行發(fā)來的短信:【xx銀行】鑒于您的良好還款記錄,
我行將為您提供房貸利率優(yōu)惠……他關掉手機,把蘇洛抱得更緊。窗外的雪還在下,
但他知道,這個冬天,不會再冷了。6 省城碎片省城的冬天像塊凍硬的鐵皮,
風卷著地鐵口的宣傳單頁,拍在趙陽的膝蓋上。他蹲在便利店門口啃包子,
目光掠過玻璃上的招聘廣告:“夜班保安,月薪3500,包吃住”。
呼出的白氣在零下五度的空氣里迅速消散,像他投出的三十份簡歷,大多石沉大海。“小趙,
今天來試工?”便利店老板掀開厚重的棉門簾,手里的掃碼槍還掛著價簽,“后廚缺個切配,
你要是行……”“謝謝張哥。”趙陽把包子餡沾在袖口的油漬蹭掉,
那是蘇洛昨晚新織的毛衣,“我下午還要去建筑公司面試,
您這兒要是能留到晚上……”手機在褲兜震動,是蘇洛發(fā)來的消息:“面試穿搭視頻發(fā)你了,
領帶別選酒紅色,顯老氣?!备綆б粡堊耘恼?,她穿著去年生日買的藏青色西裝,
站在出租屋的鏡子前,嘴角抿得很輕,像在練習微笑。面試地點在寫字樓23層,
電梯里的香薰甜得發(fā)膩,趙陽扯了扯領帶,覺得呼吸困難。會議室的玻璃幕墻外,
雪花正撲在高聳的摩天大樓上,像無數(shù)只想要敲開窗戶的手?!摆w先生,
您之前做過造價師助理?”HR的目光掃過簡歷,停在“高中學歷”那欄,
“但我們要求至少大?!薄拔艺谧钥冀ㄖこ虒I(yè)。
”趙陽摸出工裝褲口袋里的準考證,塑料封皮邊緣磨得發(fā)白,“而且我有三年工地經(jīng)驗,
能看懂圖紙,會用廣聯(lián)達軟件……”“抱歉,我們更傾向于科班出身的候選人。
”HR合上簡歷,笑容公式化,“不過您可以留下聯(lián)系方式,有合適的崗位再通知您。
”走出寫字樓時,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趙陽摸出手機,想給蘇洛打電話,
卻看見屏幕上跳出的銀行短信:【xx銀行】您申請的房貸利率優(yōu)惠審核未通過,
當前執(zhí)行利率5.88%……“?!钡囊宦?,地鐵口的電子屏切換廣告,
西裝革履的男人舉著香檳杯,身后是燈火輝煌的江景房,廣告詞寫著:“給她更好的生活”。
趙陽盯著男人腕間的名表,突然想起蘇洛昨天說,她面試時看見其他考生戴著卡地亞手鐲。
出租屋在老城區(qū)的筒子樓,廚房和衛(wèi)生間是公用的。趙陽掏出鑰匙,
聽見門內(nèi)傳來低低的爭執(zhí)聲——是蘇洛在和母親通電話?!皨?,我說了不用寄錢!
”她的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我們能行……什么?表姐夫給我介紹了稅務局的相親對象?
”鑰匙在鎖孔里轉(zhuǎn)了兩圈,趙陽推開門,正看見蘇洛轉(zhuǎn)身,手機屏幕的光映得她臉色發(fā)青。
她腕間空空的,銀手鏈不知何時換成了串紅繩,上面系著枚硬幣大小的玉片?!懊嬖囋趺礃樱?/p>
”他故作輕松地舉起手里的塑料袋,“我買了鯽魚,今晚熬湯給你補補……”“別裝了!
”她突然爆發(fā),紅繩在手腕上勒出紅痕,“我都看見了,你手機里的保安招聘信息!趙陽,
你甘心一輩子當保安嗎?”塑料袋“啪”地落在地上,鯽魚在冰水里蹦了兩下,又不動了。
趙陽看見她眼里的失望,像面鏡子,照出自己狼狽的模樣——工裝褲膝蓋處又磨破了,
毛衣袖口起了球,連新買的領帶都是在夜市買的假貨?!澳悄隳??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刺,“你面試的時候,有沒有人問你為什么放棄省城工作回老家?
有沒有人笑你穿假名牌?”蘇洛猛地轉(zhuǎn)身,背對著他打開窗戶。雪片卷進屋里,
落在她的西裝肩上,像撒了把鹽。趙陽看見她發(fā)抖的肩膀,突然想起他們在大同的出租屋,
有次她痛經(jīng)到冒冷汗,卻堅持要給他補衣服?!皩Σ黄??!彼哌^去,把窗戶關上,
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雪花,“我只是……太怕你失望了?!彼D(zhuǎn)身看他,睫毛上掛著水珠,
不知是淚還是雪花。趙陽從口袋里摸出個小盒子,里面是枚銀戒指,
刻著簡單的花紋:“路過首飾店看見的,打折……”“傻瓜?!彼p聲說,
把戒指套上無名指,紅繩和銀戒疊在一起,像道新舊交織的傷疤,“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一起走,慢慢走?!睆N房傳來水壺燒開的聲音,嗚嗚的蒸汽頂起壺蓋。
趙陽彎腰撿起地上的鯽魚,魚鱗粘在掌心,涼絲絲的。蘇洛挽起袖子,從碗柜里拿出燉鍋,
手腕上的紅繩滑到手肘,露出那道切菜時的傷疤?!敖裢矶嘀簏c飯?!彼伬锏顾?/p>
聲音恢復了平靜,“我下午接到輔導班電話,說有個面試特訓班,周末開課……”“去報吧。
”趙陽打開燃氣灶,藍色的火苗舔著鍋底,“我明天去便利店上夜班,聽說還有提成。
”蘇洛沒說話,伸手替他理了理歪掉的領帶。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遠處的霓虹在飛雪中暈成模糊的色塊,像幅未干的油畫。趙陽突然想起他們第一次來省城,
擠在公交站臺看夜景,她指著最高的那棟樓說:“總有一天,我們會在那里有間辦公室。
”鯽魚在沸水里翻了個身,香氣漸漸彌漫開來。蘇洛往鍋里撒了把蔥花,白汽氤氳中,
她的臉變得柔和起來。趙陽伸手握住她的手,觸到紅繩下凹凸的傷疤,突然覺得,
這些傷痕不是負擔,而是他們一起走過的路。手機在桌上震動,趙陽瞥了眼屏幕,
是老張發(fā)來的消息:“小趙,工地缺個夜間值班,日結(jié)200,你來不?”他關掉消息,
把蘇洛輕輕擁進懷里。燉鍋的熱氣撲在臉上,有點燙,卻讓人安心。雪還在下,但他知道,
只要鍋里的湯還在沸騰,只要身邊的人還在,這個冬天,就有溫度。
7 春夜暴雨三月的雨來得猝不及防,像天空破了個洞。趙陽蹲在便利店后廚,
聽著外面的thunderstorm,手里的菜刀“咚咚”切著土豆。夜班的第17天,
他的黑眼圈深得能裝下半斤醬油,切菜時差點把手指剁了?!靶≮w,有人找!
”張哥在前臺喊,聲音被雨聲撕得破碎。趙陽擦著手出來,看見蘇洛站在門口,渾身濕透,
懷里緊抱著個文件夾?!澳阍趺磥砹耍俊彼琶Τ断聡?,想替她擦水,
卻發(fā)現(xiàn)手上都是土豆淀粉,“面試不是明天嗎?”“延期了。”她牙齒打著顫,
把文件夾舉到胸前,“省廳臨時通知,面試改到下周五……”突然一聲驚雷,
便利店的燈閃了兩下,滅了。應急燈亮起,昏黃的光里,趙陽看見她眼角的淚痣,
像滴在宣紙上的墨,暈開細小的紋路?!皼]事的,多一周準備時間,你肯定能行。
”他伸手想抱她,卻聞到自己身上濃重的油煙味,手懸在半空,又放下了。蘇洛沒說話,
低頭打開文件夾,里面的面試資料被雨水洇濕,“結(jié)構(gòu)化面試”幾個字糊成一團。
趙陽想起昨晚她在出租屋練習答題,對著鏡子一遍遍地糾正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