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鐐銬的寒鐵貼上手腕時,這位曾踏碎七國聯(lián)軍的戰(zhàn)神,蕭徹,只是抬眼看著龍椅上的人。
蕭徹胸甲邊緣,一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敵血,緩緩砸落在碎裂的「忠勇無雙」金匾殘片上,
暈染出一片刺目的暗紅。殿內文武,噤若寒蟬,無人敢直視那雙平靜無波的眼?!副菹?,」
蕭徹的聲音響起,像爐膛里燃盡的灰,沒有憤怒,沒有悲戚,只有一片死寂的余溫,
「剝我甲胄,斷我旌旗……此后北境鐵騎叩關之時,您莫不是打算用玉璽去砸他們的云梯么?
」「大膽!荒唐!來人,把他給我押……押下去!」元宏的聲音干澀嘶啞,帶著難掩的慌亂,
他刻意避著蕭徹的目光,甚至不敢對視一眼。1.「打勝仗了!又打勝仗了!」
「蕭大將軍凱旋歸來,北境蠻子被打得屁滾尿流。」「蕭大將軍威武!玄甲衛(wèi)威武!」
京城街道上,百姓自發(fā)慶祝蕭大將軍領著玄甲衛(wèi)大勝歸來,處處都是一片熱鬧歡騰。
麒麟殿內,燈火輝煌,絲竹繞梁。空氣中彌漫著美酒的醇香、珍饈的馥郁。殿中央,
蕭徹身著甲胄,身姿依舊挺拔如北境不倒的孤峰。他剛飲下一杯御賜的瓊漿,
喉間卻殘留著北境風沙的粗糲感。就在三日前,他親率玄甲鐵騎,
踏破了北莽經營百年的狼居王庭,陣斬酋首,俘虜王族無數。捷報傳回,舉國沸騰。
此刻這場盛宴,便是皇帝元宏為他——大胤帝國的「北境長城」,舉行的曠世慶功?!甘捛?!
」龍椅之上,身著明黃長袍的元宏站起身,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激賞與親昵。他端起金樽,
環(huán)視群臣,聲音洪亮,帶著帝王少有的激昂:「此杯,敬朕之肱骨!敬我大胤戰(zhàn)神!
踏破狼居,揚我國威,為朕,為這萬里江山,贏下至少十年太平!蕭徹之功,彪炳千秋!」
「陛下圣明!大將軍威武!」殿內文武,無論真心假意,此刻無不舉杯齊聲附和,
聲浪幾乎要掀翻殿頂。蕭徹舉杯回敬,目光穿過搖曳的燈火,落在元宏臉上。那張臉,
依舊俊朗,眼角卻已爬上細密的紋路,那是歲月和權力共同刻下的痕跡?;秀遍g,
他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在北境風雪呼嘯的營帳里,兩個渾身浴血的少年郎互相攙扶著,
就著粗劣的燒刀子擊掌盟誓:「元宏!待你我執(zhí)掌乾坤,必叫這四方蠻夷,聞胤而喪膽!」
「蕭徹!你我兄弟齊心,定要還天下一個海晏河清!」那時,元宏還不是陛下,是太子。
蕭徹也還不是大將軍,是剛承襲父爵的少年侯爺。熱血滾燙,豪情萬丈,仿佛天地皆在掌中。
元宏走下御階,來到蕭徹面前,親手為他斟滿一杯酒。琥珀色的液體在夜光杯中蕩漾,
映著殿內璀璨的燈火,也映著元宏眼中復雜難明的光?!甘拸?,」元宏的聲音壓低了,
帶著一種只有兩人能懂的親近,卻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飄忽?!高€記得當年在落鷹峽,
你我被赫連鐵騎圍困三日,背靠背殺出來的情景嗎?」「臣,永志不忘?!故拸爻谅暤?。
那是他們友誼的起點,也是血與火淬煉出的信任基石。元宏笑了笑,將酒杯遞到蕭徹手中,
自己的手指卻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高@杯酒,是敬過往,敬你我…兄弟情誼。」
君臣二人相敬飲下杯中酒。此時,耳邊依稀傳來宮墻外百姓歡呼慶祝的聲音。
「蕭將軍……玄甲衛(wèi)……」能從中聽出幾個不斷重復的名字,卻始終聽不到一個「皇」字。
「蕭大將軍,你在百姓中的威望很高嘛!」「臣,不敢!」元宏看著躬身行禮的蕭徹,
眼中晦澀難明,他向著蕭徹走近了些,聲音更低,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喑啞?!甘拸兀?/p>
你功太高了…高得讓朕…這龍椅,都有些燙了?!故拸囟酥票氖植唤读艘幌隆?/p>
殿內的喧囂似乎瞬間遠去,只剩下元宏那句輕飄飄卻又重若千鈞的「功太高了」在耳邊回蕩。
他看著元宏眼中那層名為「猜忌」的薄冰,正迅速凝結、加厚,最終覆蓋了所有昔日的溫情。
「陛下,」蕭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殿內的浮華?!赋贾Γ再嚤菹滦胖?,
將士用命。臣之甲胄,只為御外辱;臣之刀鋒,只向犯境敵?!埂复诵模斓乜设b,
從未改變?!埂负茫『靡粋€『此心天地可鑒』!」元宏的聲音陡然拔高,再無半分親昵,
只剩下刺骨的寒意,「非要朕把證據擺給你看才行嗎?」「兵部尚書王崇義!」「臣在!」
早已等候多時的王崇義立刻出列,肥胖的臉上帶著諂媚與狠戾交織的神情。
「將你樞密院與大理寺查得的證據,給朕的『忠勇無雙』大將軍,好好看看!」
一卷卷「密信」,一幅幅「龍袍圖樣」,還有所謂「蕭府門客結交宗室、圖謀不軌」的證詞,
被王崇義如同展示戰(zhàn)利品般,一一攤開在蕭徹面前的金磚之上?!副菹旅麒b!」
王崇義尖著嗓子,唾沫橫飛?!附洸?,蕭徹擁兵自重,早有異心!與赫連博暗通款曲多年!
此番踏破狼居,實則是與赫連博演的一出雙簧!」「意在消耗我朝精銳,
為日后其引狼入室、裂土封王鋪路!這些,便是鐵證!」
他指著那些偽造得堪稱拙劣的「赫連博親筆信」和火漆印鑒,仿佛那是無可辯駁的真理。
殿內一片嘩然,隨即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蕭徹身上,有幸災樂禍,
有兔死狐悲,還有更多意義不明的復雜目光。蕭徹甚至沒有低頭去看那些所謂的「鐵證」。
他的目光越過王崇義油膩的頭頂,直直地看向龍椅上的元宏。
那雙曾經與他并肩作戰(zhàn)、共飲烈酒的眼睛里,
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算計和一種…終于撕破偽裝的如釋重負?!副菹拢故拸氐穆曇粢琅f平穩(wěn),
聽不出絲毫波瀾,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赋贾樱捲?,
十年前死于赫連博毒箭之下,尸骨無存。臣與赫連博,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此等構陷,
不攻自破?!顾D了頓,目光掃過殿內噤若寒蟬的群臣,最后落回元宏臉上,
一字一句道:「陛下今日所為,究竟是信了這無恥讕言,還是…容不下一個功高的蕭徹?」
「放肆!」元宏猛地一拍龍案,霍然站起,臉色因被戳中心事而漲紅,
眼中燃燒著被冒犯的帝王之怒?!甘拸兀∧闶窃谫|問朕?!」「你府中私藏逾制龍袍,
門客遍及朝野,結交宗室,其心可誅!血鷹谷之戰(zhàn)你就曾違抗軍令,狼居之戰(zhàn)更是獨斷專行!
你真當朕不知道嗎?!來人!」隨著元宏一聲厲喝,
殿外早已埋伏的精銳禁衛(wèi)如狼似虎般涌入!
冰冷的刀鋒瞬間將蕭徹及其身后幾位同樣震驚憤怒的玄甲衛(wèi)將領圍??!
寒光映著殿內輝煌的燈火,顯得格外刺眼?!竸內ナ拸丶纂?!奪其帥印兵符!以叛逆罪,
打入天牢,聽候發(fā)落!其親信黨羽,一并拿下!」
元宏的聲音帶著一種終于鏟除心腹大患的狠厲與決絕。兩名魁梧禁衛(wèi)上前,
粗暴地抓住蕭徹的臂膀,
另一人則伸手去解他腰間象征著統(tǒng)帥權威的虎頭吞腰玉帶和肩甲系帶?!刚l敢!」
蕭徹身后的副將秦烈目眥欲裂,手已按上刀柄,周身殺氣迸發(fā)!
其余幾名玄甲將領亦怒發(fā)沖冠,眼看就要血濺金殿!「退下!」蕭徹一聲低喝,
如同驚雷炸響,瞬間鎮(zhèn)住了所有躁動。他微微側身,避開了禁衛(wèi)的手,自己抬手,
解開了玉帶、肩甲、護臂……一件件曾伴隨他浴血百戰(zhàn)、承載著無上榮耀與責任的玄甲部件,
被他親手卸下,沉悶地砸在金磚鋪就的地面上?!高燕?!」「哐啷!」「哐啷!」
每一聲悶響,都像重錘砸在殿內每個人的心上,也砸在元宏那被猜忌填滿的胸腔里。
他看著蕭徹平靜地卸甲,看著他內里那件沾染著舊日血漬和汗堿的素色戰(zhàn)袍,
一股莫名的煩躁和不安突然攫住了他。當最后一件胸甲被解下,
兩名禁衛(wèi)拿著沉重的寒鐵鐐銬走上前。就在那冰冷的鐐銬即將鎖住蕭徹手腕的瞬間,
這位剛剛踏破敵國王庭的帝國戰(zhàn)神,緩緩抬起了頭。他的目光,不再是看向一個君主,
而是看向一個徹底背棄了誓言與情誼的……陌生人。那目光平靜得可怕,
卻蘊含著洞悉一切的悲憫與蒼涼。整個金殿死寂無聲,連呼吸都仿佛停滯。
唯有蕭徹那件卸下的胸甲邊緣,一滴來自狼居王庭、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紅敵血,正緩緩凝聚,
然后——「嗒……」沉重地、清晰地,砸落在御階前碎裂的「忠勇無雙」金匾殘片上。
那刺目的暗紅,在鎏金的碎片上迅速暈染開來。所有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滴落的血珠,
然后帶著難以言喻的驚悸,望向龍椅上的帝王。元宏的臉色,在血滴砸落匾額碎片的瞬間,
變得異常難看,仿佛被那血色燙傷。就在這時,蕭徹開口了。他的聲音不高,
卻如同冰冷的泉水流過死寂的殿堂,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陛下,」他看著元宏,
眼神淡漠,「您今日斷我旌旗,剝我甲胄,自毀國之柱石?!顾⑽⑼nD,
目光掃過殿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宮墻,看到了蟄伏在黑暗中的無盡惡意?!溉豪黔h(huán)伺,
畏我如虎。今虎囚于柙,利爪已斷……」
他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極淡、卻足以凍裂骨髓的嘲諷,
目光最終落回元宏那張強作鎮(zhèn)定的臉上?!覆恢菹?,可曾為您這萬里江山,
備好了足夠堅韌的獵弓?」「此后北境鐵騎叩關之時,
您莫不是打算用玉璽去砸他們的云梯么?」2.大理寺天牢,最深處。
腐臭、霉變、鐵銹和絕望的氣息,如同粘稠的泥漿,堵塞著每一次呼吸。
唯一的光源是甬道壁上搖曳的、昏黃如豆的油燈,將扭曲晃動的影子投在濕滑的石壁上,
如同鬼魅。特制的重犯囚室內,蕭徹靠墻而坐。沉重的寒鐵鐐銬鎖住了他的手腕腳踝,
粗糙的內圈早已將皮肉磨破、結痂、又再次磨破,留下暗紅的血痕。
單薄的囚衣難以抵御地底滲出的刺骨陰寒。然而,他脊背挺直,閉目凝神,呼吸悠長平穩(wěn)。
那份沉凝如山的氣度,是這絕望深淵里唯一不滅的微光。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
唯有鐐銬冰冷的觸感和腕間傷口細微的刺痛,提醒著他,距離那場慶功宴上的背叛,
已過去數月。腳步聲由遠及近,沉重而謹慎。獄卒提燈引路,
一個身披黑色斗篷、身形魁梧的人影來到囚室外。斗篷掀開,
露出秦烈那張飽經風霜、此刻卻布滿焦慮與刻骨恨意的臉。他的眼窩深陷,
顯然這段時間過得極其煎熬?!笇④姡 骨亓腋糁秩鐑罕鄣蔫F柵欄,壓低聲音急喚,
目光掃過蕭徹手腕上新增的磨傷,眼中怒火更熾。蕭徹緩緩睜開眼,
眸光在昏暗光線下依舊銳利如鷹隼?!盖亓摇D悴辉撁半U?!埂改⒇M能不來!」
秦烈聲音嘶啞,帶著壓抑的憤怒,「外面…外面快翻天了!」「自從您…那日之后,
朝堂上王崇義那狗賊一手遮天!構陷您的那些『證據』被坐實,
他黨羽更是大肆宣揚您早有反心,死有余辜!」「玄甲衛(wèi)被強行拆散,繳械看管!
弟兄們…被分散各處,受盡白眼刁難!老帥留在京中的幾位故舊門生,也被尋了由頭,
或貶或囚!」他急促地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還有…西陵國!」蕭徹眼神微動。
「西陵國特使月前就到了!打著恭賀平滅北莽的旗號,實則一直想求見陛下,
據說…還帶了重禮!但都被王崇義那狗賊擋了回去!宮里傳出的風聲,
說那西陵使臣私下里對您的遭遇…頗為惋惜?!骨亓已壑虚W過一絲復雜的光芒,「將軍,
西陵國主素有雄才,其『蒼狼騎』戰(zhàn)力彪悍…他們此時前來,恐怕…」蕭徹微微抬手,
止住了秦烈的話。西陵?那個雄踞西方、與大胤面和心不和的新興強國?
他們的惋惜是真是假?是覬覦胤朝的虛弱,還是…另有所圖?他心中念頭飛轉,
面上卻依舊平靜無波?!副本橙绾危俊故拸馗P心這個。秦烈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凝重,
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恐懼?!高@正是末將拼死也要來稟報的原因!
北境…暗流洶涌!我們留在邊關的暗樁,拼死傳回零碎消息…赫連博沒死!
他帶著殘部遁入黑森林深處,一直在舔舐傷口!
其暗中聯(lián)系那些被我們打怕了的黑水部殘部、烏桓部殘部…更有人看到,有疑似西陵的商人,
帶著大量精鐵、糧草,出現在他們的地界邊緣!」
秦烈從懷中掏出一張被汗水浸得發(fā)皺的紙條,顫抖著從柵欄縫隙塞入:「這是…三天前,
一名北境死士冒死送回的最后密報!他…他送出消息后就被赫連游騎發(fā)現,力戰(zhàn)…殉國了!」
蕭徹接過紙條,展開。昏黃的燈光下,字跡潦草而絕望,帶著干涸的血漬:「赫連博現身!
聯(lián)黑水、烏桓等七部!集兵恐逾三十萬!征發(fā)部落青壯,糧秣蔽野…似傾巢而出!
…赫連斥候精銳盡出,封鎖要道…疑在確認京中變故…將軍…危…速…」字跡到此戛然而止,
最后一個「速」字幾乎力透紙背,帶著無盡的警示與不甘。蕭徹的手指,
緩緩撫過那帶著血漬的「三十萬」和「糧秣蔽野」。蟄伏的群狼,
終于確認了猛虎的利爪已被斬斷,獠牙已被拔除?!溉齻€月…」蕭徹的聲音低沉,
在死寂的牢房中回蕩,「他們用了三個月來確認、聯(lián)合、準備…元宏,你毀掉的,
何止是我蕭徹一人?」蕭徹緩緩抬起頭,眼眸深邃。他仿佛聽到了北境關隘崩塌的巨響,
聽到了鐵蹄踏破平原的轟鳴,聽到了那曾經被他震懾得不敢抬頭的群狼,發(fā)出嗜血的狂嚎。
他閉上眼,唇角卻極其緩慢地,勾起一絲冰冷到極致的弧度。元宏,你親手折斷的獵弓,
如何能擋得住這蓄謀已久、傾巢而出的復仇狼群?你點燃的烽火,終究…燒回你自己腳下了。
地底深處,腐臭彌漫。而地面上,那由背叛點燃的滔天戰(zhàn)火,正以燎原之勢,
朝著這座毫無防備的都城,洶涌席卷而來。3.宣政殿內,死寂得如同巨大的陵墓。
那份染著黑紅色血漬、幾乎被元宏攥爛的八百里加急戰(zhàn)報,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燙得他指尖顫抖,心膽俱裂。
「北境全線告破…朔風、鐵壁、落鷹三關…盡陷敵手…守軍…十不存一…」
「赫連博親率主力…黑水、烏桓等部為翼…號稱三十萬…兵鋒直指王都平原…」
「前鋒輕騎…已過黑石渡…距天啟…半月路程…」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錐,
狠狠扎進元宏的神經。他癱在冰冷的龍椅上,龍袍被冷汗浸透,黏膩地貼在身上。
眼前陣陣發(fā)黑,耳中嗡嗡作響,只有蕭徹那平靜卻如詛咒般的聲音在瘋狂回蕩:「群狼環(huán)伺,
畏我如虎。今虎囚于柙,利爪已斷…」「此后北境鐵騎叩關之時,
您莫不是打算用玉璽去砸他們的云梯么?」「廢物!都是廢物?。 ?/p>
元宏猛地將戰(zhàn)報狠狠摜在地上,像一頭受傷的野獸般嘶吼起來,聲音干澀嘶啞?!岗w振呢?!
朕給他的五萬京營精銳呢?!三關!整整三座雄關!連一個月…不,連二十天都沒守???!
他是紙糊的嗎?!」兵部尚書王崇義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抖如篩糠,
額頭上的冷汗匯成小溪往下淌:「陛…陛下息怒!
…趙振將軍…已在落鷹關…力戰(zhàn)殉國了…京營精銳…損失慘重…殘部…殘部正退守磐石堡…」
「磐石堡?」元宏眼中爆發(fā)出最后一絲瘋狂的光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對!磐石堡!
易守難攻!傳旨!給朕死守磐石堡!務必擋住赫連博!調集…調集所有能調集的軍隊!
拱衛(wèi)王都!征發(fā)民壯!加固城防!快??!」他語無倫次地下著命令,
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而變調?!副菹隆箻忻苁估钛幽觐澪∥〉爻隽?,老臉上滿是絕望,
附近…已無強兵可調…衛(wèi)戍軍戰(zhàn)力孱弱…糧草…糧草轉運也需時日…磐石堡…恐難久持啊…」
「難持?那你說怎么辦?!」元宏赤紅著雙眼,猛地撲到御案前,雙手撐著桌面,身體前傾,
如同一頭擇人而噬的困獸,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李延年臉上?!缸h和?對!議和!王崇義!
你立刻去!去找赫連博!他要什么?割地?賠款?朕…朕都答應!只要他肯退兵??!」
「陛下!不可!萬萬不可??!」李延年驚駭欲絕,「赫連博乃豺狼之性!此刻議和,
無異于引頸就戮!且…且朝中主戰(zhàn)大臣…」「主戰(zhàn)?誰主戰(zhàn)?!你嗎?!」元宏厲聲打斷,
指著李延年的鼻子,狀若瘋魔,「還是外面那群只會磕頭喊萬歲的廢物?!誰能戰(zhàn)?!
誰能替朕擋住赫連博的鐵騎?!你說?。。 顾抗鈷哌^殿內噤若寒蟬、面如土色的群臣,
看到的只有一片絕望的死灰。無人可用!真正的無人可用!一個名字,如同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他的靈魂深處——蕭徹!悔恨,如同無數只冰冷的毒蟲,瞬間噬遍全身!
他想起了蕭徹踏破狼居王庭時的捷報,想起了那份被自己斥為「危言聳聽」
的關于赫連博未死、需加強北境防務的密奏,想起了金殿之上,敵血滴落「忠勇無雙」
匾額碎片時那刺目的紅,更想起了蕭徹那洞悉一切、帶著悲憫與蒼涼的句句反問!
「蕭徹…蕭徹…」元宏口中無意識地喃喃著這個名字,
渾濁的眼中只剩下一種孤注一擲的、近乎卑微的乞求光芒。什么帝王尊嚴,什么猜忌權衡,
在亡國滅種的滔天巨浪面前,都成了最可笑的笑話!「備駕?。 乖昝偷赝χ鄙眢w,
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來,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去天牢!朕…朕要親自去見蕭大將軍!快!
!!」天牢深處,「絕淵」囚室外的甬道。腐臭的氣息濃烈得令人窒息。
元宏在幾名面無人色的心腹內侍攙扶下,深一腳淺一腳地踉蹌前行。
龍袍下擺拖曳在污濁的泥水里,沾滿污跡。他顧不得這些,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找到蕭徹!
求他!無論付出什么代價!終于,在那條仿佛沒有盡頭的、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甬道盡頭,
他看到了那間囚室。鐵柵欄內,蕭徹依舊靠著冰冷的石壁,閉目而坐。
沉重的鐐銬鎖著他的四肢,單薄的囚衣下,手腕腳踝的磨傷處結了暗紅的痂。然而,
在這污穢絕望的深淵里,他依舊像一塊沉默的磐石,
又像一柄收入匣中、鋒芒盡斂卻依舊散發(fā)著無形威壓的古劍?!甘挕捛洹?/p>
元宏撲到鐵柵欄前,雙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鐵條,聲音干澀嘶啞,
帶著前所未有的卑微、急切與惶恐,甚至帶上了一絲哭腔,「是朕…是朕錯了!
朕被奸佞蒙蔽!朕…朕悔不當初!大錯特錯?。 顾闇I橫流,
哪里還有半分帝王威儀:「赫連博…聚集了三十萬大軍!三關已破!磐石堡也…也危在旦夕!
王都…王都眼看就要暴露在胡騎鐵蹄之下!」「蕭卿!你是國之柱石!是朕糊涂!
朕向你賠罪!朕即刻下旨,為你昭雪平反!官復原職!不!封王!朕封你為并肩王!
世襲罔替!裂土封疆!」「求你了!蕭卿!看在你我…你我少年情誼的份上!
看在這大胤萬千黎民的份上!重掌帥??!救救這江山!救救朕吧!只有你能擋住赫連博!
只有你…??!」元宏的聲音在陰暗潮濕的天牢里絕望地回蕩,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祈求。
他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牢中那個閉目的身影,仿佛要將所有的希望都灌注進去。
牢房內,一片死寂。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躍著,
將元宏那張扭曲、狼狽、涕淚交加的臉映照得如同鬼魅。許久,許久。蕭徹的眼睫,
終于微微動了一下。然后,那雙曾令百萬敵軍聞風喪膽的眸子,緩緩地睜開了。
那目光平靜地、毫無波瀾地落在形容枯槁、如同乞丐般趴在柵欄上祈求的皇帝身上。
沒有憤怒,沒有怨恨,沒有驚訝,只有一種…如同看著陌路塵埃般的漠然。那目光,
比最鋒利的刀劍更讓元宏感到刺痛和絕望?!副菹?,」蕭徹的聲音終于響起,低沉,平穩(wěn),
卻像一把沉重的鈍刀,緩慢而清晰地切割著元宏最后殘存的希望,「您折斷獵弓時,
就該想到今日?!顾⑽⑼nD了一下,
目光平靜地掃過元宏因極度緊張和用力而攥緊鐵欄、指節(jié)發(fā)白的拳頭?!咐侨阂阎粒?/p>
利爪獠牙,正磨刀霍霍?!故拸氐穆曇羧缤魈?,「您此刻該做的,是去磐石堡的城樓,
是去整飭那潰散的軍心,是去填滿那空虛的武庫?!顾哪抗庵匦绿穑?/p>
平靜地、毫無感情地直視著元宏瞬間變得死灰般的眼睛?!付窃谶@陰暗之地,
向一個您親手打落的階下囚,搖尾乞憐?!乖捯袈湎?,蕭徹重新閉上了眼睛。
仿佛剛才那兩句話,已耗盡了他與眼前這位帝王最后一絲交談的必要。也徹底地、決絕地,
關上了那道唯一的、通往救贖與生存的大門。「不…不!蕭徹!你不能這樣!
你不能見死不救!!」元宏徹底崩潰了,雙手瘋狂地搖晃著鐵柵欄,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朕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你要什么?朕都給你!朕的江山分你一半!不!都給你!
朕只要活著!只要活著?。?!」回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和蕭徹那如同亙古磐石般的沉默背影。元宏的嘶吼最終化為絕望的嗚咽,
身體順著冰冷的鐵柵欄無力地滑落,癱坐在污濁的地面上。最后一絲光,
從他眼中徹底熄滅了。元宏被內侍如同拖死狗般架走,絕望的嗚咽聲在甬道中漸漸遠去,
最終被無邊的死寂吞噬。天牢深處,仿佛只剩下油燈燃燒的噼啪聲和那令人窒息的腐臭。
4.時間一點點流逝,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腳步聲,
從甬道的另一個方向傳來。不同于禁軍的沉重,也不同于獄卒的拖沓,這腳步聲輕盈、敏捷,
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韻律。昏黃的燈光下,一個身披深灰色不起眼斗篷的身影,
如同鬼魅般出現在「絕淵」囚室之外。斗篷的兜帽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
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一雙在陰影中閃爍著精光的眼睛。他沒有說話,
只是靜靜地站在柵欄外,目光穿透黑暗,落在閉目凝神的蕭徹身上。那目光銳利如鷹隼,
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評估,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欣賞。半晌,
一個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沉寂:「鐵血鑄就北境長城,忠義難抵猜忌寒鋒。
蕭大將軍,這胤朝的天牢,可配得上您這身踏破王庭的功勛?」蕭徹緩緩睜開眼,
眸光如古井無波,看向來人。那目光平靜,卻帶著洞穿人心的力量,
仿佛能剝開對方斗篷下的偽裝?!肝髁甑摹阂箺n』?」蕭徹的聲音平淡無波,仿佛早已料到。
「胤朝的天牢配不配我,不勞閣下費心。倒是閣下這身行頭,出現在此地,
就不怕配不上西陵國主的厚望,折了翅膀?」斗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笑意,
「大將軍好眼力,也好膽魄?!挂箺n坦然承認了身份。他微微抬手,
一枚造型古樸、非金非玉、刻著猙獰狼頭的令牌出現在掌心,
令牌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幽冷的光澤?!副扇朔钗嶂髦貋戆輹髮④?。
吾主聞聽將軍遭遇,扼腕長嘆,言道:『明珠暗投,良弓折于庸主之手,乃天下憾事!』」
夜梟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字字清晰,帶著強大的說服力:「吾主深知將軍之能,
更敬將軍之忠義。然,胤朝氣數已盡,元宏昏聵猜忌,自毀長城,實非明主。」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吾主雄才大略,求賢若渴,愿以國士之禮,待將軍!」
他上前一步,令牌的光芒似乎更盛:「吾主承諾:若將軍愿往西陵,即刻拜為上將軍,
統(tǒng)領西陵全國兵馬,劍鋒所指,莫敢不從!」「裂土封王!西境三州七郡,沃野千里,
盡為將軍封地,世襲罔替,永鎮(zhèn)西陲!」「傾西陵舉國之力,助將軍雪此奇冤大恨!
元宏首級,赫連博性命,皆可為將軍階下之禮!」「府庫珍寶,
任由取用;西陵王室珍藏之神兵利器、甲胄良駒,隨將軍挑選!」夜梟頓了頓,
聲音更加低沉,卻更具誘惑力:「吾主深知將軍非貪慕富貴之輩,所求者,
不過一展胸中抱負,護佑一方安寧?!埂肝髁觌m非胤朝廣袤,然君臣相得,上下齊心。
將軍在胤朝所得之桎梏,在西陵,皆可化為騰飛之翼!此非投降,乃龍歸大海,虎嘯山林!」
條件開完,夜梟不再言語,只是靜靜地舉著那枚象征西陵國主無上權柄與承諾的「蒼狼令」,
等待著蕭徹的答復。昏暗的光線下,那令牌上的狼眼仿佛活了過來,
閃爍著幽冷而期待的光芒。牢房內,陷入了更深的寂靜。只有油燈的火苗,
在夜梟帶來的無形壓力下,不安地跳躍著。夜梟的話語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激起的漣漪無聲地擴散。
陵上將軍之位、裂土封王的尊榮、傾國復仇的承諾…每一條都足以讓世間絕大多數梟雄心動。
然而,蕭徹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波瀾。他的目光,
從夜梟掌中那枚象征著西陵國主意志的「蒼狼令」,
緩緩移向囚室上方那狹小的、透不進一絲光的氣窗。仿佛透過厚重的土層和石壁,
看到了北境正在燃燒的烽火,看到了磐石堡守軍絕望的抵抗,看到了赫連狼兵嗜血的獰笑,
也看到了…天啟城中,那即將被鐵蹄踐踏的無辜生靈?!肝髁陣?,好大的手筆?!?/p>
蕭徹的聲音終于響起,平靜依舊,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钢皇?,夜梟使者,
你西陵助我復仇,所求為何?僅是為得一良將?還是…欲借我蕭徹之名,行吞并胤朝之實?
待我引狼入室,屠盡故國舊民,那西境三州七郡,怕也不過是爾等囊中之物,暫寄我手罷了。
」夜梟斗篷下的眼神微微一凝,隨即恢復如常:「大將軍明鑒。吾主誠心求賢,
更敬重將軍忠義之心。所求者,不過與將軍共謀霸業(yè),開創(chuàng)一個更強大的西陵,
一個不受北境蠻胡侵擾的盛世。至于胤朝…」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冷酷的現實,
「大廈將傾,非人力可挽。吾主只求將軍一人,至于胤朝疆土,西陵自有取之道,
非必假將軍之手。將軍若念故土,西境三州,便是將軍庇佑胤朝遺民之新家園!」
好一個「自有取之道」!好一個「新家園」!蕭徹心中冷笑。西陵國主,果然所圖非小。
這看似豐厚的條件,背后是赤裸裸的利用和吞并的野心。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天牢入口方向,猛地傳來一陣激烈無比的金鐵交鳴聲!
伴隨著獄卒凄厲的慘叫、重物倒地的悶響,
以及一個熟悉到令蕭徹血液都為之沸騰的、如同受傷孤狼般的怒吼:「擋我者死——?。。 ?/p>
「將軍!末將秦烈,救駕來遲!?。 罐Z?。∵旬?!
劇烈的撞擊聲和鐵器斷裂的刺耳銳響由遠及近!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憤怒的奔雷,
朝著囚室深處狂飆突進!火光與人影在甬道盡頭晃動,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壓過了牢獄的腐臭!
夜梟眼神一厲,身影瞬間后撤,如同融入陰影的蝙蝠,警惕地看向甬道方向,
手已按在了腰間隱藏的兵刃上?!概椤?!」
沉重的鐵柵欄被一柄染滿鮮血、卷了刃的巨大戰(zhàn)斧狠狠劈開!扭曲變形的鐵條帶著火星飛濺!
火光映照下,秦烈那如同鐵塔般的身影出現在牢門外!他渾身浴血,
鎧甲上布滿了深可見骨的刀痕和折斷的箭桿,左臂無力地垂著,右肩一道傷口皮肉翻卷,
卻依舊死死攥著那柄象征著玄甲衛(wèi)不屈戰(zhàn)魂的巨斧!他身后,
是十幾位同樣渾身浴血、傷痕累累卻眼神兇悍如狼的玄甲衛(wèi)!他們有的拿著奪來的制式長刀,
有的甚至赤手空拳,但每個人身上都散發(fā)著同一種氣息——向死而生,百戰(zhàn)不屈!「將軍??!
」秦烈一眼看到牢中安然無恙的蕭徹,虎目瞬間含淚,狂喜與悲憤交織!他怒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