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座被遺忘教堂的地下大廳里,時間與空間仿佛都已凝固,只剩下李華(或者說那占據(jù)他軀殼之物)僵硬而充滿褻瀆意味的步伐聲。他像一具被無形絲線操縱的木偶,每一個關節(jié)的轉動都違背著自然法則,帶著非人的、機械般的精準,直撲崔明遠。那雙空洞的眼窩深處,旋轉著不屬于此世的瘋狂漩渦,死死鎖定目標,其中蘊含的惡意足以凍結靈魂。
崔明遠強壓下胃里的翻騰和脊髓深處升起的、原始的戰(zhàn)栗(那感覺如同無數(shù)濕冷的蛞蝓在爬行)。他明白,此刻的蠻力對抗毫無意義。他靈巧地側身,堪堪躲過李華那帶著破風聲、如同枯枝般揮來的手臂。在擦身而過的瞬間,他死死盯著李華蠕動的嘴唇——那并非在說話,而是在擠出一串串尖銳、扭曲、仿佛來自喉嚨深處又似地底共鳴的音節(jié)。這些音節(jié)本身似乎就帶著某種污染心智的力量,僅僅是入耳,就讓人太陽穴突突直跳,視野邊緣泛起模糊的漣漪。
咒語的關鍵? 崔明遠腦中閃過這個念頭。他一邊狼狽地閃避著李華越來越狂暴、關節(jié)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咔咔聲的攻擊,一邊竭力捕捉那些褻瀆的音節(jié)。然而,聲音過于刺耳混亂,混雜著大廳深處傳來的、若有若無的低沉嗡鳴(像是無數(shù)巨蟲在啃噬世界基石),難以分辨清晰。
就在崔明遠精神高度集中之際,一只冰冷如墓穴寒鐵的手猛地鉗住了他的前臂!那力量大得超乎想象,仿佛不是血肉之軀,而是鋼鐵鑄造的刑具。崔明遠甚至能聽到自己臂骨在重壓下發(fā)出的呻吟。劇痛伴隨著一股深入骨髓的、非物理性的寒意瞬間傳遍全身,仿佛某種冰冷污穢的東西正順著接觸點侵入他的血管。
“呃??!” 崔明遠低吼一聲,爆發(fā)出求生的意志,猛地向后掙脫。踉蹌后退幾步,他劇烈喘息,冷汗瞬間浸透后背。就在這時,一點微弱的、令人不安的反光吸引了他的視線——李華胸前,一個造型詭異的吊墜在昏暗中閃爍著。吊墜的中央,赫然蝕刻著一個扭曲的、仿佛由無數(shù)瘋狂幾何線條強行拼接而成的符號!那符號的筆畫透著一股強烈的褻瀆感,與案發(fā)現(xiàn)場和教堂墻壁上的如出一轍,但似乎更加完整、更加…核心。
一股冰冷的直覺攫住了崔明遠——這吊墜,就是關鍵!他壓下恐懼,再次欺身而上,目標直指那枚不祥的飾品。李華(或其中的存在)仿佛被觸動了逆鱗,發(fā)出一聲非人的嘶嚎,雙臂狂亂揮舞,帶起陣陣腥風,阻止崔明遠的靠近。崔明遠利用對方動作的僵硬,看準一個破綻,如同獵豹般突進,手指精準地勾住了冰冷的金屬鏈條!
“嘶啦!” 吊墜被猛地扯下。
就在吊墜離體的瞬間,李華的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發(fā)出一聲短促、仿佛靈魂被抽離的慘叫,整個人直挺挺地向后栽倒,“砰”地一聲砸在冰冷的地面上,雙眼緊閉,徹底失去了意識。那非人的恐怖氣息如同潮水般褪去,只留下一具蒼白冰冷的軀殼。
崔明遠癱軟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劇烈地喘息,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腔。他低頭看向手中緊握的吊墜。那枚金屬造物異常冰冷,仿佛在吸收周圍所有的熱量。中央的符號在昏暗光線下,其扭曲的線條仿佛在微微蠕動,散發(fā)著一種令人作嘔的、非自然的微光。僅僅是握著它,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和一種被無數(shù)只眼睛在黑暗中窺視的毛骨悚然感就順著指尖蔓延上來。他強忍著將它扔掉的沖動,將其緊緊攥在手心,塞進口袋最深處,如同封印了一個微型的噩夢。此地不宜久留,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失去生息的李華,轉身沖向來時的通道,逃離了這座褻瀆的巢穴。
回到警局時,夜色已深。愛德華在辦公室里焦躁地踱步,看到崔明遠一身狼狽、臉色蒼白地進來,立刻迎上:“天哪,崔!你去哪了?我們收到教堂附近有異常動靜的報告!你找到什么了嗎?” 崔明遠疲憊地坐下,簡短講述了廢棄教堂的遭遇,重點描述了李華那非人的狀態(tài)、詭異的咒語,以及最關鍵的戰(zhàn)利品——那枚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吊墜。
當崔明遠掏出吊墜時,辦公室本就昏黃的燈光似乎都暗淡了幾分。愛德華小心翼翼地接過它,指尖傳來一陣刺骨的冰冷和輕微的麻痹感。他立刻拿出那份從張教授處得來的《玄君七章秘經(jīng)》殘頁,將兩者并置在燈光下。他的呼吸瞬間屏住了。吊墜上的符號,其扭曲、褻瀆的核心結構,與殘頁上那些模糊不清、令人不安的圖案產(chǎn)生了可怕的共鳴!它們像同一張瘋狂面孔的不同碎片,散發(fā)著同源的、令人理智動搖的邪惡氣息。
“諸神在上…”愛德華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但更多的是發(fā)現(xiàn)關鍵線索的激動,“這絕非巧合!崔,這吊墜上的符號,與秘經(jīng)殘頁上的,它們同出一源!而且更加…完整!這一定是他們儀式的核心象征!”
兩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開始深入研究。他們翻遍了警局檔案室能找到的所有關于神秘學、異教符號、古老文字的記錄,甚至動用了愛德華的特殊渠道。然而,所有的努力都如同石沉大海。這些符號仿佛是來自宇宙最荒誕角落的瘋語,完全脫離人類已知的知識體系,其存在的本身似乎就在嘲笑他們的理性與努力。每一次試圖解讀,都伴隨著一種莫名的精神疲憊和隱隱的頭疼。
絕望再次彌漫。就在這時,崔明遠猛地想起張教授?!皩?!張教授!他或許能理解這些…來自深淵的筆跡!”
他們再次敲響了張教授書房的門。當張教授看到那枚散發(fā)著冰冷氣息的吊墜,以及它與殘頁并置時展現(xiàn)出的那種令人心悸的相似性,他布滿皺紋的臉瞬間失去了血色。他拿起放大鏡,手指微微顫抖,湊近仔細觀察了許久,仿佛在凝視一條毒蛇。最終,他沉重地放下放大鏡,聲音干澀而充滿敬畏:
“這…這符號的完整形態(tài)…比殘頁上記載的要清晰得多,也…邪惡得多。它們不是裝飾,而是鑰匙…或者說枷鎖。用于開啟通往…某些不應被知曉之存在的通道,或者…嘗試束縛那些無法被束縛的古老瘋狂。”他頓了頓,眼中充滿了深深的憂慮,“這指向的絕不僅僅是普通的邪教狂熱。這是對宇宙禁忌法則的觸碰,是試圖喚醒沉睡在維度夾縫中的…噩夢。”
“噩夢?具體是什么?”愛德華急切地追問。
張教授痛苦地搖了搖頭:“不知道。也許是某種純粹的概念性存在,也許是早已被遺忘的舊日支配者的仆從…但無論是哪一種,其降臨的后果,都絕非天津租界,甚至這個世界所能承受的!看看李華的下場!那只是儀式的…副產(chǎn)品!”
一股冰冷的寒意徹底攫住了崔明遠和愛德華。事態(tài)的嚴重性遠超他們最壞的想象??滩蝗菥彛麄儧Q定立刻追查這個邪教組織的源頭。從李華入手,利用警局的資源,他們很快梳理出李華近期頻繁接觸的一群神秘人物——背景各異,但無一例外都對禁忌知識、失落文明展現(xiàn)出病態(tài)的癡迷。這些人的行蹤詭秘,但最終都指向租界邊緣一個廢棄的舊倉庫。
一個無月之夜,陰風怒號,仿佛有無數(shù)怨靈在暗處低語。崔明遠和愛德華如同幽靈般潛行至倉庫外圍??諝庵袕浡母艉土硪环N…難以言喻的腥甜氣息。他們找到一個隱蔽的縫隙,向內(nèi)窺視。
倉庫內(nèi)部,幾支粗大的、淌著渾濁蠟淚的蠟燭搖曳著昏黃而粘稠的光,將扭曲的影子投在布滿灰塵和蛛網(wǎng)的墻壁上,那些影子如同活物般蠕動。十幾個身影,統(tǒng)一包裹在厚重的黑色長袍里,臉上覆蓋著毫無表情、如同石雕般的慘白面具,靜默地圍成一個圈。圈子的中央地面,用暗紅色的、仿佛未干涸的粘稠液體(崔明遠胃里一陣翻騰,不愿深想那是什么)描繪著一個巨大、復雜到令人頭暈目眩的符號陣列——其核心結構,與吊墜上的符號完全一致!
一個戴著暗金色、眼窩處鑲嵌著兩粒幽綠“寶石”面具的身影,矗立在符號陣列的中心。他(或它)高舉雙手,用一種非人的、仿佛無數(shù)喉嚨同時摩擦發(fā)出的沙啞聲音吟誦著。每一個扭曲的音節(jié)都像冰冷的鑿子,狠狠敲打在偷窺者的神經(jīng)上。隨著這褻瀆的誦唱,周圍那些黑袍身影開始以一種完全同步、僵硬而違背人體工學的姿勢“舞蹈”。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韻律感,仿佛提線木偶在無形的操縱下進行著某種獻祭的儀式。整個場景彌漫著一種集體性的、冰冷而狂熱的瘋狂氣息。
崔明遠和愛德華交換了一個驚駭?shù)难凵瘛麄冋业搅撕诵?!然而,就在崔明遠試圖調(diào)整角度看得更清楚時,他腳下的一塊朽木發(fā)出了輕微的“咔嚓”聲。
誦唱聲戛然而止。
舞蹈瞬間凝固。
所有慘白的面具,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齊刷刷地轉向了他們的藏身之處!
面具眼窩處那兩點幽綠的光芒,仿佛無數(shù)只來自深淵的眼睛,穿透黑暗,死死鎖定了他們!
“跑!” 愛德華低吼一聲,兩人如同離弦之箭般轉身沖入濃稠的黑暗。身后,倉庫腐朽的大門被猛地撞開,沉重的腳步聲如同催命的鼓點,混雜著非人的、意義不明的嘶吼,在死寂的街道上瘋狂地追趕而來。冰冷的夜風刮在臉上,卻無法吹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被無數(shù)惡意目光鎖定的恐怖感。他們憑借對地形的熟悉,在迷宮般的小巷中亡命奔逃,每一次拐彎都仿佛能聽到身后咫尺的追捕聲。直到確認徹底甩掉追兵,沖進警局大門,他們才靠著冰冷的墻壁,大口喘息,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他們…不是人…” 崔明遠抹去額頭的冷汗,聲音嘶啞,“那種感覺…那種整齊劃一的瘋狂…”
愛德華臉色鐵青,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比我們想的更糟!那儀式…那符號…他們在召喚的東西,必須阻止!立刻!我們必須從這些褻瀆的符號里找到答案,找到他們的弱點!”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桌上那枚冰冷的不祥吊墜和泛黃的殘頁,仿佛那是唯一能對抗迫近深淵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