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趁我外出將懷孕的外室接回府。我是最后知情的。再見面,
他摟著懷著的嬌兒說:「雪亭有孕辛苦,卻仍愿意幫你打理內(nèi)宅,你應感激,不要無理取鬧。
」一同外出的老夫人神情淡淡,顯然早已知曉此事。我松了口氣,看來不必手下留情了。
1.老夫人突患惡疾,大夫束手無策。一高僧路過聽聞此事,說:「靈隱寺集天地靈氣,
老夫人前去養(yǎng)病,必能痊愈?!估戏蛉嗣乙煌叭ィ译m心下疑惑,卻也乖乖照做。
臨行前,夫君拉著我的手道:「夫人此行辛苦,萬望珍重身體,我等你平安歸來?!?/p>
我被他的巧言打動,在寺廟盡心侍奉老夫人。凡事親力親為,體貼入微。三個月后,
老夫人果真病愈。我們返程回府,卻見我的夫君正小心摟著一個女子。
他滿心滿眼都是那女子,竟沒有瞧見我們的到來。他對女子嗔怪道:「這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何必親自出來?!古幽笾C帕,捂嘴輕笑:「這是我第一次見姐姐,我若不親自來,
姐姐怪罪怎么辦?「我不想你為難?!购靡桓崩汕殒獾臉幼?。若那男子不是我的夫君,
我定要被他們的恩愛打動。老夫人輕咳兩聲,兩人才回過神來。夫君走到老夫人身邊,
喚了一聲「母親」。老夫人點點頭。我望向老夫人,發(fā)現(xiàn)她刻意避開了我的視線。
老夫人神情淡淡,我明白她早已知曉此事。而我像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里。
林雪亭見我靜立不語,忙上前福身行禮。腕間金鐲叮當作響?!附憬阒圮噭陬D,
妹妹本該早些出城相迎的?!刮叶⒅l(fā)間那支點翠鳳尾簪。那是我娘留給我的嫁妝,
三個月前收拾庫房時竟不翼而飛。此刻在她鬢邊顫巍巍地晃,倒像是無聲的嘲諷。
我以為是忘了放在哪里,現(xiàn)在看來是遭了家賊?!附憬??」她怯生生伸手要扶我,
卻被我側(cè)身避開。夫君立刻沉了臉,一把將人護在身后,
說:「雪亭懷著身孕還親自打點你的院落,你就是這樣對待她的好意?」老夫人轉(zhuǎn)動佛珠,
忽然開口:「你不在府里這三個月,下人們亂得像沒頭蒼蠅,多虧雪亭撐著。」
她瞥了眼林雪亭微隆的小腹,「她既有了子嗣,你作為主母合該大度些?!?/p>
林雪亭突然紅了眼眶:「都怪我不懂事,讓姐姐生氣了?!顾鲃菀卖⒆?,
卻被夫君按住手。他冷笑著看我,道:「不過是個物件,也值得你給雪亭難堪?
「庫房里那些嫁妝,難道比侯府血脈還重要?」我望著廊下新?lián)Q的茜紗燈籠。
那本該用在我生辰宴上的珍品,如今倒成了迎接外室的排場。我笑出聲來:「夫君說得是?!?/p>
伸手扶正林雪亭歪斜的鳳尾簪,我溫聲道:「妹妹有孕在身,這些俗物戴著累贅?!?/p>
指尖一挑,那支鳳尾簪便落進我袖中,「姐姐替你收著?!沽盅┩さ难蹨I瞬間滾落。
她咬著唇,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夫君眉頭緊皺,眼底的失望幾乎要溢出來。
「你何時變得這般刻???」他冷聲斥責,「雪亭懷著身孕,處處為你著想,
你卻連一支簪子都要計較?」我靜靜看著他,忽然覺得可笑。三個月前,他拉著我的手,
滿眼深情地說等我回來??扇缃瘢o著另一個女人,指責我不夠大度。
老夫人轉(zhuǎn)動佛珠的手一頓,終于開口:「罷了,念在你伺候我一場的份上,
這嫁妝你拿回去便是?!顾Z氣施舍,仿佛這是天大的恩賜。我輕笑一聲,
目光掃過他們?nèi)耍骸妇┏怯蓄^有臉的人家,可沒聽說過貪圖媳婦嫁妝的?!狗蚓樕E變,
老夫人手中的佛珠猛地一停。林雪亭的啜泣聲也戛然而止。「你——!」夫君怒極,
卻一時語塞。我慢條斯理地將簪子別回自己發(fā)間,唇角微揚:「怎么?我說的不對?」
老夫人面色陰沉,半晌才冷冷道:「回府吧,別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2夫君深深瞥了我一眼,
就護送林雪亭回去了。我則回到自己的院落。丫鬟們早已被換了一撥,見了我連頭都不敢抬。
我坐在妝臺前,指尖輕輕撫過那支鳳尾簪。銅鏡里映出一雙冷冽的眼睛。「夫人。」
大丫鬟春桃紅著眼眶進來,「侯爺派人傳話,說......」我打斷她,
道:「說林姨娘雖懷著身孕,卻愿意替我分憂?」我對著鏡子將簪子重新簪好,
「還是說下人們都習慣聽她差遣,讓我安心歇著?」春桃咬著唇點頭,眼淚啪嗒掉在地上。
我輕笑一聲,從妝奩最底層取出一枚鎏金鳳紋玉牌:「備轎,我要進宮。」「現(xiàn)在?」
春桃驚得忘了哭,說:「可侯爺方才說讓您不要到處亂跑。」我將玉牌收入袖中,
「他說他的,我做我的?!惯@時我聽見窗外傳來刻意壓低的說話聲。透過雕花窗欞,
看見兩個婆子正往我院里搬箱籠。那分明是我?guī)旆坷锏臇|西?!竸幼鬏p些!別讓夫人聽見。」
其中一人小聲道:「林姨娘說了,這些都要搬到她院里先收著?!刮颐偷赝崎_窗,
兩個婆子嚇得差點摔了箱子。陽光下,箱籠里露出的錦緞泛著熟悉的光澤。
那是我母親親手為我置辦的嫁妝?!阜?、夫人。」婆子們跪了一地?!父嬖V林姨娘,」
我慢條斯理地理著袖口,「我的東西,她碰一件,我剁她一根手指?!罐D(zhuǎn)身時,
春桃已經(jīng)嚇得臉色發(fā)白。我拍拍她的肩:「去告訴侯爺,就說我體諒林姨娘辛苦,
這就進宮求皇后娘娘賜個能干的嬤嬤來幫忙管家。」春桃眼睛一亮,
小聲道:「娘娘若是知道侯爺這般行事,定會為您出氣?!刮倚Χ徽Z。
皇后姑姑與皇上青梅竹馬,感情甚篤。曾經(jīng)有個妃子仗著皇上的寵愛挑釁皇后。
皇上知道后直接將妃子賜死,全家流放,為皇后出氣。我的家族已然沒落,
但侯府的人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不敢怠慢我??扇缃袼麄児蛔龀鰧欐獪缙薜呐e動。
我擔心宮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變動。3轎輞行至御街轉(zhuǎn)角,忽的被一隊侍衛(wèi)攔住去路。
春桃剛要呵斥,我按住她的手,掀開轎簾。鎏金步輦上,端坐著一位身著華服的妃子。
她是皇上新晉的林妃。林妃頭戴九鳳銜珠冠,正似笑非笑地睨著我。「臣婦見過娘娘。」
我屈膝行禮,卻遲遲未聞免禮之聲。膝蓋漸漸發(fā)酸,石板的寒氣透過裙裾滲進來。
步輦上傳來環(huán)佩輕響,林妃終于開口:「看來沈夫人不記得我了,真是好大的忘性?!?/p>
這聲音……我猛地抬頭,正對上她含笑的眼眸。半年前從掖庭逃出來的宮女,
如今竟成了高高在上的主子?!副緦m該謝你當日援手?!顾讣廨p撫小腹,「若非你說情,
本宮怎能從掖庭調(diào)到皇后宮內(nèi)伺候?又怎會被陛下臨幸?」話完,她的臉上已浮起嬌羞紅暈。
我心頭劇震。那日這宮女跪在雪地里,口口聲聲說遭人陷害,求我們救她出苦海。
夫君還特意問我:「皇后娘娘宮里可缺人?」「看來是想起來了?!?/p>
林妃撫了撫鬢邊的金鳳步搖,「本宮與雪亭一母同胞?!府斈昙业乐新?,她流落民間,
本宮則被沒入掖庭?!刮倚闹畜@疑不定。林雪亭分明說過,她父母是江南小商戶,
哪來的姐妹在宮中?「娘娘說笑了。」我直視她的眼睛,「林姨娘的戶籍文書上,
可沒寫有姐妹在宮中?!沽皱p笑出聲:「沈夫人以為,掖庭的記檔不能改?
戶部的文書不能動?」她俯下身,護甲劃過我的臉頰,「就像半年前,誰能想到一個浣衣婢,
今日能讓你跪著說話?」我這才注意到她腰間掛著的羊脂玉佩。此為西域進貢的珍品,
本該在皇后的私庫里。「說起來,還要多謝侯爺?!沽皱馕渡铋L地笑了,
「若不是他暗中打點,本宮怎能安然在皇后的眼皮底下孕育龍嗣。」她輕撫平坦的小腹,
未盡之言昭然若揭。春桃倒吸一口涼氣。我死死攥住袖中的鳳紋玉牌,瞬間想通了許多事。
那高僧怕是夫君安排的人。他們費盡心機將我支開三個月。就是為了讓林雪亭順利入府,
讓林妃在宮中站穩(wěn)腳跟。原來這盤棋,從半年前就開始下了?!改锬锶魺o他事,
臣婦還要去給皇后娘娘請安。」我故意提高聲量。林妃嗤笑一聲,
珠冠上的流蘇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沈夫人何必白費力氣?皇后娘娘觸怒龍顏,
已被禁足半月有余?!溉缃襁@宮里,可沒人會為你撐腰了?!?/p>
她居高臨下地睨著我:「本宮今日見你,就是要告訴你,回府后好好待雪亭。
「她腹中的孩子若有個閃失,本宮要你沈家滿門陪葬。」
護甲在陽光下閃過一道寒光我強壓下心頭驚駭,面上不露分毫:「娘娘教訓的是?!?/p>
待林妃的儀仗遠去,春桃急得直跺腳:「夫人,這可如何是好?」「去鳳儀宮?!刮页谅暤馈?/p>
繞過重重宮墻,往日莊嚴肅穆的鳳儀宮竟顯得格外冷清。宮門緊閉,侍衛(wèi)比平日多了一倍。
我正要上前,卻被一個面生的嬤嬤攔住:「奉皇上口諭,皇后娘娘靜思己過,
任何人不得探視?!剐南乱怀痢;屎髨?zhí)掌后宮十余載,從未受過這般折辱。
就在我轉(zhuǎn)身欲走時,角落里突然閃出一個熟悉的身影。是皇后身邊的錦瑟姑姑。
她借著遞帕子的動作,將一張字條塞進我手心?;氐今R車內(nèi),我顫抖著展開字條。
上面只有寥寥數(shù)字,卻如驚雷炸響:「鳳死虎生,汝子為世子,汝為侯府唯一主人?!?/p>
字跡潦草,顯然是匆忙寫就。但確是皇后親筆無疑。「夫人?」春桃擔憂地望著我。
我將字條湊近燭火,看著它化為灰燼。原來皇后早已知曉一切,甚至可能比我知道的更多。
「回府?!刮议]了閉眼。侯府無情無義,我也不必手下留情。4我的家族沒落,
是因為皇后位高權(quán)重,族人怕皇上忌憚,主動請辭。但這并不代表我們沒有自己的勢力。
回府后,我命人緊閉院門,將一應事務盡數(shù)推拒。春桃憂心忡忡地守在門外。
卻見我坐在窗前,細細擦拭著那支鳳尾簪。三更時分,院門忽然被輕輕叩響。
夫君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夫人,夜深露重,讓我進去說話可好?」我冷笑一聲,
示意春桃開門。他帶著一身酒氣進來,眼中卻清明得很。燭光下,那張曾經(jīng)讓我心動的面容,
此刻只覺虛偽可憎?!高€記得我們初見時么?」他自顧自坐下,「你在御花園撲蝶,
不小心跌進我的懷里。「還有你在春宴上吃到好吃的點心,藏在袖子里帶給我。
「我真的很懷念那時的日子」我不耐煩地打斷他。「侯爺深夜前來,就為說這些陳年舊事?
「還是說,林姨娘伺候得不夠盡心,讓侯爺想起我這個舊人了?」他臉色一僵,
隨即苦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氣。但雪亭她是無辜的。」「她無辜?」我猛地站起身,
「是她懷了你的骨肉無辜?還是她奪走一個主母的掌家之權(quán)無辜?」
鳳尾簪在燭火下泛著冷光,「侯爺莫非忘了,當年我懷著麟兒時,你正在邊關(guān)與敵廝殺,
是我救的你。」他神色驟變。那是我們最痛的往事。戰(zhàn)事吃緊,
夫君寫信給我:「此戰(zhàn)九死一生,若遇不測,我還夫人自由。愿夫人再遇良人,一生喜樂?!?/p>
隨信而來的是一封簽好字的和離書。短短兩行字,讓我不顧有孕的身體,策馬趕往邊關(guān)。
一路上不敢有片刻的失神。刀槍無情,夫君摔下馬時敵人的長槍直直刺向他。我手握利劍,
飛身阻擋,為夫君贏下反應的時機。而后我們二人并肩作戰(zhàn),全身而退。
當時我滿腦子只有一個念想:幸好趕上了。連我的身下的衣裙被鮮血浸染都未曾察覺。
見夫君平安,我一直緊繃的弦終于松懈下來。剛踏進營帳我就失去了意識。再睜眼,
夫君紅著眼握住我的手,他說:「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的,此生我定不負你?!乖谀菆鰬?zhàn)爭里,
我們第一個孩子,死在了我的腹中。這是屬于我們倆的秘密。
也是老夫人每次數(shù)落我沒照顧好腹中胎兒時,
夫君總會擋在我面前與老夫人爭的面紅耳赤的原因。「夫人......」
他伸手想握我的手,卻被我狠狠甩開。「別碰我!」我厲聲道:「從你讓林雪亭進府那日,
我們之間就只剩虛名了。」窗外忽然傳來細微的響動。我瞥見一片熟悉的衣角。
林雪亭果然在偷聽。「滾出去?!刮抑钢块T,「回去告訴你的心上人,想要我的位置,
讓她姐姐親自來拿?!顾咱勚酒鹕?,眼中終于露出怒意:「沈氏!你別不識好歹!
若非看在皇后的面子上,雪亭應該是我的平妻。」「終于說實話了?」
我冷笑:「那侯爺大可放心。從今往后,不必再看任何人的面子?!顾晃亿s出房門時,
正撞上躲在廊下的林雪亭。兩人狼狽離去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可笑。
春桃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湊過來:「夫人,您這樣惹侯爺生氣,不正中林姨娘下懷?」我取下鳳尾簪,
指尖在簪尾三處暗紋上同時按下。只聽"咔嗒"一聲脆響,簪身裂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