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槐樹下等第七個人1956年，林家宅37號宅院內(nèi)一家六口慘遭滅門。
唯一幸存者是個五歲女孩，被發(fā)現(xiàn)時蜷縮古槐樹下，頭發(fā)已被鮮血染紅一半。
警方掘地三尺找出兩具殘骸，但另四具尸體至今下落不明。 當?shù)仂`媒集體封口，
只剩傳言：院中血槐活過來吞了那些人。 2018年，我們奉命發(fā)掘宅院遺跡。
首日就掘出四具呈北斗狀擺放的尸骸，樹下又發(fā)現(xiàn)兩具殘骸。 同事陸續(xù)慘死，
死狀與林家人一模一樣。 當夜，院內(nèi)僅存老槐瘋狂瘋長，血水從樹干淚淚滲出。
那個白發(fā)蒼蒼的幸存女孩突然出現(xiàn)：“儀式被打斷了...他們很餓，在等第七個。
”2018年秋末，風(fēng)裹著碎沙抽在臉上，冰冷刺骨，如同磨砂的刀子刮過皮膚。
我看著眼前這座被圍擋起來的巨大土坑——林家宅37號，或者說，它曾經(jīng)矗立的地方，
如今只是一片被城市遺忘的、沉默的巨大傷口。推土機巨大的履帶齒印如同粗暴的抓痕，
層層疊疊，深深刻在褐黃乃至發(fā)黑的泥土里，翻攪出這個城市隱藏最深的秘密。
陰天午后的光線，渾濁得如同浸透了泥水的舊棉絮，
沉沉壓在工地的鋼筋骨架和堆積如山的渣土堆上?？諝饫飶浡鴿庵氐耐列葰?，
混雜著鐵銹腐爛的味道，一種深埋地下的、時間的腐朽氣息。工頭老王歪斜著腦袋，
手里捏著一個幾乎掉漆的破舊收音機。刺耳的電流嘶嘶聲裹挾著模糊不清的戲曲唱段，
頑強地鉆出來，在空曠的工地里左沖右突，像孤魂野鬼的低泣。我緊了緊沖鋒衣的拉鏈，
試圖把這怪異的寒意隔絕在外。身邊的小徒弟周明，臉埋在厚厚的圍巾里，
只露出一雙年輕、帶著明顯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不安的眼睛。王工頭扯著破鑼嗓子喊了起來，
唾沫星子在渾濁的冷空氣里亂飛：“都打起精神！這鬼地方邪性得很！上頭說了，
挖出真東西才有說法！再磨蹭，年底咱都去喝西北風(fēng)！”“邪性？
”我的導(dǎo)師張教授皺著眉頭，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刀，“王隊長，我們是考古，
講究的是科學(xué)實證，‘邪性’這種詞，少掛在嘴邊。集中精力，東北角那個位置，
土壤色變很特殊，重點清理?！崩贤跗擦似沧?，顯然不太服氣，但礙于教授權(quán)威，
嘴里嘟囔著“曉得了曉得了，管它是龍是鬼，挖出來見分曉”，悻悻地走開了，
手里的收音機咿咿呀呀唱得更加凄涼。幾個工人在張教授指點的位置揮動著鐵锨，
動作粗暴中透著小心翼翼的敬畏。泥土一層層剝開，
一種難以言喻的腐殖質(zhì)和蛋白質(zhì)混合變質(zhì)的獨特腥氣，越來越濃。這氣味沉甸甸的，
像是有生命般吸附在鼻腔深處，甩也甩不掉?！岸夹⌒狞c！別毛手毛腳！
”老王又大聲吆喝起來，那聲音在空曠的土坑里蕩出空洞的回響?！巴冢≡偻?！
”張教授站在坑邊，俯身專注地凝視著下方，幾乎屏住了呼吸。突然，
一只向下?lián)]動的鐵锨停住了。緊接著，整個工地的喧嘩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掐斷。
挖到東西了。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附，猛地聚焦在那個剛剛被清理出的土坑邊緣。
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然后，人群中爆出一聲變了調(diào)的驚呼，帶著強烈的驚恐，
甚至帶著一絲不真實的虛幻感：“媽呀……這他娘的是什么東西？！”坑底，
不是尋常的瓷片陶土。深色的泥土里，露出幾只白森森的、扭曲而破碎的人形。
它們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態(tài)排列著——并非雜亂無章，也非尋常的墓葬棺槨布局。
那是七具骸骨。它們被精心，或者說，
被某種殘酷的意志擺放成一個形狀——一個指向特定星空的巨大北斗勺子。
散亂的骨架微微凹陷在泥里，巨大的頭顱骨黑黢黢的眼窩向上瞪著，
仿佛凝固在最后的吶喊或詛咒中。七具白骨構(gòu)成的勺柄末端，精確地指向一棵巨大的樹木，
那是早已枯萎、卻頑強地沒有徹底化作灰燼的巨大古槐樹根所在的位置?？諝鈴氐啄郎?。
剛剛還在喧囂的機器聲、工人們的交談聲，瞬間消失得一干二凈。
只剩下風(fēng)穿過鋼筋支架的尖嘯，和每個人胸腔里沉重而急促的心跳聲。張教授第一個回過神，
他臉色鐵青，卻沒有像他人那樣驚慌失措。他敏捷地抓著探方坑壁上固定好的粗繩索，
毫不猶豫地滑了下去，身手利落得不像個學(xué)者。老王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想喊住教授，
最終只發(fā)出一個無意義的短促音節(jié)，也緊跟著攀繩而下。周明年輕，動作更快，
幾乎是手腳并用地跳到了坑底。我定了定神，
強迫自己忽略那幾乎要淹沒理智的腐朽惡臭和心臟擂鼓般的撞擊聲，也跟著爬了下去。
站在坑底，那股腐爛和死亡的氣息更加強烈，幾乎令人窒息。腳下的泥土異常松軟潮濕，
粘附在鞋底。七具骸骨寂靜地躺在泥土的懷抱里，無聲地訴說著歲月的無情與生命的消逝。
它們排列的方式依然清晰可辨——那是一個指向天穹的巨大北斗。
周圍的泥土在它們身邊呈現(xiàn)出一種不自然的深褐色澤，
仿佛被深色染料或凝固許久的陳舊血液浸透。張教授蹲在離勺柄末端最近的那具骸骨旁，
眉頭緊緊鎖成一個川字。他用刷子小心地掃去覆在頭骨表面的浮土。
那是一個相對較小的頭骨，骨骼纖細，顯然屬于一個未成年的孩子。
頭骨頂部一道劈砍留下的深黑色裂痕，宛如獰笑的疤痕，觸目驚心。教授伸出手指，
指尖微微顫抖著，觸碰那頭骨漆黑的眼窩?？莨潜?，
是那種深埋地層無數(shù)春秋才能沉淀出的、足以凍結(jié)骨髓的寒涼。
“邪……真邪性……”老王挨著教授蹲下，聲音低如蚊蚋，每一個字都浸透了恐懼。
他目光惶恐地掃過骸骨構(gòu)成的巨大圖案，又猛地投向那勺柄末端指著的巨大古槐樹根方位，
“這……這擺放法……”教授突然抬起了手，示意老王噤聲。他那雙向來沉穩(wěn)銳利的眼睛，
此刻死死地盯在眼前那具小孩骸骨殘破的胸腔位置。一點微弱的反光，穿透蒙塵的泥土，
刺入他緊縮的瞳孔。他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動作快得像怕驚醒了什么沉睡的東西。
拂開灰土碎渣，一塊拇指大小、布滿綠銹的東西落入了他的掌心?！般~錢？
”周明也湊了過去，低聲驚呼。張教授將這塊布滿綠銹的古老銅錢緊緊握住，
冰涼的觸感如同一條冬眠的蛇。他緩緩站起身，目光卻沒有落在這枚銅錢上，
而是投向了那個巨大的樹根方向。渾濁的天光如同某種垂死的粘稠液體，
流淌在森森白骨之上?！巴蹶犻L，”教授的聲音很沉，很低，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
仿佛要透過這厚重的土層，與某個潛藏的存在對話，“當年林家那案子……”老王猛地一震，
身體幾乎要從地上彈起來。他那張粗糲的臉瞬間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肌肉僵硬得如同石雕。
“教……教授，這……這地方不能提那個！忌諱！大忌諱！”他那聲音顫抖得厲害，
驚恐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從喉嚨里噴出來。周圍的工人聽了這話，更是如炸了鍋的螞蟻，
竊竊私語瞬間變成了混亂的推搡和驚叫：“林家宅！操他媽的林家宅！” “跑！快跑??！
要命的差事！” “狗日的！這錢不能掙了！晦氣！太他媽晦氣了！
”有人已經(jīng)把鐵鍬鋤頭胡亂扔在地上，轉(zhuǎn)身就想往外爬?！岸冀o我站住！
”一聲驚雷般的怒喝在土坑上方炸響。是負責工地外圍安保的隊長李建軍。
李建軍魁梧的身影如同一堵鐵墻，矗立在探方坑的邊緣。
他腰間的槍套在陰暗中反射著冰冷的金屬光澤。一張國字臉此刻板得如同生鐵，
眼神銳利地掃過坑下驚慌失措的工人，又冷冷地瞥了一眼坑底站著的考古隊成員?！巴?！
繼續(xù)挖！” 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每一個字都砸得地面嗡嗡作響，
“現(xiàn)場由公安接管！誰敢走？”他那銳利的鷹眼掃過坑底，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
仿佛在評估某種潛在的危險。我的后背莫名地竄起一股寒意。李建軍的話像一道無形的鐵閘，
強行鎮(zhèn)壓了工地的混亂。幾個年輕的警察在工頭老王焦頭爛額的指揮下，
硬著頭皮開始清理白骨周圍的泥土。他們臉色煞白，動作僵硬而緩慢，每一次鐵鍬插入泥土，
都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沉重的喘息聲和鐵鍬刮擦泥土的聲音交織在一起，
成為壓抑空氣里唯一不和諧的噪音。張教授眉頭緊蹙，嘴唇無聲地開合著，
似乎在計算著什么。他的目光始終無法從那棵枯死的巨大槐樹根上挪開。周明膽子大些，
也握著一把毛刷，小心翼翼地在骸骨空隙間的泥土上掃動，
動作仔細得像是在處理最珍貴的文物。他抬起頭，臉色同樣有些發(fā)白，
但眼中好奇的光芒壓倒了恐懼：“教授，您剛說林家……是當年那個……滅門慘案？
”我沒吱聲，也湊近了一點。那陣若有若無的腐臭味，似乎比剛才更濃了?！班?。
”張教授只是發(fā)出一個模糊的鼻音，目光依舊緊鎖在槐樹根的方向。他蹲下身，
用手仔細拂開一具骸骨臂骨旁邊松軟的泥土。
一根大約兩寸長、已經(jīng)碳化變黑的細長物什露了出來。“樹枝？”周明伸長脖子?！安唬?/p>
”張教授用戴著薄手套的指尖，極其小心地捏起那根碳化的“樹枝”碎片。他湊近鼻子，
鼻翼翕動了一下，眼神瞬間變得極其復(fù)雜，“是槐樹枝……這是槐樹枝的尖端。”老槐樹枝？
幾乎是下意識的，
的目光齊刷刷地轉(zhuǎn)向了土坑另一端那巨大、盤虬、如同某種垂死巨獸扭曲遺骸般的槐樹根瘤。
勺形的白骨陣列，就仿佛被無形的引力牽扯著，直指向它?！斑@擺放的位置，
還有這槐樹……”張教授喃喃自語，似乎在竭力拼湊著記憶的碎片，“當年林家宅，
據(jù)說院里最大的那棵槐樹……位置正好在……”就在這時，
老王嘶啞焦躁的吼聲猛地打斷了他的思索：“這邊！快來人！他媽的發(fā)霉了！
這底下還有東西！在槐樹根底下！”我和周明心頭同時一凜，教授更是猛地站起身。
所有人都被老王的喊聲吸引，朝著巨大槐樹根的方向撲了過去。老王和他帶來的兩個人，
正用鏟子小心翼翼地鏟開一層層黑得如同凝固血漿的泥土。
在那七具白骨勺柄精準指向的古槐樹根盤繞交錯的底部，深褐色的泥土里，
赫然露出了一角模糊的白色——不是白骨那種刺眼的白，
更像是深埋太久變得脆弱的劣質(zhì)棉絮，或是什么織物腐朽后殘留的痕跡?！奥c！再輕點！
慢！”張教授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緊繃，半跪在泥濘的坑底，
眼睛死死盯著那一角露出的白色。泥土被一點點拂開。
周明手里的軟刷幾乎屏住呼吸般輕輕掃過。下面的東西漸漸顯露真容。不是布料。是骨頭。
兩具。它們以一種極度扭曲的姿態(tài)，深深嵌在那巨大槐樹盤根錯節(jié)的根系之中，
仿佛那早已枯死的樹根，在過去的漫長歲月里，曾是活著的惡魔，
用無數(shù)根須將他們緊緊勒入自己的軀體，彼此纏繞、融合。骨頭慘白，
上面布滿被暴力擠壓斷裂的痕跡，以及樹根烙印般的深褐紋路。
張教授的手停在一截被樹根緊緊纏繞住的臂骨上，指尖冰涼刺骨。他抬起眼，
臉色灰敗得如同那槐樹的死皮。“六具……”他嘴唇動了動，
聲音細微得幾乎只有他自己能聽見，“找到的……是六具？”老王和周明同時吸了口冷氣，
坑底瞬間安靜得可怕。六？我猛然間想起了剛剛那七具尸骨構(gòu)成的北斗勺狀陣列。
七……加上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的兩具……總共是九具骸骨？不……不對！
林家宅的傳言……不是六口人嗎？一個更深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蛇，從尾椎骨急速爬升。
這地方……埋的遠不止那林家的六口人。就在這時，
一個被泥土半掩的東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在那具深深嵌入槐樹根部的其中一具骸骨胸前，
有個東西頂破了泥土，露出一個小小的、異常突兀的尖角。像……像是個泥塑的木頭小人？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還未觸及那個尖角——“噗”！一股強大的沖力猛地撞上我的后背！
猝不及防之下，我整個人重心不穩(wěn)，
臉朝下重重地摔趴在那冰冷的、彌漫著死亡氣息的深褐色泥土里！“操！陳工！
”周明驚恐的叫聲炸響在頭頂?；靵y的人影在晃動。劇痛從鼻子和下巴處炸開，
嘴里瞬間彌漫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和土腥氣的混合物，咸澀、冰涼。腦子嗡嗡作響，
視線一片模糊。后背上的那股壓力消失了。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沿著脊柱蔓延上來。
像是電流，卻又冰冷刺骨。不是被人推搡或者絆倒該有的劇痛感。
更像是……某種更純粹的、帶著強烈陰寒意志的能量……它猛地撞了上來！我艱難地抬起頭，
劇烈咳嗽著，吐出嘴里的血水和泥渣。視線依舊模糊不清，但剛才摔落時，
手指似乎本能地抓握了一下……攤開手掌，冰冷的泥水混著唾液和血絲在掌心流淌。
那個泥巴包裹的小東西，此刻就躺在我的手心。只有半截露出來，被染臟了。
它只有半個巴掌大小，粗糙的木質(zhì)雕刻，刀工拙劣，是個蜷縮著的人形。
木人的臉部被拙劣地刻出了眉眼和嘴巴，那嘴巴歪斜著，像在無聲地尖叫。
就在我目光接觸到木人那歪斜嘴巴的剎那，一股更加冰冷、粘稠如同實質(zhì)的寒意，
猛地順著指尖鉆進身體，瞬間擴散至四肢百??！我甚至聽到了牙齒咯咯打顫的聲音，
從自己嘴里發(fā)出?！扒嘁?？摔傷沒有？”張教授和老王已經(jīng)趕過來，扶起我。
我本能地想把那個木人甩掉，但這不祥的感覺釘住了我的手，攥得更緊了。就在那一瞬間，
在教授和周明焦急湊近的臉后面，在我模糊混亂的視線邊緣，似乎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
在那邊。在剛剛顯露出來的、那兩具嵌入槐樹根的骸骨旁邊。枯死的槐樹根虬結(jié)如鐵，
沉沒在泥土里。是我眼花了？還是……我用力閉上眼再睜開，晃了晃依舊發(fā)蒙的腦袋。
后背那被無形沖擊撞過的地方，現(xiàn)在才開始傳遞火辣辣的鈍痛。剛才那一下，
絕不僅僅是意外。那感覺太清晰了。后背傳來的那股力量不是單純的物理撞擊，
而更像是一股飽含惡意、冰冷刺骨的陰寒沖擊?！扒嘁?？到底怎么樣？
”張教授的聲音嚴肅起來。老王的臉色也沉得能滴出水，他飛快地瞥了一眼我手中的木人，
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神里滑過一絲深沉的忌憚。
“沒……沒事……”我費力地擠出聲音，喉嚨里像塞了砂紙，“剛才……誰在后面？
”我忍不住回頭望去，身后只有圍過來查看情況的工人們和緊張的警察，
并沒有誰站在我剛才的位置。警察們已經(jīng)圍攏過來，
李建軍那銳利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我身上，像在評估一件可疑物品。
坑底的騷動在幾個警察的強力介入下漸漸平息，但空氣里彌漫的恐懼和不安卻更加粘稠。
挖掘被迫暫停，整個現(xiàn)場被藍色警戒線嚴密地封鎖起來，
如同在巨大的傷口上貼上了一條冰冷慘然的封條。張教授在查看我的傷勢，
確認只是皮外傷和摔懵了之后，才重重吐出一口氣：“小心點，這地方……邪得很。
”他又瞥了一眼我緊攥著還沒松手的那個歪嘴木人，眉頭鎖得更緊了，最終只是低沉地叮囑，
“這東西……收起來吧……回去再說?！被氐脚R時的板房休息區(qū)，擰開簡易淋浴的冷水，
冰冷刺骨的水流打在身上，激得我一哆嗦，混亂的腦子反而被強行激得清醒了幾分。
窗外是深沉的暮色，工地的探照燈已經(jīng)亮起，巨大的光柱刺穿夜幕下的土坑，
將那巨大的槐樹根和慘白圍擋布照得如同鬼蜮舞臺。警察的身影在燈下來回走動，
聲音低低地交談著，像是一群忙碌的幽靈。后背的皮膚還在隱隱作痛，尤其是肩胛骨之間，
靠近脊柱的那一塊，總感覺殘留著一種陰冷潮濕的觸碰感，揮之不去。
我將那個濕漉漉的木頭小人放在洗手臺上。冰冷的白熾燈下，
它臉上的痛苦表情顯得更加扭曲詭異?！斑颠颠??！?敲門聲響起，
周明的聲音透著一絲疲憊，“陳工？張教授讓我給你送點吃的。”我應(yīng)了一聲，
胡亂擦了擦身體套上衣服。周明端著一個不銹鋼飯盒進來，熱氣騰騰的飯菜散發(fā)著生活氣息，
稍稍沖淡了屋里的冷意。他放下飯盒，目光很自然地就被洗手臺上那個木頭小人吸引了過去。
“咦？就你在坑底找到的那個？”他湊近細看，又摸了摸下巴，“嘖……這雕工，真夠糙的。
像個……五六歲小孩的玩具?！彼贿呎f著，一邊好奇地伸手去拿。“別動它！
”我脫口而出，聲音有點尖銳，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周明的手停在半空，
驚訝地回頭看我：“?。吭趺戳岁惞?？這……就是個普通的木頭塊吧？
”我也被自己的反應(yīng)驚住了。那個瞬間，幾乎是本能，
一股強烈的、冰冷的抗拒感讓我脫口阻止。現(xiàn)在再看那木人，那種被“鎖定”的感覺消失了，
它又變回了一個粗糙、丑陋、毫不起眼的普通木頭疙瘩?！啊瓫]事，
”我掩飾性地扒拉了一口飯，胃里卻沉甸甸的毫無胃口，“可能是我剛才摔暈了頭了，
總覺得這東西……怪怪的。興許是哪個小孩玩膩了丟坑里的吧。
”這話說出來連我自己都不信。
困惑地撓了撓頭：“那倒是……誰家小孩會往這種地方鉆啊……教授說這東西也算現(xiàn)場物證，
等會兒他要收去備案?！彼q豫了一下，聲音壓低了些，
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探索欲和一絲藏不住的悸動，“陳工，
你剛才在底下……摔得那么突然……有……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亢蟊尺€疼嗎？
”我沒有回答。后背被無形力量撞擊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
但那疼痛里摻雜著更加冰涼的異物感。我疲憊地合上眼瞼，
那槐樹根扭曲的虬結(jié)和嵌入其中慘白的骸骨在黑暗中浮動，構(gòu)成一幅慘烈的冥間風(fēng)景。突然，
那兩具骸骨胸前的泥土一陣松動，一個小小的歪嘴木頭人猛地鉆了出來！
它那木頭小嘴無聲地、極度扭曲地咧到了耳根，發(fā)出無聲卻刺穿耳膜的狂笑！
它朝著我猛撲過來——“呃！”我猛地睜開眼，劇烈的抽氣聲在喉嚨里翻滾?！瓣惞ぃ?！
你做噩夢了？”是周明關(guān)切的聲音，帶著點剛被吵醒的沙啞。窗外依舊漆黑一片，
工地上大功率探照燈的光線從百葉窗縫隙里割進來，冰冷慘白。我大口喘著氣，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后背那片冰涼的黏膩感越來越清晰，像貼了一塊融化不了的薄冰。
汗水把剛換上的睡衣都浸透了，緊緊地貼在皮膚上，一陣冷一陣熱?！皼]……沒事，
”我啞著嗓子回答，撐著手臂想坐起來，“夢到了……白天坑里的東西?！卑宸克娜碎g，
張教授睡一張床，鼾聲均勻。老王睡在最里面那張，不知何時已經(jīng)坐了起來，
面朝著窗戶的方向，蜷縮著身體，一個佝僂而沉默的黑色剪影。
周明摸索著開了床頭的小臺燈，昏黃的光線驅(qū)散了一部分黑暗，
卻讓老王靜止不動的背影顯得更加詭譎。他好像根本沒被我們的動靜驚醒，
或者說……他壓根沒睡？我的目光下意識地滑過老王床鋪旁邊的窗戶。窗外。
就在那巨大的探照燈光柱掃過的邊緣，在臨時圍擋和堆放廢棄鋼筋的陰影角落里，
好像有什么東西……動了？像是一截深色的、布滿粗糙紋理的枯枝，極其緩慢地扭動了一下？
不。絕對不可能。那棵枯死無數(shù)年的老槐樹，
它的根莖主體就盤踞在距離板房近百米外的大坑里。怎么可能？眼睛用力眨動，再定睛看去。
陰影里空無一物。只有冰冷的鋼筋反射著遠處孤燈的微光。是幻覺。白天驚嚇過度，
加上噩夢后遺癥。一定是這樣。后半夜在反復(fù)的輾轉(zhuǎn)反側(cè)中艱難熬過。
天色終于開始泛起一絲微弱的魚肚白。工地上開始有了人聲和機器的轟鳴。我們趕到現(xiàn)場時，
警戒線已經(jīng)重新拉緊。李建軍站在坑邊，臉色難看得像結(jié)了一層霜。“發(fā)現(xiàn)什么了？
”張教授上前詢問?！坝腥藳]了?！崩罱ㄜ娐曇羲粏?，帶著極度的警惕和壓抑的憤怒。
他朝下指了指。坑底，幾個穿著白大褂的技術(shù)人員正圍著那巨大槐樹根區(qū)域忙碌。
其中一人回頭看見我們，揮了揮手示意暫停。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
隱隱從下面飄散上來——鐵銹混合著甜腥。死亡的氣息，新鮮而粘稠。
我立刻想到了老王那個蜷縮的背影。后背那塊“薄冰”似乎擴大了范圍，
寒意絲絲縷縷地沿著肌肉紋理擴散開來?！罢l？”“小武。” 李建軍咬著牙，
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昨晚那個……負責槐樹根外圍警戒的。
”昨天那個年輕警察的臉在我記憶里浮現(xiàn)出來，很年輕，大概二十出頭，有點娃娃臉。
技術(shù)人員在下面艱難地喊了一聲。所有人面色凝重地探身往下望去。
清晨陰冷的微光艱難地滲透進深坑。技術(shù)人員讓開了位置。
在巨大槐樹根盤曲虬結(jié)的陰影最深處，在昨天新發(fā)現(xiàn)兩具骸骨的旁邊，多了一具人體。小武。
他倒在那里，身體以一種極其怪異的方式扭曲著。全身赤裸。
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極端恐怖的狀態(tài)——仿佛是有人用一把巨大而粗糙的銼刀，
將他全身的皮瘋狂地、反復(fù)地銼過一遍！表層皮膚幾乎被磨成了滲血的肉泥渣滓，猩紅刺目，
慘不忍睹。他的臉更是無法分辨的爛肉與泥土混合的糊狀物。
真正令人胃部翻騰、渾身僵冷的是他的姿勢。他不是隨意倒地的。他是被“掛”上去的。
他扭曲僵直的雙腿像兩根巨大的樹樁，
死死地、強硬地插在槐樹根旁邊新翻不久的、松軟的泥土里！仿佛兩棵新栽下去的……樹？
泥土新鮮而松軟，被強行“種”下的雙腿牢牢嵌在里面，深及大腿根部。
技術(shù)人員的鏡頭在閃光，慘白的燈光在坑底跳躍。張教授猛地轉(zhuǎn)過身，壓抑著劇烈的干嘔。
周明臉色白得像紙，用手死死捂住了嘴，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我胃里翻江倒海，
強行壓下嘔吐感，視線卻無法挪開，死死盯著槐樹根暴露在泥土外層的部分。
就在小武那鮮血淋漓的、被強行“栽”下的雙腿旁邊。
是昨晚老王那泥水工帶手下發(fā)現(xiàn)的兩具骸骨的位置。昨天被清理出來一點的部分，
此刻周圍的泥土顏色似乎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那深褐色，
仿佛更加濕潤……更加接近……新鮮血液干涸后的紫黑。是錯覺？坑底的技術(shù)人員直起身，
一臉驚疑不定。他猶豫了一下，
對著李建軍和上面的警察們喊道：“頭兒……這位置……不對！
昨天這槐樹根旁邊……應(yīng)該沒有……沒有樹杈！”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提。
那根位置很低的、突兀的“樹枝”！順著他的指引看去。在枯死的巨大槐根主體旁，
在昨夜小武被發(fā)現(xiàn)的致命之處，從泥土深處，
赫然向上斜刺出一根手臂粗細、同樣是枯槁死寂的“樹枝”！它像一根猙獰扭曲的手指，
直刺向天空。它的頂端是斷裂的茬口，焦黑，如同被閃電劈開，
或者……被某種更暴戾的力量強行掰斷！我的目光死死鎖在那根新長出來的樹枝上，
怖的事實幾乎讓我窒息：這新枝生長的位置……恰恰就在昨天那兩具嵌入槐樹根的骸骨下方！
一根手臂粗、焦黑斷茬的枯枝，詭異地刺破泥土?！斑@……這怎么可能？
”周明終于忍不住喊出聲，聲音帶著哭腔，“死樹……還能長枝子？”“媽的！
”李建軍臉色鐵青，狠狠罵了一句，猛地抽出腰間的配槍，
黑洞洞的槍口遙遙對準坑底那棵散發(fā)著無盡死氣的古槐樹根，
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子彈傾瀉而去。“砰！”一聲清脆而突兀的玻璃炸裂聲在我們身后響起！
如同平地驚雷！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得一跳！齊刷刷扭頭望去。
聲音來自板房區(qū)域我們臨時休息的那排房間！老王的房間！李建軍反應(yīng)最快，
握緊槍猛沖過去，幾個警察迅速跟上。張教授、周明和我緊隨其后。
老王房門外的窗戶玻璃碎了一地。屋里沒開燈，窗簾拉著，一片昏暗。門開著一條縫。
“王隊長？老王？”李建軍停在門口，大聲喊了一句，槍口微微放低，
身體緊繃成隨時可以爆發(fā)的姿態(tài)。里面毫無回應(yīng)。一片死寂。李建軍猛地一腳踹開房門！
身體同時向側(cè)面閃開，動作流暢而老辣。門撞在墻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房門徹底敞開。
陰冷的風(fēng)卷著塵土從破碎的窗口灌入。老王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背對著門口。
面朝著窗戶碎裂的那個方向。他側(cè)著頭，脖子歪成一個極不自然的直角，
幾乎把整個脖頸都扭斷般的夸張角度。他的眼睛瞪得巨大無比，瞳孔卻縮成針尖一樣一點，
里面凝固著難以形容的、純粹的、刻骨恐懼！嘴巴大張著，舌頭僵硬地頂在牙齒間，
無聲地訴說著生命中最后一刻目睹的恐怖景象。一把沾滿干涸黑泥的鐵鍬，
沉重的木柄深深插入老王的后腰，冰冷的鐵質(zhì)鏟刃，從下而上狠狠穿透椅子坐墊，
從他的小腹破體而出，粘稠發(fā)黑的血滴順著三角形的鋒利鏟尖，一滴，一滴，
沉重地砸在地面的塵灰上。尸體下方，用那把鐵鍬流下的血和泥，
歪歪扭扭地寫著三個潦草不堪、力透地板般的血字：下一個李建軍的臉色瞬間變得如同死人，
呼吸粗重。他猛地回身，帶著血絲的眼睛鷹隼般掃過我們每一個人，
尤其在張教授和我的臉上停留，那目光里的審視和冰冷的懷疑幾乎要將人刺穿。
現(xiàn)場徹底封鎖?？只畔裎烈咭粯釉诹羰氐墓と撕托〔糠志熘新娱_。
空氣中凝聚著讓人喘不過氣的絕望和一種詭異的、等待審判般的沉默。
沒人再敢靠近那巨大的土坑。那座深坑，連同坑底那棵盤踞的枯槐老根，
以及根旁新“長出”的斷枝，成了一個活生生的死亡禁區(qū)，無聲地散發(fā)著恐怖的氣場。
我們被暫時限制在另外的活動板房里，接受著例行的、但氣氛極度凝重的問訊和背景調(diào)查。
李建軍親自負責，每一個問題都敲骨吸髓，每一個眼神都在試圖撕開掩飾，
挖掘出藏在平靜表面下的裂痕。窗外暮色四合。板房像個巨大的金屬棺材，
沉甸甸地壓在心上。周明縮在角落的椅子上，手里神經(jīng)質(zhì)地揪扯著一張餐巾紙，
碎屑撒了一地。他的嘴唇一直在輕微顫抖，眼睛不時驚恐地掃過窗戶，再落到我身上。
“陳工……”他終于忍不住開口，聲音嘶啞干澀，
“你……你昨天……摔倒的時候……你說……你說有人推你……你看清是誰了嗎？
”那被無形力量撞擊的感覺再次刺穿了記憶，后背驟然一僵，殘留的冰冷感仿佛被喚醒，
絲絲縷縷纏繞上來。手里的那個歪嘴小木頭人，被汗水浸潤得有些黏膩，沉甸甸的壓在掌心。
“沒……”我聲音發(fā)緊，“天太黑，土坑里人多，沒看清。
”“是……是他們……”周明猛地抓住扶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聲音帶著扭曲的哭腔，
“是他們做的！老王……小武……他們下一個目標……”他的目光死死地定在我臉上，
“一定是拿到‘鑰匙’的人！”鑰匙？我的心臟驟然停止了跳動，
隨即又以狂暴的頻率撞擊著肋骨！血液仿佛瞬間凝固，被一股冰冷的海嘯兜頭淹沒！鑰匙？
周明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扭曲不定，眼睛瞪得巨大，
里面倒映著窗外灰黑的天光和屋里慘淡的燈光，像兩簇燃燒著的驚恐磷火。
“那七個人……是祭品！是……是為了鎖住那東西的！”他猛地抬起顫抖的手指，
直直戳向我緊握的手，“那個東西……那木人！它……它是鑰匙！一定是！你拿到它了！
他們……他們就來找你了！像找老王那樣！像找……”“夠了！”張教授一聲怒喝，
低沉而飽含威壓，瞬間劈開了空氣中即將凝固的驚悚。他幾步上前，一把揪住周明的后領(lǐng)，
將這個幾近崩潰的年輕人從椅子上強行提了起來，“清醒點！胡言亂語什么！調(diào)查結(jié)束之前，
沒人能妄下結(jié)論！你，跟我出來冷靜冷靜！”教授的語氣不容置疑，
幾乎是拖著失魂落魄的周明推搡著出了板房門。板房里恢復(fù)了死寂，
只剩下我一個人沉重的喘息聲，如同破舊風(fēng)箱般在空曠的屋里起伏。窗外，
巨大的探照燈光柱如同冰冷的舞臺追光，掃過不遠處那片死亡深坑。
我甚至能依稀看到坑底那巨大枯槐的輪廓，以及新“長出”的那根扭曲斷枝，
在光線下投出巨大、猙獰的怪影。我攤開手掌。那個丑陋的歪嘴木頭人靜靜地躺在掌心。
冰冷的木質(zhì)觸感此刻卻仿佛在微微發(fā)燙，像是剛剛從凍僵的火焰中取出。
鑰匙……剛才周明絕望的嘶喊依舊在腦中轟鳴。我再次看向窗外。那根新長出的斷枝，
在光與影的交界處，似乎……微微晃了一下？不。絕對不可能。
一股極其強烈的、難以遏制的沖動猛地攫住了我——我要下去！我要去坑底！就在現(xiàn)在！
這念頭是如此蠻橫無理，如此瘋狂，卻又帶著一種無可辯駁的、宿命般的緊迫感。
仿佛有一個聲音在腦海中吶喊：去！去那里！解開這一切！必須現(xiàn)在就去！
后背殘留的冰冷烙印驟然灼燙起來，如同燒紅的烙鐵緊貼皮膚！呼吸瞬間變得困難。
我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動作激烈得幾乎帶倒了椅子。板房的門突然被推開，
冷風(fēng)混雜著塵土涌入。一個年輕的、頂著黑眼圈的警察探進頭來，神情疲憊而麻木：“陳工，
張教授讓我通知你，收拾一下隨身物品。等李隊回來，
我們會安排車暫時送你們?nèi)プ罱恼写?，配合進一步的調(diào)查問詢?！比フ写颗浜险{(diào)查？
不行！絕對不能離開這里！現(xiàn)在不行！我胸腔里那股燃燒的沖動幾乎要炸開，
臉上卻努力維持著平靜，
甚至帶著一絲劫后余生的疲憊和驚魂未定：“好……好……我馬上收拾?！甭曇艚吡ζ椒€(wěn)。
那警察點點頭，關(guān)上了門。必須立刻行動！趁他們都還在外面處理后續(xù)混亂！那棵槐樹！
那根新生的枯枝！那些無法埋葬的白骨！它們都在下面等著！等第七個！
鑰匙……鑰匙在發(fā)熱！我甚至感覺不到自己在做什么。
大腦的指揮功能被那股洶涌的、帶著命令性質(zhì)的冰冷灼熱取代。它驅(qū)使我，
像牽線木偶一樣行動起來。推開窗戶（門和樓道口肯定有人看守）。
冷風(fēng)夾裹著工地的塵土、腐土氣息撲面而來。
窗外是堆疊的棄土方和鋼管廢料形成的黑暗斜坡。沒有絲毫猶豫，
身體在冰冷的意志驅(qū)動下滑了出去。
手腳并用地在松軟的泥土和堅硬的鋼管堆間攀爬、翻滾、穿行。動作異常靈敏，
像一只熟練穿梭于廢鐵叢林的黑貓。皮膚被刮破了也毫無感覺，衣服沾滿泥污毫不在意。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血液奔涌的轟鳴聲在耳膜內(nèi)呼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