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勇為至交陳玄策布下逆天改命風水局,卻在陣成時被桃木劍穿心。
再睜眼,他穿著壽衣躺在現(xiàn)代殯儀館的停尸床上。
冰冷,堅硬,帶著一股子消毒水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屬于“終點站”的獨特氣味。
意識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墨汁底部,被無數(shù)細小的針反復(fù)刺扎。張世勇猛地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冰涼刺肺,帶著濃烈的福爾馬林和死亡腐朽的混合怪味,嗆得他五臟六腑都抽搐起來。
眼皮重逾千斤,每一次試圖掀開都牽扯著顱骨深處撕裂般的劇痛。他用盡全身殘存的意志,終于撬開了一道縫隙。
入眼,一片慘白。慘白的天花板,慘白的燈光,慘白的墻壁,還有……慘白的金屬柜門?那柜門一排排,整整齊齊,冰冷得沒有一絲火氣,上面似乎還凝結(jié)著細小的水珠。
這是……什么地方?陰曹地府的庫房?
念頭剛起,一股龐大而混亂、帶著強烈惡意的陰寒氣息,如同附骨之蛆,猛地纏繞上來,狠狠鉆進他的太陽穴!劇痛瞬間炸開,無數(shù)不屬于他的、破碎混亂的畫面和聲音,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沖擊著他幾乎要再次潰散的意識。
“張大師!快!龍脈節(jié)點就在……”
“玄策吾兄,此陣……托付于你了……”
“世勇!小心后面!”
“噗嗤——”
冰冷的、帶著雷擊木特有焦灼氣息的尖銳物體,毫無阻礙地穿透了他后背的皮肉、筋骨,帶著他滾燙的心臟血,從前胸透出半寸染血的木尖!劇痛瞬間抽干了所有力氣,他艱難地、難以置信地扭過頭。
暴雨如注,電閃雷鳴,照亮了身后那張熟悉到骨子里的臉——他的至交好友,他豁出性命為其布置逆天改命風水大陣的陳玄策!此刻,那張臉上再不見半分往日的儒雅與信賴,只剩下扭曲的猙獰和貪婪,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弧度,眼神冰冷如毒蛇。
“……為什么?”張世勇喉嚨里嗬嗬作響,血沫不斷涌出。
“為什么?”陳玄策的聲音在狂暴的雨聲中顯得異常清晰,又異常遙遠,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得意,“因為……這‘偷天換日’的命格氣運,還有你一身驚世駭俗的修為……都該是我的!安心去吧,世勇兄!汝妻女,吾養(yǎng)之!”
他猛地抽出那柄浸透了張世勇心頭精血、此刻正閃爍著詭異紅芒的百年雷擊桃木劍。生命的最后一眼,張世勇只看到陳玄策手中掐著另一個極其古老而陰毒的法訣,口中念念有詞,腳下踏著他嘔心瀝血布下的“九星連珠引龍陣”的陣眼核心……一股龐大到無法抗拒的吸扯之力,伴隨著靈魂被寸寸撕裂的極致痛苦,將他徹底吞噬。
黑暗,永恒的黑暗與冰冷。
“嗬——!”
停尸房里,張世勇猛地從冰冷的推尸床上彈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如同瀕死的魚。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后背被桃木劍貫穿的位置,那撕裂靈魂的劇痛感仿佛還殘留著,冰冷刺骨。
他低頭,瞳孔驟然收縮。
身上穿的,不是他慣常的玄色法袍,也不是臨死前那身被雨水血水浸透的衣衫。而是一件極其古怪的、寬松的、質(zhì)地粗糙的……壽衣?慘白的底子,印著蹩腳的暗色花紋,散發(fā)出廉價布料和劣質(zhì)染料混合的味道。
這觸感,這氣味,這式樣……簡直是對死者的褻瀆!
他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里空空如也。陪伴了他幾十年,視若性命的青銅司南、紫金羅盤、蘊靈古錢……全都不見了蹤影。一種巨大的、被剝離了根基的空虛感和暴怒瞬間攫住了他。
“誰?!誰給本座換了這腌臜衣物!吾之法器何在?!”一聲飽含驚怒的低吼不受控制地從喉嚨里迸發(fā)出來,帶著久居上位者的威嚴和此刻瀕臨爆發(fā)的殺意,在這死寂冰冷的停尸房里嗡嗡回蕩。
吼聲剛落,旁邊一個金屬柜門猛地被從里面推開,發(fā)出“哐當”一聲巨響!
一個穿著同樣款式廉價深藍色工作服、頭發(fā)稀疏花白、臉上皺紋深刻得如同刀刻的老頭,像一具僵硬的尸體般,直挺挺地從停尸格里坐了起來!
老頭臉色灰敗,眼窩深陷,渾濁的眼珠直勾勾地盯著張世勇,嘴唇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只發(fā)出“嗬…嗬…”的漏氣聲。一股比停尸房冷氣更陰寒、更濃郁、帶著強烈怨毒和不甘的尸煞之氣,如同實質(zhì)的黑色煙霧,從他身上彌漫開來,瞬間充斥了整個狹小的空間!
張世勇的瞳孔瞬間縮成了針尖!
尸變!而且是極其兇戾的“坐僵煞”!這老頭生前必有天大冤屈,一口怨氣堵在喉間,又被此地陰煞匯聚的環(huán)境催化,此刻已成氣候!
那股濃得化不開的黑色尸煞之氣,如同活物般翻滾著,帶著刺骨的陰寒和令人作嘔的腐朽氣息,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觸手,瞬間纏繞上張世勇的身體,瘋狂地試圖鉆入他的口鼻七竅,侵蝕他的生機!冰冷的惡意直透骨髓,讓剛剛復(fù)蘇的身體如墜冰窟。
“區(qū)區(qū)新死坐僵,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張世勇怒極反笑,胸中那口被至交背叛、莫名身死、又淪落如此詭異絕境的滔天怒火,終于找到了宣泄口!
他目光如電,掃過停尸房。
沒有朱砂黃符,沒有桃木法劍,沒有引魂銅鈴……只有冰冷的金屬柜,慘白的燈光,角落堆放的雜物。
就在那堆雜物里,他看到了幾個被丟棄的、透明的……瓶子?形狀古怪,材質(zhì)前所未見,薄如蟬翼。
張世勇眼中寒光一閃,也顧不上探究這古怪容器,身形如鬼魅般一晃,在濃黑的尸煞之氣纏上脖頸的瞬間,已掠至角落。他五指箕張,凌空一抓!
“嗖!嗖!嗖!”
三個空的礦泉水瓶如同被無形絲線牽引,穩(wěn)穩(wěn)落入他手中!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穢物為引,聚煞成釘!”張世勇舌綻春雷,口中急速誦念古老拗口的法咒,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奇異的震蕩之力,竟隱隱壓過了尸煞翻滾的嗚咽聲!
他左手拇指指甲在右手食指指腹閃電般一劃,一滴殷紅中帶著微弱金芒的指尖血珠滲出。他毫不猶豫地將血珠分別彈入三個空瓶之中。
血珠入瓶,如同滾油滴入冷水,瓶內(nèi)殘留的渾濁水汽瞬間被染上一抹詭異的暗紅,隱隱發(fā)出低沉的嗡鳴!
與此同時,張世勇腳下踏出玄奧步罡,身形在狹窄的空間內(nèi)留下道道殘影,快得肉眼難辨。他手腕翻飛,灌注了精血和咒力的空瓶脫手而出,如同三道拖著暗紅尾焰的流星,精準無比地砸向那坐僵煞的頭頂百會穴、胸前膻中穴、以及臍下三寸的關(guān)元氣海!
瓶身撞擊在僵硬的尸體上,發(fā)出沉悶的“噗噗”聲,并未碎裂。
“七星釘魂,地煞伏藏!鎮(zhèn)!”
張世勇最后一聲斷喝如同驚雷炸響!
三個粘在尸體關(guān)鍵竅穴上的空瓶,瓶身上殘留的水汽混合著張世勇的精血,驟然亮起!三道微弱卻無比精純、蘊含著至陽破煞之力的暗紅光芒,如同三根燒紅的鋼釘,狠狠刺入那翻騰的黑色尸煞之氣核心!
“嗷——?。?!”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飽含無盡痛苦與怨毒的尖嘯,猛地從那坐僵煞口中爆發(fā)出來!那聲音穿透力極強,震得停尸房的金屬柜門嗡嗡作響,慘白的燈光瘋狂閃爍!
纏繞在張世勇身上的陰寒尸煞之氣如同遇到克星,劇烈地翻滾沸騰,發(fā)出“嗤嗤”的灼燒聲,如同滾湯潑雪般迅速消融潰散!
那坐僵煞老頭灰敗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極度擬人化的恐懼和痛苦,它瘋狂地揮舞著僵硬的爪子,想要將身上那三個散發(fā)著讓它靈魂都在顫栗光芒的“瓶子”扯掉,但指尖剛一觸碰瓶身,就冒起一股黑煙,發(fā)出皮肉燒焦的滋滋聲!
它身上的黑色尸煞之氣肉眼可見地變得稀薄、黯淡,如同被戳破的氣球。那雙充滿怨毒不甘的渾濁眼珠,死死瞪著張世勇,充滿了無法理解的驚駭和刻骨的恨意。
僵持僅僅持續(xù)了不到三個呼吸。
“?!!!?/p>
三聲輕響,那三個空瓶上暗紅色的光芒驟然熄滅。瓶身內(nèi)殘留的水汽和那滴精血的力量似乎消耗殆盡。
與此同時,坐僵煞身上最后一絲凝實的黑氣也徹底消散。它揮舞的手臂無力地垂下,整個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癱倒回冰冷的停尸格里,發(fā)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那雙曾經(jīng)怨毒滔天的眼睛,徹底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空洞和死寂。
停尸房內(nèi),燈光停止了閃爍,恢復(fù)了那種恒定的、死氣沉沉的慘白。只有空氣里還殘留著淡淡的焦臭味和更濃郁的福爾馬林氣息。
危機解除。
張世勇緩緩收回手,指尖的傷口已經(jīng)不再流血,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他低頭看著自己身上那件刺眼的壽衣,又看看那具重新“安分”下來的尸體,最后目光落在那三個滾落在地、已經(jīng)變得平凡無奇的空礦泉水瓶上。
一種前所未有的荒謬感和滔天的怒火,混雜著剛剛強行調(diào)動殘存精血帶來的虛弱感,如同海嘯般沖擊著他。
他,大胤王朝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曾為帝王點龍穴、鎮(zhèn)國運,一身風水玄術(shù)登峰造極,令無數(shù)玄門巨擘俯首的天階大風水師張世勇……
如今竟淪落到要在這等污穢陰寒之地,用這不知所謂的“穢物瓶子”,靠著損耗自身本就不多的精血,才能鎮(zhèn)住一具剛尸變的坐僵?!
奇恥大辱!
“呵…呵…哈哈哈……”低沉壓抑的笑聲從他喉嚨里溢出,帶著一種瀕臨瘋狂的邊緣感,在空曠冰冷的停尸房里顯得格外瘆人。笑聲越來越大,震得他自己胸腔都在發(fā)痛。
就在這時,一個極其微弱、仿佛隔著萬重山水、來自遙遠時空盡頭的嘆息聲,毫無征兆地直接在他腦海最深處響起:
“唉……勇兒……”
那聲音蒼老、疲憊、熟悉到讓他靈魂都在顫抖!是他早已隕落、魂燈熄滅多年的授業(yè)恩師,禹新強!
張世勇的笑聲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無形大手扼住了喉嚨!他猛地挺直脊背,全身肌肉瞬間繃緊,警惕到了極點,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掃視著停尸房的每一個角落,靈覺提升到極限。
“……此界……靈氣……有異……劇……毒……慎……用……本……源……”
那斷斷續(xù)續(xù)、虛弱縹緲的聲音,如同風中殘燭,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和疲憊,再次幽幽響起,每一個字都仿佛耗盡了力氣。說到“劇毒”二字時,那聲音更是透著一股深沉的忌憚和……恐懼?
聲音來得突兀,消失得更快。最后一個“源”字落下,便徹底沉寂下去,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無論張世勇如何凝神感知,如何試圖在識海中呼喚,都再得不到一絲回應(yīng)。
死寂。
只有停尸房恒溫設(shè)備發(fā)出的微弱嗡鳴,以及自己胸腔內(nèi)那顆因為震驚和激動而狂跳的心臟搏動聲。
師父?!真的是師傅禹新強的聲音!他……他的殘魂竟然還在?而且似乎……跟著自己來到了這個詭異的世界?他說的“此界靈氣有異”、“劇毒”、“慎用本源”……又是什么意思?
張世勇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比剛才面對坐僵煞時更甚!這陌生的世界,處處透著難以理解的詭異和……致命的危險!
“哐當!”
停尸房厚重的金屬門被人從外面猛地推開,撞在墻上發(fā)出巨響。
一個穿著和剛才那坐僵老頭同款深藍色工作服、但明顯是活人的中年男人沖了進來,手里還拎著一把沾著泥土的鐵鍬,臉上帶著驚魂未定的焦急和怒意。
“哪個王八犢子在里面鬼叫?!還他媽砸東西?!不知道……”他的怒吼聲在看到停尸房內(nèi)景象的瞬間,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硬生生噎了回去。
他看到了什么?
一個穿著廉價劣質(zhì)壽衣、臉色蒼白卻眼神銳利得嚇人的年輕男人,正站在冰冷的停尸房中央。地上,躺著三個空的礦泉水瓶子。而旁邊那個他親手推進來的、剛送來沒多久的“老倔頭”的尸體,此刻正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癱在停尸格里,壽衣領(lǐng)口處似乎還有一點被燒焦的痕跡?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難以形容的焦糊味和更濃的消毒水味。
最讓他頭皮發(fā)麻的是,那個穿著壽衣的年輕人,正用一種……仿佛在看什么新奇物件、又帶著一絲審視和評估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那眼神平靜得可怕。
“你……你是誰?!你……你對老倔頭做了什么?!”中年男人聲音發(fā)顫,下意識地握緊了手里的鐵鍬柄,色厲內(nèi)荏地吼道,“老子的值班室就在隔壁!我……我警告你,別亂來!”
張世勇的目光掃過對方驚懼的臉,又落在他那雙沾滿泥土的鞋子和手中的鐵鍬上,最后定格在他工作服胸口別著的一個小小的、方形的塑料牌子上,上面似乎印著幾個他不認識的符號和一張小照片。
他緩緩開口,聲音因為剛才的大笑和激動而顯得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
“此地陰煞匯聚,地脈淤塞,怨氣凝結(jié)不散,乃養(yǎng)尸聚煞之絕地。你印堂發(fā)黑,煞氣纏身,尤其足下泥土沾帶死腐之氣,三日之內(nèi),必有血光之災(zāi),輕則傷殘,重則……”他的目光掠過中年男人,落在他身后敞開的門外,那隱約可見的、堆著新土的方向,“……橫死當場,與此處怨魂為伴?!?/p>
中年男人,也就是殯儀館的夜班接尸員兼臨時看護,李大康,聽得渾身汗毛倒豎!他今天下午確實剛?cè)ズ笊侥瞧瑩?jù)說風水很不好的老墳坡,幫人挖了個遷墳的坑!這穿壽衣的怪人怎么知道?還說得這么嚇人?
“放……放你娘的狗臭屁!”李大康雖然嚇得腿肚子有點轉(zhuǎn)筋,但仗著這里是自己的地盤,還是鼓起勇氣破口大罵,“哪來的神經(jīng)??!穿個壽衣裝神弄鬼!趕緊給老子滾!不然報警抓你!”
張世勇面無表情,對這種色厲內(nèi)荏的威脅置若罔聞。他的目光越過李大康,投向了門外更遠處那片被城市霓虹映照得有些發(fā)紅的夜空。無數(shù)陌生的、巨大的、閃爍著光亮的“盒子”(高樓)矗立著,道路上奔跑著發(fā)出巨大轟鳴的鋼鐵“怪獸”(汽車),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混雜著無數(shù)種工業(yè)廢氣的怪味……
這就是他重獲新生后的世界?
靈氣稀薄污濁得令人窒息,充斥著各種難以理解的噪音和光污染,連一個最低級的坐僵都需要他耗費精血才能勉強鎮(zhèn)壓,還被告知此界靈氣“劇毒”……
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憊和荒謬感,夾雜著對陳玄策那刻骨銘心的恨意,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沒了張世勇。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件刺眼的壽衣,又抬眼看了看眼前這個驚恐戒備、滿嘴污言穢語的凡人。
大胤天階風水師張世勇的現(xiàn)代生活,就在這充斥著死亡氣息和廉價消毒水味的停尸房里,以如此荒誕而憋屈的方式,拉開了序幕。
他需要衣服。一件正常的、屬于活人的衣服。
他需要弄明白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
他需要……力量!恢復(fù)力量!在這個看似光怪陸離、實則可能暗藏致命兇險的新世界里,找到回去的路,或者……找到那個背叛者!
張世勇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李大康那身深藍色的工作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