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青陽城的月光被烏云啃得只剩指甲蓋大小。
方硯貼著青磚墻根站定,后頸的汗毛隨著穿堂風(fēng)簌簌發(fā)抖,這是藏鋒錄啟動前的征兆。
"李大人的暗衛(wèi)在西南角牽制,林大師的徒弟守著后巷。"蘇檀的聲音裹在夜行布里,只漏出一絲氣音。
她伸手按在方硯后背,隔著兩層布料都能摸到他肩胛骨的輪廓,"你說寒刃的據(jù)點墻里埋了松脂?"
方硯低頭看自己的右手。
方才觸碰墻縫時,藏鋒錄像吞了炭火般灼燒,那些自動涌入腦海的信息還在翻涌:墻土摻了三成河沙,松脂混著桐油涂在磚縫里,遇火即燃;守衛(wèi)每半柱香換班,換班時會有兩聲干咳;更關(guān)鍵的是,他喉結(jié)動了動,"墻里不止松脂。"
蘇檀的指尖在他背上輕點三下。
這是他們今夜約定的"繼續(xù)"暗號。
方硯能聽見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悶響,藏鋒錄的熱度順著經(jīng)脈往太陽穴鉆,那些畫面越來越清晰:磚縫里松脂下還嵌著細(xì)鐵絲,一頭連著門房的銅鈴,另一頭拴著院角老槐的枝椏。
"有絆線。"他側(cè)過臉,鼻尖幾乎擦過蘇檀的耳墜。
那是她前世刑場前唯一沒被搜走的物件,銀葉子在暗處泛著冷光,"從東墻到槐樹,離地三寸。"
蘇檀的呼吸頓了半拍。
前世她追查寒刃據(jù)點時,曾在類似的老院子里踩中過絆線,當(dāng)場被十二支淬毒弩箭釘在墻上。
此刻她盯著方硯發(fā)亮的眼,忽然伸手勾住他腰帶,借力往后退了半步。
"咔。"
兩人腳邊的青石板裂開細(xì)縫。
方硯的藏鋒錄瞬間燙得他眼眶發(fā)紅,腦海里炸開新的畫面:石板下埋著銅簧,觸發(fā)即會震響地底的空甕,聲音能傳半條街。
他猛地拽住蘇檀往旁邊帶,兩人貼著墻根滑進兩株冬青的陰影里,連衣角都沒帶起半片落葉。
"他們早有準(zhǔn)備。"蘇檀的指甲掐進掌心。
前世她到死都沒摸透寒刃的情報網(wǎng),此刻看著墻頭上晃動的燈籠,忽然想起刑場那天,劊子手提刀上前時,人群里也飄著同樣的沉水香,和方才據(jù)點門房里飄出的味道一模一樣。
方硯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藏鋒錄的封皮。
這是父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物,此刻封皮上的九道刻痕正隨著他的動作微微發(fā)燙。
他閉了閉眼,那些自動串聯(lián)的線索像串起來的珍珠:守衛(wèi)換班時的干咳是暗號,絆線和機關(guān)針對的是生面孔,而方才石板下的銅簧...
"他們在等我們。"他突然開口,聲音比夜色還涼,"或者說,等拿我們的人頭去領(lǐng)賞。"
蘇檀的瞳孔縮成針尖。
前世她就是這樣一步步走進陷阱的,總以為自己比敵人快一步,結(jié)果每一步都踩在對方畫好的格子里。
她反手握住方硯的手腕,觸感滾燙,"那我們就給他們個假人頭。"
話音未落,墻內(nèi)傳來兩聲干咳。
方硯的藏鋒錄突然降溫,那些畫面如潮水退去,只留下最清晰的指令:西廂房第三塊窗欞是活的,推開后是條向下的密道,密道盡頭有個鐵箱,箱底壓著半張染血的信紙。
"跟我來。"他拽著蘇檀往南挪了七步,指尖在墻縫里一扣。
青磚墻應(yīng)聲裂開道半指寬的縫隙,霉味混著潮土氣涌出來。
蘇檀摸出懷里的火折子晃了晃,微弱的光映出墻內(nèi)盤著的鐵絲——正是方才藏鋒錄提示的絆線。
"你怎么知道。"
"藏鋒錄說的。"方硯打斷她,聲音里帶著點無奈的笑意。
他彎腰鉆進墻縫,轉(zhuǎn)身時衣擺掃過鐵絲,那些原本緊繃的線突然松垮下來,原來每根鐵絲都繞著墻內(nèi)的銅釘打了活結(jié),只要從特定角度穿過,就能解了機關(guān)。
蘇檀跟著鉆進來時,后頸的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衣領(lǐng)。
她望著方硯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刑場那碗斷頭酒。
當(dāng)時她攥著酒碗想,要是能再活一次,定要找出那個在背后推她入局的人。
此刻月光從云縫里漏下來,照見方硯耳后那顆淡褐色的痣,和前世刑場高臺上,那個掀開她面巾的人,耳后痣的位置分毫不差。
"到了。"方硯的聲音把她拽回現(xiàn)實。
他們站在西廂房窗下,第三塊窗欞在他指尖輕推下,"咔嗒"一聲彈出半寸。
蘇檀剛要動手,他卻按住她的手,"等。"
墻內(nèi)傳來腳步聲。
兩個提著燈籠的守衛(wèi)從院角轉(zhuǎn)出來,燈籠上的"寒"字被風(fēng)吹得忽明忽暗。
蘇檀數(shù)著他們的腳步,七步一停,三步一回頭,和前世某個冬夜她蹲守的藥鋪守衛(wèi)一模一樣。
直到那兩人的腳步聲消失在東廊盡頭,方硯才輕輕一推窗欞。
霉味混著鐵銹味撲面而來。
密道里很黑,但方硯的藏鋒錄在發(fā)燙,他能"看"見:臺階往下十三級,右轉(zhuǎn)兩步有個凸石,按下去鐵箱就會彈出來。
蘇檀摸出腰間的匕首,刀尖挑亮火折子,昏黃的光映出墻上密密麻麻的刻痕,都是被囚禁者的日期,最新的一道刻著"七月廿三",正是三天前。
"這里關(guān)過人。"蘇檀的聲音發(fā)緊。
前世她追查的最后一個線人,正是在七月廿三失蹤的。
她用匕首尖挑起刻痕上的碎布,靛青色的,和線人常穿的粗布衫一個顏色。
方硯已經(jīng)摸到了凸石。
他按下去的瞬間,密道深處傳來"咔"的輕響。
蘇檀的火折子突然被風(fēng)吹滅,黑暗里只聽見方硯的呼吸聲,一下,兩下,第三下時,鐵箱的鎖扣彈開了。
"有信。"方硯的指尖觸到紙張的瞬間,藏鋒錄的熱度竄到了頭頂。
那些文字自動在他腦海里展開:"八月十五,月上柳梢,九曜經(jīng)現(xiàn),血祭藏鋒";"方執(zhí)遠(yuǎn)遺孤已入甕,蘇檀舊識將歸位";"寒刃座下,死士三百,各持火油三壇..."
"走。"蘇檀突然拽他的胳膊。
密道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比之前的守衛(wèi)重了一倍,還帶著鐵器碰撞的脆響。
方硯把鐵箱里的紙卷塞進懷里,跟著她往臺階上跑,剛鉆出窗戶,就聽見院門口傳來銅鑼被砸響的轟鳴。
"有刺客!"
"守住密道!"
方硯的藏鋒錄在此時突然冷卻,那些畫面全部消失,只剩父親臨終前的話在耳邊回響:"真正的藏鋒,不是藏刀,是藏心。"他望著蘇檀繃緊的后頸,忽然明白她為什么總在笑,那是前世用血換來的,藏住所有情緒的殼。
院外傳來暗衛(wèi)的呼喝聲,是李大人安排的牽制隊動手了。
蘇檀拽著他往墻根跑,指尖在他手背上畫了個圈,這是"跟緊我"的暗號。
方硯摸了摸懷里的紙卷,能感覺到上面還留著鐵箱的涼意。
當(dāng)他們貼著墻縫鉆出據(jù)點時,東方的天際已經(jīng)泛起魚肚白,而遠(yuǎn)處傳來的銅鑼聲里,隱約混著一聲壓抑的驚呼:"鐵箱不見了!"
蘇檀的腳步頓了頓。
她回頭望了眼據(jù)點里晃動的火把,月光照見她眼底翻涌的暗潮,和前世刑場那天一樣,他們又被人搶先一步了。
但這次不同的是,方硯的手正牢牢攥著她的手腕,體溫透過布料傳過來,像團燒不熄的火。
"回聽松谷。"方硯低頭替她理了理被勾住的發(fā)梢,藏鋒錄的封皮隔著衣襟抵著他心口,"我需要一盞燈,把這些紙卷上的字,都曬在太陽底下。"
蘇檀望著他發(fā)亮的眼睛,忽然笑了。
前世她死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今生卻在最暗的夜,摸到了光的形狀。
她反手扣住他的手指,兩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疊成一片,隨著漸亮的天色,慢慢融進了晨霧里。
而此刻,寒刃設(shè)在城南的暗樁里,那只灰鴿正啄著食盒里的米。
它腳環(huán)上的布條已被替換,新的字跡在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方蘇二人夜探據(jù)點,得密卷,欲歸聽松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