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路燈下的影子戲這條路,我走了不下幾百遍。從公司到家,地鐵轉公交,
最后剩下這十五分鐘的路程,必須用腳來丈量。路兩邊是那種老式的小區(qū),
圍墻爬滿了不知名的藤蔓,黑乎乎的,像凝固的血液。路燈昏黃,
光線被茂密的樹冠切割得支離破碎,在地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影子,像無數雙窺探的眼睛。
今晚的風有點邪乎,明明是夏天,卻吹得我后脖頸子發(fā)涼。我把背包帶勒緊了些,
加快了腳步,只想趕緊回到那個屬于我的小窩。高跟鞋敲擊地面的“噠、噠”聲,
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突兀,也格外孤單。我開始胡思亂想,想那個還沒完成的PPT,
想明天早上要不要翹掉那個煩人的例會,想冰箱里好像只剩下一盒過期牛奶。就在這時,
我聽到了第二個聲音。“噠……噠……”不,不是回音?;匾舨粫@么……黏稠。
它的節(jié)奏比我的慢半拍,像是故意拖長了音,帶著一種戲謔的懶散。我猛地停下腳步。
身后的聲音也戛然而止。死寂??諝饫镏皇O嘛L刮過樹葉的“沙沙”聲,
和我那顆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臟。我不敢回頭。
這是所有恐怖故事里的第一條鐵律:永遠不要回頭。我深吸一口氣,幾乎是小跑起來。
身后的腳步聲再次響起,不緊不慢,依舊是那種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慢半拍節(jié)奏。它在跟著我。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我全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我眼角的余光瞥向地面,
想從影子里看出點什么。我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纖細而扭曲,
隨著我的跑動劇烈地晃動著。在我的影子后面,緊緊貼著一個……另一個影子。
那個影子……很奇怪。它也像人影,但比例完全不對。它的身體部分細得像一根竹竿,
可那顆腦袋的影子,卻大得離譜,像一個充氣過度的氣球,圓滾滾地綴在那根“竹竿”上。
我的心臟瞬間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幾乎要停止跳動。我不敢再看了,我怕多看一眼,
那個影子的主人就會從二維的地面上站起來。我拼了命地往前跑,肺部火辣辣地疼,
高跟鞋跑掉了一只也顧不上了。路燈一盞接一盞地向后飛退,光與暗在我的視野里飛速交錯。
可無論我跑多快,那個黏稠的、慢半拍的腳步聲,和那個比例失調的巨大頭顱影子,
都像跗骨之蛆,死死地跟在我身后。它似乎并不急著追上我,它在享受這場貓鼠游戲。終于,
我看到了自家小區(qū)的鐵門。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像是看到了天堂的大門。
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沖了過去,手忙腳亂地從包里掏鑰匙。鑰匙怎么也插不進鎖孔,
我的手抖得像篩糠。身后的腳步聲停了。就在我身后幾步遠的地方。我能感覺到,
一種冰冷的、帶著審視意味的目光,正牢牢地釘在我的后背上。我不敢呼吸,不敢動彈,
甚至不敢眨眼。我怕我一眨眼,某種物理規(guī)則就會被打破。時間仿佛靜止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秒鐘,也許有一個世紀那么長。我聽到了一聲輕笑。
那笑聲很怪異,像是用砂紙摩擦玻璃發(fā)出的聲音,干澀、刺耳,還帶著一絲孩童般的天真。
“嘻。”然后,腳步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是遠去的。我僵硬地站在原地,
直到那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夜色里,才敢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轉過身??諢o一人。
只有一盞孤零零的路燈,在夜風中輕輕搖曳。我像虛脫了一樣,靠在冰冷的鐵門上,
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我撿起掉落的另一只高跟鞋,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回了家。鎖上門,
反鎖,再把安全鏈掛上,我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我沖進衛(wèi)生間,打開水龍頭,
用冷水一遍遍地潑在臉上。鏡子里,我的臉色慘白如紙,嘴唇毫無血色,
眼睛里寫滿了驚魂未定。我努力說服自己,那只是一個惡作劇。也許是哪個無聊的人,
踩著高蹺,戴著巨大的頭套,故意嚇唬晚歸的單身女性。對,一定是這樣。
可那個比例失調的影子,那個砂紙摩擦玻璃般的笑聲,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那天晚上,
我開了家里所有的燈,蜷縮在沙發(fā)上,一夜沒睡。窗外的風聲,樓上的彈珠聲,
任何一點細微的動靜,都能讓我驚出一身冷汗。我總感覺,有一雙眼睛,
正從某個我看不見的角落,靜靜地注視著我。那雙眼睛,一定很大,
很大……2 窺視的幾何學第二天,我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去了公司。同事小A看到我,
夸張地叫了一聲:“我的天,你昨晚去做賊了?”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敷衍了過去。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寧。電腦屏幕上的數據和圖表,
在我眼里都變成了一個個扭曲的幾何圖形,像那個詭異的影子。
我不斷地刷新著本地新聞和社會論壇,想看看有沒有類似“怪人深夜騷擾路人”的報道。
什么都沒有。平靜得就像昨晚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覺。
可腳踝上被磨破的血泡和那只不知所蹤的高跟鞋,都在提醒我,那不是夢。下班時間到了。
同事們陸陸續(xù)-續(xù)地離開,辦公室里很快就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
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再次攫住了我。我不想再走那條路了。我掏出手機,準備打個車。
可就在我打開打車軟件的時候,手機屏幕突然黑了。我按了好幾下開機鍵,都沒有任何反應。
沒電了。我看了看手表,六點半。這個時間,正是晚高峰最堵的時候,就算打了車,
估計也要在路上堵到天黑。坐公交呢?最后一班車是七點,從公司走到公交站要十分鐘,
時間有點緊。而且,坐完公交,我還是要走那十五分鐘的路。我猶豫了?;蛟S,
我昨天只是太累了,產生了幻覺?或許,那個惡作惡劇的人,今天不會再出現了?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會用各種理由來說服自己,哪怕那些理由聽起來是那么的蒼白無力。
我收拾好東西,深吸一口氣,走出了公司大樓。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路燈一盞盞亮起,將整座城市籠罩在一片橘黃色的光暈里。我還是決定走那條路。
我告訴自己,要勇敢一點。而且,我悄悄地從包里拿出了一把小小的美工刀,
緊緊地攥在手心。如果再遇到那個家伙,我至少可以……可以做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但手里有樣東西,總歸能讓我安心一點。這一次,我特意放慢了腳步,每走一步,
都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周圍的動靜。除了我自己的腳步聲,和偶爾駛過的汽車聲,
一切都很正常。我漸漸放松了警惕。看來,真的是我想多了。然而,
就在我走到那條最黑暗、路燈最稀疏的路段時,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
“噠……噠……”黏稠的,慢半拍的,帶著戲謔的腳步聲。我的血液瞬間凝固了。它又來了。
我猛地停下腳步,握緊了手里的美工刀,手心里全是冷汗。這一次,我沒有跑。
我知道跑是沒用的。我緩緩地轉過身。我想看看,那個東西,到底是什么。
就在我身后不遠處,一盞路燈的光暈邊緣,站著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生物。它的身體,細長得像一根被拉伸到極致的意大利面,
穿著一套不合身的、臟兮兮的西裝。而它的頭……我的天。它的頭,巨大無比,
像一個劣質的、被吹得鼓脹變形的灰色氣球,占據了它整個身體三分之二的比例。
那顆巨大的頭顱上,五官也被不成比例地放大了。兩只眼睛,
像是兩顆漆黑的、沒有瞳孔的玻璃球,鑲嵌在眼眶里,巨大而空洞。鼻子是一個尖銳的三角,
嘴巴則是一道咧到耳根的縫隙,嘴角向上彎曲,勾勒出一個夸張而詭異的微笑。它沒有頭發(fā),
光禿禿的頭頂在路燈下泛著油膩的光。它就那么靜靜地站在那里,歪著巨大的腦袋,
用那雙空洞的眼睛“看”著我。我感覺我的大腦已經停止了思考,身體也動彈不得,
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恐懼,已經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感受。
那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戰(zhàn)栗。我的認知,我的世界觀,
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了。它動了。它邁開那雙細得不成比例的長腿,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每走一步,它巨大的頭顱都會隨之輕輕晃動,像一個裝滿了水的氣球。
“噠……噠……”腳步聲越來越近。我能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潮濕的地下室里,
發(fā)霉的舊報紙和腐爛的木頭混合在一起的氣味。我終于從極致的恐懼中掙脫出來,轉身就跑。
這一次,我沒有再顧忌什么形象,我扔掉了背包,脫掉了礙事的高跟鞋,
光著腳在粗糙的地面上狂奔。身后的腳步聲,也變得急促起來。
“噠噠噠噠噠……”我不敢回頭,我怕一回頭,就會看到那張巨大的、微笑的臉,近在咫尺。
我沖進小區(qū),沖進樓道,一口氣爬上五樓。我用顫抖的手打開家門,沖進去,
然后用盡全身的力氣把門關上?!芭椋 本薮蟮年P門聲在樓道里回蕩。我背靠著門板,
身體像篩糠一樣抖個不停,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我活下來了。我慢慢地滑坐在地上,
抱著膝蓋,無聲地痛哭起來。不知過了多久,我漸漸平靜下來。我擦干眼淚,站起身,
想去倒杯水喝。就在這時,我聽到了敲門聲。“咚?!薄斑??!薄斑??!焙茌p,很慢,
很有節(jié)奏。我的心臟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我死死地盯著貓眼。透過那個小小的魚眼鏡頭,
我看到樓道的聲控燈沒有亮。外面一片漆黑。但我知道,它就在外面。它就在我的門外。
敲門聲還在繼續(xù),不疾不徐?!斑恕恕恕蔽椅孀∽彀?,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
突然,敲門聲停了。我屏住呼吸,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一片死寂。
就在我以為它已經離開的時候,一個聲音,貼著門縫,鉆了進來。那個聲音,
依舊是砂紙摩擦玻璃般的質感,但這一次,它不再是輕笑,而是在……說話。
“我……看……到……你……了……”一字一頓,像是剛學會說話的孩子。然后,
我通過貓眼,看到了一個東西。一只巨大的、漆黑的、沒有瞳孔的眼球,
正死死地貼在貓眼上,從外面,往里看。3 貓眼里的深淵那一刻,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我和那只巨大的、空洞的眼球,隔著一層薄薄的凸透鏡對視著。
我能清晰地看到那只“眼睛”的表面,布滿了蛛網般的細微血絲,但它沒有瞳孔,沒有虹膜,
只是一片純粹的、能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它就像一個深淵的入口。而我,正凝視著深淵。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里的血液像是被瞬間抽干,四肢冰冷得像死人一樣。
恐懼已經麻痹了我的神經,我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樓道里的聲控燈,
自始至終都沒有亮起。這意味著,它在門外,
是以一種……不發(fā)出任何聲音、不引起任何空氣流動的方式存在的。
除了那只貼在貓眼上的眼睛。不知道對視了多久,那只巨大的眼球,緩緩地移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