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生死抉擇無影燈的光像一把淬了冰的手術刀，直直地刺入我的瞳孔。很冷。
冷意從身下堅硬的手術臺傳來，透過那層薄薄的病號服，一絲不茍地鑿進我的骨髓。
金屬器械碰撞的清脆聲響，監(jiān)護儀規(guī)律的滴答聲，還有空調出風口永不停歇的低鳴，
共同交織成一首名為“死亡”的序曲。我的丈夫，陸聿承，就站在手術室的玻璃窗外。
隔著一層冰冷的屏障，他那身昂貴的手工定制西裝依然筆挺，
俊美深邃的五官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漠然。他身旁站著的，是我的婆婆，
陸家的女主人?！瓣懛蛉耍a(chǎn)婦大出血，情況很危險?！敝鞯夺t(yī)生的聲音隔著玻璃，
有些模糊，但足以讓我聽清每一個字，“現(xiàn)在的情況，大人和孩子……我們只能盡力保一個。
”我的心猛地一顫，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我用盡全身力氣，將目光投向陸聿承，
眼中是我最后的、卑微的乞求。兩年了。我嫁給他兩年，
被當成一個完美的生育容器圈養(yǎng)了七百多個日夜。我以為，就算是一塊石頭，也該被捂熱了。
我以為，他對我，至少會有一絲憐憫。然而，我只看到了婆婆不耐煩地蹙起了眉，
她那涂著蔻丹的指甲在玻璃上點了點，聲音尖銳而決絕：“保小。一個不能生孩子的女人，
留著有什么用？我要的是陸家的繼承人，聽明白了嗎？保小！”我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我看到陸聿承，我名義上的丈夫，在聽到他母親的決定后，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他只是微微頷首，那雙曾讓我短暫迷失過的深邃眼眸，此刻正平靜地看著我，
就像在審視一件即將被淘汰的、失去所有價值的資產(chǎn)。那一刻，我聽到了心碎的聲音。
不是比喻，是真的碎了，碎成了一片片鋒利的冰凌，倒灌進我的四肢百骸?！伴_始吧。
”他用口型對我說了這三個字，然后，決然地轉過身去，連多看我一眼都覺得是浪費時間。
冰冷的手術刀終于劃開了我的皮膚，劇烈的疼痛讓我?guī)捉柝?。我聽到了嬰兒響亮的啼哭聲?/p>
那是我用半條命換來的、陸家夢寐以求的繼承人。然后，我聽到了護士們如釋重負的對話。
“是個男孩，七斤二兩，很健康?！薄疤昧?，總算可以交差了?！薄澳撬趺刺幚?？
”“還能怎么處理？陸家那邊吩咐了，當醫(yī)療垃圾處理掉，動靜小點，別讓人知道。
”我的意識在無邊的黑暗中沉浮。最后的感覺，
是有人用一張粗糙且沾滿我血污的破布將我裹了起來，像拖一只死狗一樣，
拖向了醫(yī)院的后門。那里，是大雨滂沱的黑夜，和散發(fā)著腐爛氣味的垃圾桶。我，蘇稚，
二十三歲的人生，似乎就要以這樣一種屈辱的方式，畫上句號。雨水冰冷刺骨，
混雜著泥土的腥氣和垃圾桶里傳來的餿味，無孔不入地侵蝕著我。我的身體早已麻木，
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只有生命力在被一點點抽離的空虛感，清晰得可怕。
2 記憶凌遲意識像風中殘燭，忽明忽暗。那些被我刻意塵封的記憶，
此刻卻爭先恐后地涌入腦海，像一場遲來的凌遲。
我記起了第一次見到陸聿承和陸母的那個下午。
我局促地坐在他們對面那張巨大的真皮沙發(fā)上，雙手緊張地攥著衣角。
陸母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像手術刀一樣，將我從頭發(fā)絲到腳趾寸寸剖析。
“蘇小姐，二十一歲，名校設計系畢業(yè)，父母雙亡，沒有復雜的社會關系，身體健康，
無遺傳病史?！彼龡l斯理地念著資料上的文字，像在評估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
“唯一的缺點，就是太瘦了，不利于受孕。不過沒關系，養(yǎng)一養(yǎng)就好?！蔽倚邞嵉脻M臉通紅，
卻連一個反駁的字都說不出口。因為中介早已明確告知，
我需要一筆巨款去填補父親生前欠下的賭債。而陸聿承，他從始至終都未曾正眼看過我。
他只是靠在沙發(fā)上，修長的手指隨意地翻動著一份財經(jīng)雜志，仿佛這場決定我一生的會面，
只是一場與他無關的鬧劇。直到他母親問他：“聿承，你覺得呢？”他才終于抬起眼，
那雙漆黑的眸子第一次落在我身上，沒有絲毫溫度?！澳鷽Q定就好。”他說，“對我來說，
她和任何一個符合條件的女人，沒有區(qū)別?！睕]有區(qū)別。從那一刻起，我就該明白的。
我嫁入陸家，沒有婚禮，沒有戒指，甚至連我的名字都被剝奪了。
他們收走了我所有的設計畫稿，說這些“不務正業(yè)”的東西會分散我的精力。
我的食譜被營養(yǎng)師精確到克，我的作息被管家嚴格監(jiān)控。我不再是蘇稚，
我只是一個行走的子宮，一個代號為“夫人”的生育工具。我不止一次地在深夜里驚醒，
看著身邊熟睡的陸聿承，感覺自己像被困在一個華麗的、密不透風的牢籠里，快要窒息。
但我還是對他抱有最后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那年冬天，我聽說他畏寒，
便偷偷買了上好的羊絨線，躲在房間里，笨拙地學著織毛衣。我的手指被針戳破了無數(shù)次，
但一想到他或許會因為這份溫暖，而對我多一絲柔情，便覺得一切都值得。毛衣織好的那天，
正好是他生日。我像個懷揣著驚天秘密的少女，捧著那件柔軟的、帶著我體溫的毛衣，
在他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后，遞到了他面前。他接過，看了一眼，
眉宇間沒有我期待的任何驚喜，只有一貫的淡漠?！爸x謝。
”他將毛衣隨手放在一旁的衣帽架上，就像在放置一件無關緊要的雜物，“但沒必要做這些。
蘇稚，你要記住你的本分?！彼谝淮谓辛宋业拿?。不是在床上，不是在飯桌上，
而是在提醒我“本分”的時候。那一瞬間，我心中所有殘存的、天真的火苗，被他一盆冰水，
徹底澆滅。原來，他不是不懂溫情，他只是不屑于給我。雨越下越大，
冰冷的雨點砸在我的臉上，將我從窒息的回憶中喚醒。我的視野已經(jīng)模糊，
身體里的最后一絲熱量也即將耗盡。就這樣吧……就這樣結束，或許也是一種解脫。
就在我準備合上雙眼，將自己徹底交付給死亡時，頭頂?shù)挠晁?，忽然停了。一把黑色的傘?/p>
像一道突兀的屏障，隔絕了漫天冰冷的雨幕。緊接著，一雙溫暖而干燥的手，
輕輕地覆上了我冰冷的額頭。那是我在這座冰冷的牢籠里，兩年以來，
第一次感受到的、屬于人類的溫度。一個溫柔而急切的聲音，穿透雨聲，清晰地落在我耳邊，
像一道神諭。3 新生破曉“別怕，還有呼吸，快來幫忙！”我再次醒來時，
看到的是一片純白的天花板。鼻尖縈繞著淡淡的消毒水氣味，取代了雨夜的泥濘與腐臭。
身上蓋著柔軟干凈的被子，溫暖的觸感讓我有種不真實的錯覺。我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你醒了？”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我轉過頭，看到了那個在雨夜中為我撐傘的男人。
他穿著一身干凈的白大褂，戴著金絲邊眼鏡，鏡片后的眼神充滿了關切。是他救了我。
“我叫溫景然，是這家醫(yī)院的婦產(chǎn)科醫(yī)生。”他遞給我一杯溫水，聲音沉穩(wěn)而令人安心，
“你失血過多，昏迷了三天。不過別擔心，已經(jīng)脫離生命危險了?！蔽覐埩藦堊?，
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只能用眼神表達我的感激。他似乎看懂了，對我安撫地笑了笑，
但很快，那笑容里染上了一絲沉重和歉意。“蘇小姐，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彼D了頓，
似乎在斟酌用詞：“為了保住你的命，我們不得不……切除了你的子宮?！蔽业氖置偷匾欢叮?/p>
水杯里的水漾出了幾滴，落在純白的被單上，像幾滴眼淚。子宮。
那個讓我成為“完美容器”的器官，那個讓我承受了無盡痛苦與屈辱的根源，
那個我用它換來了一個孩子的器官……就這么沒了。我以為我會痛哭，會歇斯底里。然而，
我沒有。我只是靜靜地看著被單上那幾點水漬，過了很久很久，
嘴角竟然扯出了一抹極其怪異的笑。我輕聲說，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是嗎？
”“那……也挺好的?！睖鼐叭坏难壑虚W過一絲震驚和更深切的憐憫。他或許無法理解，
對我而言，這句“你再也無法生育”的判詞，聽起來竟像是一場赦免。
一場遲來了兩年的、徹底的解放?！瓣懠夷沁叀蔽医K于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他們以為你死了?！睖鼐叭黄届o地回答，“我親自簽的死亡證明，
尸體也已經(jīng)‘火化’處理了。從法律上來說，蘇稚這個人，已經(jīng)不存在了?！彼粗?，
眼神無比認真：“所以，你現(xiàn)在有一個選擇。是重新回到那個地獄，還是……換一個身份，
去一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重新開始？”重新開始。這四個字像一顆石子，
在我死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圈細微的漣漪。我閉上眼睛，陸聿承冷漠的臉，
婆婆刻薄的話語，手術室冰冷的燈光……一幕幕，再次浮現(xiàn)。不，我不要再回去了。
那個叫蘇稚的女人，她的天真，她的期盼，她的愛與恨，都已經(jīng)在那個大雨滂沱的夜里，
被碾得粉碎，死得干干凈凈了。良久，我睜開眼，目光里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靜與澄澈。
“蘇稚，”我說，“已經(jīng)死在了那個雨夜。”我看向窗外，夜幕已經(jīng)降臨，
城市的霓虹透過窗戶，灑下斑駁的光影?！皬慕裢螅医辛滞??！绷稚畹牧?，夜晚的晚。
我的新生，將從這無邊的黑夜里，破曉而出。一周后，在溫景然的幫助下，
我坐上了離開這座城市的火車。隔著車窗，我看著自己蒼白而陌生的倒影，
身后那座曾經(jīng)囚禁我、吞噬我的城市，在視野中漸漸遠去，直至化作一個小小的黑點。
前路漫漫，未來未知。但我知道，這一次，我是為自己而活。4 重逢風暴五年后。
海濱小城，初夏。我的工作室“晚來”，就開在一條正對著大海的巷子里。推開窗，
咸咸的海風便會裹挾著陽光的味道涌進來，吹動桌上懸掛的風鈴，叮當作響。我叫林晚，
是“晚來”原創(chuàng)飾品的設計師兼創(chuàng)始人。這五年，我過得平靜而充實。
我用那筆陸家從未在意過的、作為“補償”的存款，租下了這個小小的店面。
我重新拿起了畫筆，將那些曾被壓抑在心底的設計，一個個變成現(xiàn)實。從最初的線上小店，
到如今擁有穩(wěn)定客源的獨立品牌，我將所有的精力和熱愛都傾注在這些閃閃發(fā)光的小東西上。
它們是我從廢墟中開出的花，是我重生的勛章。溫景然偶爾會從他工作的城市來看我，
每次都會帶來一束新鮮的向日葵。我們像多年的老友，一起在海邊散步，聊聊近況。
他從未逾越那條界線，只是用他獨有的溫柔，默默守護著我。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想起過陸聿承了。那個名字，連同那段窒息的過往，仿佛都屬于上輩子的事。
如今的我，有自己的事業(yè)，有知心的朋友，有腳下堅實的土地和眼前無垠的海洋。我的人生，
終于握在了自己手里。我以為，我們會像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各自走向自己的終點。
直到我看到那本最新的頂級財經(jīng)雜志。封面上，陸聿承依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英俊，
冷漠，是商界不敗的神話。他一手締造的陸氏集團，在這五年里，版圖擴張了數(shù)倍，
成了真正的商業(yè)帝國。他擁有一切。我平靜地合上雜志，
繼續(xù)打磨手中一枚未完成的銀杏葉胸針。他擁有一切，而我，擁有的只是我自己。這就夠了。
同一時間，千里之外的陸家豪宅。偌大的別墅里，安靜得能聽到灰塵落在地上的聲音。
這里的一切都昂貴、精致，卻冰冷得沒有一絲人氣，像一座華麗的墳墓。
陸聿承煩躁地扯了扯領帶。五年來，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商業(yè)上的巨大成功，
足以讓他成為金字塔尖的掌控者。他還有一個兒子，陸念之，
那個他用一個女人的半條命換來的、名正言un順的繼承人?？伤娜松?，
卻像被挖空了一個巨大的黑洞，無論用多少名利都無法填滿。他推開兒子的房門。
五歲的陸念之正安靜地坐在地毯上，懷里緊緊抱著一件東西。那是一個漂亮得不像話，
卻又異常沉默寡言的孩子。他從不哭鬧，也不親近任何人，包括陸聿承自己。醫(yī)生說，
是嚴重的依戀障礙。
陸聿承的目光落在了兒子懷里的那件東西上——一件洗得發(fā)白、甚至有些起球的舊羊絨毛衣。
那件毛衣，他記得。是蘇稚親手織的，在他生日那天送給了他。他當時是怎么說的？
“做好你的本分?！比缓螅蛯⑺S意地丟進了衣帽間的角落。
他不知道這件毛衣是怎么被兒子翻出來的。但他知道，這五年來，
陸念之只有抱著這件沾染著另一個人氣息的舊物，才能勉強入睡。這簡直是對他最大的諷刺。
“念之，”他試圖讓自己的聲音柔和下來，“過來，爸爸抱?！焙⒆酉袷菦]聽見，
只是固執(zhí)地將小臉埋在那件毛衣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那里有他賴以為生的空氣。
陸聿承心中的煩躁瞬間被點燃。他走上前，強硬地想從孩子懷里抽出那件毛衣，
“一件破衣服，有什么好抱的！”“不！”陸念之第一次發(fā)出了尖銳的、反抗的聲音。
他死死地抱著毛衣，瘦小的身體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一雙酷似陸聿承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