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第一百零一次檢查三腳架是否穩(wěn)固時，門鈴終于響了。
比約定時間晚了整整三十五分鐘。深吸一口氣，我抹了把額頭上并不存在的汗，
穿過狹小的出租屋去開門。十二平米的單間被我收拾得一絲不茍，
連床單都熨出了鋒利的折痕——這將是我們的拍攝場地，至少在我找到更大空間之前。
門開的那一刻，我準備好的客套話卡在了喉嚨里。李沐峻比視頻資料里看起來更高，
肩膀更寬，頭發(fā)也更亂。他斜挎著一個看起來經(jīng)歷過多場戰(zhàn)爭的帆布包，
黑色T恤領口有些松垮，露出鎖骨的一小片陰影。
最讓我不舒服的是他那雙眼睛——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好像什么都無所謂。"秦宇軒？
"他歪了歪頭，"抱歉，地鐵故障。"聲音比我想象的沉，帶著點沒睡醒的沙啞。
"我們約的是兩點半。"我側身讓他進來，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專業(yè)而不帶指責。
創(chuàng)業(yè)第一步：維護好合伙人關系，即使對方明顯缺乏時間觀念。李沐峻大咧咧地走進來，
目光掃過我精心布置的拍攝區(qū)域，在那臺我分期十二個月買的相機上停留了兩秒。
"設備不錯。""貸款買的。"我不知道為什么要告訴他這個，
可能是他那種隨意的態(tài)度讓人不自覺地放松警惕。"要喝點什么嗎？我有礦泉水，
還有......礦泉水。"他笑了，眼角擠出兩道紋路。"水就行。"我遞給他水瓶，
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凈，但右手食指和中指有輕微的煙熏痕跡。
一個矛盾體——就像這個荒唐的企劃一樣。"所以，"他擰開瓶蓋灌了一大口，
"我們是假裝談戀愛對吧？"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是打造一對真實感強的情侶IP，
通過日常互動積累粉絲，接品牌推廣變現(xiàn)。"我機械地重復著給投資人說過無數(shù)遍的提案，
"市場調研顯示，真實向同性CP內容在18-35歲女性受眾中有巨大缺口。""嗯哼。
"李沐峻不置可否，目光落在我貼在墻上的拍攝計劃表上，"連接吻在第幾周都計劃好了？
""那是第三階段的內容，前提是我們能積累到十萬粉絲。"我的耳根發(fā)熱，"當然，
只是借位或者......""放松點，搭檔。"他突然湊近，
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煙味，"我又不是沒親過男人。"我的大腦當機了兩秒。
這不是我面試時認識的那個李沐峻。視頻里的他靦腆安靜，帶著點藝術生的憂郁氣質，
正符合我企劃中"內斂溫柔攻"的人設。
而眼前這個人......危險得像個隨時會引爆的煙花。
"我們...我們先試拍第一條吧。"我強行拉回正題，"很簡單，就是一起做早餐的日常。
臺詞我寫好了，你可以......""即興發(fā)揮更好。"他已經(jīng)放下包，
從里面掏出一件深藍色襯衫套在T恤外面，"觀眾喜歡真實的尷尬，不是排練過的完美。
"就這樣，我的周密計劃在五分鐘內被全盤打亂。拍攝過程堪稱災難。
我精心設計的"不小心碰到手然后相視一笑"橋段，被他改成了把面粉抹在我鼻尖上。
我準備的溫馨早餐對話，變成了關于"你煎蛋為什么非要單面熟"的爭論。
當我不小心打翻牛奶時，他沒有按劇本說"寶貝沒關系"，而是大笑出聲，
然后伸手用拇指擦過我的嘴角。"停！"第三次NG后，我按下相機停止鍵，
"這完全不是我想要的效果。"李沐峻靠在廚房臺面邊——我注意到他根本沒看提詞卡。
"那你想要什么？又一套做作的賣腐視頻？""我想要能打動人的內容！
"聲音突然拔高讓我自己都嚇了一跳，"真實感不是胡鬧，是需要設計的！
"他靜靜地看著我，目光突然變得認真起來。"你認為感情能設計嗎，秦宇軒？
"我啞口無言。沉默在狹小的廚房里蔓延。窗外傳來樓下大媽的吵架聲，遠處汽車的喇叭，
還有我過快的心跳。"把素材給我看看。"最后他說。
我們肩并肩坐在床沿——房間里唯一的坐處——回放剛才的錄像。奇怪的是，在鏡頭里，
我們的互動看起來并沒有記憶中那么糟糕。那些即興的爭執(zhí)，意外的觸碰，
甚至我惱怒的表情，都奇異地......生動。"看這個轉場，"李沐峻突然指向屏幕，
他的手臂擦過我的肩膀，"你躲牛奶的時候，自然抓住了我的袖子。這種下意識的反應，
演不出來。"他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
我突然意識到這是我們第一次非必要的身體接觸。一種奇怪的緊張感爬上脊背。"再試一次？
"他問，聲音出奇地柔和，"這次我按你的劇本來。
"最終版本是個折中方案——保留了他的部分即興發(fā)揮，加入了我設計的幾個關鍵鏡頭。
上傳到平臺時，我的手心全是汗。"別那么緊張。"李沐峻已經(jīng)收拾好了他的包，
"大不了沒人看，我們再想別的賺錢方法。""我需要這個成功。"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暴露弱點從來不是我的風格。但他只是點點頭，仿佛理解了一切。"明天見，搭檔。
"門關上后，我倒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水漬。這和我計劃的完全不同——這個空間，
這個企劃，這個危險的合伙人。一切都失控得可怕。但當我刷新頁面，
看到第一個"喜歡"彈出時，心臟卻奇怪地雀躍起來。
—2—我盯著浴室墻上那條歪斜的毛巾，太陽穴突突直跳。入住第三天，
這已經(jīng)是李沐峻第七次不按我標記的位置掛毛巾了。"李沐峻！"我敲響浴室磨砂玻璃門，
聲音壓著怒火。水聲停了。"干嘛？我還沒洗完。""毛巾架上的標簽你看不見嗎？
"我指著門上貼的示意圖——每個掛鉤對應不同用途的毛巾，間距精確到厘米。門猛地拉開，
蒸汽涌出。李沐峻腰間圍著——該死，他居然用了我的洗臉毛巾——頭發(fā)滴著水，
胸膛上水珠滑落。我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盯著他身后的瓷磚縫。"秦宇軒，"他抹了把臉，
"我們是在演情侶，不是真在軍營。""規(guī)則能讓效率最大化。"我遞給他一張新的示意圖，
"沐浴后請使用右側第三個掛鉤，擦頭發(fā)的在左側第二個。"他接過紙，看都沒看就揉成團，
一個漂亮的拋物線投入垃圾桶。"你知道嗎？觀眾更喜歡真實的生活感，
不是神經(jīng)質般的強迫癥。""這不是強迫癥！這是基本的生活條理！"我的聲音拔高了八度，
"還有，你昨晚的襪子又丟在沙發(fā)下面了。"李沐峻突然湊近，
濕漉漉的發(fā)梢甩出水珠落在我臉上。我下意識后退，腳跟撞到門框。"觀眾會愛死這個，
"他瞇起眼，嘴角勾起，"'潔癖控制狂和他邋遢男友的日常'，多棒的賣點。
"我張嘴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他說得該死的有道理。我們的爭執(zhí)視頻昨天意外獲得了雙倍點贊。
觀眾留言清一色的"好真實"、"像極了我男朋友"、"請繼續(xù)互相折磨"。"至少，
"我咬牙妥協(xié)，"用完的碗筷立刻洗掉。""成交。"他轉身回去繼續(xù)沖澡，哼著走調的歌。
我撿起那張被扔掉的示意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被揉皺的邊角。李沐峻說得對，
完美設計的情侶形象遠沒有這種真實的摩擦吸引人。但更讓我不安的是，剛才他靠近時，
我竟然注意到他鎖骨下方有一顆小小的痣。"五分鐘后開播！"我檢查著燈光角度，
李沐峻在鏡頭外啃三明治，碎屑掉在我剛擦過的地板上。他比了個OK手勢，
滿嘴食物含糊地說："今天主題是什么？""情侶周末早餐routine。
"我調好麥克風，"按腳本，你先發(fā)現(xiàn)冰箱里沒牛奶了，然后我提出解決方案，
最后我們一起做水果沙拉。"李沐峻翻了個白眼。"太假了。觀眾想看的是真實反應。
""真實反應就是按計劃行事。"我按下直播鍵，"三、二、一——"直播開始很順利。
我假裝剛睡醒走進廚房，李沐峻按照劇本打開冰箱皺眉。但當我正要說出第一句臺詞時，
他突然轉向鏡頭。"各位早上好！今天秦導演給我們安排了完美無瑕的早餐劇本，
"他晃了晃我精心準備的提詞卡，"但真實情況是——"他一把拉開冰箱，
"我們昨晚忘記買食材，只有半瓶過期酸奶和兩根蔫掉的芹菜。"我瞪大眼睛。
這個即興發(fā)揮完全打亂了計劃。彈幕卻瞬間爆炸?！腹鎸嵙恕?「沐沐好敢說」
「想看軒軒怎么接」"所以，"李沐峻轉向我，眼里閃著惡作劇的光，"親愛的，
我們早餐吃什么？"觀眾等著我的反應。我大腦飛速運轉，最后嘆了口氣："泡面吧，
柜子里還有兩包。"彈幕一片歡呼。李沐峻咧嘴笑了，伸手撥了撥我前額的頭發(fā)。
"你這里翹起來了。"他的手指不經(jīng)意擦過我的太陽穴，像一塊燒紅的炭。我僵在原地。
這個動作不在任何劇本里，自然得可怕。更可怕的是，我的臉頰突然發(fā)燙，
耳后脈搏劇烈到幾乎能聽見。彈幕瘋狂刷新：「awsl太甜了！」 「沐沐好溫柔啊」
「軒軒耳朵紅了！」李沐峻似乎也意識到什么，迅速收回手，轉身去拿泡面。
接下來的直播我們都有點不在狀態(tài)，但觀眾反響出奇地好。下播時，粉絲數(shù)漲了三千。
"今天...效果不錯。"我整理設備，不敢看他。"嗯。"他靠在料理臺邊，
指尖敲擊大理石臺面，"那個...頭發(fā)的事，我只是即興發(fā)揮。""我知道。
"我飛快地說，"很聰明的臨場反應。"沉默在廚房蔓延。我數(shù)著秒針走過五圈，
終于忍不?。?我去買點食材。"逃出公寓樓，冷風拍在臉上，
我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屏著呼吸。那個觸碰不過半秒，卻在我皮膚上烙下持久的溫度。
這不對勁。我們是演員，是合作伙伴，僅此而已。凌晨兩點，我被陽臺傳來的輕微響動驚醒。
透過半開的窗簾，我看到李沐峻的背影。他坐在折疊椅上，指尖夾著一支煙，
手機屏幕的光映在側臉上。我輕手輕腳地下床，想提醒他明天還有早拍。
卻在推門前聽到他壓低的聲音。"......醫(yī)藥費還差多少？"長時間的停頓，"不，
我能搞定......別告訴她......"我退回陰影處。他的聲音聽起來疲憊不堪，
與白天鏡頭前的活力判若兩人。煙頭在黑暗中明滅，勾勒出他弓起的背脊線條。
手機屏幕亮起，他快速劃開一個通知。那一瞬間，
我瞥見鎖屏壁紙——一個瘦小的女孩在病床上比著V字手勢。
下方通知欄顯示"市中心醫(yī)院呼吸科"。煙味飄進來，混合著夜風的涼意。我退回床上，
背對陽臺。不知過了多久，身后傳來推拉門滑動的聲響，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然后是沙發(fā)彈簧的細微吱呀——李沐峻睡在客廳的折疊沙發(fā)上，盡管我們約定輪流使用床鋪。
第二天早晨，廚房里擺著兩杯咖啡。我的那杯旁邊放著一張便簽："加了兩塊糖，
沒加奶——記得你說過喜歡這樣。"字跡潦草卻用力。我抿了一口，甜得發(fā)苦。
李沐峻已經(jīng)坐在工作臺前剪輯視頻，黑眼圈明顯，但看到我時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早啊，
今天拍'情侶健身挑戰(zhàn)'怎么樣？"他表現(xiàn)得若無其事，
仿佛昨夜那個脆弱瞬間只是我的幻覺。我配合地點頭，
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他隨手放在桌上的手機。醫(yī)院，女孩，醫(yī)藥費。拼圖逐漸成形。
"破五萬了！"李沐峻舉著手機沖進浴室，我正在刮胡子。"什么？"我趕緊沖洗刀片，
生怕他莽撞地撞到我。"粉絲數(shù)！"他晃著手機屏幕，"才三周就達成第一階段目標！
"剃須膏還糊在我半邊臉上，他就拉著我手腕往外拽。"必須記錄這個歷史性時刻！
"鏡頭前，李沐峻興奮地摟住我肩膀。"家人們！五萬粉福利你們想——嗷！
"我肘擊了他的肋骨，他才注意到我臉上的剃須膏。
"呃...先等我搭檔清理一下..."彈幕笑成一片：「軒軒好兇hhh」 「沐沐活該」
「這互動太真實了」等我收拾妥當回來，李沐峻已經(jīng)架好相機準備拍慶祝視頻。
我們按照觀眾要求做了幾個老套的挑戰(zhàn)——交杯酒、對視十秒不笑、互相涂口紅。
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是讀粉絲留言。"這條問，"李沐峻湊近屏幕，"'你們是誰先動心的？
'"空氣凝固了一秒。我們從未討論過這個可能的問題。"當然是他先。
"李沐峻突然攬住我肩膀，咧嘴一笑，"我這么有魅力，誰能抵抗？"觀眾一片起哄。
我配合地翻了個白眼，卻感到他手掌的溫度透過T恤灼燒著我的皮膚。更糟的是，
我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立刻推開他的沖動。"胡說八道，"我試圖讓聲音聽起來像在玩笑，
"明明是你死纏爛打。"李沐峻大笑，手臂卻沒有松開。我們靠得太近，
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須后水味道，混合著咖啡的苦澀。某種異樣的感覺在胸腔蔓延，
像氣泡水中的二氧化碳，細小而持續(xù)地上涌。當晚慶功外賣送到時，李沐峻開了一罐啤酒。
"敬我們，"他舉杯，"史上最假的真情侶。"我碰了碰他的罐子，酒精泡沫濺到手指上。
"敬五萬粉。"他喝了一大口，喉結滾動，一滴酒液順著下巴滑落。
我的目光追隨著那滴琥珀色的液體，直到它消失在衣領陰影中。"你知道嗎，
"李沐峻突然說，"我開始覺得這主意沒那么瘋了。""什么主意？""假裝愛上你。
"他直視我的眼睛，然后大笑，"開玩笑的！當然是賺錢的主意。"我也笑了，
卻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這太荒謬了。我們是商業(yè)伙伴，是演技拙劣的演員，
是各取所需的陌生人。僅此而已。但當他醉醺醺地靠在我肩上哼歌時，我沒有推開他。
當他的發(fā)絲蹭過我頸側，我甚至放任自己輕輕吸了一口氣，記住這個味道。這很危險。
比過期牛奶危險，比亂掛毛巾危險，比直播事故危險一萬倍。但我閉上限睛，
任由酒精和體溫模糊了界限?！?—天氣預報沒說今天會下雨。我抬頭看著迅速聚集的烏云，
皺起眉頭。這次戶外拍攝是我精心策劃的"情侶周末踏青"主題，
設備、路線甚至自然光角度都計算好了。現(xiàn)在全泡湯了。"要下暴雨了。
"李沐峻嚼著口香糖，靠在公園長椅上，"還拍嗎？""當然拍。"我固執(zhí)地調試相機，
"我們可以改成'雨中浪漫'主題。"第一滴雨落在我鼻尖上時，李沐峻大笑起來。三秒后，
傾盆大雨澆透了我們。"浪漫嗎，秦導演？"他拉起衛(wèi)衣帽子，
水珠已經(jīng)順著他的劉海往下滴。我護著相機倉皇四顧，不遠處有個老式電話亭。"那里！
"我們擠進狹小的電話亭，玻璃立刻被雨水模糊?？臻g勉強夠兩個人站立，
我必須側身才能避免鼻尖碰到李沐峻的下巴。相機安全地夾在我們之間。"完美計劃。
"李沐峻呼出的熱氣撲在我額頭上，"現(xiàn)在怎么辦？"我低頭檢查相機是否進水，
額頭不小心蹭到他的鎖骨。一股混合著雨水、洗衣液和某種獨特體溫的氣息鉆入鼻腔。
我的耳根突然發(fā)熱。"至少...至少相機沒事。"我結巴了，這不像我。
電話亭外電閃雷鳴，雨水在玻璃上形成湍急的小溪流。我們像被困在水族箱里的兩條魚，
每一次呼吸都讓空間更潮濕、更悶熱。李沐峻突然舉起手機。"別浪費這場景。
"他打開前置攝像頭，手臂環(huán)過我肩膀，"笑一個。"我條件反射地看向鏡頭，
卻發(fā)現(xiàn)他的手機根本沒在錄制。他只是在觀察我。"你緊張什么？"他低聲問，
聲音被雨聲包裹著，顯得格外私密。"沒緊張。"我反駁，卻感到心臟在肋骨下劇烈跳動。
太近了，我能數(shù)清他睫毛上掛著的小水珠，能看清他虹膜邊緣那一圈深灰色。
他嘴角微微上揚，突然伸手抹去我臉頰上的水痕。這個動作太自然，又太親密，
我的呼吸停滯了一秒。"你這里有顆痣。"他的拇指輕輕擦過我的顴骨，
"平時被眼鏡擋住了。"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雨聲填滿了所有沉默。他的手指還停在我臉上，
溫度異常清晰。突然一道閃電劈過，緊接著震耳欲聾的雷聲。我嚇得一抖，相機差點脫手。
李沐峻本能地把我往懷里攬了一下。"別怕。"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震動，"只是打雷。
"這不是臺詞，不是表演。這一刻沒有觀眾，沒有鏡頭。但他抱著我，而我竟然沒有推開。
雨停了整整四十分鐘后我們才離開電話亭?；丶业穆飞?，我們誰都沒提那個擁抱。
但某種無形的界限已經(jīng)被雨水浸透，變得模糊不清。第二天早上，我頭痛欲裂。"你發(fā)燒了。
"李沐峻的手背貼在我額頭上，觸感冰涼舒適，"昨天淋雨的后遺癥。"我想起身，
卻被一陣眩暈按回床上。"今天還有拍攝計劃...""取消。"他斬釘截鐵地說，
這是我認識他以來聽過最堅決的語氣，"躺著別動。"我迷迷糊糊睡去，
再醒來時床頭多了一杯水和退燒藥。窗外天色已暗，廚房傳來鍋鏟碰撞聲。
李沐峻端著一碗粥進來，
樣子有些滑稽——我印著"世界最佳導演"的圍裙在他身上顯得太小，帶子勉強系在腰間。
"別笑，"他瞪我，"我第一次給人煮粥。"我嘗了一口，差點吐出來。
"鹽放多了...還有，這是糖還是味精？""操，我分不清那兩個罐子。
"他抓過碗嘗了嘗，立刻皺眉，"別吃了，我叫外賣。""等等。"我拉住他手腕，
"冰箱下層有冷凍粥，熱一下就行。"他熱粥的時候，我又昏沉沉睡去。再次醒來是深夜，
房間里只亮著一盞小夜燈。李沐峻坐在床邊的地板上，背靠著床墊，
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我輕輕動了動，他立刻轉身。"又醒了？喝水嗎？"我點頭，
喉嚨干得像沙漠。他扶我起來，一只手穩(wěn)穩(wěn)地托著我的后背。水杯遞到唇邊，我小口啜飲，
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幾點了？""凌晨三點。"他打了個哈欠，"你睡睡醒醒的，
燒一直沒退干凈。""你去睡吧，我沒事了。"他搖搖頭，用濕毛巾擦了擦我的臉。
動作輕柔得不像那個總把襪子亂丟的李沐峻。"睡你的，我守著。"我閉上眼睛，卻睡不著。
身體滾燙，思緒卻異常清晰。多久沒人這樣照顧我了？上一次生病有人守在床邊，
還是孩童的時候。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李沐峻哼起一段旋律。簡單的調子，沒有歌詞，
卻莫名熟悉。我的心臟猛地收縮。"這是什么歌？"我輕聲問。他停下哼唱，
似乎沒想到我還醒著。"不知道，小時候有人給我哼過。睡不著的時候...總會想起來。
"我轉過身面對他，在昏暗中只能看清輪廓。"我媽媽也唱過同樣的曲子。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某種無形的東西在我們之間流動，比表演更真實，比合約更牢固。
"睡吧。"最后他說，手指輕輕梳理我的額發(fā)，"我在這兒。"高燒中的記憶總是碎片化的。
我記得他換冰毛巾的頻率，記得他扶我吃藥時掌心的溫度，
記得半夢半醒間那首搖籃曲斷斷續(xù)續(xù)的旋律。但最清晰的，是清晨陽光照進來時，
發(fā)現(xiàn)他蜷縮在床邊的地板上，手里還攥著濕毛巾。病愈后，有什么東西變了。
拍攝時我們的互動更加自然，即興發(fā)揮的橋段常常成為視頻亮點。粉絲數(shù)突破十萬那天，
李沐峻興奮地抱著我轉了一圈，我笑著捶他肩膀——沒有排練，沒有尷尬，
就像真正的情侶慶祝那樣自然。"看看這個！"一天早晨，李沐峻舉著手機沖進廚房，
"品牌合作邀約！"我湊過去看，洗發(fā)水品牌想贊助我們做一期"情侶洗發(fā)體驗"視頻。
報酬數(shù)字讓我瞪大了眼睛。"我們成功了。"我喃喃自語，然后情不自禁地擁抱了他。
那一刻純粹是本能反應。但當我們身體相貼，心跳共振，時間突然變得粘稠。我率先退開，
他也松開手，兩人不約而同地摸鼻子、整理衣角，用各種小動作掩飾尷尬。
"呃...應該慶祝一下。"李沐峻轉身打開冰箱，"我買了啤酒。
"我們坐在狹小的陽臺上喝酒，夕陽把一切染成橘紅色。李沐峻談起他大學時組的失敗樂隊，
我分享電影學院畢業(yè)作品的災難現(xiàn)場。笑聲中，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觀察他說話時眉飛色舞的樣子，
喉結滾動的弧度，手腕上凸起的骨節(jié)。危險。我在心里劃清界限。這是商業(yè)合作，是表演。
僅此而已。但當我無意中提到喜歡某家甜品店的提拉米蘇，
第二天冰箱里就神奇地出現(xiàn)了一份。當我熬夜剪輯時，桌上總會多一杯溫度剛好的咖啡。
這些小小的、貼心的舉動，沒有一個寫在我們的合作協(xié)議里。"為什么選擇和我合作？
"一個月色很好的晚上，我突然問他。我們剛結束直播，
粉絲們瘋狂刷屏說我們之間的化學反應"甜到蛀牙"。李沐峻仰頭看著夜空，思考了很久。
"因為你看起來很認真，"最后他說，"認真到有點傻氣的那種。""這算夸獎嗎？
""算吧。"他笑了，"我的人生需要一點認真的人。"我想追問這句話背后的含義，
想問他手機里醫(yī)院的通話記錄，想了解他鎖屏上那個女孩的故事。
但最終我只是和他一起看著月亮，肩膀之間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會遠到顯得疏離，
也不會近到難以解釋。那天夜里，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們又困在那個雨中的電話亭，
但這次沒有相機阻隔在我們之間。他的嘴唇離我只有一厘米，呼吸交織，
水珠從發(fā)梢滴落到我的鎖骨上。醒來時，晨光透過窗簾縫隙，我盯著天花板，
心跳快得不正常。隔壁沙發(fā)傳來李沐峻均勻的呼吸聲。這很糟糕。比賬號掉粉糟糕，
比品牌違約糟糕，比所有商業(yè)風險加起來都糟糕。因為我開始期待他的觸碰，記住他的味道，
在他說"早安"時感到一陣微小的電流。我開始，不可避免地，假戲真做了。
—4—"五、四、三、二、一——"李沐峻倒數(shù)結束，我們同時點擊手機屏幕。
粉絲數(shù)跳到500,000的瞬間，香檳塞子"砰"地彈出，泡沫濺到我的眼鏡片上。
李沐峻大笑，用拇指幫我擦掉，動作自然得仿佛做過千百次。"半年時間，從零到五十萬。
"我抿了一口香檳，氣泡在舌尖炸開，"比預期快了四十七天。
""秦導演的數(shù)據(jù)大腦從不休息，是吧？
"李沐峻盤腿坐在地板上——我們剛搬進的新公寓還沒有家具，
空蕩蕩的客廳里只有幾個紙箱和臨時鋪開的野餐墊。我推了推眼鏡，掩飾被他說中的尷尬。
確實，我手機里有個詳細表格記錄著粉絲增長曲線、互動率和變現(xiàn)數(shù)據(jù)。
"科學化的內容策略是成功關鍵。""才不是。"他仰頭喝光杯中酒，"觀眾愛看的是這個。
"他突然湊近，鼻尖幾乎碰到我的，"我們之間的化學反應。
"酒氣混合著他常用的薄荷洗發(fā)水味道撲面而來。我屏住呼吸，數(shù)著心跳漏了兩拍。
這太危險了——自從上次雨中電話亭和那個發(fā)燒夜后，某種無形的界限正在消融。
"搬家慶祝直播十分鐘后開始！"我突兀地站起來，差點踢翻香檳瓶，"我去調試設備。
"新公寓比之前的出租屋大了一倍，兩間臥室，一個寬敞的客廳，甚至還有個小陽臺。
我選擇這里是因為光線——朝南的落地窗，自然光完美適合拍攝。
絕不是因為想象過和李沐峻長久合作的可能性。直播很順利。我們展示了空蕩蕩的新家，
讓粉絲投票選擇裝修風格。"情侶家居DIY"系列將是下一個內容重點。下播時，
李沐峻神秘地眨眨眼："閉上眼，有驚喜。""你又亂花錢買什么——""閉上。
"我妥協(xié)了。黑暗中，聽到他翻找東西的聲響，然后是紙張展開的窸窣聲。"可以看了。
"睜開眼，面前是一張手繪平面圖——我的風格，精確到毫米的標注，但這不是我的筆跡。
"你...偷了我的設計草圖？""借鑒。"李沐峻得意地笑，
"按你喜歡的極簡風格設計了工作區(qū)，但加了個小改動。"他指向陽臺角落，"這里，
我的剪輯工作站。你說過需要物理分隔工作與生活空間。"我盯著圖紙，喉嚨發(fā)緊。
他不僅記住了我隨口提的建議，還完美融入了我的審美。這個認知讓我胸口發(fā)燙。"還有，
"他變魔術般又掏出一把鑰匙，"給阿姨的。我媽說每周來打掃一次，比請鐘點工靠譜。
""你媽？""直播時她是你頭號粉絲。"李沐峻撓撓頭，罕見地有些靦腆，
"她...很喜歡你。"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這種家庭式的溫暖太陌生，也太誘人。
最后只能干巴巴地道謝，假裝專注于檢查圖紙上的尺寸標注。但那天晚上，
我偷偷修改了設計。在李沐峻的工作角落加了他一直想要的懸浮式顯示器支架，
和一張符合人體工學的游戲椅——上次經(jīng)過電子產(chǎn)品店時，他在櫥窗前停留了整整三分鐘。
七月十二日，天氣預報說今年最強臺風即將登陸。我在廚房準備早餐時，
李沐峻頂著亂糟糟的頭發(fā)出現(xiàn)，下巴上還有睡覺壓出的紅印。"早。""生日快樂。
"我把煎蛋翻了個面。他愣在原地。"你怎么知道？""入職資料。"我輕描淡寫地說，
沒提自己特意在日歷上做了標記，"今天拍攝計劃取消了，臺風預警。
"煎蛋、培根、烤吐司——我按他平時的喜好擺盤，最后從冰箱深處取出一個小蛋糕，
粉藍色糖霜已經(jīng)有些融化。李沐峻盯著那個歪歪扭扭的蛋糕，表情像是被雷擊中。
"這是...？""光明牌奶油小方。"我用手指抹去盒子邊緣的冰碴，
"你說過小時候最喜歡這個，但廠家五年前停產(chǎn)了。我...托人聯(lián)系到了原來的老師傅。
"他的手指微微發(fā)抖，觸碰蛋糕盒的樣子像在觸碰某種神圣遺物。"我七歲那年，
我媽買了這個蛋糕...后來她再沒記得過我生日。"窗外風雨大作，
室內卻靜得能聽見冰箱的嗡嗡聲。我數(shù)著他睫毛的顫動，突然意識到這個隨意灑脫的李沐峻，
內里藏著多少我未曾觸及的傷痕。"嘗嘗看是不是那個味道。"我遞過叉子，故意語氣輕松，
"花了我三周才找到配方。"他挖了一小塊送入口中，奶油粘在嘴角。然后毫無預兆地，
眼淚掉了下來。"操。"他用手背粗暴地擦臉，"太丟人了。"我想擁抱他，
想擦去他的淚水，想告訴他不必在我面前強撐。但最終只是遞了張紙巾，
保持著一個得體的距離。"謝謝。"他聲音沙啞，"從來沒人..."手機鈴聲突兀地打斷。
李沐峻瞥了一眼屏幕，表情立刻變了。"我得接這個。"他快步走向陽臺，拉上門。
透過雨痕斑駁的玻璃，我看到他弓起的背影，手指緊抓欄桿。通話很短，
回來時他臉上所有柔軟都已消失。"一切還好嗎？"我試探地問。"嗯。
"他機械地咀嚼著已經(jīng)變涼的培根，"醫(yī)院例行檢查。"我沒追問。但當他去洗澡時，
他匆忙中沒鎖屏的手機亮著郵件界面——"李曉雨病情觀察報告"幾個字刺入眼簾，
下方是一串我看不懂的醫(yī)學術語和數(shù)字。水聲停止前，我迅速放回手機，
假裝一直在收拾餐桌。但那個名字烙在腦海里：李曉雨。鎖屏上的女孩。臺風過境的夜晚，
停電了。我們點著蠟燭玩桌游，李沐峻心不在焉，連輸三局。"不玩了。"他推開棋子，
"我找點東西。"借著燭光，我看他在書柜底部翻出一個舊鞋盒，里面裝滿收據(jù)和文件。
他抽出幾張紙匆匆瀏覽，眉頭緊鎖。"需要幫忙嗎？"我問。"不用。
"他條件反射般合上盒子，又猶豫了，"...其實，你會整理票據(jù)嗎？"我坐到他身邊，
小心地分類那堆雜亂無章的紙張。
水電賬單、租賃合同、銀行流水...然后是一疊醫(yī)院收據(jù)。